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年第1期-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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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怕啊,直到现在一想起来还是要哭。那真是雷霆震怒,是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这会儿她在问自己:“回去吗?”接着摇摇头:“爸爸,爸爸啊,我不敢,我害怕。你已经不是过去的爸爸了……”
她曾一次又一次回顾那天的父女对话,竭力想找出自己的致命之错以及爸爸暴怒的原因。可她所能意识的、追究的,一切都不至于导致爸爸的如此盛怒啊她刚才反复问妈妈的一句话就是:
“爸爸到底怎么了?”
妈妈不知劝了她多少话,却惟独没有令人信服地回答她的质询。
廖蓓拖着沉重的步子迈向公寓楼。她在凉台上站了一会儿,久久看着斑鸠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这是周末的上午,阳光晴好,行人比往日多一些。她身子探在栏杆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沮丧涌上心头。街上的一切都模糊了。这将是她在斑鸠大道上居住的最后一天,她马上就要搬到另一个地方,小宿舍里的东西已经被取空了。这个又窄又乱的小小空间曾使她多么幸福!当时尽管是四人合住,但毕竟有了宿舍,而且比读书时的八人双层床校舍条件好多了。两年后同宿舍的三个人都搬走了,她竟成为独自享用一间宿舍的幸运儿,因为她成了主任。而今,她即将搬到五室三厅的高级套房中,去凤凰路了!
一切都像梦境。这个梦境让她幸福、亢奋,以至于无法言说。可是在与斑鸠大道告别的时刻,她却突然有了沉沉的伤感。一切来得太快太多,这倒让人产生隐隐的恐惧:误解、非难、嫉恨,一切都将接踵而至。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更为切近的忧虑。
如果爸爸找到这儿呢?他会敲打一间紧闭的空巢,久久地站立等候……说不定爸爸真的像妈妈一样,也在今天赶来……
忍无可忍
斑鸠大道上的黄昏何等美丽!任何人,只要熟知鸡窝镇近年变迁史的,都会稍稍躲开锦鸡大街,对凤凰路敬而远之,只对这天真烂漫的斑鸠大道情有独钟。“大斑鸠,咕咕咕,我家来了个好姑姑……”黄毛一走到这儿就要念这句甜甜的儿歌。他仿佛觉得整条大道都像这名称一样,属于他的创造。
有个白衣白裤衣冠楚楚的家伙走来了,黄毛只用眼角一瞟就知道是夷伯。他故意把脸转向一边:从这个方向望去,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个凉台,凉台上偶尔站立一只最美丽的斑鸠,当然了,她马上就要变成金凤凰了。这会儿他又怔住了,凉台上的人又出现了,她正往这儿看,可是只盯了几眼就把脸转开了。
夷伯手中的文明棍捅了他一下。黄毛赶紧弯弯腰:“教授!”
“我找你半天。电话关了?多好的周末,去我那儿喝一杯吧!”夷伯谦和,彬彬有礼。
黄毛暗笑。因为他身上有两部电话,夷伯知道的那一部当然常常关掉。他摇头:“教授,我要回办公室了,在外一天,事情蛮多的。”
“我们可有很久没好好谈谈了。我这个顾问头衔再空,也得做点什么不是?”
黄毛心里骂:“你这个狗东西做得已经够多了!”但嘴上却说:“是啊是啊……”
一句话刚刚吐出,夷伯就满面笑容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边说边走。黄毛总想抽出胳膊,可对方抓得紧紧的。夷伯偶尔要提一句自己的姐夫那个大人物的名字,黄毛心里有点发毛。
两人一会儿就到了宾馆区。夷伯的宿舍是一个大套间,如今被他整得乱糟糟的。出于职业习惯,黄毛一看到脏乱的房间、散发着邪味的居所,心里就会产生出一种忿恨。夷伯赔着笑脸倒茶,黄毛鼻子里一哼。“嗯?请用。”“啊,啊啊,谢教授……”他皮笑肉不笑,接茶在手。房间里全是一些画报上剪下的男子照片,一个个女里女气。黄毛看一眼就不想再看。他已经是第二次来这儿了,上一次记忆犹新,至今想起来还要毛骨悚然。他站起。对方按住他的胳膊。他一抬头,看到对方脸上的肌肉在抽动,嘴角颤抖。
“我,教授,您知道,是反感和……排斥的。从科学的角度讲,勉为其难的结果会是……相当糟的!”
“是的。然而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只有你才能体味我的一些痛苦和……不说了!”夷伯目光一僵,似乎不再犹豫。
黄毛悲愤的泪水一直在眼中转动。他想说一句“下不为例”,但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突如其来的热情甚至不容他多说一个字。
从夷伯这间倒霉的屋子出来,已是天黑时分。黄毛步子蹒跚,无精打采,牙齿紧咬。他觉得全身都凉透了。他在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唐童。拨通电话,好不容易吐出“夷伯”两个字,想不到马上就被应允了。黄毛松了一口气。
跨进唐童这套办公室,黄毛总是勇气倍增。宽大不用说了,在大楼的最高层这意味着谁也不能在他上边;主要是这个空间的结构复杂而又合理,它由大写字间、大浴室、会谈室、卧室和秘书室之类构成,有专门的电梯通上来;秘书室的人及所有来宾均走另一个门,对于他们来说,里面那一大套房间既是个谜又是个禁地。他觉得这不仅是个气派的问题,而直接就是预示了无限希望和可能性的某种设置,是一种君临天童王国的威仪。像过去一样,他进来后就坐在会谈室,关了手机。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老板出来了,他让黄毛一打眼就吃了一惊:正在理发呢,刚把半边鬈毛修去一些,白布还围着呢,整个人笑眯眯的,可见他今天不仅是心情好,而且对涉及到夷伯的事儿极感兴趣。果然,刚坐下他就问了:“毛儿,他又跟你捣鼓那事儿了?”
黄毛脸色暗下来,手指骨节都捏响了,半天未吭。
“说说看,从头说说哎。”唐童和蔼极了。
“妈的!我已是忍无可忍!老板,你说过咱千万、千万不要得罪那家伙,我上回只好迁就了一次。他对宾馆的男服务生,甚至客人,都动手动脚!我忍着,每次都想息事宁人……可他竟然对我也这样,今天又有了一次!你不知道,现代科学讲这是基因问题啊,我根本没有这样的基因,其痛苦非他人所能理解然而考虑到……”他说到最后带上了哭腔,“老板,我真的忍无可忍!”
“就算你对集团做了贡献吧!”唐童板起脸说了一句,随即又笑了,哄孩子似的推拥他一把,凑近一点问:
“毛儿,给我说细些,你知道,我对男女那一套怪熟稔的,可对夷伯捣鼓的这种事儿一窍不通。他是怎么回事?正说着话就朝你开了家伙?这恐怕也太玄了吧?我还是不信!”
黄毛揩揩泪站起:“你不信,就去问他吧!我这是最后通牒了,我以后对他绝不客气的!因为我真的是忍无可忍……”
唐童笑了:“可也有人把你告了,人家也说是‘忍无可忍’你偷偷盯梢人家母亲了;还有,你一天里有好几次站在楼下偷看人家……”
“这!这我得解释解释……怎么说呢?这小斑鸠不,人家如今是金凤凰了,我打心眼儿里敬重她高看她;不过我只是好奇,不认识她妈而且,她妈真是从来没见过的啊!用一个现成的词儿来说,那才叫‘仪态万方’呢!这是真的!我不由得跟上她多走了两步而已,如此而已……”
唐童听着,眼睛都潮湿了,大声问一句:“‘仪态万方’这意思就是说,就是说俊得美得没治了?”
“是的,老板!”
“嗯,咱大赦你了!”
黄毛愣愣的:“怎么回事?”
“没事了,你走吧。夷伯那事儿我会找他,我保证再也不让他朝你乱来。走吧走吧,咱剃头呢。”
黄毛一走唐童就笑吟吟走回里间。他对手持剪刀的姑娘哼一声:“孩子,来,接上给爸剃呀。”
姑娘梳了一下鬈毛,低头看看镜子,按一按左半边鬈毛,把电动推子打开。“孩子,这电推子一开就像小蜜蜂在我耳边叫……”姑娘轻抚一下他的鬈毛:“嗯,别转头……”
“我听话。我是最听话的了。好孩儿慢慢给爸剪吧……”
快到半夜了,唐童吃了一点夜宵走出。他从办公区出来,先在凤凰路溜达了一个来回,在某个窗口下仰望了四五分钟,又往斑鸠大道走去。一群群小鸟似的女孩子走过,他心里挺高兴,嘴里小声咕哝:“小呀么小斑鸠!”最后来到了锦鸡大街,这儿灯光昏暗,行人不多,偶尔能看到尚未关门的发廊门前有花枝招展的小姐站着,碧绿的冬青衬着她们的红衣服,倒也好看。“瞧咱治理得井井有条哩!咱说不定真的是有大才大能的人哩!黄毛这小子常常这样夸咱,咱以前还以为他是拍马屁呢……”他心里说着,渐渐口中念念有词,一直向前,一抬头竟发现自己站在了夷伯那幢楼前。他想起了对黄毛的承诺,就上了楼,一下下敲门。
这小子果然在。夷伯蔫蔫开门,一见唐童立刻精神起来。“教授,没打扰吧?”“哪里老板,请啊请啊!”“你这屋怪乱的啊,看来怪忙?”“忙甚,慵懒而已!酒?茶?咱有上等威士忌。”
唐童要了一杯白水。夷伯饮威士忌,杯里还投了一块冰。“这狗东西不孬,”唐童心里说。他端量对方许久,想看看这人到底有什么特异之处。他终于发现这人胸部奇厚,简直像戴了一副大乳罩一样。“哦咦,异人哩!”他低头吸水,在心里叹息,一抬头见夷伯脸红了,知道是被自己端量得不好意思了。为了缓解气氛、早些进入话题,他说:“教授,你一个人住这儿,也够辛苦了是吧?”夷伯眼眶热辣辣的,直直地看过来,像被对方新理的发型吸引了似的,只不说话。唐童与他的目光一接,立刻被灼了一下:这双目光至少有三百度的高温!唐童揉揉眼,低声骂着,再看,结果又被灼了一下。唐童只好转身,用后背向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哈气声、叹息声。一会儿,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怪矣!这手也是灼烫的,热度竟然能穿透几层衣服,特别是厚厚的毛衣,烙他的脊梁呢!他一转头,发现对方在朝自己使眼色,挤挤弄弄,接着两手伸摸过来,且格外温柔。
“哦咦?真有这稀罕不是?”唐童呻吟一般。
“老板儿,老板儿!我一直想好好……叙叙。你一头鬈毛真让人让人受不了!这么着……”
唐童最厌恶的就是有人带上儿化音称呼自己!而且这个王八蛋真的开始放肆起来,这让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唐童额上的青筋鼓起,一边躲闪,一边掏出电话拨了几下,喊道:“来人哪!”
只三两分钟警车声就响起来。车子在楼前嚓一下停住,从上面跳下几个满脸横肉、手持狼牙棒的汉子,噔噔上楼,轰一声推门而入。
夷伯跳开一步,连连叫着“老板”,后来又尖声喊:“唐童,你想干、干什么?”
唐童指一下夷伯,对几个人说:“把他,就是这位阁下,拖出去,剥下裤子给我着实打、往死里打!”
水世界
廖麦许多天来一直沉着脸,不愿说话。美蒂想方设法让他高兴起来,没成。美蒂怜惜孩子,自小蓓蓓跑后就坐卧不安。“她不过是个孩子啊!瞧你把她吓破了胆……去喊她回来吧,打个电话也成。我去劝她也不敢回,怕你哩。”
廖麦未置可否。这天一大早,他背个挎包出门了,美蒂目送他,一脸的欣慰。他沿着海边往前溜达,听着海鸥的叽叽哎哎声。一些海鸥停在沙岸上,待他走得很近了才飞开,这使他看到了它们大得惊人的胸脯,“妈的,就像美蒂一样,大胸脯搅得四邻不安!”他咕哝一句,继续往前,这才发现自己并非走向镇子交通车停车点,而是往东于是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去小码头,去三叉岛。
是的,自从那天岛上归来,他就开始牵挂一个人,并一直被这事儿折磨着。这就是那个女领班。尽管她那天疯话连篇且很快被老道打断,但仅仅是只言片语、一个诡秘的眼神,已经让他心中一悸。他就再也不能忘怀了。他一直想弄明白的,就是囚在岛上的女领班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上水路,一颗心竟变得如此焦灼。廖麦发现一生都未曾这样焦灼过。他真想让这条小小的客货混装船生出两翼。
下了船直赴那个道观。往小山顶上攀,脚踏石板噔噔有声,汗粒很快生出来……
时间还早,庭院空无一人。他推开半掩的大门,小道士从一侧闪出。“哦,你是?”小道士搓搓眼,许久才认出是上次来过的人,忙说:“呆会儿呆会儿,道长没醒呢。”
小道士快步跑到正殿后面去了。
大约二十多分钟之后,脸庞浑圆的道长摇摇晃晃出来:这家伙更胖了,脸色也更黄了,胡子疏长肮脏。廖麦简直听不得对方的寒暄,只想狠狠给上几拳才能解恨。但他用力忍着,问:“道长还好?”“吾一修行之人,粗茶淡饭足矣。谢啦谢啦。”道长懒洋洋的,将他引入西厢。
“我对这里的建筑颇感兴趣,特意再来看看。上次后殿和边厢都没好好看呢。”廖麦说了几句就站起来。老道却手捋胡须挡在前边,眯眯眼说:“先生最是方家!最是方家!”接着按了按对方的肩,自己也坐下来,仿佛突然来了精神,磕磕牙讲下去:
“吾在建观之初实地勘测,颇为难矣!区区海岛木材奇缺,外运则费时历久,老板乃性急之人,急不可待呀。吾想起全真道祖丘处机建栖霞滨都观之举:院内挖井一口,井中所捞之木皆南方所伐!吾让人远去东北砍伐松木,这边则掘大井一口;东北松木投入那边江中,遂于地河流入吾井,取之不尽也!”
廖麦说:“是吗?吾得看看道长的大井了!”
老道举袂而起,前头引路,来到殿后一口砖井旁:极普通的一口水井。廖麦心里说:“这个妖道真是吹破了天!”但他不想再跟这家伙周旋,直指后殿问:“上次那个女领班呢?她住在这儿啊!”老道摆手:“去耶去耶!吾念了多日符咒,驱过了魔,人就走了!”
“她现在去了哪里?”
“这个嘛,”老道转动眼珠,“这就不是咱该问的啦,嗯嗯!”
廖麦佯装探究建筑,一步跨入了后殿。这儿有三个隔间,分别为卧室、书房和杂物间,屋内没有一个人。一种奇怪的气味,如同焚香混合了空气清洁剂廖麦细细辨析,判断是劣质香水的气味。他怀疑那个女领班并没有离开。剩下的时间他看过了院内屈指可数的几幢建筑,细细观察过每一个角落。显然在这个不大的道观内,是很难藏下一个大活人的,除非另有什么机关。
离开了道观,廖麦立刻去找毛哈。他挂念这个人,同时想:探究那个道观的秘密,毛哈当是最合适的人选;只要那个老道没有把女领班送走,最终就很难瞒过岛上人的眼睛只要这个人稍稍用心就行。
毛哈不在家里,大门紧锁。问邻居,他们说毛哈上班去了。“上班?是出海了吧?”“不,如今人家毛哈在‘水世界’干表演,可为旅游区赚了大钱了!”
廖麦一路打听着来到旅游区,又找“水世界”。原来这儿是一处综合水上娱乐场,有划艇,潜水,水下动物观摩,水滑梯之类。一群近乎赤裸的水上芭蕾表演女郎正准备下水,她们被热辣辣的太阳晒得浑身棕红,但仿佛越晒越漂亮越来劲儿,一个个齐刷刷站成一排,含笑远望,看着一边排队买票的人。廖麦问清了毛哈做哪个项目、属于哪个区,然后朝游乐场最拥挤的地方走去。
这儿是海豚表演场。水中,三个可爱的大家伙正与一个人玩得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