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3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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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其林说,我找长声!我是马其林呀!
对方长长地叹了口气怨恨地说,你就是马其林?可惜晚了,刘长声已经死了!
马其林听了对方的话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他不相信地说,你骗人!前几天刘长声还在电视上找我,怎么会死呢!你是谁?对方冷冷地说,我是他爱人。马其林连忙问,长声到底出了什么事?刘长声的老婆呜咽着说,一个多月前,刘长声查出了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住在医院。他在宋城的一个战友告诉他你是治这个病的专家。他托人到你家去找你,你家人说你已经到了广西,但具体位置却说不清楚。于是刘长声请人到电视台做了广告。可是你见了广告并没有来,刘长声最后死的时候还跟我说,马其林是我最好的战友,他一看寻人启事就一定会来的。他一来我的病就有救了。可是直到他死也没有盼来你,你算他什么好战友……刘长声老婆的声音越说越颤,越说越怨恨,马其林觉得她的声音像从另外一个世界发出来的。他听着听着就觉得浑身冰凉,有种魂飞魄散的感觉。放下电话马其林觉得恍恍惚惚就像作了一个恶梦,浑身冒冷汗整个人都麻木了。突然他觉得胸闷得厉害,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他,他连气都喘不上来,他挣扎着挣扎着,头嗡嗡地响,片刻他一头栽倒在地上。隔壁老许听见扑通一声连忙跑过来,只见马其林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他立刻惊慌地摇着他叫道,马医生!老马!老马!
老许赶紧叫人连夜把马其林送到市里的正规医院。在医院做了几项检查后,医生问老许,你是他什么人?老赵说,朋友。医生说,去把他家亲属找来,他已经是肺癌的晚期了。老许目瞪口呆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九
马其林从南方回到家后什么也没有说。但人们明显地感到马其林身体虚弱多了。精神也变得萎靡不振。他究竟在南方经历了什么事,他连对妻子荣美丽也没谈起。
夜里他常常睡不踏实,透过窗棂仰望夜空,有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刘长声用幽幽的眼光看着他说,马其林你算什么战友?见死不救!我就是走了也要拉你做伴。接着又梦见小媳妇找上门来质问他,大哥你说你不是贪财之人,为什么要违背诺言,拿着药方四处敛财。小媳妇身后一位老道飘然而来,对他说,马其林,你的功利心太重,我现把秘方收走断了你的念头。说完老道一挥拂尘化做一股白烟绝尘而去。马其林醒来时一身虚汗。
朦胧中他记起了童话故事金手指的后半部分,那个乡间医生因为得了金手指手到病除,日进斗金发了大财,可是他再也不屑给穷人看病了。老天爷知道后又化做一个乞丐前来试探他,果然他不屑一顾不理不睬。后来老天爷又变出了许多元宝给他,他果然眉开眼笑,当他把金手指伸进老乞丐的嘴里时,老乞丐狠狠地咬下了他的金手指。从此这个医生又回到了清贫的从前。
马其林渴望回到从前。怀念当大头兵的日子、怀念锯木头做火柴的日子、怀念卖白开水卖卫生纸塑料盆的日子……渴望回到从前一切艰难而快乐的日子。
一日马其林特意为自己熬好了一碗药,然后净手净脸换上干净的衣服端起药碗仰脸咕嘟咕嘟地把一碗药一口气喝净。荣美丽吃惊地看着马其林一连串古怪的行为叫道,你怎么喝起这药了?马其林望着荣美丽咧嘴一笑说,我想尝尝,给人看了这么长时间的病,我还不知道这药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喝完药,马其林又从老亨得利座钟的后膛里掏出那张秘方,凑着阳光他眯着眼把它正正反反好好地看了个够。荣美丽怔怔地看着他的举动,觉得他今天是那样的异常。突然马其林从身上摸出一个打火机哆哆嗦嗦地点着了它,荣美丽吃惊地扑过去叫道,你疯了!马其林用手挡住了她,看着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舔着白纸像变戏法一样瞬间让白纸变成了一缕烟灰,做完这一切后他浑身轻快地倒在床上……
一个月后的一天,小媳妇进城办事,顺道来看马其林夫妻。她奇怪马家的生意怎么关门了。小媳妇上前轻轻地推了推门,门竟然开了。小媳妇一眼看见马其林带黑框的遗像端端正正地悬挂在墙上,黑暗中她看见荣美丽坐在遗像下发呆。她叫了一声大姐!大哥他……荣美丽扭脸木然地告诉她,你大哥他带着秘方走了!
菊开那夜
■ 李 榕
一切要从小四儿的母亲说起。
那是个大家都公认长得丑的人,而她很舍得打扮,每隔几个月就要不怕麻烦地到理发店托熟人、排长队烫个大鸡窝头。
她长着张雪白的大南瓜脸,纵横在脸上的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我们几个孩子最开始时在背后喊她“白骨精”,她皮肤特白,又恰好姓白。但喊了一阵后我们都觉得她糟践了这个名字。后来我们就喊她“白俄”,因为觉得她浑身的五花肉像电影上的苏联姆妈。而她总是昂首从街道上走过,从不多看他人一眼,高傲得很呢。她勤学苦练地打扮,画口红,描眉毛,涂眼影。那是大家还离不开粮票的年代,民风淳朴,化妆没现在流行,她每天这样捣瓷我们都觉得羞愧,小家小户的孩子哪个见过这世面!她出现的地方小孩准吓哭,所以我们那里的孩儿他妈吓唬孩子就说:“白俄来了!”试过,还真比大灰狼灵验。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就是小四儿的妈,白俄在街上吓人时小四儿被寄养在东北奶奶家,等她到了能排队打酱油的年纪就被接来供白俄使唤了。
小四儿来城那天是个星期天,我被我妈一早吆喝起来去排队买米买面条,队伍长,出了店门还拐了弯。我百无聊赖,独自一人玩起了“撇撇”,这些“撇撇”全是我自己用烟壳子折的三角,是我的重要财产。我跟自己比哪张最厉害能把其他的打翻个个儿,偶然间我听到了白俄独一无二的厚底大皮鞋从街面上拖泥带水地走过,然后,我头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我和你玩……”女孩就和我头挨头地蹲下了,我一抬脸正和她鼻子对鼻子。那是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女孩,她的眼睛大得没道理,瞳仁颜色很浅。她期待地看着我:“一起玩啊?”
我困惑着,街头巷尾的孩子我小安哪个不认识?她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要死啊!”白俄转身大声呵斥她,一把拉起她就走,女孩一面扯着脖子回头看,一面说:“等下我来找你玩啊!”她的话让我顿时有所期待。七岁的她一头虚黄的毛发,身上的衣服是用男装改的。她家重男轻女,在奶奶家吃饭她从不上炕,就蹲灶间,一面烧火一面偷空把饭吃完;在白俄家她上面有个哥哥,哥哥何大壮在家里绝对霸权。小四儿不在的时候,何大壮拿他妈妈也就是白俄撒气;小四来的时候何大壮就毫不犹豫地拿自己的妹妹撒气。他总涎着脸想和我们一道儿玩,我们嫌他蠢,偶尔开恩让他来扮演游戏中大家都不要的角色。
何大壮生来与众不同,一年级读了三年,和我大姐、二姐以及我都同过班,有个绰号“三朝老臣”,他读书是天生的弱智,但某些禀赋却无人比肩。何大壮四岁上下被白俄带回东北老家过年,七岁那年他偷了家里的钱,凭着四岁的记忆独自坐火车到奶奶家去玩了一个礼拜。那时候电话不通信息不便,奶奶家还真以为像他说的一样是家里托他来看望老人家的呢,等他玩得酣畅淋漓回到家,家里空了门——全家出动找他去了。
九岁上下他就能从街坊四邻那里骗钱花,有一次他气喘吁吁跑到我二叔那里,我二叔开了个小修车铺子,是方圆出名的吝啬鬼。何大壮一头大汗满脸焦急地告诉我二叔,说他爸喝多了被一辆手扶拖拉机给撞了,要我二叔借他一百块钱给他爹交钱住院。我二叔来我家不勤,对何大壮的神通一点都不知晓,还真替他着急了一番。那时候一百块是天文数字,我二叔摸遍身上只有二十来块,赶紧又找人凑钱给了他,等知道真相后气得差点就过去了,说白活了这把年纪竟给一个小孩子骗了。事后白俄赶紧凑钱来还帐,她是不会回去打骂宝贝儿子的,至多昭告天下叮嘱四邻再不要借钱给他,但时常还是会有人找上门来讨债。白俄凭这点觉得自己的儿子比谁都聪明,虽然学习成绩奇差,但在他母亲白俄心中他就是“天才儿童”,属于大器晚成那种。
天才儿童何大壮的妹妹小四儿是天生地养的人儿,生下地白俄一瞧是女娃,奶水都没吮上就给扔奶奶家了。奇的是小四儿长成了相当标致的孩子。小四儿继承了白俄的白皮肤,其他的就地取材于她的瘸腿父亲。在小四儿来之前我们谁都没注意她父亲有着那样的大眼睛高鼻子和厚嘟嘟的嘴唇,那个“酒麻木”有只耳朵不好使,白天看澡堂,晚上喝成摊泥回家,倒床面壁而睡,可有可无得像个影子。
小四儿越长越漂亮,这点大家有目共睹,她的睫毛又密又长,眼睛水汪汪的,让我们这帮愣小子瞧见她就躲。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我心里就慌得不行。小四儿和我同班,班主任是个老女人,心全扑放在工作上,终身未婚,勤俭节约,工作认真。她简直把小四儿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来疼。小四儿没有吃早点的习惯,老女人总是在第一堂课后就把小四儿叫到她的办公室去,慈爱地看着她吃掉买来的馒头或者是给小四儿准备的点心。她吃过那种小甜饼,又黄又酥又脆,面上还薄薄洒了一层晶莹的砂糖,天可怜见,让我们都羡慕得直咽口水。小四儿的学习成绩很快就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一。其实她好像没什么学习的天分,就拿做作业来说,她总是在教室写到很晚——家里没她做作业的地方。而我总是用不到她的五分之一的时间,将所有作业一挥而就,然后去和其他男孩子弹弹珠、打撇撇、比洋画。
小四儿理所当然地成了我们班的副班长。她也煞有介事地管理着我们,因为这个,还有着小甜饼的缘由以及一些说不出口的原因,她成了我们大家捉弄的对像:在她的课桌里放毛毛虫、把她的辫子绑在凳子上。小四儿却不像其他女生那样泪水涟涟地去告老师,她总是默不吭声。她的隐忍是早熟的。
不到一年,老女人消失了,她消失得很突然,据说是误吃了老鼠爬过的食物,感染了病毒。她死了。
那是我们对死无所谓的年纪,哪家要是死了人我通常是羡慕的,因为可以几天不上学,还可以戴上黑纱袖箍。对我来说袖箍上别的圆圆的红补丁或者白十字架以及其他图案就像军衔一样神秘和神圣。有一阵子我曾经遗憾我们家个个都健硕无比。
小四儿那些日子像丢了魂魄,人猛地瘦走了型。有天我玩得晚了,在模糊的月色下,听到有人在哭泣,我讶然发现,在老女人住过的教职工宿舍门前,小四儿很慎重地穿着素服,袖子上也别了一个黑箍,但上面什么标记都没有。她手里拿了一束菊花,神情肃穆,雕像一样一动不动。月光在她周身悄然披上了层银纱。
班主任的位置空缺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来了一个中年女人。新班主任第一眼见到小四儿就觉得硌眼。小四儿是副班长,负责喊起立。那时小四儿显然还处在伤感状态,有很长时间都不和人说话,新班主任的第一堂课她竟然忘了喊起立,中年班主任怒视着她,大步上前忽然就做出了一个抽耳光的动作,她瘦尖的手从小四儿的脸上狠狠抹过去,我们大家都呆住了。班主任注视着自己的手,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讲台上,声音平静地说:“坐下!”大家惶恐地纷纷落座,小四儿却忽然“咣”一声推开了桌子,不顾头不顾脸地哭着跑了出去。事后班主任解释说,她看小四儿的嘴唇总是红艳艳地,以为她“不要脸”地搽了口红。虽然事实证明小四儿不像她妈白俄那样臭美,但是她的副班长一职还是给撒了。
那时候,我的心思主要在玩上,草棍、蚂蚱、毛虫,无不是我的好玩具,我经常天不黑不落屋,我爸没少用他的宽牛皮带抽我。我的座位前面是一个家庭富庶的女同学,她的爷爷在食品厂当厂长,她的书包里抽屉里老是放着好吃的,每天一个大红苹果是她的必修课。我家穷,除了过年,什么时候买过苹果啊,而且就是买,也是买那种个头小的、有虫眼的处理苹果。那香喷喷、红彤彤、圆溜溜的苹果每天精灵一样总在我前方四十厘米处诱惑着我。有一天我气愤不过回家一宿没睡拆了两个衣裳架子自制了一个长长的铁钩,早早就到了学校期待着捕捞她的大红苹果,没想到这天女同学没带苹果,而是带了一大块巧克力。
巧克力啊!那是我“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好东西。虽然我做的铁钩子用来钩巧克力不太配套,但凭我的聪明才智,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巧克力拿到手里了,我悄悄掰了一块放到嘴巴里,还没觉着滋味就一口咽下去了,颇有猪八戒吃人参果的遗憾。我准备将剩下的巧克力仍用钩子归还到她的抽屉里,毕竟,我只想做个恶作剧,而不是真的要占为己有,这与我预先设想在苹果上咬上一大口再放回去的快乐是等同的。鬼使神差,我忽然看到小四儿苍白的脸,毫无疑问,她又没有吃早点,哎,她们家是不会有人特地给她做早点的,白俄总是风雨无阻地到街上早点棚子里买早点,然后一面啃吃一面不慌不忙地去上班,他们家的其他人都如此,只除了小四儿,没人会想起给她买早点的钱。现在下了课后也不会有人再叫她去吃小甜饼了。
终于等到第一堂课下了,我将巧克力放进了小四儿的抽屉里,事实证明,我做了一件多么该杀的事。第二堂课刚结束,女同学就向班主任报告了巧克力失踪的事。班主任在全班的大搜查行动中准确无误地在毫不知情的小四儿的抽屉里取得了赃物,当时班主任大声宣告:“不出我所料!”我想我的脸色和小四儿一样白,我不能站起来大声告诉班主任那一切是我干的,首先“偷”的名义一定会让我孔武有力的工人老爹用棍子将我恶抽一顿,更可怕的是,我将巧克力放进小四儿的用心一定会被其他孩子耻笑,我的耳旁几乎都可以听到:“小安爱小四!”的起哄声。那天小四儿被第一次罚站,那天我因为心神恍惚没听讲也到后面罚站,这样,我心里好过点。教室的后面,可以看到夕阳沉重地坠下来,阳光好像在她脸上割了一刀。我偷眼看着不远处小四儿苍白的脸,满怀愧疚,恨不得自己马上就死掉。
小四儿的学习从此一落千丈,她再也没交过作业,上课的时候老发呆,经常逃学。此后她的学习总在班上摆尾,她和另外一个绰号“牛皮筋”的没爹妈的孩子学习轮流倒数第一。巧克力事件后我却再也没淘气过,彻底告别了“撇撇”、洋画。开始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我的学习成绩开始在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一,我当上了班长,一路顺风地进了重点中学,然后保送到了重点大学。
我一直认为,我和小四儿两个被什么互换了人生的位置,我一直关注着小四儿的动向,我感觉着她的人生中,有部分痛苦应是属于我的。
小四儿初中勉强混毕业后白俄就退休让她顶职上班了。白俄原来在医院上班,最开始我们都以为她是护士,后来有人告诉我们她是医院的清洁工。我着实想象不出她穿着“布拉吉”和鱼尾裙扫地是什么样子,她显然从内到外全身心地不满足当个清洁工,凭着她在妇产科扫了三年地,帮忙处理过死孩子,她竟然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