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3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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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从这张红木小床上爬起来走掉的。现在,当她让自己在这张小床上坐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援着手中长长的毛线,穿越幽深漫长的时光岁月,又一次地回到了二十三年前的那个早晨。
现在,那个男人进来了。仿佛只是到屋外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就伸着懒腰回到她的身边来了。他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但她听上去还是如同炸雷一般,心惊肉跳,魂飞魄散。这个命中注定的男人!只有他,才能在她的心上践踏出如此惊心动魄的声音来。
他还像二十多年前一样地机灵敏捷。在外间屋里稍作踌躇以后,他就直截了当来到小屋里,真真切切地站到了她的面前。屋里的光线很暗。但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他,他当然也看到了她。用感觉,而不是用眼睛。他们就那样在黑暗中对望着,久久久久地不说话。
坚硬如铁的沉默就像蓄势待发、随时可能炸响的鞭炮。连空气都凝结了。只有看不见的导火索像燃烧的毛线捻儿一样,在呲呲地冒着幸灾乐祸的蓝烟,置身事外而又心怀叵测地静观着事态的发展。
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他,那个名叫申进昌的男人,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伏下身去,不容置疑地把她掀翻在那张红木小床上。然后,开始一边疯狂地吻她,一边野蛮地撕扯她的衣服。像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他用他滚烫的双唇吻她的耳朵,吻她的鼻子。他用他坚硬的牙齿咬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然后,又像一个强盗一样,直截了当、长驱直入地侵占她的每一寸领土。她觉得,她全身的每一块骨头都噼哩啪啦地爆裂开来,化作了齑粉一片。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哔哔剥剥地燃烧起来,火焰冲天。而她的血管里则山呼海啸、万马奔腾,惊涛拍岸,卷起狼烟无数。她的沉寂了二十年的心儿喜极而泣,在四起的狼烟中无声地一遍遍叫喊着:我爱你,男人!男人,我爱你!然而,狂欢的锣鼓声喧天震地,淹没了她的喊叫,也淹没了她的泣诉。连她自己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暴雨骤歇,两个人终于喘息着平静了下来。他像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伸出他的双臂,把她像一只小猫儿一样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使她产生了二十三前一样想要窒息的感觉。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深深地领受着这窒息感。不过,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不要睡着。千万不要睡着。当你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这个男人就会不见了。
男人的怀抱还像二十三年前一样地温暖。有一种强悍的男人味。还有一股浓浓的酒香味。那种粗悍的男人味和醇厚的酒香味缠搅在一起,缭绕不绝、挥之不去,令她心醉神迷。她沉迷在那种醇香和酣畅里,一次又一次地做着深呼吸。她多想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甜甜地睡上一觉啊。她想这一天已经想了二十三年了。可是她清醒地知道,不能。她再也不能犯二十三年前那样的错误了。她让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高度戒备地警醒着,而男人却在她的怀里毫不设防地睡着了。他的鼾声此起彼伏、疏缓有致,如同一首古老而又抑扬顿挫的恋曲。那曲子听起来可真好听啊。她听一千年也听不够。她一边听着那古老而又美妙的曲子,一边端详着怀里的男人。睡熟了的男人,如同一个婴孩儿一般,看上去娇憨可爱。她轻轻、轻轻地吻着他的眉毛。吻着他的鼻尖。也吻着他嘴唇上面那些硬硬的胡茬。她就那么面对面地看着男人。一边看一边吻,一边吻一边看。怎么看都看不足,怎么吻都吻不够。她多想世界就在这一刻里毁灭,时间就在这一刻里停止不前啊。不过,她清醒地知道,这依然只能是一个虚妄的梦想。男人一旦醒来,梦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不过,此时此刻,男人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醒来。经过了长途的劳顿,喝了酒,又伤筋动骨地对她杀伐了那么一番,他是真的累了。那就让他睡吧。这张红木小床已经苦苦地守候了二十三年,它就是单等着他来睡的。他如果不躺在上面好好地睡上一觉的话,着实说不过去呢。她一边仔细地端详着熟睡中的男人,一边想:要是男人永远也不醒来,那该多好啊。那样,他就再也不会离开她,突然消失了。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立刻就像魔鬼一样死死地攫住了她。她如同中了咒语一般,又一次如同雕像一般地僵住,连呼吸都停止了。只有心脏还在胸腔里面怦怦怦地狂跳着,像是要直接蹦出来一样。她一边把手按抚在胸口那里,摩挲着那颗狂跳不止的心,一边喃喃地对自己说:不能让他醒来。不能。他一旦醒来,就一准要走掉的,然后永远不再回来。或者过二十年以后再带另一个女人回来。天下所有的男人全都一个德性。他们永远不可能只守在一个女人的身边。除非是睡着了的时候。
12
她想,那就让他睡着好了。男人是如此难于驾驭和掌控的动物。只有在睡着的时候,他们才是最可爱的,也是最让女人省心的。只有在睡着的时候,他们才会乖乖地听凭女人的摆布。同样,也只有在睡着时候,他们才完完全全地归女人所有。
这样想着,杨采玉不禁感到了一种悲从中来的凄凉和绝望。她下意识而又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来。就在她抬起头来的一刹那,她看到了放在桌几上的一堆毛线团。她抖抖索索地拿起一个毛线团,然后,像编织毛线衣那样,一匝一匝地在男人的身上缠绕了起来。她编织了二十多年的毛线,缠毛线的活路她做起来轻车熟路。只要手里拿着毛线,她就不由自主地变得从容镇定,有条不紊了。她先缠上了男人的两只脚。然后,又缠上了男人的两只手。她做得不慌不忙,兢兢业业。就像编结毛线衣那样。当男人的双脚和双手都被结结实实地缠在一起以后,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缠男人的脖子。男人的脖子不是很粗,而且比较长,恰恰就像一个毛线轴子。她缠绕起来得心应乎。男人睡得很沉,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越缠越紧,越缠越快,越缠越用力。把她积蓄了二十三年的能量全都用在了手腕子上。她一边缠一边在心里说:紧一些,再紧一些。这样,他就再也不会撇下自己一个人悄没声息地逃走了。当男人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只来得及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然后就瞪圆了眼睛,再也没有合上。
男人就这样,像她所希望的那样:永远地睡到了那张红木小床上。
杨采玉在男人的身边守了两天两夜。在这两天两夜的时间里,她一直在不停地往男人的身上缠毛线。她缠得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就像编结一件旷世无双的毛线衣—样。她相信:这件作品是她所有作品中的顶级绝版。看上去美得惊世骇俗、令人心碎。把小屋里堆放的毛线团全部用完以后,她开始在红木小床下面掘坑。虽然她掘得很吃力,但到底还是掘出来了。掘出来以后,她就把男人填进去埋上,再把小床放上去。然后,又开始像从前那样,坐在前面的屋里兢兢业业地编织她的毛线衣。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样。
在她编织着毛线的时候,她的心里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详和平静。她的脸上也还像以前一样始终面带着微笑。不过,她的微笑不再像冰碴子一样地闪着凛凛寒光,而是暖融融的,像春天的花儿一样,洋溢着一种幸福和满足的光彩。因为她知道,她的男人就在她的身边伴着她。永远永远地不会离开,更不会去找别的女人了。她仿佛听到了他在地下发出的像古老的恋曲一样动听的鼾声。一听到那声音,她就禁不住地想要笑出声来。她的“失语症”又一次地不治而愈了。她清清楚楚地对睡在小木床下的男人说道:“阿昌,我爱你。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我要你永远属于我。”说完以后,她就闭上嘴巴,静静地织起毛线来。
几个月以后,她的女儿端木棉回来了。
她微微隆起着肚腹,用哀怨凄绝的眼神儿望着她的母亲,泪眼婆娑地说:
他走了。
杨采玉抬起头来,安详地看了女儿一眼。没有说话。
端木棉的泪水像小河一样顺着面颊往下流淌。淌了一阵子,又说道: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杨采玉又一次地抬起头来望了女儿一眼。依然没有说话。
端木棉并不理会母亲的沉默。自顾自神经质地说道:
我哪怕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回来。
她抬起头来第三次看了女儿一眼。怀了孕的女儿看上去更加美丽了。脸上洋溢着一种母性的圣光。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动心。可惜,那个名叫申进昌的男人永远都看不到了。想到这里,杨采玉不禁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声。傻瓜,那个男人,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是我的。只有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你想要抢也抢不走。
当然,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来。她一直低着头,认真而仔细地摆弄着手中的毛线。一边编织一边想:得动手编织一件婴儿穿的毛线衣了。
在梦的路口守候
■ 韩永明
如果没有那一次,二月不会知道男人其实是不一样的。
在此之前,二月对自己的生活是满意的。这包括对自己的男人,以及正在上初中的女儿。
二月在县城里做理发。二月的手艺不错,是跟父亲学的。二月的理发是真正的理发,招牌也没有用“发廊”“发艺”之类的时髦词儿,是“二月理发店”,红漆写上去的,很普通很普通。可是二月店里的生意很好。有时忙得没有时间回家吃饭。
二月店里的生意好,原因是很多的。她人长得漂亮,身材苗条,脸蛋好看,整个人清清爽爽地,而且还有那么一点调皮。譬如有的顾客说,“我来剪个脑壳。”二月会说,“我这儿不剪脑壳,只理发。”有爱开玩笑的顾客坐到她面前的理发椅子上时说,“你给我好点剪,莫和狗子啃的样哦!”二月会说,“狗子的脑壳有这么高明!”当然,二月店里的生意好,还有个重要原因是二月讲干净。
二月的男人姓望,小名东子。东子原来是机械厂的职工,已经下岗几年了。他个子不高,横脸,眼睛小,皮也黑,样子木木地。东子下岗以后,待在家里,每天十点钟起床后,就到理发店里来玩,快中午了就先回家掏火、淘米,等二月回去做饭。吃了中饭,东子午睡,到三点,又到理发店。吃晚饭的时候便和二月一起回家。
东子在理发店里也不帮二月打点下手,按说帮二月往钢精锅里加点水,或者换个煤球,调个焗油膏什么的,是可以的。可是东子不干,一天到晚,就在理发店的一张沙发上坐,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只有在顾客多了,几张椅子和沙发上都坐了人的时候,东子才会站起来,眼睛在屋里的人头上睃去睃来,吸一根烟。
男人们喜欢到二月店子里来整头发,除了要理发、洗发、做头部按摩,也有不少人抱有别的企图。他们想和二月调笑、轻松一下,想让二月那双灵巧的手抹一抹自己的脸,或者想和二月碰一碰腿什么的,占点小便宜。当然,有的男人也很可能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因此东子一刻不离呆在店子里,有的顾客就感到不自在。更多的男人烦在心里:“一个大男人,靠女人养活着,怎么好意思——直杵在人前?”
也有人这么想:东子呆在店里是为了监视二月。
这样一想,人心里就有点酸。替二月——二月这么漂亮,这么能干,做事还要处在男人的监视之下,这简直叫人忍受不了。
可是二月,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二月说,“就说他是监视我吧,他在乎我才监视是不是呢!”二月有时候——在人多而且有男人跟她开—些有—点点过头的玩笑的时候,还故意跟东子亲昵,譬如叫东子站在她身后给她捶背、捏腰,而在东子给她捶背的时候,她会猛地伸出手,轻轻地打在东子的脸上,说,我的手冰冰冷,我暖暖手——当然这是二月放电吹风或者调换剪子的时候。
二月的这些举动,有那么一点点撒娇的味道。就像她是故意做给那些男人们看的,又像是做给东子看的。
东子的脾气还很不好。爱生气,又犟。下岗不久,二月帮他找事做,是在一个机关搞后勤,搞了两天,东子就不干了。二月说,“我们这么差钱,而且苗苗还要读书?”东子说,“你不是找个事把我支开,好裹那些臭男人吧。”
东子这么说,二月就不劝东子出去做事了。二月说,“好好好,不想做事,你就这样玩着吧。”。
东子又说,“要是你裹野男人,老子把你砍嗒!”
二月听了也不恼,只说,“你恁不相信人啊!”
二月在没有那次以前,一直以为男人可能都是这样的。
这包括同房。每次,东子急风急火地要弄,可是刚刚进去,不到一分钟就不行了。
东子这样,民间有一个说法:“见花泄”,现在的医学上称为“早泄”,应该是病。
可是二月不知道这是病。二月只是感到难受。
二月曾想过东子是不是不正常,可是她又想,要是东子有问题,她怎么会有苗苗呢?因此二月对东子——没有别的看法,她以为这事就是这样,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她只觉得这事不好,这事折磨人。
想不到会出那件事情。
那是几年前的夏天。那天下午东子的几个朋友突然到店子里来,强拉硬扯把东子弄到一个地方打麻将去了,晚上没有回来。
那天二月的生意特别好,二月站了一天就没坐一会儿,很累。回家弄饭吃了,留了两块钱给在学校上自习的苗苗,然后就洗了澡上了床。
二月上了床,一会儿便迷糊过去。不知什么时候二月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抱住了。二月想是东子回来了吧,本想问问东子的手气怎么样,赢了还是输了,可是二月很困,肩也酸腿也酸,也就懒得搭理人。
过了一会儿,二月感到有人在轻轻地揉捏她胸前了,而且下身也发现了一只手。
东子也是这样。二月以为是东子,懒得睁眼。
再过了一会儿,二月感到有一个铁棒样的东西插进她身体里了,像一把锋利的尖刀。
二月这时感觉不是东子。东子不是这样。东子每次要进去的时候,总是要她把腿张开,而且东子进去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就像他手里捧着的是一个破了壳的鸡蛋,要赶快把已经在乱流的蛋黄打到冒烟儿的油锅里去,或者像东子手里逮着一条滑叽叽的泥鳅,要把它放到一个篓里去。
二月这时还是迷迷糊糊地,她想这是不是做梦?
二月觉得这似乎是梦,又觉得不是。因为她感觉非常真实。二月这时便睁了一下眼。
上床以前,二月熄了灯以后,把窗帘拉开了的。因为这样可以吹风,凉快,这时,月色随着一阵清风挤进房里来了。二月睁开眼的时候,看到骑在自己身上的人样子也不像东子。
二月这时就完全清醒了。二月啊地惊叫起来。可是二月只叫了一声,嘴巴就被男人的嘴堵住了。二月的手这时乱抓着,她双手卡住男人的颈脖,想把男人的头掀起来,最终把男人从自己身上掀下去,可是二月怎么也掀不动,男人就像—条蚂蟥—样巴在她身上,死死地叮着她的嘴。二月想翻动身子,可是男人的身体压得更紧。二月感到她能够活动得了的就是下身。而那——正在被有力地撞击,正像有—头狗熊要钻到她身体里去。
二月感觉自己一下了变成了一堆稀泥。
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