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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秦帝国之二-国命纵横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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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酒菜在各人案头摆置整齐,又鱼贯飘出,只留下一名绿衣侍女侍酒。应华摆摆手道:“小姐姐去吧,我等自己来便了。”绿衣侍女笑着答应一声就轻盈的飘了出去。应华便举起了大铜爵:“大哥初到咸阳,小弟权且做个地主,为大哥接风。来,大哥小妹,干此一爵!”张仪揶揄笑道:“地主就地主,权且个甚?好,干了!”说着便一饮而尽,置爵品咂一番惊讶道:“噫!这秦酒当真给劲儿呢,绵长凛冽,好!不输赵酒!”应华笑了:“大哥可知秦酒来历?”张仪摇摇头:“惭愧,我对秦国可是生得紧呢。”“那是没上心。”应华道:“这秦酒也叫凤酒。周人尚是诸侯时,凤鸣岐山,周人以为大吉,酿的酒就叫凤酒了。秦人继承周人地盘,大体沿袭周人习俗,也叫凤酒,只是山东商贾叫做秦酒罢了。说起来已经千余年了,以大哥看,可算得天下第一老酒?”张仪拍案:“大是算得!来,再干!”  “且慢。”应华笑道:“这秦酒配苦菜,最是有名。大哥试试了。”张仪便夹了一筷野菜入口:“噫!苦得够味儿。”说着便是汩汩一爵,回味片刻,恍然笑道:“这番搭配却是匪夷所思,酒中奇才也!”绯云也吃了一口苦菜,皱着眉头道:“吔!又苦又辣,谁个受得?”张仪饶有兴致道:“你等不善饮,不知酒中奥秘。这秦酒稍薄,而苦味儿正增其厚,单饮秦酒,不输赵酒,若配苦菜同饮,则胜过赵酒了。若非酒中奇才,断难发现如此绝配!”应华听得眸子闪亮,粲然笑道:“大哥不输于这个奇才呢!当年商君入秦,这渭风古寓的店东就用苦菜秦酒接风。商君大是赞赏,从此便将苦菜秦酒做了自己的家常美味。秦人感念商君,这苦菜秦酒之配,也就风靡了秦国城乡。久而久之,连山东商贾也以苦菜秦酒为荣耀了。只是啊,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口味上的奥秘呢。”一席话毕,张仪却是默然良久,慨然叹息:“大哉商君,清苦如斯!张仪敬你一爵了。”说着便站起身来,将满满一爵秦酒缓缓的洒在了地上,又斟一爵,自己汩汩饮干。应华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盯着张仪,也肃然站起,猛然大饮了一爵。  大约饮得半个时辰,那个侍女飘了进来对应华做礼道:“公子,你的家老有事请你示下。”应华笑道:“大哥,我片刻便来,准是虎骨有买主了。”说着便出了隔间。张仪笑道:“绯云,来,吃了这鼎逢泽鹿,大补呢。”绯云顽皮笑道:“吔!一口便是一百老刀币呢。”张仪哈哈大笑:“那就吃一肚子刀币了!”  正在谈笑饮酒,应华笑吟吟走了回来:“原是两句话的事儿,妥了。”说着便入座与张仪对饮起来。两爵方罢,却见那名绿衣侍女又飘了进来恭谨做礼柔声细语:“启禀公子先生,临间两位客官欲与你等共饮,差小女子通禀,允准可否?请示下。”应华惊讶连声:“有人要与我等共饮?哎呀,此等事体向来是名士做派,我这小商贾可是没经过,还得请大哥做主呢。”张仪拍案笑道:“秦国也有了此等文华气象?大好!请与我等并席便了。”绿衣女子一点头,便笑着摁动大屏风上的一个圆木柄,厚重的实木屏风便象两扇小城门一样无声的滑开,赫然便显出了两个布衣士人:相同的黑色大袍,相同的两张黑脸,除了高矮胖瘦略有不同,简直就是两根黑柱子!  张仪一瞄,便知这两人绝非山东士子,而可能是秦国本土名士,或戎狄胡人中的豪杰领袖之士。张仪虽然狂傲不羁,却素来敬重风尘英雄,起身拱手笑道:“在下安邑张仪,多蒙两位垂青,同席共饮海阔天空便了。”便见矮黑胖子还礼笑道:“嘿嘿,果是张仪,好气度!我俩在临间听得多时,敬佩先生见识,便要学中原名士,来个同席畅谈了。”张仪笑道:“四海皆兄弟嘛,好说!两位请入座。”期间绿衣侍女已经唤来几名同伴,利落的将两位黑衣人的座案并了过来,又关闭屏风,便成了一个宽敞的五人大间。  应华笑道:“哎呀呀,都是英雄名士呢,左右我只是听,便由我来侍酒吧。你们都下去,我不叫莫得进来。”侍女们又鱼贯飘了出去。绯云笑道:“应哥哥只管坐了,这种事儿你不如我呢。” 黑矮胖子笑道:“且慢,张兄饮的可是秦酒?”张仪点头:“秦酒苦菜,天下难觅呢。”黑矮胖子象所有胡人那样耸着肩哈哈大笑:“不不不,张兄可愿品尝一番我等胡酒?”张仪慨然笑道:“好啊,一日两酒,都是罕见之物,在下何其口福也!”黑矮胖子耸耸肩道:“这位小哥,这是三坛胡酒,相烦小哥随饮随打了。”绯云笑道:“吔!不消说得。”说着便跪行碎步为每座打酒,利落轻柔竟是不输于店中侍女。  一直微笑沉默的黑瘦子举爵道:“我等兄弟,敬佩中原有先生这等学问见识之士,先敬英雄一爵!”张仪笑道:“只言片语,谈何学问英雄?天缘相逢,共饮便了。”抱爵一拱便汩汩饮尽。“痛快!”黑矮胖子耸耸肩颇为神秘的一笑:“张兄,我这胡酒,比秦酒如何啊?”张仪看了一眼爵中残酒:“此酒白亮而略带粘稠,酸甜出头,苦辣涩诸味退后,爽则爽矣,却失之太淡,远不如秦酒厚重凛冽,有一爵贯顶之力!以在下口味,还是秦酒为上。”置爵于案,似乎不想再饮这胡酒了。黑矮胖子摇头笑道:“不不不,我这胡酒乃青稞酒,中原人叫‘裸大麦’的酿成,酒成掺以马奶,后劲儿大了!我草原骑士痛饮,可是提神长劲,象一头大熊呢!”张仪大笑:“有此妙处,自当痛饮。来,再干了!”  觥筹交错,饮得一阵,几人脸上竟都泛起了红光。张仪觉得通身燥热,额头细汗不止,竟脱去了长大布袍,只穿贴身短衣。黑矮胖子连呼痛快,也立即脱掉了布袍,显出一件皮短褂,赤裸着古铜色的双肩,倒确实一个胡人武士!只有那个黑瘦子沉静如常,只是微笑着慢饮慢品。张仪猜度他必是胡人邦国的王子或首领,心觉奇异,不觉笑问:“两位来到咸阳,莫非要做兵器买卖?”  “不不不,”黑矮胖子耸耸肩:“我们的家很远很远,在阴山草原。我们来,是要与秦国修好结盟的,谁不打谁!可到了咸阳,却听说中原六大战国合纵结盟,将秦国当做死敌。我们呀,松了一口气,就来猛吃猛喝了!”  “噢,二位是阴山匈奴国?我去那里买过马呢,秦国是你们的老冤家了。”应华笑得很开心,似乎特别高兴。  “不不不。”黑矮胖子连连摇手耸肩:“匈奴?那是中原骂我们的,我们是大熊之国,大熊知道么?雪白的!高大的!没有对手的!”  黑矮胖子认真的辩驳和匈奴人那特殊的说话方式,引得应华与绯云咯咯咯笑个不停。黑矮胖子急得满脸胀红:“笑?雪山一样的大熊是没有对手的!几百年了,赵国、燕国、秦国,一直象高山一样挡着我们,大熊不能南下中原。如今赵国燕国不行了,退缩了。只有秦国这只黑鹰,飞过了大河,飞过了阴山,飞进了我们的草原!如今,黑鹰的翅膀就要折了!啊哈哈哈哈,我们可以放开马跑了!来,朋友,为我们的大熊欢呼痛饮了!”举起案头大爵便咕咚咚饮干,嘿嘿笑着亮了亮爵底。  张仪却没有举爵,淡淡笑道:“如此说来,大熊要放马南下了?”  “不不不。”黑瘦子摇手笑道:“熊弟素来口如大河,英雄鉴谅。我族只想先撂下与秦国修好,看看再说,说到底,中原时势是大变了。”  “啊哈哈哈!小单于兄太客套了。”黑矮胖子耸耸肩站起来,象只肥鸭子一般摇晃到张仪案前:“英雄是魏国人,魏国是地上长虫,秦国是天上老鹰,老鹰折了翅膀,长虫就威风抬头!英雄一定比我黑熊还高兴,啊哈哈哈哈!”  “啪!”的一声,张仪拍案而起:“两位既是匈奴太子将军,我也无须客套。张仪今日正告两位:秦国依旧是秦国,黑鹰永远不会折翅,大熊永远不可能南下!秦国乃华夏屏障,中原大国,痛击匈奴更是不会手软!三百年前,你等祖先八万骑兵入镐京,秦人五万骑兵杀得你等祖先丢下了几万具尸体,灰头土脸逃回了大漠草原,难道已经忘记了么?是的,我张仪确是魏人,然则,张仪首先是华夏子孙。你大熊胆敢南犯,也许我就会成为秦国人,亲率兵马,剥下十万张熊皮!”  骤然之间,举座肃然无声,两位黑子的眼睛都瞪直了。张仪的急变之才本是出类拔萃,又兼一张利口一腔热血一副桀骜不驯洒脱不羁的心性,声色俱厉之下当真莫之能当!  黑矮胖子耸耸肩嘿嘿笑了:“不——,中原人说:英雄斗智不斗气。先生若能说得出黑鹰永远不会折翅的理由,黑熊便服。不然,嘿嘿嘿,熊皮可不是好剥的。”  张仪哈哈大笑:“看来大熊还不笨,竟知道斗智?天机不可预泄,只对你等说明大势便了。”见黑矮胖子光膀子喘着粗气入座,张仪竟端着大爵在厅中踱步,边走边饮边说:“秦国崛起,已是鲲鹏展翅。六国虽然合纵,却是蓬间之雀。你等鼠目寸光,但知六国相加,土地财货民众兵力比一国众多,而不知‘散六不敌混一’之奥妙,窃窃欣喜,竟自以为有机可逞也。”  “不不不,”黑矮胖子连连耸肩:“明明是合纵同盟,还有联军,如何能叫散六了?”  张仪显出高傲的微笑:“大熊国名副其实,以为秦国就束手无策了?张仪明告:秦国只要镇静应对,不急于反击,以柔韧克之,合纵必乱。大凡团体结盟之初,必显同心。外部压力愈大,该盟约就愈巩固。若急于反击,便犹如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也,耗尽秦国之力,而敌方不能瓦解。反之,秦国若采取弹性极大之策略,表面退让,先守定自己,整肃民治,扩充大军,以静制动。如此,则六国戒备之心必日渐松弛,旧有仇恨重新发作,六国合纵必然瓦解矣!”  两个黑子听得大是兴奋,黑矮胖子连连耸肩笑道:“不不不,英雄还当有一拳一脚的对策,光柔韧两个字,合纵还是象阴山一样坚实!”  张仪揶揄笑道:“一拳一脚?那是你等能听的么?那是只能对秦王说的。”  黑矮胖子仍是连连耸肩:“不——,六国合纵有个大英雄,苏秦!张兄说的这些,他想不到么?没有苏秦敌手,合纵还是阴山一样,高耸入云的!”  张仪一阵放声大笑:“天下之大,岂能没有苏秦敌手?六国病入膏肓,苏秦纵然奇才,也只能救六国于一时,却不能救六国于永远,此乃时也势也,尔等大熊国岂能尽知?”  “先生如何对秦国有此等信心?”黑瘦子目光炯炯的看着张仪。  张仪从容笑道:“张仪走遍天下,惟独没来过秦国。若在一个月前,也许我会赞同你等说法。然则入秦一路半月,又在咸阳三日踏勘,以张仪眼光:秦国已成天下真正的法制大国,耕战精神已经成为国人根基;朝野整肃,国人奋发,财货充盈,民心思战。反观中原:六国个个旧根未除,奢靡颓废之风弥漫山东;官吏疾贤妒能,民心散乱低靡;哪一国能再争得二十年时间彻底变法,而做第二个秦国?绝然不可能。当此之时,秦国就是天下楷模。对秦国没有信心,对天下就没有希望!”  黑瘦子站起深深一躬,肃然道:“先生之言,振聋发聩,我等必改弦更张,另谋国策。”张仪却自嘲笑道:“在下无能,入秦未说秦王,倒对你等大熊费了一番口舌。来,干了!”应华咯咯笑道:“大哥英雄,秦王要是知道了,该封大哥丞相做才对呢。”张仪哈哈大笑:“果真如此,苏秦有六国相印,张仪只拿一颗对他,便是稳赢不输!”  黑矮胖子肩膀又是一阵大耸:“对对对!英雄志气象高高的阴山,我等敬英雄一爵!”张仪已有几分酒意,忍俊不住,扶着黑矮胖子的肩膀笑道:“别老是高高的阴山,当心有一日,秦国的长城修到阴山顶上,你等便也是秦国臣民了!”黑矮胖子却高兴得哈哈大笑:“英雄把长城修到阴山,大熊便服了!”  应华学着黑矮胖子口吻,耸耸肩笑道:“不——,应当这样!”  “噢——!”黑矮胖子长长的惊呼一声,耸耸肩:“我没有这样么?那是身上不痒了,虱子让英雄吓跑了!”  “轰!”的一声,几个人齐声大笑,应华笑得直打跌,绯云上气不接下气道:“吔——!原来是虱子痒的呀,我以为是脖子抽风吔!”这下连不苟言笑的黑瘦子也哈哈大笑起来:“小哥说得是,胡人耸肩,原本就是虱子痒了。噫!先生怎么……”  张仪竟歪倒在酒案上呼呼大睡了。绯云笑道:“吔,没事儿。张兄没有饮过胡酒与秦酒,更没有一起饮过这么多,大睡一觉便好。”黑矮胖子笑道:“嘿嘿,英雄海量!要是我来两种酒呀,早撂倒了。”黑瘦子道:“我等告辞,二位好生照料先生,我等明日午后便走了。”应华点头笑道:“知道了,明日午后走好。”  初冬的正午,柔柔的日光照在了窗櫺上。  张仪一觉醒来,觉得身上汗津津的,睁眼一看,身上一床大被,榻前一个木炭燃得红彤彤的燎炉,静悄悄的寝室明亮而又暖和。掀开被子站起,张仪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正要喊绯云,寝室门便吱呀开了,绯云托着一个大盘走了进来:“吔,果真起来了,头疼么?”“不不不,”张仪笑着耸耸肩:“清爽极了。”绯云咯咯笑道:“吔!胡人虱子也跑到你身上了?”张仪不禁大笑:“别看两个胡人长虱子,都是英雄豪杰呢。”绯云过来拉着张仪胳膊笑道:“吔,甭管胡人了,快来沐浴。”张仪进了沐浴房,见硕大的木桶中已是热气腾腾,旁边木台上摆放着一摞整洁的衣服,便笑道:“好了你去吧,我自己来。”绯云笑着拉上厚厚的木门便出去了。  片刻间张仪出来,却是散发大袖红光满面,显得分外精神。绯云笑道:“快来用饭了,秦地肥羊炖,鲜美得紧吔。”张仪走过来一看,一只大陶盆架在一只小巧精致的铜燎炉上,陶盆中炖着一只羊腿,雪白的汤汁翻翻滚滚弥漫出特有的羊膻香味儿,旁边还配有一大盘干黄松软的面饼。张仪啧啧感叹:“也是怪,老秦人硬是塌实简单,连这名吃都是一肉一饼。大洒脱!大洒脱!”绯云正跪坐在案头盛汤:“吔,快吃吧,别唠叨了。”张仪道:“秦人叫‘咥’!不叫吃。你看,大盘腿一坐,捞起一大块肉骨头大啃,这劲头儿啊,惟一个‘咥’字了得!”绯云咯咯笑道:“吔!就算叫‘咥’了,迷上秦国了呢,秦国没有不好的吔。”张仪笑笑,只顾大啃大嚼,竟咥得满头细汗,却是痛快之极。  一时风卷残云,一盘面饼一盆炖羊竟被张仪悉数扫尽。看看绯云亮晶晶的目光痴痴的盯着他,张仪拍拍肚皮笑了:“进了咸阳,连肚腹也变大了,忒煞作怪也。”绯云低声道:“吔,看看甚时候了?一天一夜没吃,能不饿么?三年苦熬,都瘦得光剩下大骨头架儿了……”张仪拍拍绯云肩头,关切疼爱的笑道:“小妹,只要有这副骨架,大哥就撑得一片天地,来,笑笑了。”“我信吔。”绯云点点头,仰起带泪的脸庞,粲然笑了。  突然,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从庭院中传来!  绯云猛然跳起,一柄雪亮的短剑已经从皮靴中拔出。张仪却安然端坐,只是凝神倾听。随即便听庭院中传来苍老的长声:“秦公特使,太子荡、太傅公子虔到——!”张仪一怔,秦国太子他虽然没有听说过,但公子虔的大名及其在秦国的地位他却是很清楚的。这两人之中任何一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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