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之二-国命纵横下-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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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了起来。 “噢呀呀武信君,你这是何苦来哉,如此痛饮,不大睡三日,如何过得了?” 苏秦揶揄笑道:“莫非要做了秦军俘虏再醒来?” “秦军出动了?”孟尝君大是惊讶。 苏秦沉重的叹息了一声:“函谷关外已经大军云集,子兰尚是没有定见。” 信陵君面色通红,“啪!”的拍案而起:“我等几时竟做了酒囊饭袋?不用说了,走!”便大步出帐,上马飞驰而去。 五骑快马到达楚军营地,却正是未时末刻。尚未进营,便见六国军营间的官道上不断有快马飞来。平原君赵胜眼尖,扬鞭高声道:“肥义?看,五国大将都来了!”孟尝君笑道:“好!子兰总算醒过来了。”片刻之间,五国大将便一一到了营门,最前面的平原君一抖马缰便要进营,却不防总哨司马举着一面令旗拦在当道:“军营不得驰马!各位将军交缰进营!” 孟尝君笑道:“军中法度没个变通么?真个东施效颦了。” “六国上将军大令,谁敢不遵?军法问罪!”总哨司马竟是声色俱厉。 平原君揶揄笑道:“我只道有个六国丞相,竟还有个六国上将军?自家封的吧。” “噢呀呀,你等毋晓得,再说也没用,下马交缰了!”春申君又气又笑,将马缰掷给士兵,昂昂大步便进了营门。五国大将们原是奉紧急军令赶来,却不想子兰如此章法,便个个面色阴沉,竟无一个抬脚。苏秦笑道:“诸位皆是将军,人人都有军法,莫要计较了,走吧。”燕将子之道:“武信君,非是我等计较,楚营广阔,到中军大帐得走半个时辰。究竟军情紧还是军法紧?”苏秦豁达的笑了:“早晨我已经走过一遍了。”将军们顿时一怔,赵将肥义高声道:“六国丞相都走了,我等武夫走不了?走!”马缰一丢,便气昂昂走了进去。 走到中央营地的辕门前,甲胄齐全的将军们已经是大汗淋漓,刚刚酒醒的四大公子更是脚下虚浮面色苍白。除了苏秦,这些人个个都是颐指气使惯了的,谁个受过如此无端窝囊?此时竟个个面色阴沉,连素来持重的信陵君也是牙关紧咬。 “鸟!还立大纛旗?还六国上将军?谁认你个小子!”韩朋先骂了起来,他不象其他四位将军还顾忌本国公子在场,竟是口无遮拦。 “韩将军,大敌当前,大局为重。”苏秦声音很低,神情却很肃穆。 “呸!”肥义、子之、田间、韩朋竟一齐向大纛旗啐了一口,连老成稳健的魏将晋鄙也哼哼冷笑着瞪了大纛旗一眼。突然,辕门中一阵隆隆大鼓,军务司马站在大帐口高宣:“聚将鼓响!大将鱼贯入帐——!” 苏秦看见,辕门内的楚军将领已经进帐,便知子兰聚集了全部将领,看阵势竟是要聚将发令一般。按照苏秦想法,子兰至少应当与总帐五人商定方略,而后调兵遣将,匆忙聚集所有将领,却又没有五国其他将军,但有分歧,岂不难以收拾?然则已经来了,能不进去么?看看众人阴沉沉的没一个动弹,苏秦低声对信陵君道:“走吧。”信陵君咬咬牙大喝一声:“入帐!”便率先进了辕门。 三通鼓罢,苏秦一行堪堪最后入帐,依次坐定,两排将墩竟是满满当当一个不空。 “六国上将军升帐——!”军务司马矜持得就象天子的礼宾大臣。 随着悠长尖锐的宣呼,子兰从硕大的九头猛禽后走了出来。前排的四大公子侧目而视,却见子兰头戴一顶无缨金帅盔,熠熠生光的盔枪足足有六寸,身穿土黄色象皮软甲,腰悬一口新月般的吴钩,一领金丝斗篷竟映得满帐生辉!苏秦向帐中瞄了一眼,见人人皱眉,心中不禁一沉。 楚国将领一齐站起:“末将参见上将军!” 五国将领却只是坐着拱手道:“参见子兰将军!” 四大公子竟是默不作声。 苏秦见子兰难堪,便拱手笑道:“上将军首次聚将,实堪可贺。” “丞相驾临坐镇,子兰实感欣慰。”子兰拱手还礼,便肃然入座:“诸位将军:本上将军升帐聚将,诸位将军无分职爵高下,须得一体听从本上将军军令,若有违抗,军法不容!”话音落点,楚军将领轰然一声:“嗨!”前排的联军将领与四公子却无声无息。 “本上将军发布军令……” “且慢!”燕国大将子之霍然站起:“敢问子兰将军,这是六国联军?还是楚国一军?” “子之将军,此言何意?”子兰顿时沉下脸来。 子之本是燕国世家子弟,长期驻守燕国边陲与阴山、辽东的胡人作战,所部五万是燕国唯一一支拉得出来的劲旅。燕易王即位后,调子之回到蓟城做了亚卿。这亚卿职爵不高,却是军政实权位置,与秦国的左庶长一般。六国合纵是燕国最露脸的一件事,燕易王反复思忖,才改派干练机警的子之做了大将。子之要为燕国争光,更想在天下打出自己的声望,便对战事做了事先谋划,一心要在总帐会商时争得主战重任;不想子兰如此做派,竟是一副谁账也不买的跋扈模样,尤其是不尊苏秦让子之恼火;虽说苏秦是六国丞相,可本职却是燕国武信君,按通例便是燕职燕人,子之身为燕国大将,不能维护苏秦尊严,便等于使燕国蒙羞,这如何能让子之忍受? 但子之并非卤莽武夫,他冷冷问道:“若是六国联军,便当先聚六国大将于六国总帐,谋划妥当之后,再由各国大将分头回营下令。如今有楚国营将,却无五国营将,莫非子兰将军蔑视五国大军不成?” “还有,将总帐五魁与楚国营将等同待之,这是那家军法?”赵国肥义也霍然站起。 “敌情不明,打法未定,便要贸然行令,这是打仗么?”齐国田间也昂昂质问。 “敢问子兰将军打过仗么?”韩朋更是一脸的嘲讽揶揄。 子兰面色铁青,想发作却又心虚。毕竟是六国联军,虽然楚国兵力最多,但在近百年的战国历史上,中原三晋与齐国的战力战绩都远远强于楚国,若非楚国与秦国冲突最烈,盟主未必就是楚国,若由自己搅散了六国联军,昭氏在楚国如何立足?退让吧,方才已经申明军法,日后如何坐帐行令?子兰两难之间,五国大将却是连串质问,子兰的心腹营将大觉尴尬,便人人怒目相向,大帐中竟是立时紧张起来! “诸位少安毋躁。”苏秦面色肃然的站了起来,对五国大将道:“军无大将不行,如此纷争,成何体统?”苏秦一贯的稳健坦诚,在六国君臣中声望极高,五员大将虽忿忿不平,但还是坐了回去不再纠缠。苏秦回身对子兰拱手笑道:“上将军,依苏秦之见,我军各方主将当先行会商,议定战法,而后上将军号令全军出战,似可如臂使指,上将军以为如何?” 子兰舒了一口气:“便依丞相主张了。”回头下令:“楚国营将回帐,厉兵秣马,准备大战!”营将们轰然一声,便退出了大帐。子兰回身对众人拱手笑道:“子兰一时粗疏,丞相并诸位公子、将军鉴谅了。” 苏秦笑道:“联军初成,原无定规,说开便了,谁能计较?” “噢呀呀,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春申君一句,满帐一片笑声。 平原君笑道:“子兰将军,我等口干舌燥,可否来几桶凉水了?”众人已经听荆燕说了子兰大帐不得上茶的“军法”,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子兰回身吩咐军务司马:“上大桶凉茶来。” “好!有茶便有说的,我看信陵君先说!”孟尝君大饮两碗,立即来了精神。 “岂有此理?”信陵君笑道:“还请子兰将军先展机谋,我等拾遗补缺便了。” 子兰却拱手笑道:“既是会商,还是毋得拘泥,子兰愿先闻诸位高见。” “哼哼!”子之却是冷冷的一笑。在他看来,这个金玉其外的年轻统帅,压根儿就是个花花公子:剑器、甲胄、斗篷、战靴,样样都金光灿灿,象打过仗的行伍将军么?做派十足而胸无一策,明明没有谋划,还要装模做样的“先闻诸位高见”,如此之人竟做了六大战国的统帅,当真令人齿冷! “子之亚卿可有谋划?”燕齐老邻,孟尝君素闻子之才干,见他横眉冷笑,便知就里。 子之从将军墩站起从容道:“六国丞相、诸位公子、将军,子之以为:六国联军虽众,然亦有不足处。最大缺陷:便是老兵车与老步兵太多,无法与风驰电掣的秦军铁骑抗衡。若依成例战法,摆开大阵迎敌,联军战车与老式步兵,非但必成秦军鱼肉,且也是我军累赘,极难取胜。”子之寥寥数语便击中联军要害弱点,众人不禁一怔。 “惟其如此,须得以奇战胜。”子之胸有成竹:“其一,六国联军须立即精编,遴选各军铁骑与铁甲步兵,使联军能够与秦军打得硬仗!其二,不必拘泥于函谷关外决战,可将联军分为三路:第一路由楚国战车步卒与韩国步兵组成大阵,在函谷关外吸引住秦国大军,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第二路由燕国阴山铁骑与赵国步兵合成,北上袭击秦国北地郡;第三路由魏齐骑步合成,从西南袭击崤山,可从背后拿下函谷关,并对秦军主力前后夹击。若得如此,秦军必败!” 大帐中一片沉默。公子将军们虽然都赞许点头,然而却没有人说话。 在子兰看来,这明摆着便是将楚军看作废物,将子兰的统帅权力变成了无足轻重的留守,将楚国的合纵盟主地位一笔抹煞。虽然不满,但基于方才难堪,子兰却不想第一个反对。在苏秦看来,这确实是一个极具才华的构想,不禁很是赞赏这位燕国亚卿。但想到自己毕竟不通兵家,不能首肯,便等着别人说话。在四大公子看来,谋划是不错,实行起来却很难:譬如魏国派出的只是五万步兵,且主要守在敖仓要道,主将晋鄙则是墨守成规唯君命是从的那种人,要按子之战法,魏国就要增兵换将,否则不可能攻下崤山重地;然则要增兵换将,必然要大费周折,大敌已在眼前,如何容得你从容周旋?赵将肥义本是很有胆识的军中干才,却也虑及赵国派出的步兵不足以奇袭作战,而要调来防御匈奴的精锐骑兵,又绝非他说了能算,便也缄口不言。田间、晋鄙、韩朋,则都是平庸之辈,难置可否。如此等等,一时间大帐中竟无人呼应。 “信陵君,还是你来说说吧。”苏秦瞅准了最合适的评点者。 信陵君没有推辞,慨然一叹:“子之将军之谋划,确是上乘战法!六国若能如此分头攻秦,何能有得今日?然则,以联军实情而言,谋划虽好,却是极难实施。精编大军、增兵换将、粮秣辎重、探察地形、预备乡导、更换兵器,凡此等等,牵涉六国,皆非旬日之功。秦军便在眼前,张仪司马错容得我等半月一月?”说着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为今之计,只能就目前军力,谋划可战可胜之法,忠于职守,克尽人事,岂有他哉!” “噢呀,信陵君,你就说如何打了?” “对呀,好赖也是四十八万,怕他个鸟!”孟尝君粗豪的骂了一句。 “姊夫但说,我听你的!”平原君立即毫无保留的敞明了与信陵君的坚实纽带。 信陵君笑道:“武信君、子兰将军,无忌以为:既不能奇计取胜,便当同心协力,战阵对之。具体战法,仍当以子之谋划为根基,略做变通而已。决战之日,子兰将军率楚韩大军居中成阵,魏齐大军从西面进攻,燕赵大军从东面进攻;三路大军成犄角之势,相互策应,即或不能大败秦军,也当将秦军压回函谷关!” “好!简单易行!”孟尝君立表赞同。 “噢呀,那可是要立即变动军营位置了。” 子兰豁达的笑道:“只要能打胜仗,军营变动何难?” 子之沉重的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便不再说话了。 “那就如此这般了,我看可行!”平原君说得果断利落。 肥义道:“还是六国丞相定夺吧,六国联军听凭号令!”却分明没有将子兰放在眼里。 苏秦看看无人争辩,便道:“信陵君与子之亚卿的谋划,合我军情,甚是妥当。若没有歧见,便请子兰上将军发令吧。” 子兰心中顿时塌实,对苏秦拱手一礼,便走到帅案前肃然端坐,发下令旗令箭,限令五国兵马在明日内移营到位:魏齐大军于楚军西北扎营,燕赵大军于楚军东北扎营,韩国兵马在楚军西侧并立扎营;三营各推进三十里,于函谷关外形成犄角阵势! 号令完毕,已经是明月东升。苏秦一行出得楚军大营,走马沿着大河东来,却没有丝毫的激动兴奋,河水滔滔,马蹄沓沓,竟是没有一个人说话。良久,却听孟尝君哼起了古老的战歌,伴着呜咽的大河涛声,竟是分外的沉重忧伤。人们怦然心动,便跟着哼唱起来。古老的战歌被涛声马蹄声搅成了无数的碎片,弥漫在清冷的月光下,散落在萧瑟的古道上: 我车既攻 我马既同 弓矢既调 王师既征 萧萧马鸣 猎猎旆旌 披坚执锐 烈士大成 三 河内大战 张仪偏师袭敖仓 函谷关的中军大帐彻夜通明,探马如梭,军令声声,一片紧张忙碌。 第一次置身大军之中,张仪竟是分外振作。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以丞相之身参赞军机,只是如饥似渴的观察着大军运行的每一个环节,品味着,感悟着,甚至在短暂的睡梦里也揣摩着自己的心得。身为军旅家族的后裔,张仪少年时候便对沙场征战充满了向往,对兵家名将更是奉若神明,在莽苍苍的王屋山,当老师第一次问他欲操何业时,张仪毫不犹豫的回答:“兵家。”可老师却说他“命中乏金,入军必败”,派他与苏秦专修了纵横之学。虽则如此,张仪对兵家的向往与对铁马生涯的兴趣却没有稍减。今日如愿以尝,自是精神抖擞,处处刻意揣摩。在中军大帐,他对司马错频繁的调遣命令从不过问,只是看,只是想。 目下,张仪便觉得司马错集结大军的方式,与他所想象的竟大是不同。 秦国共有二十万大军。依张仪所想,如此关乎连横成败的大战,自然要聚集全部重兵到函谷关外决战。可从咸阳赶到蓝田总帐调遣大军时,司马错却将秦军分成了五支:西部大散关与陈仓要塞留守一万,东南武关留守一万,这两万留守军全部是步兵;蓝田大营驻扎四万,全部是精锐铁骑;其余十四万大军分为三支:第一支主力大军十万,步骑混编,全部开出函谷关扎营;第二支步骑混编两万,秘密开进崤山东南部河谷扎营;第三支两万,全部精锐铁骑,秘密开进函谷关外大河南岸的山谷中扎营。司马错严令:“两日之内,各军务必到位扎营!除函谷关大营,其余各部务求驻扎无形,绝不能被敌军觉察!” 晚来更深,明月高悬在函谷关箭楼,刁斗声声,山塬倍显幽静。张仪布衣散发,悠闲的踱进了中军大帐。司马错笑道:“丞相好洒脱。请坐了。”张仪笑道:“入得将军帐,方知军旅事,张仪特来讨教一二了。”司马错坦然笑道:“丞相不明,但问便是,何敢言教?” “西南无战事,何以留守两万?” “战国多突发之战,我能袭敌,敌亦可袭我。有险无守,天堑也是通途。此所谓有备无患也。” “既有留守,何以尽皆步兵?” “固守险关,步兵强于铁骑。一旦遇袭,我唯固守,步卒足矣。” “关中无事,何留四万铁骑于蓝田?” “凡大战,必有不测之变。四万铁骑居关中,专一策应不测之危,是为万全。” “崤山河外两军,何能做到驻扎无形?” “六国军营难以无形。秦军独可:熟肉干饼,不起军炊。” “以十万当四十八万,若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