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年第1期-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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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然后朝游乐场最拥挤的地方走去。
这儿是海豚表演场。水中,三个可爱的大家伙正与一个人玩得起劲,这人就是毛哈。人群的惊呼声、赞叹声不时响起,如同海浪阵阵拍岸。廖麦站在人群中看着,他知道对于毛哈而言,水里的这些令人惊奇的“高难动作”再平常不过,简直是毫不费力的嬉戏。他甚至很快看出水下的人无精打采,神情忧郁。瞧毛哈的大嘴巴咧着,下唇耷拉得十分厉害:每逢沮丧的时候总是这样。相比之下那三只海豚愉快而又活泼,它们真心实意地亲吻毛哈、与之说悄悄话。毛哈应付着它们,不太起劲。但他越是如此,其过人特技越是让众人大惊失色:此人竟能盘腿安坐水底,就像在自家炕头那样一坐半个钟点,与顽皮的海豚们玩耍。他如果坐累了,就像海豚一样游动,那姿势完全像水族,而非人泳。
在廖麦看来,毛哈这家伙不过是回到了水下自己的世界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表演。廖麦就这样挤在阵阵惊呼的人群中,等待和观看。后来他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奥秘:岸上的人之所以紧盯水中的游戏,其中的部分原因是毛哈偶尔一现的特大睾丸像一个巨大的海胆或浮游软体腔肠生物般,从松弛的短裤间露出……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人群中男男女女的呼叫暴发节奏,与它显露的时机正好吻合。可见毛哈的巨睾症已成为旅游区赚钱经营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他的特异水性。这真有点残酷。这一点,水中的人知道否?
半个小时一场的表演结束。水淋淋的毛哈扶着梯子爬到岸上,许多人都赶上去拍照留念。水世界管理人员阻止他们:“走开走开,合影是要加钱的,一张五块!”男男女女尾随着疲惫的毛哈,看他生了蹼的大脚、棕色毛发浓密的胸膛,然后就是长时间盯着凸起的胯部。一个头发金黄的外国女孩用生硬的中文询问身旁的女陪:“他真的睾丸大型?”对方郑重点头,伸手做出碗口大的圆形说:“耶是!”
廖麦的突然出现让毛哈神色一振,耷拉的下唇立刻收束起来,一口坚实的牙齿不见了。“老弟,我刚从道观那儿出来。走,我们到一边说话去。”廖麦拉着他挤出人群,有几个青年还在尾随,毛哈就止步回身,张大嘴巴从牙缝里发出“哧”的一声,几个人吓得吱哇大叫跑开了。
“麦子老兄啊,我可梦见你哩!你看多么灵验啊!”毛哈扳着他坐在一道台阶上。
廖麦差点说出这群人痴迷围观的原因,想了想还是作罢。他只劝毛哈下水时要穿专门的、量身特制的短裤。毛哈撇着双腿:“勒死哩!妈的一天不晒太阳就胀痒难受!老天爷,我早晚死在胯上……”
两人刚说了几句,毛哈就提到了小沙鹠:“她是干表演的,我这会儿也是她在台上,咱在水里,都一样哩,她再也不用嫌弃咱了。”“她哪里是嫌弃你啊!”“也对,她是想那个黑脸狗东西哩!”廖麦无言,咽下一声叹息。沉默了一会儿,廖麦终于说起了此行的目的:让他留意女领班给藏到了哪里、是否真的送出了道观。
“我见过女疯子,”毛哈咬着嘴唇。
“什么时候?不久前?”
“十来天哩,小沙鹠去道观上香,我就跟了去。疯女人跑出来,小道士吆喝‘吓吓吓’,然后就把她关起来了……”
“闲话不说了,我只告诉你:这个人也许很重要,我是说有很多事儿要找她呢。我担心老道把人藏了。”
“麦子老兄,你放心吧!”
湿淋淋的人
毛哈一望见山坡上的道观就咬响了牙齿,有时还咕哝出声音:“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东西,恨不得一合手把你掐死哩!麦子兄弟托付给咱的事儿,咱可得好好办。你这老道藏在黑影里捣鼓腌臜,我要捉了你去喂鱼!”
一天小沙鹠又去道观,毛哈就一路跟上。小沙鹠阻止他:“你回吧,有你在一边,那老道什么话也不跟我说。”毛哈不语,只待她走一步,就跟进一步。小沙鹠坐在石坡上生气了。毛哈的大手奓开:“你去吧!你快去吧!”
小沙鹠进了大门。毛哈一直坐在门外石阶上等。
小沙鹠上次来上香时口中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声音渐渐大起来,老道在一旁听着,突然对她深深一揖。她愣住了。老道说:“改日清闲时我为你驱魅吧,可怜的孩子!”她惊得长时间一声不吭,后来叩谢了,问道长什么时候来?老道答:“逢满月,身上干净时。”
这是阴历十六日下午。老道端坐后殿,地上是一块画了八卦的白布,眯眼念着什么,见了她只做一个手势,并不起身。小沙鹠屏住呼吸站在一旁。老道念了约有十几分钟,拄着一把木剑站起时,双目立刻炯炯。他扛了剑,围着白布走动几圈,步子缓慢极了。小沙鹠惊讶不已,不敢抬头。老道走着走着,突然立定,转身用木剑直直地指住了她。
她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这样许久,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老道这才作罢,伸手将人扶起,说一句:“罪孽!”
“道长……”
“罪孽!”
老道面色严厉到极点。他的一双大唇湿漉漉的,紧紧抿起,像是咬住了什么东西似的。小沙鹠发出嘤嘤声。“净身吧!”老道的声音低沉而果决。“什么净身?”小沙鹠抬起头,怯生生看他。
老道回身把殿门关了,然后回到里间,出来时手持一把打开的老式剃刀。他把嘴巴凑近小沙鹠的耳根:“体毛是一根也不能留的,这是驱魅的第一步,这叫净身……”
小沙鹠看看关严的殿门,连连后退。老道捻须,合上剃刀说:“也罢,免得你疑惑,随吾来看!”说着一挥手走到对面的杂物间,噌噌推开一些屏风似的东西,露出一些小木格子。
小沙鹠迟迟疑疑走近,见每个木格子中都有一个纸包,上面写了名字:“小花”、“二妞”……
老道在木格前走了一个来回,“这都是驱魅之人,净身之物。孩子,来吧,”他手里的老式剃刀刷一下打开,先试着割下自己的一点胡须。小沙鹠脸色煞白,转身跑到了外间。她摇动殿门,拍打。老道在身后踱步,偶尔叹息。
正这时门被轰隆一声撞开,还没等他们醒过神来,毛哈已经大喘着跳在两人中间。
小沙鹠怔着,后来未及叫出一声,身子一闪就蹭了出去。
她一直向着大门跑去……
老道手里的剃刀掉在地上。
“啊呀你这魔障!你这魔障!你想干什么?”老道双手奓着喊叫。
毛哈一蹁腿把他打翻在地,扑上去,两手狠力掐着他的喉咙,一直见口中泛出白沫才松开。老道大口呼气,翻眼。
“女领班在哪?”
老道摇头,喉结活动,咬牙。
毛哈干脆骑上他的头颅。硕大的睾丸搭在了他的脸上,把鼻子和嘴巴全堵塞了,一会儿人就要窒息。老道双腿绞拧着,然后颤颤地竖起了一根手指。毛哈蹲起一点,老道大喘着:
“吾,吾说,她走、走了……”
毛哈骂一句,再骑上去。又是痛苦绞拧,挣扎,竖起一根手指。毛哈再蹲起一点。
“吾,吾……”老道扶着墙爬起,踉跄着摸到床头,从枕头下边掏出一把油滋滋的钥匙。
原来一排木格柜子后边有一道锈蚀的小门。打开这道门,湿气马上扑面而来。毛哈一手揪住老道,一手扶墙往下走,下了台阶才看出这是利用山势筑起的一间地下室。这儿只有小小的窗子,开着灯,角落里躺着一个人。毛哈看了看,发出很大的一声:“嗯!”
那个人听到声音爬起来,正是女领班。她披头散发扑过来,抱住毛哈就哭泣喊叫:“我是齐天大圣的干闺女啊,我是狐仙啊,我有个刺猬姐姐,她能救我……”
“咱这就领你找刺猬姐姐去!”
“咱有个刺猬姐姐,咱有个……”
“知道哩狐仙,可怜人的东西!”
毛哈一回头见老道正伏着爬行,眼看就要摸到小门了,立刻吼了一声。他再次将人揪过来,塞到胯下骑着,咬牙切齿叫着小沙鹠的名字,咕咕哝哝,气恼之极,一会儿屁滚尿流。老道绞拧、蹬腿,后来就不省人事,一动不动了。
毛哈蹲起来,瞅瞅这张青面獠牙的脸,吓得“啊”一声退开。他注视了一会儿,又向前一步,伸手在鼻孔下试试,尚有一丝气息。他一把扯起女领班的胳膊:“走哩,越快越好,咱可别让这脏物连累!”
毛哈重新锁了小门,拉上木格子橱柜,紧推着女领班跑出来。这会儿大殿后殿之间空无一人,他想了想,先把女领班扛上墙头,然后一纵身子跳上去。
“坏哩,天色晚了,咱赶不上出海的船了,咱只好坐去另一个岛上的船了,那儿离你刺猬姐姐倒也近些……”毛哈对她说什么,她都眯着眼点头,整个人疲惫极了。
毛哈牵上她,在快要变得漆黑的海湾前边奔跑,最后索性将人背起。上船时大伙儿都以为他驮了一个病人出岛医治,纷纷为他让路。“你睡吧,等你醒来船就靠岸了。”毛哈将她搂近了坐着,因为一松手她就会摔倒。“那老道该闷绝了气才好,可惜咱那会儿性急、也没起杀心。”他一路上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一股呛人的臊气味儿,“妈呀,说不定你真是野物精灵哩!”
船靠在一个大岛上。毛哈背着她下船,却不知该往哪里去。人都走光了,他才放下她,坐在沙岸上。从这儿可以看见对岸的灯光,那里看上去是如此之近。海水黑魆魆的接连远方,里面映了灯火和星光。毛哈知道对面最亮的地方就是鸡窝镇,而靠近这边的渐渐稀疏的光亮,该是岸边了……毛哈转脸看着沉睡的人咕哝,自问自答:“就坐在这儿等到天明?这要等上一夜哩!”“那还不如游过去,只一会儿就行了。”“我要像老龟一样驮上你了,你只要搂紧了我、别在水里胳肢我就成。”“醒过来吧醒过来吧,人要睡着了下海,一口水就呛死了。”
毛哈拍醒她之后,嘱咐了几句,两腿一蹬滑入海中。他一手反搂住背上的人,眯着眼游起来。她在叫,扭动,他不搭理。一会儿游到了深阔处,背上的人吓得不吭一声。他咕哝:“在水里比岸上还恣呢,你只管别睡着就行。再有半个钟点,咱保你一睁眼跟前就站了刺猬姐姐。咱把你放下就走咱对岸的事儿不少,咱还要去寻个亲妈呢,咱的亲妈住在西河头……”
毛哈咕哝着,一会儿仰游一会儿侧泳,时不时要把背上歪斜的人扳正了,“妈的累赘,咱要自己早就随意扎猛子啦,闭着眼,一个机灵十里八里出去了!妈的……总算快了,快到岸了!喂,疯货痴人骚狐精快睁睁大仙眼儿吧,眼瞅着就要到了!哦咦,到了到了!日他妈一点不累就是害凉,过会儿非咔啦咔啦咳嗽不可……”
他搀着她上岸。这儿正好是小码头以西,廖麦的园子就在正南方不远。女领班哇啦哇啦抬腿乱跑,毛哈一看阻止不了,就把她揪住,扛起来,一溜飞跑往南去了。
这会儿正是午夜时分。美蒂和廖麦都没有睡,一个看书,一个在厨房里熬汤。门突然被重重地擂响,两人吓了一跳。他们几乎一齐走到门边,廖麦拉开门时立刻惊呆了:门口站了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是毛哈;他肩上扛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这不是你刺猬姐姐嘛!”毛哈把肩上的人重重地放到了美蒂面前。
美蒂和廖麦正惊得说不出话,地上的女人却乜斜着她,一下扑上来:“刺猬姐姐救救我啊!你才能救我啊!咱姐妹一场……”
“啊,是你!是你啊……”
“是我啊!刺猬姐姐……咱都是老板的人,咱都是,咱一块儿回、回吧……”
美蒂想堵她的嘴,跺脚,呼喊。可是女领班又跳又叫,只重复那几句话。
美蒂浑身打颤,说:“看她疯得多厉害!多厉害……”
廖麦直眼盯着女领班。
她依旧喊叫,依旧重复刚才的话。
二十
金凤凰
“你在这儿瞎溜达什么?你怎么老在这儿迂磨啊?”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从走廊另一端过来,看来已经盯了他许久了。
“我想多等一会儿,说不定她就回来了。对不起……”
“哼,”女人摇了一下拴钥匙的木圈,“你等谁?你是谁?”
“哦,对不起,您大概是刚来的我以前多次来过,我是孩子她爸。”
女人皱起眉头打量:“她爸?她爸不知道孩子搬家了?稀罕。提前来个电话嘛……”
“真的不知道。刚搬吗?搬到了哪里?”
“西边,凤凰路!你呀,你闺女发达了!”女人摇动木圈,像抖一面手鼓,满脸是笑。
廖麦从未去过凤凰路。他打听着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了不大的一片新区。这儿一眼看去到处簇新,连人行道上的每一块彩砖、路旁的每一棵树都是新的。为了能够快速成荫,这儿移栽了许多粗大的法桐、槐树和加拿大杨,上面缠了尚未拆掉的稻草护绳。这条新筑的南北大路可真美,干干净净。路的西边有一幢幢五层高的大屋顶建筑,楼距大,显得十分开敞。除了行车道和停车场之外,到处都是花坛和草坪。这些草绿得触目,草的品种也好:细如丝绒。
小区门卫挡住了他。门卫穿了制服,先打敬礼后说话。廖麦说来找自己的女儿,等等。门卫拨通电话,立刻微笑着告诉:五号楼二单元最上边一层。
廖麦一口气登上五层,有些气喘。当廖蓓披了衣服跑到外面时,他已经准备敲门了。他刚才正在低头看门前的棕垫,仿佛被它精制的做工和花纹吸引了;看过垫子又看门:仿木钢质强固门,有猫眼和可视门铃按钮及摄像头。廖蓓侧身站立一旁,嘴巴动着,“爸爸”两个字若有若无。
室内有地毯、拖鞋。廖麦既没有脱下外衣挂上衣架,也没有换上拖鞋。他只是四下端量,似乎看得很专注。原来这是复式二层结构,通向顶部阁楼的是木制楼梯,铺有棕红色的楼梯毯;门厅是椭圆形,旋式楼梯;楼房层高比一般居民楼高得多,阶梯显得十分舒缓。每一层都是三厅五室二卫,最大的一间浴室有十多平方米。室内有冲浪浴盆,水嘴金光闪闪,与淋浴间隔开;洗脸间也是隔开的,大理石水盆台面至少有三米长。整个浴室地面都铺了厚厚的地毯,墙上还有两幅油画走近了看虽算不得上品,但绝非仿制品。
饭厅三十平方米左右,西式雕花饭桌。炫目的酒:一排排罗列在多格透橱中,洋酒居多;酒具晶莹,刀叉齐全;玫瑰花插在白色琉璃罐中,洋溢出若有若无的香气;咖啡研磨器、密封罐和电动咖啡壶三位一体摆上边桌;一个酒红色的粗柳条筐里是鲜亮的水果:蛇果、葡萄、圆橙……“咕咕!咕咕!”正看着,墙上挂钟的一扇小木门开启了,一只小绒鸟出来殷勤报时。
阁楼原来十分高敞,布局设置比楼下更为别致考究。站在窗前正好可以看到小区中的一处大花园:草坪上有几棵奇大的雪松;浓旺的芍药圃;一棵大木瓜树上坠满了毛茸茸的果实。
廖麦看了一遍回到门厅里坐下。廖蓓沏茶。他把茶往一旁推了推。“爸爸……”一声怯怯的呼叫。没有回应。“爸爸!”她的声音稍微提高了。
“廖蓓,房子我参观完了。现在该谈谈了。我问一些问题了,你要诚实回答,因为这会儿最需要诚实也许我们过了今天,就不再需要谈这样的话题了。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一定的。”她在全力克制自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