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3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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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穷鬼来到美国,爱上一个小妞,必须用最初的七年的牺牲来换取你的所爱——这时间委实太漫长了。
《银冠》与《莱文天使》
这两篇小说十分相近,相近得有点重复。但是,这两篇小说分开来看,又是优秀的。
《银冠》说的是甘斯老人病了,奄奄一息,他的儿子艾伯特为他到处求医问药,后来偶遇一个声称可用一顶银冠救治病入膏肓者的人,而这顶银冠很可能是子虚乌有,在一系列巫术般的表演之后,艾伯特在镜子中看到了那个出卖银冠的利夫希茨教士头上戴有这么一顶银冠,但也只持续了五秒钟。因为银冠要价太高,艾伯特认为是在跟一个诡计多端的骗子打交道。说这是荒诞的骗术,是催眠术。那个神秘的卖银冠的利夫希茨教士此刻踉踉跄跄,说:发发善心吧,对一个老人发发慈悲吧!想想你的父亲吧,他爱你。但是艾伯特却开始指责父亲,说他恨他,婊子养的,我希望他完蛋。因为教士说这是信仰疗法,教士在这片诅咒声中,狂怒地指着天上的上帝,惊恐指责艾伯特为杀人犯。艾伯特这时头疼难忍。一个小时后,他父亲老甘斯闭上了眼睛,断气了。
我至今仍然相信这是马拉默德不到家的写作功夫,导致他出现了含混不清。美国作家理·福特说:有些作家是观念领先有些是图像领先,有些是象征和神话领先,有些是文字叙述领先。这是指最初萌生某一篇小说的想法。马拉默德在这篇(以及《莱文天使》)里,肯定是以观念,加上一点象征及神话领先的。银冠这一象征性的东西,出现在《希伯来经典》、《箴言书》、《希伯来神秘哲学》里,《犹太经文》的圣卷就经常受到银冠的保护。就像教士说的,你把钱拿出来打银冠,把银冠献给上帝,上帝把健康还给你父亲。银冠是上帝的恩赐。
——这有点儿像今天报纸上经常披露的行骗:可是马氏没有说穿教士是骗局,就因为艾伯特不信加上诅咒,让父亲死了。究竟是否他斥责了艾伯特的不虔诚、恶毒、没有善心?全是一本糊涂账。
我忽然又想,这是否就写了一种觉醒——作家在肯定这种觉醒?一个人快死时,谁也救不了他?
歧义并非很多,马氏没有给我们带来更具奇诡的情节和象征的空间,其寓言停留在对宗教的一般性诠释上。他好像既没有站到教徒一边,也没有站到怀疑者一边,在结束的时候自己陷入了迷茫。这样看来,在象征和寓言方面,上帝更垂青于拉美作家,尽管美国有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杰克·伦敦的《荒野的呼唤》、斯坦倍克的《珍珠》,但拉美作家如胡安·鲁尔福、博尔赫斯、马尔克斯、阿斯图里亚斯甚至埃·萨瓦托随便一篇小说都比他们更优秀,视野更开阔,更耐咀嚼,更具有一种苍茫浑厚的美感。
《莱文天使》的结构几乎与《银冠》一样。一个人(裁缝马尼斯契维兹的老婆范妮)卧床不起,另一个亲人去为她寻医问药,突然有个(总是突然)破衣烂衫的垃圾般的人(莱文)声称他可以治绝症,而这个人怀疑他是个骗子。不过这次是个黑人,声称他是个天使,是被上帝派来的。这又像是信仰疗法了,莱文说过这是一种非物质的物质——灵魂。但是裁缝马尼斯契兹认为他不过是个黑人魔术师——这篇小说在这一点上出了些新意:这位天使果真长出了一对黑色的翅膀,朝高空飞去,后来也是怀疑者跑开了,病人呢这次没死:“范妮正在屋里舞动着拖把擦床底下,接着又去清扫墙上的蜘蛛网。”那个黑人莱文坚称自己是犹太人,且还出现了黑人天使,这不是荒唐的吗?天使总是犹太人嘛。马尼斯契维兹在自己卧床不起的老婆突然病愈之后感叹:这是一大奇迹,相信我的话吧,到处都有犹太人。
马拉默得总算在这篇小说中寄托了自己的一个美好理想:世界上的所有人种中都有天使;只要你相信,奇迹就会发生。作家为了塑造这样一个笃信上帝的人,泼给了他一桶灾难的污水,所有烂事儿都找上了他,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这很像《圣经·约伯记》中的那个约伯,虽然敬畏神,却让他灾难连连,财产损失殆尽,儿子女儿均被房屋坍塌致死,还让他从头到脚长满恶疮,但是约伯没有丝毫怀疑,顺服上帝,最后从苦境中转回,财产也有了,儿子女儿也有了,恶疮也好了,且又活了一百四十岁。《莱文天使》中的裁缝其实就是约伯的翻版。由此,我认为,有了《银冠》,《莱文天使》就是多余的。但对读者而言,它还是饶有趣味的。
《退休期间》
这篇小说在我十几年前读它时并没有发现它的妙处,我只是对《头七年》、《银冠》、《莱文天使》顶礼膜拜。如今,我认为,马拉默德最好的短篇应是《退休期间》。首先是它的构思十分新颖,最出色的是他在刻画一个老年人“春情萌动”的心理上堪称大手笔,这篇小说使马拉默德的形象在我的面前重新恢复了高大。
好的小说总是有它的奇妙之处,好的作家总是有他的杀手锏。马拉默德虽然是个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家,他信誓旦旦说他受到了詹姆斯、乔伊斯、舍伍德·安德森和肖洛姆·阿莱汉姆的影响,这篇小说确实证实了,在心理刻画方面,他并不比现代主义作家逊色。
在这篇小说里,退休医生、患有严重心脏病的六十六岁的莫里斯博士成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小丑,他的内心被掀了出来,使人感到可笑至极:
莫里斯博士一个人鳏居(又是鳏居!),他爱读托马斯·布尔芬奇的神话寓言小说,在那个郁郁寡欢的楼房里喜欢看天空和云彩。远在苏格兰的女儿每月给他两封信。他常常为衰老而烦恼、孤独无奈。偶然一次他在楼下去取信时,捡到了一个叫伊芙琳的信,他开始激动,手臂开始颤抖,心脏以令人烦乱的速度奔跑起来。这封信奇就奇在是伊芙琳的父母对其性生活的指责。原来,这个女人是个乱来的女人。这封父母的信竟有这样的话:你到处跟别人睡觉已经够久了……我坦率、真诚、急切地劝你找一位习性坚定,心地善良的男人,只要他愿意娶你,愿意把你当做那个我想你总还是想做的人来对待。我不愿再想起你像一个半拉妓女到处游荡……二十九岁的年纪不再是二八妙龄了。其母加在后面的话是:你的性生活真叫我担忧。
起先,莫里斯博士为读到别人的隐私感到愧疚,继而同情那父母,再同情那位女郎。问题就来了,博士注意力不集中了,“仿佛它从他体内唤出了一种他无法说明的期望。”那些字句反复出现于脑海。再想象她:是那个上午在公寓大门他为她拉开门的那个女人?她身上的香气仍然撩拨他的感官。继而辗转难眠——恐惧——准备把信烧掉。可早晨起来,冬日天气晴朗,晚上因恐惧出现的沮丧感又无影无踪!没有烧信,而是反复读。放进抽屉锁好——打开——又放进抽屉——惊愕:自己这大把年纪了简直是耻辱。又有一种饥饿感——是一种渴望享乐、打破惯例、重萌春情的饥饿。仿佛在渴望奇异的情味,如果尝到,自己会更加饥肠辘辘。不愿此事发生。他明白了他卷入一种不可扼制的激情之中,卷入一阵可怕的黑风之中。接下来的是他做起了淫秽的梦,感觉到肉欲和厌恶,躺在床上自我哀伤。
我曾在一篇小说中说过:人的内心是一个肮脏的垃圾桶。对以上的这位老人的心理刻画,又使我发现:人的内心真是层峦叠嶂啊!
这个老人接下来要做的是在楼下信箱找这个女人的名字。他找到了一个近似的名字。他知道这类女人是不会留真名的。找到了那个似是而非的信箱,就等着打开信箱的人。他“直勾勾地盯着报刊,却读不下去”。在邮递员来时,他又以找自己女儿的信为借口,翻寻并藏匿了一封那个叫伊芙琳的信——这下,又是一番心理斗争,打开吗?不打开?最后打开了,是一封枯燥无味的信,一般朋友的,他把信封好,再下楼投到她信箱。他终于等到那个伊芙琳,证实了是那个身上留香的女郎。这以后就开始观察她了,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取信。她在春天的各种服饰和她的妖媚风姿。她取信,他猜想除了她父母的信外,大多是她情人的。而这些信中没有自己的信——莫里斯博士的。于是他考虑给这个女人写信。他想:“有些女人需要一位上年纪的男人,这能够稳定她们的生活,有时候差三十、甚至三十五岁并不碍什么事。年轻女郎会促使年迈的男人刚健常在,尽管那回心脏出了毛病。他仍然身体健康。”他还想到若这桩美事能成,他将尊敬她,爱她,并帮助她学会尊敬、热爱她自己。他将唤醒她心中更强烈的美满的意识,唤醒她对于某个男人的钟情。
以救世主心态,怀着拯救一个误入歧途女性的、慷慨悲壮的义士心态的老博士,给她写了一封满怀深情的求爱信,说通过观察,渐渐对她产生了爱慕之心。
这封信极其斟字酌句,也反映出了马拉默德写作的一丝不苟。
后来呢,怀着爱恋、期望的心情,将自己打扮一新并假作看报在大厅里的莫里斯老人终于看到女郎来取信了,看到她与另一个男人一同出现的。女郎取信,看信,再将信交给那个身边的男人,男人怪笑地与她说着什么。她再拿过信撕得粉碎,走了。那些信的碎片就落到了莫里斯的脚下。
老博士得到了一封女儿的信,他哀哀地说:“总是丢不开老骨头。”又说:“还有死。”他回到了他十五楼自己的房间。
契诃夫的辛辣被马拉默德的那种犹太人的怜悯融化得更加潮湿、真实。这篇小说教会了我对分寸感的把握,掘地三尺的描写,必须心狠手辣而又要细锥划沙般地小心翼翼,否则,它就将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讽刺小品。
《白痴优先》
又是一个病人。门德尔因为疾病缠身,决定把三十九岁的白痴儿子艾萨克送到加利福尼亚他大伯家去。可他是个穷人,饥寒交迫,没有钱买一张火车票,这样就开始了这篇小说。进当铺,找拉比,为弄到能买火车票的钱,父子俩奔波在风雪弥漫的街头。当弄到了钱去买好了火车票后,已是深夜十二点,检票员不准他们进站了,因为火车就要开了。为此年老体衰的门德尔与检票员争执起来。在门德尔陷入绝望和恐惧之时,检票员通过门德尔的眼睛看到了自己,他看到了一个发光体,“闪闪发光,透明锃亮”,那就是门德尔,而自己却在制造黑暗。于是良心发现放了行,门德尔最后把儿子送上了即将徐徐开动的火车。
这篇小说的冷静、悲伤和父爱感动了我。父亲门德尔抚养着三十九岁的白痴儿子,没有一点怨言,并且反复告诉他一些生活中的事,为他穿衣,买吃的,告诉他在到达加利福尼亚之后应该怎么做。这篇小说与《退休期间》完全不同的是,没有一点心理描写,通篇使用的是白描,是极其简洁、干净的白描。是隐忍,仿佛生活中的不幸是完全正常的。这篇小说会给写短篇小说的人许多启示,可以用海明威似的电报语言写透人类的悲哀;可以采取冷酷的写情方式,它达到的效果异常震悚。它穿透了这个社会的冷漠,也告诉了人们另一些温暖。
小说中深切无声的人道主义精神给我们中国愤世嫉俗或者急功近利的作家是一种提醒。有时候节制是必要的,可是感情又需要深厚。它解决的办法就是依托对某种宗教的虔敬和人世的悲悯。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十八年前,我记下了这么一句匆忙的评语:一本伟大的仁慈的书。仔细想想,并非言过其实。假如说马拉默德真是一颗心脏的话,那么推动它跳动的血液就是宗教,而上帝是红血球。
秘方
■ 冯 慧
一
协和医院是宋城最好的医院,大门口几乎每天都是门庭若市,人们几乎都忘记了这条街的本名,干脆就称这条街为医院街。
协和医院的生意兴隆,自然让住在医院附近的人家都沾足光,一夜之间所有靠医院四周居住的人家都做起了生意。卖水果的、卖礼品盒的、卖鲜花的店比比皆是,四季时令水果像打了蜡一样鲜亮,五颜六色的礼品盒装潢得美仑美奂,各式各样的花篮造型让人美不胜收,沿着医院的一条街时时刻刻都仿佛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
马其林的家就住在这条街上,马其林也开了个小铺,只是他家的小店既不卖鲜花礼品也不卖水果糕点。马其林的小店卖卫生纸呀塑料盆呀小饭盒呀之类的小商品。而且门口还摆了个卖茶水的茶水桶。邻居们讥笑马其林说,你这是挨着金铺卖挖耳勺,人家赚钱你拣漏,能有多大出息。马其林笑了笑没有分辩,其实他心里的盘算比谁都精。这条街上卖水果卖礼品的店已经够多了,而卖鲜货的风险又大,何必都往一条窄道上去挤。他马其林卖的东西就不一样,这里大部分是病人生活的所需品价格也不高,就是贵个块儿八毛也显不出什么来,谁也不会计较,而且他的商品没有时令品的风险。马其林之所以卖茶水是发现协和医院有一批农民卖血大军,他们一星期有几拨人要来协和医院卖血。一大早就有进城卖血的农民敲开他的大门,大缸子大缸子地喝着白开水。马其林刚开始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拼命地喝下那么多的白开水。有一次,一个年轻人大概第一次出来卖血,说什么也不愿喝那么多的水。领他来的一个年长的汉子小声劝他说,傻孩子,快多喝点吧,喝水多了血就不会那么稠能多抽一点。马其林和妻子这才明白卖血的人为什么要拼命地喝这么些白开水了。抽完血的人大多数又会回到马其林的小店,打开随身带的干粮就着白开水再吃下去。舍得一点的去买一块钱的猪头肉就着馍吃,然后歇一下就攥着湿淋淋的票子回家去了。
马其林是个自己有事做的人,他的店大多数是由妻子镇守的。妻子的名字叫荣美丽,从她俊秀的外表就可以看出她曾经的风韵。她下岗有几年了,这个店在很大意义上是给她开的。荣美丽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对人永远是和言悦色,因此她的回头客也格外多。
一天,有个三十来岁的小媳妇,抽完血后又回到荣美丽的小店,她的脸黄黄的坐在小板凳上半靠着墙疲惫地啃着干馍喝着白水。荣美丽一边给她续着热水一边不忍地说,你看你的脸色多暗,回去歇几天补一补,别要钱不要命。那个女人疲惫地说,大姐,歇啥呀,回去就得下地。家里有个病孩子,没有活钱,只能卖点血给孩子治病。荣美丽听了一阵心酸,就动了恻隐之心,她起身去厨房给卖血的小媳妇下了一碗挂面,里面还卧了一个荷包蛋。那小媳妇看见荣美丽端面给她,吃惊地连忙站起来直摆手说,大姐,使不得,使不得!我没啥给你怎么能吃你的东西!荣美丽嗔怪地说,看你说的,一碗面我还是管得起。赶快趁热吃吧,身体要紧。那媳妇迟疑了一下终于接过面,慢慢地吃了起来。当她吃到碗底的一个荷包蛋时眼泪就滚了出来说,大姐,你比我婆婆对我还好,我每次卖血回去别说吃鸡蛋了,多躺一会儿她都给我脸色看。大姐,农村女人苦哇。说着就啜泣起来。荣美丽连忙说,吃饭时可不兴哭,小心眼泪流到碗里。俗话说,眼泪流到碗里会变成毒药的。小媳妇这才忍住了泪。吃完面揉着红红的眼睛千恩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