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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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跑,边想,看不到白麦,他不停下来。找不到白麦,就一直跑下去,哪怕跑到死。
从中午一直跑到了太阳快要落山,李山被一根木头绊倒了。李山大口地喘着气,他觉得他快不行了,好像只有一口气了。可就凭着这一口气,李山还是抬起了头,慢慢地直起身子。他想,我还活着,我还得跑,还要去找白麦。他知道,找不到白麦,就算他不死,也不会活得很好。
结果谁都能想得出。李山看到了白麦,李山冲过去,把白麦抱到平坦的草地上,让白麦苏醒过来,然后,李山把白麦背在身上,顺着河道往回走。实在走不动了,停下来歇一会儿再走。趴在李山背上的白麦,不时还会昏过去。不过,只要醒过来,白麦都会说,你还是把我放下吧,背着我,你走不出去的。白麦这么说时,李山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步步往前走。白麦还会说,你把我放下吧,你去喊人,我在这里等着。李山说,我已经犯了一次错误了,不会再犯第二次了。白麦说,可要是这样走下去,我们可能都会死在野山里。李山说,只要我不死,我就不会让你死。听到这话,趴在李山背上的白麦不由得泪水直流。
天黑透了,没办法往前走了,李山把白麦放下。他已经饿得快不行了,要把白麦背出山谷,一定要吃点东西才行,再说白麦也饿得不成样子了。李山扯过一些干草,在地上铺出一片地方,让白麦躺在上面,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一摸口袋里,一盒火柴和一把刀子都在。有了这两样东西,李山心里有了底。找了些干树枝,点起了一堆火。火烧起来,四周一片亮。想让白麦暖和些,李山把白麦挪了一下,让她离火堆近了一些,又问白麦是不是有点饿。白麦点了点头,轻声说,我没事,你快想办法吃点东西。李山站起来,拿着刀子,走进林子。不大一会儿,从林子里钻出来,手里抓着一只野鸡。过了一阵子,把野鸡烤熟了。李山坐在白麦旁边,用刀子割下一块,给白麦吃。白麦转过脸,不吃。白麦说,你吃,你吃好了,我再吃。李山说,你要是真想让我能吃下去,你就先吃一些。你要是不吃,我也吃不下去。白麦没办法了。白麦说,那我们一块吃。李山说,好吧。李山给白麦喂了一块。再给白麦喂第二块。白麦一定要让李山吃,李山只好吃了。看到李山一口咬住野鸡,连细嚼都来不及,就吞进了肚子,白麦说,看来,你真饿坏了。
吃了鸡肉,白麦身上有了点力气。李山说,我们走吧。白麦说,让我自己走。白麦要站起来,差一点摔倒。李山赶紧过来扶住她。李山说,你还太弱,不能走,我来背你吧。白麦说,你扶着,我慢慢可以走,不信,试一试。李山扶着白麦,往前走了几步。白麦说,你看,我可以走了。李山说,不行,这样走,太慢了,不知要走多久。不管白麦再说什么,李山还是把白麦背了起来。李山真的很有劲,那么难走的路,还能走得很快。
走到天亮,东边有了一抹红。快走出山谷时,遇到了马场长一帮人。看到李山背着白麦,并且看到了白麦还活着,马场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要是找不到白麦,他就完了。走到李山跟前,问李山,没事吧?李山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可是不等说出来,人就栽倒了。
换辆吉普车把白麦直接送回乌鲁木齐。
白麦一出事,马场长就给老罗打了电话。电话里老罗发火了,先骂了他一句混蛋,又说不管白麦情况怎么样,找到她后,马上把她送回来。
坐到吉普车里,白麦问马场长,李山没有事吧?马场长说,正在卫生队打吊针,没有事。白麦想过去看看,马场长不让,说用不着,说现在对白麦来说,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赶紧回到乌鲁木齐。
回到城里,白麦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医院。老罗早安排好了,白麦一进去,就做了各方面的检查,证明没有大毛病后,也没有让白麦走,说还要观察,还要恢复一下。
躺在病房里,白麦被精心照顾,如果不是她坚持自己吃饭,护士会把饭给她喂到嘴里。
三天后,白麦回到了家里。老罗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给我说说。白麦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老罗说,是那个叫李山的犯了一个错误。白麦说,不,他没有错,是我让他去喊人的。老罗说,他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河道里。白麦说,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我会饿死在山谷里,或者让狼吃掉。老罗说,这么说,还要感谢他。白麦说,当然。老罗说,他一直背着你,那么远的路,是他把你背出来的?白麦说,是的,我想自己走,可没有一点力气。老罗说,再没发生别的事吧?白麦说,还会有什么事?老罗说,我是说,你差不多一直昏迷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并不完全知道。白麦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老罗说,这就好,没有什么事就好。白麦说,你在想什么啊?老罗笑了一下,说,你不知道,说你出事了,我都快急死了。说着,老罗拍了拍白麦的肩膀。
老罗睡了,白麦睡不着,她想起了李山。第二天,一到办公室,白麦就给下野地打了个电话,打给马场长,问李山的情况。马场长说,他已经没事了,去工作了。马场长以为白麦打电话来有别的意思,马上说,请你和首长放心,对李山,我们会严肃处理的。白麦说,处理他什么?马场长说,他让你遇到了那么大危险,是严重的失职。白麦说,这个事,李山同志没责任,不要处理他,也不要批评他。马场长噢了一声,说我明白了。
晚上老罗回来,白麦问老罗为什么要那样安排。老罗问是什么事。白麦说,李山的事。老罗说,没别的意思,这是组织程序。白麦说,明明是人家救了我,你还要追查人家,也太不近人情了吧。老罗说,革命有时是很残酷的,斗争是很复杂的,保持高度的警惕性是必要的。老罗让白麦没事要多看看报纸。老罗说,近来的报纸上,不断在强调阶级斗争的重要性。白麦说,什么阶级斗争,我不懂。老罗说,你当干部,不看报纸怎么行。白麦说,我看不懂。老罗看着白麦不停地摇头。
白麦又问老罗,胡铁的事怎么样了。老罗说,最近会有个结果。白麦说,什么结果?老罗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白麦说,我想先知道。老罗说,这可不行,我不能违背组织原则。
第六章 半个月亮慢慢在爬
1
看过胡铁后,白豆心里很难受,给翠莲说了。
翠莲说,其实大家都觉得胡铁挺冤,都觉得胡铁不该死。白豆说,可大家想什么都没有用,这事是上面的人说了算。翠莲说,也不能这么说,咱们政府是人民政府,好些人民的意见,政府都会重视的。白豆说,我也说了,可好像用处不大。翠莲说,光你说不行,你和胡铁的关系,说得再多,人家也不会重视,要别人说才行。白豆说,别人都有自己的事,谁会管你的事。
白豆这么一说,翠莲不说话了。过了一阵子,翠莲说,有个办法,你看行不行。
翠莲把她的办法说了,白豆眼睛就亮了,可亮了一下,又不亮了,白豆说,我怕不行。
翠莲说,没事,我帮你。
2
到连队文教那里,要了一张白纸、一瓶墨汁。白豆会写字,白豆在上面写了两行字。一行写着:胡铁冤枉,他是好人。另一行写着:请政府宽大处理。
白纸很大,两行字下面有好大一片空白。白豆和翠莲先在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名字,并按下自己的手印。
在接下来的一些天里,白豆和翠莲天天出门。两个人的手都不闲着,一个人抱着孩子胡豆,另一个人就拿着一张纸。出了自家的门,马上走进别人家的门。走了一家又一家,挨着走,只要门上没有挂锁,就敲门进去。
先是看到这两个人走在一起,大家很奇怪,等到这两个人走到了自己跟前,看到她们手中拿的一张纸,觉得更奇怪。不过,听她们把她们的想法说了,大家又不奇怪了。胡铁的事,下野地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都是些地里干活的人,一般情况下,心肠都挺好。两个女人也很能说,说得很可怜。还有那个孩子,不会说话,可眼睛忽闪忽闪的,比女人的话还厉害。你只要还是个人,你就不能说个不字。
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再摁下手印。
一点儿也不费劲,还行了善,这样的事,没有人不乐意干。
几天下来,一张白纸上写满了字,摁满了红手印。
连杨来顺的手印都摁上了。
那天出去跑了一天回来,走到翠莲家门口时,看到杨来顺坐在门口晒太阳。靠着墙根的杨来顺,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傻子,他的脑袋不停地乱转,一会儿往天上看,一会儿往远处看,只是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看到杨来顺坐在墙根,白豆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了。说来也很怪,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杨来顺不知和白豆做了多少日的夫妻,可白豆自从知道了玉米地里的真相后,再看到杨来顺,觉得和看到路边的一堆臭狗屎没有什么两样。
翠莲不说,白豆想不到。翠莲说,得让这个家伙也摁上个手印。白豆说,他啥都不知道了,摁什么摁?翠莲说,摁个手印,能减掉一些他的罪,他要是没傻,肯定会摁。
不等白豆再说什么,翠莲走到杨来顺跟前,说,杨来顺,把手伸出来,在上面摁个手印。杨来顺好像听见了翠莲的话,转过脸看着翠莲,可没有把手伸出来。翠莲说,我知道,你也想摁,可你的手伸不出来,来,没事,我帮你。你现在干什么都要我帮你,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了,可我到底欠什么了呀,让老天这么折磨我。说着,扯过杨来顺的手,蘸了印泥,在那张纸的最后一处摁下了他的手印。
摁完了,翠莲说,好了,走,咱们交到上面去。白豆看着摁了五百个人手印的申冤书,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对翠莲说,不知咋谢你。翠莲说,你别这么说,只要你心里不恨我,我就高兴死了。
两个女人边说边往场部走。
走了好远,靠着墙根的杨来顺还在看自己的手,准确说,是在看手指头上的那一点红。那一点红,很像血。
到场部找到了马场长,把写了五百人名字的申冤书给他看。马场长看了一会儿,说,你们的本事还挺大啊,让这么多的人都摁了手印。翠莲说,马场长你是不是也把名字签上?马场长说,我的这个身份,在上面摁手印,不太合适。不过,你们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这个东西,送到上面有关部门和主管领导。
马场长这么说,不是应付,而是真想这么做。胡铁的事,说起来,他也是问心有愧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还会为这事做噩梦。前两天看到傻了的杨来顺,当天夜里就梦到脑袋被人砍了下来。
说是共产党员了,还是个干部,可还是没法做到一点儿也不迷信。不能怨马场长思想觉悟不够高,只能怪眼看着发生的好多事太怪,没有一点迷信的想法,你就没法子想得通。
3
一张纸上,签了五百人的名字,摁了五百个手印。这张纸,不同于一般的纸,它从下野地送到了乌鲁木齐的一座威严的大楼里,很快就到了一张很大的办公桌上。
坐在办公桌前的是老罗。
老罗瞥了一眼,就明白了这张纸想表达的所有意思,只是这个意思让他一点儿也不开心。近来不开心的事实在太多了,好像这个世界要发生一些什么变化了,可是这个世界还能发生什么变化呢,老罗想了想没有想出来。
把秘书喊进来,指着那张纸,老罗说,这是封建社会的那一套。
老罗说,这是恐吓我们。
老罗说,这是逼迫我们。
老罗说,这是对我们组织的极大不信任。
秘书马上说,是的,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绝不能纵容姑息。
老罗抓起那张纸,把它揉成了一团。纸上的红印泥,染了一些在他的手上。他把纸扔到了废纸篓子里后,又到卫生间去洗了洗手。
秘书问胡铁的事怎么办?
老罗说,告诉法庭的同志们,这是个影响很大的案子,不是一个人的死活问题,我们要把这案子当教材,让广大群众从中受到教育和警醒。
秘书说,我明白了,我会马上把你的指示传达给法庭的同志们。
4
劳改队的高墙里,走进来了两个表情严肃的人,他们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在几个持枪看守的护卫下,走到了胡铁跟前。
把胡铁从牢房里提出来,站在高墙内的院子里。
站在胡铁跟前,打开一个文件夹,拿出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纸。
同样是一张纸,上面摁的五百个红手印,不如这张纸上的一个红印章。五百个手印不会改变胡铁的命运,而这个红印章却会决定胡铁的生死。
一个人大声地念起来,他的嗓门洪亮,像口钟。
胡铁持刀冲击会场,犯反革命罪,胡铁蓄意杀害革命干部,犯行凶杀人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经审判,决定对胡铁执行死刑,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胡铁没有叫屈。
胡铁没有喊冤。
胡铁也没有跪下。
胡铁抬起头,朝天上看了一眼。
四周牢房里的犯人,从窗里往外看,他们听到了,也看到了,他们的表情很木然,听到好多次,看到过好多回了。不过,他们还是有点奇怪,别的犯人,听到被判了死刑,多是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只能像拖死狗一样,拖回牢房。胡铁不一样,胡铁听了宣判后,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照样拖着沉重的脚镣手铐自己走回牢房。
天上的黑云越聚越厚,到了半夜时,它们好像太重了,重得好像和石头一样,从天上滚了下来,砸在地面发出了轰隆隆巨大的声响,同时迸发出一道道刀剑似的光亮。
再接下来就下雨了。
下野地这个地方,很少下雨,几个月不下一场雨不算什么。下野地更是很少下这么大的雨。所有的人都从梦中醒了过来,慌乱地趴在窗子上往外看,他们觉得看到的不是雨水,而是一条大河被老天爷立起来后,再让它向下野地铺天盖地砸下来。
5
和很多好干部一样,工作没有忙完,老罗会把一些文件带回来看。
吃过了晚饭,没有别的事,老罗会坐在一张桌子前,把公文包打开,拿出各种文件边看边批示。
看着看着,电话来了,说有急事,要找他去开会。
看到老罗出去了,白麦会走过去,把乱乱的桌子收拾一下。对于他的那些印着各种红色抬头的文件,白麦没兴趣看。老罗有时主动把一些文件给白麦看,目的是让白麦多懂些政治明白些事理。可白麦对这些文件好像一直没有兴趣,几乎从来没有把一份文件看完过,不是字不认识,是那些话读起来,实在太枯燥,没意思。
和往常一样,老罗出去后,白麦又去收拾桌子,把散乱的文件,一份份放整齐。白纸黑字的文件,在白麦眼前闪动。突然有两个字,碰到了她的视线,让她的眼睛动了一下,手慢了下来,把那份文件从一撂子文件中抽了出来。
白麦看到了一行字:关于对胡铁死刑判决的报告。从来不喜欢看文件的白麦,这回看得很仔细。文件中说,已经定于八月三日执行死刑。
白麦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不会动了。
今天是几号了?白麦问自己。
正好刘妈来把老罗没有喝完的茶端走,看到白麦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