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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天演论-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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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权民权,彼英、法二邦,一民之权,不过如此。反而求之,至吾中国他时,以四万万之民而立宪,将一民之权,所得为何?此诸君当能自为心算,而无待吾赘言者。虽然,社会之事,有至微而必不可忽者,此类是也。故一民之政权,虽极微而不可弃,几于失之则死,得之乃生。此如鄙人尝论教育普及,其程度不必求高,但使二十年以后,吾国无不识字之人,其程度即令极低,如能自署己名,略识方向数目之类,果能做到,民智教化,必然大有改观,吾国之利,不可亿计。此事非从其后徵之,闻者不肯信也。其理无他,普及之为积大耳。
  代表之制,欧人以行用日久,渐成自然,转不知其关系之重,亦忘始用之难。考诸历史,希腊市府,通集国人之事,其亡由于罗马。而自其制废,古民主之治,与之偕终,史谓其民之百由,亦不复见。由是并兼攻取,横讫三洲,而罗马遂为帝国。如是历数百年,治制改良,不一而足,而其古曰民主之治,卒不可复。故欧洲中叶国家,舍专制而外,无余式也。
  苟求其故,则知古之所谓民主者,市府制也。幅员日广,市府之制,必不可行。虽当时亦有聚集国民,推戴总统Consul之事,然所集者,不过都邑之民。而罗马之地,则南尽非洲,北以来因、多脑两河为界。诸君若问沃古斯达何以不用代表之制,则无异怪当日之人,何以不用汽舟。夫邦域国家,且为雅里氏思想中所无有者,而幅员既广,犹用民权,真当日之人,所百思而不得其术者。后人但言罗马民权废而专制兴,不知只是市府之制不能用耳。须知代表之制,平易如此,而欧洲此法,必历千余年而后得之。英国始用,时当元世,其如何发现,请考《社会通诠》可也。
  虽其制发现之迟如此,而至今日,则已成最要之机关。此在英国,当一千六百八十八年,其所代表,虽有缺漏不完,而民权则因之大立,此英国所以独享自由之号也。至法民革命,大陆民权始兴,而代表议院,至千八百四十八年而后立。至于今,若以选举权利而论,德、法民所有,且过于英。总之,自市府国家,不足自存,而民会废,中经千年专制贵族之治,至有元之世,欧洲之民权复萌,其所以萌,由用代表。代表须所代者之推举。推举之众,各国资格不同,享用此权,数有多寡,而政家遂以此觇各国自由程度焉。

第八会

  前会所讲,乃国民以众治寡之制。今夕将以此制,暂行结束。但于结束之先,宜将其反对独治之制,略为宣究,庶几诸公,于现行政制,得愈明白。夫独治者,以一人而治亿兆,非今日五洲通称专制者耶?此自今人视之,有若人类之一厄,纯由小役大,弱役强,而后有如是之一果。是从政界之中,一言自由民权,则无所往而非福。一及独治专制,直无所遇而非殃。然而力征经营,奴用虏使,专制之治,固时有然。但我辈读史论世,觉独治之制,亦有不尽然者。诸公应记吾前会标一公例,谓国家治权轻重,因之自由多寡,常与国之外患内忧,比例而立。今言专制,此例又可见矣。盖专制之立,必有其所以立者。究其原因,起于卵翼小民,不使为强暴所鱼肉。如一国之中,强桀小侯林立,必天王专制于上,尊无与并,而后其民有一息之安。罗马之凯撒Caesar,英吉利之图德Tudor诸王,荷兰之沃郎支Prince of Orange,法兰西之元世诸下,皆以弹压群雄,为国民所归命,即因之而擅专制之柄。旧史具在,可复案也。即今俄国国民,方争立宪,其国往者,固专制中最坚之形式,国民附于沙皇[①]Tsar者最久。夷考其由,亦以非尊主权,无以制压布哇尔B0yars 诸酋之故。当日有女主,名安那者,以受布哇尔宪法,国民转群起叛之,必待毁此,而后相安。何者?彼知使俄皇而不专制,但为群下傀儡,将国民无喘息之时故也。即论今日之事,群下汹汹,笃而言之,亦非以尼古拉第二之专制也,乃缘此制既敝,大柄旁落,为群臣藩镇之所囚拘,侵剥下民,败坏国事。诸公既治此学,遇此等处,政宜细为分别,不可随众依人为议论也。
  往者吾论自由,终乃揭言自由有不必为福之时;而今言专制,又云专制有时,且有庇民之实,此与诸公平日所闻诸学生志士者,无乃异欤?虽然,历史事实,不可尽诬,而不佞亦非为顽固者游说。但须知民权机关,非经久之过渡时代,民智稍高,或因一时事势会合、未由成立。而当其未立,地广民稠,欲免于强豪之暴横,势欲求治,不得不集最大之威权,以付诸一人之手,使镇抚之。此其为危制,而非长治久安之局固也,然在当时,则亦不得已而思其次者矣。
  更有进者,欲知专制一名词,所以为西人言治所深恶而痛绝者,宜察其中尚有他说存焉。盖西人以治权之出,有二本之不同,而不佞则以为一本而已。请先明二本之说:二本者,彼谓治权之出,有自上而达下者,有自下而逮上者,二者厘然,若旦夜之不可以合。入继大统,缵承丕基,以厥先祖父,受命自天,奄有此国。故诏书称制,各国皆同,而群下无敢越志。如此治权,当民情极为爱戴之时,则曰民之父母,名正言顺,此所谓自上达下者也。顾今之议者,则曰国民非王者之子女,即如前言,亦亶聪明首出庶物,而后作民父母。乃生帷幕而长阿保者,果亶聪明而首出庶物矣乎?必不然矣。是故其说不足存也。曰自下逮上者,彼人君之有权,不过为国权之所托付者耳。元后者,一国之公仆也。国有兆民,举其分子虽甚贱,而其全体则至尊小而譬之,国之君王,正如会邸公司之有经理领袖书记,乃社众畀之以权,取达社众之目的,非其人本有权利,而应为一公司一会邸之长魁也。假使其人行事,与社众之主义背驰,乃至群情不合者过半,斯其人义应告休,否则逐之可也。此等义法,卢梭《民约》,推勘最详。自其说兴,革命风潮,因之大起,此所谓国民无上之义是已。故挽近欧洲,以民主为最正之治制。乃至革命之世,兵权既盛,颇不乏专制之夫。如英之可仑谟尔Crommell,法之拿破仑,其侵夺黔首自由,岂减察理第一CharlesI、路易十四L0ulsXⅣ。而人不之攻者,则以为彼之得权,乃由民自乐与之,彼之行权,亦为国民而后有事,与旧君保其世及之权,而自上达下者异耳。
  使政界之中,果有如是之分别,则不独前二语为吾辈所当牢记,而历史中所有最多之治制,如亚洲所今行,乃至欧洲诸国二三百载以前之所有,真皆成一片黑暗世界。其治民也,舍奴使虏用,纯恃压力而外,无他术可由。则言治之家,深恶痛绝,谁曰不宜?而无如其非事实也。何者?其制不可行也。虽欲行之,断断无此权力故也。言近古之霸主,似当为法之路易十四首屈一指。请试思路易十四之事,夫主之于奴,若白种之畜黑奴,至矣。然亦未闻纯用压力至于极点者,以其事非主人之利也。故所谓压力者,不过以势相临,谓主人有如是之压力,随时可用耳。凡为主人者,同利故相救,正如刚毅所言:“宁利友朋,不资奴仆。”由此言之,使路易而为国民之所逼,彼将引邻敌之力,以自压其民乎?而英伦、布鲁士,亦将为之出兵,代平内乱乎?顾历史中并无此事,而当时即欲为此,恐亦势所不能。然则路易计将安出?或曰路易所练之兵,正于此时用耳。虽然,所练之兵,非法民耶?而如前之言,法民皆奴仆也。然则彼奴仆之中,有其擐甲执兵,敢死任战者,此在路易,非危事耶?曰彼皆党于路易,爱戴路易,而为路易之爪牙鹰犬者也。然则路易之威权,固待兵而后具。兵,民也;民,群下也,是其治权,非自上而达下,亦白下而逮上耳。虽机关相异,而由国民附之,而后有权则一。近世政府,为民心所不附则倾,而路易十四,使其师徒叛之,则亦摇手不得也。然则彼卢梭诸公之政论,分治权为由上由下者,无乃似实而实虚。所谓霸主治民,犹家君约束其童稚者,亦无是处。
  若云国民之中,有少数人,党附霸朝,以其部勒之密,训练之精,因此而生势力,得以压制多数之人,此其言近信。然欲得此少数人党附,亦须要结噢咻而后得之,是其权力非无所待,而对于此众,亦不得率意径行,是其人虽对余民为无责任,而对于此众有责任也。且吾所尤不解者,卢学每谓以力服人,为专制治法之所独,不知使真专制,其所具力,理应最少。雅理氏三制之中,最不能全仗自力者,莫专制若。谓专制以道德才智服人,谓少治众治,以力量制人,犹可说也。奈之何以专制之独夫,而谓其有制服亿兆之能力乎?且由此观之,专制之君主,无不借助于人之理。既借助矣,即对于人,不得率意径行。是故谓天下有无责任之贵族民主,于理可通,而云有无责任之专制者,古今真无此物。
  此理自我辈观之,亦自明了。而古人之意,若有异者,则以天命之说Divine Right深入脑海故也。读班叔皮王命之论,则知汉人于宗教之迷信,而程伊川于商、周之际,亦有天命未去之说。至苏子瞻上神宗书,乃言人主所恃,人心而已。可知古人之于帝王,其得位行权,皆若天之所相,而又不言明其所以相之何如。果其灵异,存乎事实Objective,抑不过众人心里,信以为然Subjective。夫人君既为天之所立如此,是以东西宗教,莫不以尊君敬上,奉法怀刑,为斯人最重之名谊。政府得此,其势益隆,其植益固。虽然,使阴骘之言而信,则吴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鉴观有赫,所必由天眷而后存立者,初何必专制独治之政府而后然?即贵族庶建之治,倘非天相,乌能存乎!彼古人以天命属专制者,以所见政府,类多专制故耳。若夫近世,则有谓非民主立宪之治,必无当于天心教旨者矣。此真彼是各一是非之说也。
  顾我辈于此,所当著眼者,在治权每得宗教之助而益张,与其所以为助之理。夫旧谓专制独治,止于以力服人,其说既为吾党之所破矣。若谓至尊之势,至重之威,天泽凛然,不可侵犯者,由于宗教为之辅。然岂皇皇上帝,果以雷霆风雨,助行权欤?或曰,是不然,宗教之力,不在形迹,而在人心意念之间。明为天命,尊为天子,于其实力,无几微增益也。而民之视之也,乃大有异,向无宗教,其不能得此无疑。路易十四,法人中之最为尪羸瘠弱者也,而其民视之,若圆光被体也者,顶礼崇奉,惟恐后人,亦因教言不敬君王,为天诛之所必及云耳。夫如是言,则专制之所以得宗教而益威者,其力正出于民心,虽不同于前者之以形,而其治权之自下逮上,非自上达下,又以明矣。
  或曰,此特专制之谲术而已。夫独夫自力之无可言固也,然少数所以制多数者,以其部勒服习之不同,而一人之所以驭兆民者,亦以其法术机诈之不测。称天而行,居之不疑,有命自天,王者不死。凡此皆所以起颛愚之迷信,用以欺世盗权者也。虽然此等之事,必事势相成,暂而行之,或可得志。若谓历史中志制之主,悉山此术,则殊不然。试更以法之路易十四为喻。夫谓彼之所以制御国民,使人望之若天神而畏服者,此中宗教之作用甚多,此言们也。夫使事出于欺,而谓路易有欺其民之意,恐路易不任受也。何则?一是威仪典则,与夫称托之隆,凡所以成王者之贵者,路易固未尝自为,而有所受之者也。其义或萌孽于数千载之前,得宗教国俗,相与酝酿抱伏之,至于路易之身,而承其利。然而发明此义之神甫师儒,虽为路易所大利,而其人与路易之身,终为二而非一。非一故可以离,离则虽持与前反对之说可也。山此观之,将路易权力之重轻,非其身所得主,且有待于他人,使彼而欲权盛力张,将必于如是之众,微伺体察,常有以餍其情,而无失其意而后可。前谓路易之权,起于人心,今又见路易之权,起于持此人心者。是以史载路易十四之待教侣最优,而其国教侣,所以助其王亦最力。论者谓近古专制柄张,无有逾于路易者,而法民之尊王团结,亦无过于此时。直至其子路易十五之中叶,其民心乃一变。有是哉!路易之视教侣,无异拿破仑之视其兵也,而谓专制治权,由上达下可乎?
  吾辈前路所发明,乃历史中要理,而将以破专制人君之所恃者。夫谓受命诸天,权发自上,此专制者之所喜闻也。虽孟子之论天命也,尝谓天命即徵诸民,而或以为其说但存于理想。顾吾辈求之东西历史,见凡专制之君,未有不俟民心之归、众情之戴而能立者。其所俟之多寡强弱不同,而即以此判成败。然则卢梭诸公,分政府为二等:一谓权发诸上,一为权发诸下者,其义荒矣。权未有不发诸下者也。虽然,专制之纯用压力,而以其民为奴虏者,固亦有之,是必见于兼弱攻昧取乱侮亡之时,即前所指为无机体国家者。顾当此时,其用压力者,必不止一人,而常为胜家之有众。胜家之众,常为军旅,而统之以一雄,此又有机体之专制也。有机体之专制,虽欲奋一夫私权,以暴虐群下,其势不能,将必有其所俯顺者。其好恶不可不同,其甘苫不可不问,否则败矣。汉高非专制之尤者耶?然入关告谕,必得父老之心,而后天下可得。项氏失民,虽强终仆,可以证矣。若于西史求之,则英之图德诸王,法之路易十四,德之维廉,俄之亚烈山达Alexander,至今日之尼古拉Nicholas,皆如此矣。盖其国家形式既云有机,斯不能叛天演之公例。譬诸生理,脱有谓脑力独奋,而无待于通体血液之灌输补益者,诸公岂信之乎?
  既知一国治权,必本诸下而后有,则向所举以为独治众治之区别者,不可用矣。颇怪世俗论治,必谓众治,乃有公益monwealth 可言:一若独治之君,则必以摧所下民为快者,此其说之误,不待论而可知。夫谓治权在手,不以公益为心,而专以莫予违为快者,专制本不尽然,即在并兼之世,固亦有伐罪吊民之事。若夫英之图德,法之路易,普之伏烈大帝等,其治权专制固也,而其号令举措,则未有不云以公益为目的者。特其为此也,则云已之行事,独对于天,乃有责任,其于国民,固无责也。此犹云其行事是非功罪,惟上帝乃足考察而赏罚之。至于国民,既为其所制矣,固不得而过问。虽然,论事当察名实,王者于国民无责,于名则然,而于实不尔。英之雅各第二,法之路易十四,皆自谓于国民无责者,然雅各则以始终误认而败,路易则以行与言反而全,可以见矣。
  由前所言,而二公例可立。一,凡独治之权,未有不赖群扶而克立者,此群扶之力,其士大夫可也,其豪杰可也,其民可也,其兵可也,甚至由于他国之众亦可。如印度国家,其扶立之者,非印民也,乃英兵也。二,即在有机体国家,亦常有专制之形式,此种国家,虽无议院,其有待于国民之扶立则同。但所谓国民,不必大众。而在一部分之中。此一部分,大抵皆国民之秀,而有国家思想者。诸公闻此,回家时于故书中,试检苏子瞻《志林·战国任侠》一篇看之,将悟其说,与此有互相发明者。
  诸公闻此将曰,此真异闻!天下安有国民而扶立专制,甘为奴隶者乎?使叩其民情,未有不欲得议院者也。吾应之曰:此在历史,亦不尽然。盖事势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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