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打不垮的硬汉-海明威评传-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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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杰克及其同伴又来到潘普伦那,参加为期七天的圣福明节的狂欢活动。他们心情欢畅,被跳舞者包围起来,一边唱歌,一边狂饮,随着成群的庄稼汉高声大喊。然而,在这里最吸引杰克的是一位年轻的西班牙斗牛士,他叫皮得罗·罗莫洛,年仅十九岁。“罗莫洛的斗牛使人真正动情,因为他的动作保持绝对洗练,每次总是沉着冷静地让牛角紧靠身边擦过去。他不必强调牛角离他的身子多近。”
皮得罗成了故事中新的焦点,也成了科恩爱情上的劲敌。但是皮得罗无论在斗牛中表现出来的机智勇敢,还是在爱情上表现出来的深沉含蓄,都是令科恩望尘莫及的。在这一点上,杰克看得非常清楚:“那天整个下午,他把他表演斗牛的一招一式的地点控制在布莱特座位的面前。他一次也没有抬头看她。这样他表演得就更出色了,不仅是为了她表演,也是为了他自己。因为他没有抬头用目光探询对方是否满意,所以一门心思地为自己而表演,这给了他力量,然而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她。但是并没有为了她而有损于自己。那天整个下午他因此而占了上风。”显然,皮得罗也是一个寓言角色,他坚守自己的生活法则,他的男子气慨是件独立于女人之外的东西。
而科恩为了爱情,宁愿当众吃亏,接受人身侮辱。当“战斗”的机会来临时,他也能象真正的游侠骑士那样将对手击败。在巴斯克人欢度狂欢节的时候,科恩对麦克·坎贝尔、杰克·巴恩斯以及皮得罗·罗莫洛大打出手,他在体力上获得了胜利,而在道德上却遭到彻底失败。皮得罗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而战,虽败犹荣。而科恩却在精神上被击碎了,他一直把他的男子气概建立在拳击技术或女人的爱情上,从未放在内在力量的基础上,而如今到了既无技术可言又无爱情支撑的时候了。他只能对杰克说:“我感到糟透了。我结束得一塌糊涂。现在,一切都完了。一切。”
如果说科恩和皮得罗是两个极端的话,那么杰克便是他们不幸的中间体。一方面杰克与皮得罗十分相象,共有一个同样的法则,都相信男子的尊严有赖于他自己的智慧;另一方面杰克与科恩也有许多微妙的相似之处:在布莱特面前,科恩把自己下降到一个茫然无措的青年那样的地位,杰克也被贬成了一个奴隶般的男妾了。当布莱特要求杰克帮助处理她与皮得罗的关系时,杰克无法保持完整的人格,只能象科恩那样为她服务。他甚至愿意由她把自己当作皮条来利用,让她用自己的朋友蒙托雅来羞辱自己,腐蚀罗莫洛,从而使整个狂欢节失去了意义。
布莱特出于一时狂热,爱上了年轻的斗牛士皮得罗,但是冷静下来后,终于发现两人年龄相差悬殊,不得不把他打发走,她觉得这样至少能避免去做“一只糟蹋孩子的母狗”。她独自呆在马德里的旅馆里,准备召回杰克。这时杰克在圣赛巴斯莱恩,他正试图恢复自己的尊严。但是一接到布蒂特的电报,他立即又象科恩一样了,准备为他的情人效劳,将自尊心抛在脑后。
在马德里,杰克彻底幻灭了。他现在才意识到:布莱特不可能恢复自己失去的女性气质,也不可能和一个好男人同居而不摧毁他。这就意味着:即使杰克没有丧失性爱能力,他与布莱特也不会成为一对真正的爱人。全书在浓重的悲观主义和哀伤痛苦的情调中结束:“唉,杰克,”布莱特说,“我们要能在一起该多好。”
前面,有个穿着卡其制服的骑警在指挥交通。他举起警棍。车
子突然慢下来,使布莱特紧偎在我身上。“是啊,”我说。“这么想想不也很好吗?”
应该指出的是,这里的警察具有象征意义,他象征着战争以及制造战争的社会,因为他有力量命令情人们的汽车停下,又能剥夺他们正常的性别角色。杰克和他的同代人已经到了最清醒的时刻,他们都不能去爱。
总之,书中的人物一事无成,他们的生命仿佛是一场空,就象鲁迅的《在酒楼上》所形容的那样:“……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在未来的人生旅途上,只有皮得罗能显示出力量和希望。
在这本书的扉页上,海明威用了两段题词。一段是女作家格特鲁德·斯泰因说过的话:“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但海明威认为这只是句听上去很入耳的空话,他否认这是他的创作意图。他又引用《圣经·传道书》的一段话来加以纠正:“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风往南刮,又向北转,不住地旋转,而且返回转行原道。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江河从何处流,仍归还何处。”海有威写信告诉他的编辑麦克斯威·柏金斯,说这本小说的真正寓意是“他却永远长存”。尽管读者最强烈的感觉不是大地永远存在,而是所有动作的周而复始,徒劳无益,但这部小说依然完美而有意义,也是海明威最优秀的小说之一。
《永别了,武器》
二十年代是海明威由一名文学青年成长为一位著名作家的重要时期。他先后推出了两个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1925年)和《没有女人的男人》(1927年),一个中篇《春潮》(1926年),两个长篇《太阳照样升起》(1926年)和 《永别了,武器》,(1929年),除了《春潮》不尽人意外,其它的都是成功之作。毫无疑问,继 《太阳照样升起》之后的《永别了,武器》,是海明威二十年代创作的一个顶峰。
海明威写《太阳照样升起》只用了六个星期的时间,而写《永别了,武器》则用了六个月的时间,他反复修改删节,甚至重写,据说结尾就写了十七次,表现出极其严肃的创作态度。1948年海明威在新版的序言中回忆说:“在我写初稿期间,我的第二个儿子帕特里克通过剖腹产在堪萨斯城出生;在我重写的时候,我父亲在伊利诺斯州的橡树园自杀……。我记得发生的一切事件,记得所有我们居住过的地方,记得那一年我们度过的美好时刻和不幸时刻。但是我更清楚地记得生活在作品里,记着描写作品里每天发生的事件。描写乡间、人物和发生的事件时,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感高兴。每天我都把作品从头读到我要继续写下去的地方,而且每天我停下来的时候,我都感到写得顺手,知道下一步写什么事情。作品是一场悲剧这个事实并不使我感到不快,因为我相信生活就是一场悲剧,而且知道它只能有一个结果。但是,发现你能够写出某些事件,真实地创作使你读起来感到高兴的作品,而且为此你天天都在工作,确实是我所经历过的最愉快的事情。除此之外,任何别的事情都无关紧要。”
《永别了,武器》的英文名字是《A Farewell to Arms》,可作两种解释:一是“永别了,武器”,二是“永别了,怀抱”,它暗示了两个主题,战争和爱情。曾经也有人将它译作《战地春梦》。
这篇小说是海明威对第一次世界大战进行反思的一个延续。美国青年弗雷德里克·亨利满怀热情地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他作为一名救护队的志愿人员来到意大利前线,他的军衔是中尉。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亨利的朋友雷那蒂军医把英国籍护士凯瑟琳·巴克莱小姐介绍给他。巴克莱小姐“金黄的头发,皮肤给阳光晒成黄褐色,灰色的眼睛。”亨利认为她相当迷人。但在交往过程中,亨利对爱情的态度是消极的,他觉得他并非真正爱巴克莱小姐:“我亲一亲她那一对合拢的眼睛,我心里想,她大概有点疯疯癫癫的。就是有点神经也没有关系,我何必计较这个。这总比每天晚上逛窑子好得多,……”在他看来,他和巴克莱小姐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种性的消遣而已。巴克莱小姐有过未婚夫,但不久前在法国战场上阵亡了,在这种背景下,巴克莱小姐尽管需要爱情,但也不敢抱过多的幻想。战争使这两个精神空虚的青年成为一对恋人,但战争又不允许他们严肃认真地面对爱情的出现。
亨利接到了出发的命令,他和巴克莱小姐匆匆告别,巴克莱小姐送给他一个圣安东尼像,亨利把它塞在衬衫里面,不久就将这事儿忘了。亨利随部队在一处砖场隐蔽起来,他和几个救护车司机谈论战况。在交谈过程中,大伙儿渐渐流露出厌战情绪,亨利觉得战争虽然不好,但总得打完才是。他说:“如果只有一方面停止战争,战争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如果我们停住不打,一定更糟糕。”司机巴西尼反驳他说:“没有比战争更糟糕的事情了。”就在他们争论时,敌人的炮弹不断落在砖场附近,传来一阵阵爆炸声。当他们在掩蔽壕里吃饭时,一发炮弹落了下来,亨利的腿被炸伤了,巴西尼因伤势过重而死去。
亨利住进了一家野战医院。雷那蒂来看他,还说要给他“弄个英国奖章”,亨利对这种随便颁发奖章的状况感到惊奇。后来他们又谈起巴克莱小姐和女人的事。傍晚,一位教士来看亨利,谈到了有关战争、上帝和爱的问题。不久,亨利转到了米兰的美国医院,在这里他与巴克莱小姐再度重逢,在巴克莱小的美丽和温柔的感召下,亨利开始感到真正的爱情了,他想:“天知道我本不想爱她。我本不想爱什么人。但是天知道我现在可爱上她了……”他觉得非常愉快幸福。亨利在这家医院里一边养伤,一边继续着和巴克莱的爱情,“夜间除了凯瑟琳工作时间以外,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我很爱她,她也爱我。我白天睡觉,我们醒时互相通信札……”亨利能走动时,他们便在公园里赶马车玩。他们谈到了结婚的问题,但一方面巴克莱小姐会因此而被调离,另一方面还得遵守意大利的法律和繁杂的礼节,因此未能实现。
亨利的伤痊愈后就接到了返回前线的通知。临别之际,巴克莱告诉亨利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这使得他们的分手与上次大不相同。亨利在旅馆租了一间房子,巴克莱精心地把它布置得十分温馨。他们谈论孩子和战争,这是他们面临的现实问题。他们在相互安慰中又匆匆分别了。
这次重返前线后,亨利对战争的认识更加清醒了。“我每逢听见人家提起神圣、光荣、牺牲,这些空泛的字眼,总觉得不好意思……我观察了好久,可没看到什么神圣的,所谓光荣的事物,并没有什么光荣,所谓牺牲,那就象芝加哥的屠宰场,只不过这里屠宰好的肉不是装进罐头,而是掩埋掉罢了。”到前线不久,德奥军队突破了意军北面的阵地,沿着山谷直冲下来,意军狼狈地溃退下来。亨利率领的救护车队加入了大撤退的行列。
在连绵不断的秋雨中,许多从附近乡间小径上来的农民也和部队混杂在一起,马车、鸡鸭、缝纫机、狗、汽车、人群一片混乱。由于敌机轰炸公路,救护车队屡屡受阻,再加上道路泥泞,有的车辆已经陷入泥中。两名搭车的工兵见势不妙企图逃走,亨利开枪击伤了其中一个。司机波尼罗接着将这个受伤的逃兵击毙了。亨利他们不得不弃车步行,他们沿着铁路走去。途中一人被远处射来的子弹打死,而司机波尼罗这次也逃跑了。在撤退队伍中,士兵们厌战情绪十分强烈,不断出现“打倒军官”、“和平万岁”、“回家去”等口号,很多士兵甚至还扔掉了自己的步枪。
在塔利亚门托河大桥,亨利发现意军的宪兵在桥头检查过桥的官兵。所有军官都被抓起来进行审问,有一名中校因“擅离部队”被宪兵枪决了。见此情形亨利毅然跳河脱身。他漂浮到圣维多的对岸,上岸后他摘掉了星徽,爬上了一列开往美斯特列的火车。火车开进米兰车站时,亨利跳下车去医院找巴克莱小姐,但巴克莱小姐到施特雷沙去了。
在施特雷沙的巴罗美岛大旅馆,亨利和巴克莱度过了一段蜜月般的日子。“……那时心情,好比我们回了家,不再感觉孤独,夜间醒来,爱人仍在并没有发觉梦醒人去;除了这以外,一切事物都是不真实的。”然而好景不长,地方治安部门发觉亨利是“擅离职守”的军官,决定逮捕他。在旅馆伙计的协助下,亨利和巴克莱乘小船划过日内瓦湖,逃往瑞士。不久,巴克莱小姐快要临产了,他们从一个小镇搬到洛桑。在一家医院里,巴克莱终因难产而死。故事在这里嘎然而止。
恋爱和战争虽然常在同一部书里出现,但未必能很好地结合起来,常常是格格不入的两件事。但是在海明威精心结构的这部小说里,恋爱与战争经过微妙而绝对地并行,使人看了觉得是一个故事,而不是两个故事。亨利与战争的关系可分六个阶段:断断续续地参加——严峻地作战——受伤——米兰养伤——撤退—一逃跑。巴克莱小姐也经过了与此相符的六个阶段:性消遣——真正恋爱——怀孕——临产——住院——死亡。这两条线索小心地交织在一起,寓意完全一致。
在《太阳照样升起》中,海明威就指出战争的荒诞:战争使杰克这样的男人丧失了男于气质,又使布莱特这样的女人丧失了女性特征。他们无法相爱,一事无成,生活得更加荒诞。在《永别了,武器》中,海明威采用讽刺手法,进一步描写了战争过程中的种种荒诞。他使人们相信,亨利的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是一个讽刺性的差距。
海明威关于大撤退的描写是个最典型的实例。在一幅展示战争的愚蠢和混乱的画面上,海明威及时插入了一段讽刺特写。在满是雨水的路上,一辆救护车深深地陷在泥里,两位乘车的工兵急于追赶撤退的队伍,不肯留下来砍些灌木来垫好打滑的轮子,想徒步逃跑。这时亨利开枪打中一个上士,这个上士只是被打伤了,但在亨利的默许下,接着就被救护车司机波尼罗击毙。波尼罗还骄傲地说:“我一直想杀死个上土。”但是几个小时之后,他也跑了,主动让自己被敌人捉去,以免被打死。在塔利亚门托河大桥,亨利意识到战场警察将以他对待上士的那种方式对待他,“我看得出他们的脑子是怎样想的,要是他们有脑子而且他们的脑子管用的话。他们都是些年轻小伙子,正在拯救祖国。……我们站在雨中,一次提一个出去受审和枪决。凡是他们问过话的都枪决。审判官偿本身全没危险,所以办事漂亮、客观,坚持严峻的正义。”亨利纵身跳进塔利亚门托河大桥,将这个残酷喜剧推向高潮。
我们再回头去看,就会发现战争中的荒诞一直存在着。亨利第一次上前线时,他所指挥的野战医院正在为接收伤员做准备,可是这时一枚敌人的炮弹正好落在他们中间,于是亨利本人就成了第一批运往后方的伤员中的一个。他还听说,因为这件事他要获得一枚铜质勋章;而他的朋友雷那蒂希望那是一枚银质勋章。
亨利在期望与现实之间的讽刺性差距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只不过比较模糊奇怪罢了。身为一名非战斗人员,他住在舒适的房子里,有吃有喝,常常光顾妓院。并且他还在一个有同情心的指挥官的支持下得到了很长的休假。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满意,而且这种乐事越多,他的这种心情就越加明显。显然,亨利这时的心情不仅是个人命运的反映,而且也是被战争所破坏的人类文明的整个悲惨事件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