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3期-第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马其林儿时读过这样一个童话，说有一个乡间医生因为给穷人看病尽心尽力口碑很好，传到了天上。有一次老天爷有心试他就装成一个乞丐来找他看病，果然这个郎中不嫌病人贫穷尽心地给乞丐治病，最后感动了老天爷就给了他一个金手指让他手到病除，成了名医。马其林此时想，老天爷也给了他一个金手指，他的金手指就是秘方。
马其林的病人渐渐多了，可是他的药价始终没有提高。每当他看见那些贫民从手帕中展开零零碎碎的票子时他就心头一悸。他时常想起那妇人嘱咐的话，千万不能让秘方落入贪婪之辈的手中，可他这样做合适吗？老道的话能成谶语吗？马其林心里一直有些顾虑。
一段时间里马其林着重读了一些道教的书，他发现最早的道教就是五斗米道，要求入道的人都要交五斗米，病人请医生看病也要出五斗米，以符水做医疗手段。区别道教徒和非道教徒的标志就是看其是否交了五斗米。马其林想，既然道教的鼻祖都可以收五斗米治病，他何不把自己的收费也当作病人应交的五斗米标志呢。马其林为自己找到理论根据而欢欣鼓舞，有时他又想，那老道为什么不去拯救更多患病的人呢？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自己是在拯救更多的病人，主观和客观都没有违背对秘方的承诺。马其林甚至梦想自己办一个正规马氏诊所，像模像样地坐堂行医。让更多的患者得到医治而延长他们的生命。后来他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因为国家对行医人员的资格审查有很严格的规定，还要考试。而马其林知道他过不了那一关。
有一天老秦风风火火地来了，他手上拿了一份《宋城日报》给马其林看，报上有这样一则消息：
省科技大学有个叫张小鸽的研究生，她很小父亲就因故去世了，她是靠下岗的母亲供她上完大学的。她在逆境中顽强学习，品学兼优很受同学和老师的喜欢，没想到上个月她在学校实验室做实验时突然晕倒，送医院后经检查张小鸽患有严重的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生命危在旦夕。省报上刊登了张小鸽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和连续报道，并呼吁社会各界向张小鸽伸出援助的手。后续报道，张小鸽的病牵动了社会各界人士。一时间到医院看望张小鸽的、捐款的人士络绎不绝。
马其林看着报纸，老秦就在一边激动地说，马医生，您有那么高的医术，为什么不去帮帮这个女学生呀，穷人家的孩子上个学多不容易呀！马其林有些发怵，这样大张旗鼓的事他还没有把握。老秦走后不久又有一个电话打来找马其林，让他为张小鸽治病，他叫谢光是《宋城日报》的记者，他曾经也是马其林的一个病人。只是谢光和马其林之间有一个君子协定。那就是不把谢光曾经得过血液病的事向外界透露。谢光还没有结婚，他怕女朋友知道了他的病情而跟他分手。因此谢光病情稳定后除了拿药很少跟马其林联系。
谢光在电话里说，马先生，我想您应该出山了。您不要再犹豫了，这也是你出名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你千万不要错过了。人的一生机会是不太多的。
很快省报上就发出这样一条消息，宋城民间血液病专家马其林，给本报打电话要免费给研究生张小鸽治病，他曾在宋城多次治好过类似张小鸽的病情，治愈率达90％以上。原来是老秦自作主张地给报社打了电话，后来记者还特意登了马其林的一张免冠照片，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让人觉得很智慧，鼻子稍有些勾，倒让人觉得这个男人有些深邃。当然这些又都是谢光操作的，他把早已准备好的资料送到报社朋友那里去了。那些做跟踪报道的记者巴不得有个好结果，一看有好心人出现就迫不及待地登出来了。马其林在他两个病人的鼓励下只有赶着鸭子上架了。
马其林第一次去看张小鸽时，张小鸽正躺在医院天蓝色被子里，她的脸色苍白，是那种几乎能透出无数个毛细血管的白色。她的胳臂吊着针头，眼睛无力地闭着。马其林觉得她真像一只患病的鸽子蔫头搭脑地卧着。在张小鸽的床边有不少鲜花，还有一瓶瓶装满五颜六色千纸鹤的透明玻璃瓶。马其林看了心生感慨，他不能让这样年轻美丽的生命就这样轻易凋谢。他立刻有了上战场般的激情。
历来中医和西医是不搭界的，要不是医院对张小鸽的病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和媒体轰轰烈烈的介入，像马其林这样的人是决不会允许走进医院的。张小鸽的主治医生把马其林叫到办公室乜斜着眼睛审视地对马其林说，你究竟对血液病有多少了解？据我所知这种病连世界上医学最先进的国家除了骨髓移植都没有更好的办法！马其林把他治愈过的病人资料拿出来递给了主治医生，主治医生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冷笑着把病历丢给了马其林说，再生障碍性贫血有多少种你知道吗？它的各种临床表现和骨髓病变发展的速度你知道吗？马其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主治医生看马其林没有回答便很得意，又问，你是把病人接出去还是在我们医院继续住下去？马其林知道张小鸽的病比自己过去看过的任何一例病人都要重，接出去出了意外他承担不起就连忙说，当然还需要你们的配合。从主治医生办公室出来，马其林听见主治医生在他身后丢下了这样一句话，无知才能无畏！不知为什么马其林听了这话浑身竟冒出了许多虚汗。
张小鸽很配合马其林的治疗，其实马其林的治疗就是监督张小鸽把他带来的药喝下去。张小鸽一边喝着那浓烈的中药一边充满希望地问马其林，马叔叔，我的病能好吗？马其林说，当然能好哇。我过去的病人比你重得多的不是都好了嘛。张小鸽噙着泪喃喃地说，我不能死，我还没有报答我母亲呢。马叔叔，您不知道我母亲有多苦，我爸爸去世得早，是我母亲辛辛苦苦地把我带大的。我上大学时她又下了岗，我是靠她给人家挑工艺品花篮供我上大学的。我母亲的手因为长年拉晴纶线绳长满了厚厚的老茧，到了冬天手上裂得像小孩嘴一样。马其林感动地说，孩子，我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是你母亲的骄傲。张小鸽拉着马其林的胳臂摇着说，叔叔，你一定要救救我。马其林问，你母亲知道你的病吗？张小鸽耷拉着头说，我还没敢跟她说。我怕她受不了。不知为什么马其林一看这个孩子总觉得特别顺眼，特别是她那一咧嘴就出现的两个酒窝，让他想起很多往事。
张小鸽喝了几天马其林的药后，每天马其林一见到她的第一眼总是先急着地问她，你大便了没有？如果张小鸽说没有，那么马其林就会有些焦急不安。因为马其林不能从别的什么方面了解他的药效，只是他的每个病人都曾经告诉过他，吃了药几天后会排出极臭极臭的粪便。马其林曾经就这个问题询问过有关人士，一位老中医抚髯长吟道，根据中医的观点，这就是排毒！以后马其林就知道如果病人排出了极臭的粪便来就说明他的药成功了一半。当第五天张小鸽排出粪便时他有些喜不自禁。他连忙给谢光打电话。谢光那边也祝贺他成功！
几天后张小鸽的脸色渐渐有了些红润，吃饭的胃口也比过去好多了。再在病房里看见主治医生时，他竟主动给马其林先点了点头。没有再谈什么骨髓病变发展速度时的傲慢了。这时的马其林心里也充满了欣喜。来时给张小鸽带的药也吃得差不多了，马其林跟主治医生商量说，要回去两天再给张小鸽拿些药来。为了药方保密，马其林只在家里熬药。
两天后马其林又带着新药来到医院。一进病房，马其林看见张小鸽精神很好正在看书，她旁边有一位中年妇女正在给她削水果。马其林喊了一声，小鸽！张小鸽抬头一看是马其林，连忙放下手中的书高兴地拉着身边女人说，妈妈，这就是马叔叔！马叔叔来了。中年妇女连忙站起身来含笑跟马其林打招呼，忽然马其林和张小鸽母亲两个人的笑容都一下子凝固了。马其林看到一张苍白的圆脸上有一对很深的酒窝。
张小鸽吃惊地看着他们问，你们认识？马其林很快恢复常态对张小鸽说，啊，这就是你的母亲，我只是惊奇你和你的母亲长得很像！张小鸽的母亲也收回尴尬说，马先生，谢谢你给我孩子治病。马其林勉强又坐了一会儿就找理由告辞了。张小鸽连忙推着母亲说，妈妈，你替我去送送马叔叔吧。
马其林走出病房心里如江水翻滚，二十多年的沧桑二十多年怨恨时时在他心头萦绕，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见到青。此刻青默默跟在马其林的身后落泪，马其林回过头说，你别送了，回去照顾好你女儿吧。她是个好孩子。青却没有走。马其林想，眼前的这个青已经不是他心中的那个青了，她早已为他人妻他人母了。
两人在医院花园供病人休息的凉亭边坐下，青低着头抹着眼泪说，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小鸽的爸死追我我没有抗住！马其林仰脸看着天说，都快三十年了还提那档子事干嘛呀！他怎么死的？青擦着眼眶说，有一年回宋城过年半路上出车祸了，他把我们娘俩护在身下他死了。马其林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也是个好人呀。青呆呆地望着马其林说，出了事后，我就常想这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呀！可是我万没有想到我的女儿也……！说着青一下子跪在马其林的面前咽呜着说，其林，这孩子是我这辈子惟一的希望，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我下辈子当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马其林忙拉起她来，叹了口气说；快起来吧，当心孩子看见，我会尽力的！二十多年来马其林渴望的复仇的快感在这一刻都消失了。他发誓一定要尽自己的力量治好青的女儿的病。
可是就在当晚张小鸽突然发起了高烧，病情突然恶化起来。主治医生组织人抢救张小鸽时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一边束手无策的马其林骂道，江湖骗子！两天后张小鸽终因病重医治无效而死亡了。张小鸽死的时候眼是睁着的。青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她像一只母狼拼命地撕扯着拦她的人，疯狂地扑向她的女儿，她的嗓子已经嚎不出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所有在场的人动容。马其林也忍不住眼睛热辣辣的。
最后一天他和她分手时，青目光恍惚面如死灰地紧紧抱着张小鸽的骨灰盒喃喃自语着，报应呀报应！然后步履蹒跚地孤独远去。顷刻间马其林对她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他恨自己，一个鲜活的生命呀，他却没有能力挽回。面对死亡，医者无能为力这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呀！
马其林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出门。夜晚，他常常精神恍惚地拉开老亨得利座钟把那张秘方拿出来看了又看。他疑惑他会不会下错过药，为什么到了要紧的关头药竟然不灵了呢。
马其林日日如在恍惚中，一段时间马其林经常梦见张小鸽那雨打梨花的脸庞在梦中反复地追问他说，马叔叔，你说你能治好我的病，为什么骗我？你是不是因为恨我母亲而报复我。有时候是青抱着骨灰盒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马其林恨恨地想，为什么偏偏是青的女儿？这让他的良心倍受折磨。张小鸽死后不久，她的那个主治医生竟在报纸上登了一篇文章，说张小鸽的病本来是往好的方面发展的，忽然出来一个江湖郎中，给她吃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草药，贻误了她治疗的最佳时机才加速了她的病情发展……一时间很多报纸开始了对“江湖游医”的声讨，好像张小鸽的死是服了马其林的假药而给造成的。
马其林看了气得病倒了，他后悔自己这趟出诊，让他身心都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不但没有让自己扬名，反而输得这样惨。
五
出事后的很长时间里，马其林终日坐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他咳嗽得很厉害，而且咳起来惊天动地连胸部都是疼的。妻子害怕地对他说，老马，你少吸些烟吧，你咳得这样厉害去医院看看吧，会不会肺部出问题了？马其林皱着眉头固执地说，你瞎说什么，我的身体我知道，要不了几天就会好的根本不用去什么医院。妻子趁机宽慰他说，老马，你也别生气。大不了咱以后不给人看病了，咱们前几十年不是也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吗！咱没有那金刚钻不揽那瓷器活。咱们以后就守着这个小摊照样平平静静地过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女人自顾自地说着，马其林不搭话也不理她。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感叹地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呀！
有一天，谢光来马家拿药，他每隔一段时间来马家拿一次药，虽然他的各项指标已经正常，有关专家告诉过他基本治愈的标准是停药一年后无复发。他决定要巩固一年。马其林听见谢光还来拿药，兴奋地拉着谢光的手反复说，你是知道的，咱的药是真药是好药！咱的药是真药是好药！
乍一看马其林，谢光倒吓了一跳。只见马其林脸色灰暗头发干枯，两眼微凹目光暗淡无光。才一个月的工夫，竟把马其林折磨得脱了形。因当初是谢光极力推荐马其林去的省城，现在马其林成了这个模样，谢光只得宽慰他说，马先生你也别太折磨自己了，你尽了心又没有要那病人一分钱。你有什么责任？你的药是好药，可好药也不等于是灵丹妙药。马其林长长叹了口气说，就是心里太煎熬得慌呀！谢光笑了笑说，自古以来医生都是治病不治命，如果医生都像你这样，只怕是医生跟病人死得差不多一样多了。
谢光拍了拍马其林的肩说，算了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走，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谢光说话时很亲昵地拍着马其林的肩。长时间在家蜗居，马其林心里也特别想找个人说说知心话，他连忙答应了。
宋城茶社临湖而建，是仿造宋朝的建筑特色而成的，白墙灰瓦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湖中的芦苇此时正是扬花吐穗的季节，苇絮飘飘湖面几乎都是白皑皑的。马其林和谢光坐在二楼窗口，凭窗而望外边是天高云淡、芦苇浩荡。耳际飘来了若有若无的古筝曲子《高山流水》，真让人心旷神怡。谢光要了一壶铁观音和几碟干果，而马其林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站在窗口觉得心情开朗了许多忍不住说了好几次，好景好景，还是你们文化人有品位。
两人一边品着茶一边嚼着干果，说些不疼不痒的话。一会儿，古筝又换了曲子是岳飞的《满江红》，曲调激越高亢，让听的人心都揪起来。马其林端茶杯感慨地说，人生何其绚丽，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呀！谢光哂笑了一下说，你也打算要流芳百世了？马其林叹气说，我？只怕最后不落个遗臭万年就不错了。谢光说，怎么这样悲观，马其林说，我的人生经历比较复杂，也比较失败，因此我总想趁有生之年做点什么弥补一下，让我的晚年能灿烂一下，给子孙能留下点什么。可这次出诊，让我输得一塌糊涂，我忽然觉得生命是有定数的，不是由谁能轻易改变的。
谢光一边呷着茶一边轻描淡写地笑着说，人到了您这个年龄都容易伤感。其实医院就是个生生死死的地方，医生也是个生生死死的职业。如果你不能把这个问题看开，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医生。世上再好的医生也不敢打包票治百病，不死人。生生死死是自然规律，要不是地球早让人给挤崩了。谢光说到这里戏谑地拍了拍马其林的肩又说，别灰心，不是还有我和老秦相信你吗！马先生振作起来，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个�
![[段开来] 24世纪的罗曼史封面](http://www.iixs.net/cover/noimg.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