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年第1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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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珠子都要弹出眼眶了，老虎洞里还是没有反应。
　　“要是欢欢在就好了。”嘉尔遗憾道。
　　“那我过去看一眼？”赵队长说道，把子弹推上膛，“也可能到外面荡去了，让咱们在这里干等。”
　　“不要轻易去虎窝，危险！”林教授警告道。
　　赵队长一拍枪身：“我有这个……”
　　“不能带枪，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开枪。”斯蒂文口吻严厉。
　　赵队长有些犹豫了，老外有道理，老虎就这么一头，上无老下无小，是不能开枪，可这是入虎穴啊，得有保命的家伙，麻醉枪弹要五分钟才起作用。五分钟，有八个脖子也咬断了！
　　“你们都别动，我过去。”龚吉突然来了胆量。
　　“你”嘉尔吃了一惊。
　　“我和祖祖有缘，”他说，“上回撞它嘴边都没咬我，这回咬的可能性也不大。你们把麻醉枪准备好就是了。”
　　“如果老虎攻击你，千万不要跑，把胳膊往它嘴里插。”斯蒂文叮嘱他。
　　龚吉心里没好气，当时没顾上搭理斯蒂文，只以为他在挖苦自己，说风凉话。后来，他才知道，斯蒂文给他的是保命的诀窍。
　　当你被猛兽扑倒，要尽快把胳膊插进它嘴里，还尽可能地朝深处插，只要到了咽喉部位，会刺激猛兽的恶心和干呕，它就要拼命摆脱你而不是撕咬你了。
　　龚吉揿亮手电筒，小步朝鬼门关挪，他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大步往后跑。
　　他越接近洞口，虎臊味就越浓烈，老虎洞都这味，不能证明洞里有老虎。
　　他壮胆继续走，虎味浓得他要窒息了。老虎真是天生的杀手，连气味都有震慑功能，足能吓晕一头半大猪，也熏得龚吉脚后跟发软，尾巴骨发凉。
　　龚吉拨开野三七草丛，朝洞里一照，迎面是两个刺眼的大灯泡，反照着他！这是祖祖，它就卧在洞口，昂起大花脑袋，瞳孔反射出手电光，又圆又亮，眼睛上面那两大块白斑，犹如玻璃纤维般亮森森的。
　　祖祖忽然站起来，一偏脑袋，朝外“噢呜”一声，好家伙，这声音粗深洪亮，极有爆破力，像从千年老洞、万年深潭里冒出来。
　　这一声，吼得叶落花枯，林木摇撼，雨点般的露水刷刷落下，嘉尔和斯蒂文都冷不防，竟然吓得坐在了地上。
　　祖祖抬起粗大厚实的前掌，搭在龚吉肩上。
　　乖乖！巴掌比半扇猪还沉！要按倒吃我了，龚吉心里说挺住，让后面人开枪，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子像一堆烂泥朝下出溜，没等他屁股着地，虎掌突然发力一推，龚吉踉踉跄跄倒退出草丛，正好倒栽进嘉尔怀里。
　　再往后，更是马尾掂豆腐，提不得了，英雄转眼变狗熊，直到嘉尔和斯蒂文把龚吉拖回人群里，擦汗灌水并做人工呼吸，好半天他都不省人事。
　　祖祖在洞里，还活着，不等龚吉醒过来，人们已经放心了。它刚才突然的安静，显然是感觉到他们来，在判断这帮不速之客的意图。可它为什么连活兔子都不理睬呢？
　　这让人纳闷。龚吉醒过来，斯蒂文问他，祖祖身上有没有伤，他不知道，问有没有看到呕吐物，他也答不上来，除了那俩白灯笼一样的眼和死沉的前掌，龚吉啥也记不起来，白吓一半死。
　　洞内，祖祖终于耐不住了，它不再介意外面的人群，又恢复了焦躁不安的状态。它来回走动，不吃不睡，时不时低声吼叫着，在草地上打滚并摩擦身子和头部。外面的人们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的一举一动。
　　斯蒂文拿出了他的法宝，这是一个微型探头，连接着一个书本大小的监视器，探头线附有一根半软的金属线，可以较长距离操控，还能转弯。
　　斯蒂文一厘米一厘米地推动着金属线，探头悄悄穿过野草，伸进洞口。人们都盯着监视器看，大气都不敢出。
　　最先露脸的不是老虎，而是一只绿头蚱蜢，在探头前一蹦，不见了。祖祖的花纹出现了，探头太小，看到的是局部，显得毛发粗硬，根根都能当针使。
　　探头运动不停，检视老虎的周围，它不时被祖祖压住，还被拨拉了一把，祖祖或许把探头误认作一条大蚯蚓，没当回事。
　　从监视器中看，祖祖没有受伤，周围也没有呕吐物，人们越发奇怪了，老虎到底怎么了？探头移动到祖祖尾部，斯蒂文突然呆住了，有红外线功能的探头，探出祖祖的生殖器官异常发热，监视器的屏幕上，亮着一团粉红色的光源。
　　斯蒂文和林教授惊讶地交换了一下目光，不仅是惊讶，还充满着疑问和不可思议。嘉尔看他们两个发愣，关切地询问他们。
　　“怎么了，这说明什么？”
　　“我不能相信，这太不可能了。”斯蒂文嘟哝着，没有回答嘉尔。
　　“到底怎么了呀？你们发现什么了？”嘉尔的问话代表着所有人的疑问，连龚吉也爬起来，凑近看监视器，他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
　　林教授低低地回答了一句话，对在场的众人来说，那简直是一声炸雷，让人东倒西歪。
　　“祖祖好像是要进入发情期了！”


　　三十

　　按照考证和推测，祖祖该有二十岁，这等于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这个岁数还发情！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考察组的人都跟发情没两样了。
　　兴奋的他们，冒险采取了祖祖的尿样，并立刻送往县医院化验。还迅速借来一套遥感测试仪，那是“非典”时期在公路上测量司机体温的。对祖祖一测，温度果然偏高半度。
　　化验结果也很快由电话传回来，祖祖确实处于排卵期的前夜。
　　从北京到杭州，再从丽水到庆元，热线上心急如焚等坏消息的人，等来一个天大的喜讯，这喜讯也棘手得很，紧跟着就是难以解决的问题。想给野生老虎配种，可不是闹着玩的。
　　考察组从山里赶回来，紧急电话会议就召开了。
　　会议一开始，主持人就让大家先听听专家的意见，斯蒂文是美国人，不知道谦虚，让他讲话他就讲，兜头就是一盆冷水。
　　“根据我的经验，除西伯利亚虎以外，热带和亚热带野生虎的青春期很短。祖祖在这个年龄段发情，是个奇迹，可以入吉尼斯记录了，但并不意味能怀孕，或者说，即使真能怀孕，也不意味着能健康坐胎和分娩。”
　　这盆水浇的，多数人的心都凉了一半。
　　“野生虎过了十五岁，就过了育龄期，祖祖已过去了四年，这不会是正常的排卵，倒可能是内生殖系统的一场病变。”斯蒂文说，“祖祖一生没有生育过，现在进入了晚年，内生殖系统发生病变是合理的。”
　　小老虎没捞着，还得给大老虎治病！美国人先发制人的开火，把各炮都打哑了，听筒中静悄悄的，似乎与会者都睡着了。
　　“斯蒂文先生，你完全排除了祖祖进入发情期的可能？”会议的主持者，林业局的一位高官从北京发问，非常客气。
　　“基本上可以排除。”他回答的语气斩钉截铁。
　　“对专家的意见和结论，大家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主持人征求道。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听筒里有抽烟人在随意清理嗓子，突然发现人们都期待他发言，清了一半就打住了。
　　林教授开口了。
　　他依旧是慢条斯理，但温婉的话语中不乏机锋：“我讲一下自己的看法，我基本上同意斯蒂文先生的分析，只想提一点修正，根据我掌握的资料，华南虎的最高生育年龄是十七岁，平均十六岁，比斯蒂文先生说的，高了一至两岁。中国虎和南亚虎有不同，应该和华北虎更近，华北虎的生育年龄到底是多大，我们没有记录，也无从考察。所以，尽管要按科学规律办事，但科学还有很多未知区域。当然，两岁的差别不大，不能证明祖祖处于排卵期，它毕竟太老了，奇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我刚才说了，我同意斯蒂文先生的分析，但我想就措施做一点补充，我们应该做两手准备，一边观察，一边着手给祖祖寻找配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宁肯把工作做到，遗憾它没有，也不要等发现它有了，懊悔没有准备。”
　　“我双手赞成！”龚吉大喊，又小声对嘉尔唠叨，“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老头子早干吗了？他早点说了，省得我刚才瞎叫唤，落一个影响国际关系。”
　　嘉尔赶紧捂住话筒，白他一眼：“嘘都听见了！”
　　会议再往下，顺当多了，立刻就进入了如何给祖祖介绍对象的议程。人工授精的方案刚被提出，就被斯蒂文否决。
　　斯蒂文的态度得到了林教授的有力支持，祖祖年岁已高，深度麻醉的风险太大，不能人工授精。那别无选择，只有从动物园选择雄性华南虎了，问题是，有合适的华南虎当新郎倌吗？
　　由林业局统筹的筛选工作连夜进行，考察组守着电话，从各动物园提供的档案里，把三岁到十岁的雄性华南虎拨拉一个遍。不是年龄够就行，就跟挑飞行员似的，必须身体强壮、头脑聪明、心理正常、不带残疾、政审更严格，除了不能有海外关系外，还要上查五代（必须百分之百的中国虎血统）。
　　这样挑下来，一共五只雄虎入围。
　　斯蒂文对其中一只有异议，认为动物园提供的谱系不清楚，有和孟加拉虎杂交的嫌疑。可惜呀，那倒是五只虎中最活泼强壮的一个，偏偏出身不好。
　　这没得辩论，华南虎的纯正血统头等重要，林教授和嘉尔经过请示，依了斯蒂文。去掉一个杂种，只剩下四只虎了，电话联系的时候，又得知福建动物园那只三岁雄虎没有艳福，刚中了暑，正在紧急抢救，活不活先不说，到百山祖当女婿是没指望了。
　　三只候选雄虎敲定，中国再次显示了关键时刻的惊人效率，北京一声令下，空军即刻派出三架专机，把老虎从三个省紧急空运到杭州。
　　尽管有种种反对之声，什么老虎搬家非同儿戏，什么老虎要给几天准备期等等。意见保留，先执行命令吧！你们有一万个理由，祖祖那边不等人了。
　　嘉尔带着兽医赶到杭州军用机场，迎接三只老虎落地。为给老虎腾出跑道，空军的飞行训练也中止了。
　　机场上，没有片刻的停留，货舱里推出的铁笼子，直接抬上三辆带空调的货柜车。这可不是摆谱，一辆大货柜车，五头老虎也装下了，是饲养员怕它们互相认生，使本来就紧张的心情更加焦躁。
　　饲养员的话就是法律，别说三辆货柜车，要三辆劳斯莱斯也弄了来，现在不是算经济账的时候，中国虎是无价之宝，一头顶一百头大熊猫。
　　三辆老虎乘坐的大货车，浩浩荡荡，经高速公路拉往庆元。前有警车闪灯开道，后有武装警察持枪押运，再加上各公路段的交通管制，沿途老百姓都看直了眼，有说是国家级的领导人来视察，有说是打航空母舰的尖端武器，越传越邪乎！几家公路收费站看这架势，连钱都不要了。
　　六小时的高速公路，再加三小时的山路，到百山祖基地时，已经是午夜了。


　　三十一

　　基地中，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照得比白天还亮。院子里的开阔地不够大，三辆大车错不开身，只得就地卸货，车后门搭一块斜板，数十个壮劳力把笼子推下来，再用起重机吊到院子里。
　　三头老虎都显得焦灼不安，跟来的饲养员守着笼子，不停地安慰着，劝着，说着好听的，哄小孩似的。
　　最紧张的还有猎狗欢欢，三只大老虎的到来震惊了它，它先是依着赵队长的腿狂吠，几经安慰后，仍然围着老虎笼子转圈，龚吉摸了它一把，发现它全身的毛都被汗湿透了。
　　三只虎虽然紧张，倒都不大在意欢欢的存在，估计它们在动物园里见惯了看家狗
　　发电机轰鸣、发动机轰鸣、发疯人轰鸣，整得彻夜不宁，山里的狼虫虎豹都不安生，百山祖的“女王”选女婿，得了吗？
　　三只中国雄虎都是各动物园的心肝尖子，各自拥有一大堆认养人，为来百山祖，各自都特意上了高额保险。
　　据说，这几头老虎的喂食都有严格规定，喂鸡肉要把骨头剔出来（怕卡住食道），喂牛肉不能连着一根筋（不好消化），每天还要加各种维生素、鱼肝油，以及钙片，就这还老闹肠胃病呢。
　　它们的名字也都是大范围征集的，分别叫“圆圆”、“晶晶”、“宝宝”，听听，都像是大观园中的少爷！好使唤吗？
　　三个饲养员也奇了，都姓李。于是龚吉就根据年龄，叫他们大李、小李和老李。
　　根据计划，先放一头雄虎进山，一块放出去怕它们争风吃醋，再打起来。虽说争夺交配权符合森林法则，但谁也不想冒这个险，中国虎没几头了，别弄得儿子还没影，先把老子赔进去一个半个。
　　况且，如果是人为操作的失误，保险索赔都是大难题。
　　大李、小李和老李都不想让自家的老虎当先锋，他们互相推让。
　　考察组没时间听他们谦让，决定现场观察老虎的状况，谁状态好谁就去。
　　他们围三个老虎笼转了一圈，大李强调圆圆有点晕机，一天没吃东西，最喜欢吃的新鲜牛肝，送到鼻子底下都不闻。
　　说到圆圆的吃，大李简直拦不住自己的舌头。他说圆圆吃鸡只吃进口的，国内鸡有禽流感，牛肉必须吃国产的，外国牛有疯牛症，羊肉它嫌膻，基本不吃，猪身上光吃里脊和耳朵。
　　大李说，圆圆胆固醇偏高，平时不敢给它吃肝脏，牛奶只能喝脱脂的，所以它最欠肝脏吃，这会儿要是连肝脏都不感兴趣，怕是没精神想歪门邪道了。
　　大家看着也是，个头蛮大的圆圆，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用凤姐的话说，就是个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
　　晶晶呢，倒是有精神，瞪着三角眼冲人吼叫，一脸的不开心。
　　小李说它有神经衰弱的毛病，经常要吃安定才能深度睡眠，还老做噩梦，有时候还起来梦游。如果两天睡不好觉，就会上火。
　　晶晶的火走两端，牙疼和便秘一块来，够人伺候的。这一路连飞机带坐车，它更是没合一眼，眼睛都发红了，今晚必须保证它的睡眠，把生物钟调整过来，估计非加大安定的剂量不可了。
　　那就只剩下宝宝了，它倒是能吃能睡，可老李介绍说它怕冷又怕热，也有点怕天黑，就喜欢在18到20度的空调房间里看电视，还不让关灯。
　　老李说，宝宝乖得很，比现在很多少年男女都自律，没有早恋历史，不爱看暴力和色情片，尤其讨厌“动物世界”之类的记录片，它比较喜欢的，是日本卡通片，什么“樱桃小丸子”、“蜡笔小新”之类的。
　　一边的龚吉都听崩溃了，悄悄对嘉尔嘀咕：“我说领导，你们研究了大半天，折腾了半个中国，挑了三个什么东西来？”
　　“你说是三个什么东西？老虎呗。”嘉尔的感觉和龚吉差不多，但她此刻不想再听他的风凉话。
　　“老虎？怎么听上去像是三个家长送独生子女来上幼儿园！”
　　嘉尔苦笑了，怎么办呢？这已经是反复筛选才挑出的，其他的就别提了。
　　她抓紧时间和林教授及斯蒂文磋商，一致同意决定，宝宝的状态最好，不管老李怎样花言巧语，先把宝宝送进百山祖打头炮，就算它真有住空调房间看电视的恶习，也得等建功立业回来，再视情况论功行赏了。
　　一辆拉木材的平板车开过来，工人把宝宝的笼子抬上去，哭丧着脸的老李紧跟着，明明是大喜的红事，让他当成了出丧的白事。
　　走了个把小时，往前没路了，别说花轿，单人都难走，工人们这才放下笼子，然后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