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文选-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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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之战争,前有城池卤掠之获,后有官职保举之优,有一不存,其兵皆废。夫以今日战事之烈,火器之威,其枪炮之利钝悬殊,将领之贤不肖相绝者,固无论矣。至于二力悉敌之际,则胜败之数,悉以其士气之振ぃ,人心之坚脆为分。以后之兵,当其前二,摧枯拉朽,岂待言哉!外国知其然也,故其国主将官,一言治兵,莫不以抚循士大夫为最急。德主于宫禁之内,特设武备学堂,亲选英俊少年,已为之师,躬行训练。而甲午之役,日本国主亦亲往广岛,收恤伤亡,其皇后以中宫之尊,躬率妃嫔,为军士织带调药,岂无故哉!
夫今日中国之事,其可谓太息流涕者,亦已多矣。而人心涣散,无护念同种,忠君爱国之诚,最可哀痛。甲午之辽东,客岁之胶、澳,其中文武官弁之所为作,民情之所见端,臣具有廉耻,为国讳恶,有不忍为陛下尽言者。陛下闻格物之说乎?格物之言理也,以谓一物之完而不毁、坚而难破也,必其中质点爱力至多,如磁石吸铁然,互相率吸维持,而后有以御外力而自存。及其腐败也,则质点之爱力渐无,抵拒舛驰,而物遂化。今中国之质点,亦可谓无爱力矣。以此而当外洋,犹以腐肉齿利剑也。虽然,陛下慎勿恨民之无良也,亦自反何以附民者而已。夫附民之要,在得其心,而心之精微,必不可用以美言文具取也。今之为陛下惠养此民者,不过数千之州县而已,为陛下统辖此兵者,不过数百之将领而已;凡此什八九,皆受羊而盗其刍者也,其不见德之日久矣。陛下之尊,譬如天,而官吏将领之可畏,犹如鬼神,生养不为之谋,穷屈无所于诉,而日夜厉以征求敲朴之事。民生是群,不知何所可恋;士从是军,不知为谁而战。则其忘陛下之帝力于何有也,不亦宜乎!
且民既不知其国之可爱矣,则陛下虽岁筹无限之费,以作新器,炼新军,部勒止齐,悉用西洋之新法,平居无事,常派大臣为之简阅,其巧密精炼,皆可为无穷之美观;独至一旦有急,则相率以随前者之覆辙,此列御寇所谓君形者亡也,曷足用乎?况其未必能及此也。议者将谓昔中国之兵,亦尝强矣,不必如西人所为而后可用也。则臣应之曰:不然。盖事之利钝,起于相较,至于兵为尤然。战者,敌也,必经权奇正,事事可与相敌,而后可以言战,而有一胜之可期。使其不然,则且未战败而形已具。日者,中国之敌,非西人也。至于内乱,则草寇耳。与草寇敌,故即用草寇之道,亦可有功。此所以湘、淮二军,在前则为精兵,在今则至不足道。犹用其制,必败无疑。何则?其所与校者异也。今者中国制度,固与外洋悬殊,君民之间,必不能与彼之轻简。然兵战之事,存亡所关,急宜略师其意,起而为之。臣之愚计,欲请陛下于臣前言出洋回国之便,亲至沿海各省,巡守省方,纵民聚嵩呼,瞻识共主;又为躬练防练各军,誓诰鼓厉,振其志气。近事俄皇即位加冕,与英国君王后金刚钻喜,皆游晏各部,听民纵观,亲加劳慰,其时举国之民,欢忭感泣,人人有载主死敌,奋不自顾之心,识者皆谓其民为可用。夫中国之民,爱主之心,亦犹是也,特陛下忽而远之,故隐而不见耳。一朝振之,其气百倍,敌国见此,自生戒心。夫使四百兆之人,皆爱陛下,则陛下何为而不成?何求而不得哉?此为至计,不可忽也。
三曰破把持之局。臣闻国家变法之时,其难有二:一曰抑侥幸之门;一曰破把持之局。侥幸者,自新进而言之也。把持者,自守旧而言之也。然而抑侥幸难矣,破把持尤难。何以知其然也?国家当奋发有为之时,势不能不开功名之门,破常格以待非常之士。彼侥幸者,中无所有也,而有意于天子之爵禄,于是则广交游谈,甚者或拜私门,行苞苴以规进取。虽然,进取矣,使其人之甚不肖,则受者难之,而言者或揭其短,抑或负乘而败,则必无幸矣。故抑之虽难而实易也。至于把持之局之难破,则自古而已然。侥幸者,皆小人也,而把持之中,不无君子。但使其人不知当世之务,不审理势之真,则奋其偏见,皆可与为治者力争,虽刑黜有所不顾,其所备引者,动缘祖宗之法制,贤圣之遗文,而人君之所宜法守者也。且人情常乐因循而惮改作,故其持论和平者常多。及其既多,则虽以人君之权,有不能与臣下争胜者矣。赵武灵王之胡服骑射,可谓英主之壮图,然与其臣公孙成往复十余周而后得行其意。宋王安石之新法,虽行之不皆合于道,然亦救时不得已之计也,乃一时为之助而匡辅者少,为之攻而排击者多,于是党论纷淆,而宋治亦不振矣。然此犹是君子之把持也,其害国如此。至于小人之把持,则其术尤工,而其害有不胜偻指者矣。大抵君子之把持,生于智虑之有所不周,意见之有所偏激;而小人之把持,则出于营私自利而已矣。
国家承平既久,则无论为中为外,举凡一局一令,皆有缘法收利之家。且法久弊丛,则其中之收利者愈众,一朝而云国家欲变某法,则必有某与某者所收之利,与之偕亡。尔乃构造百端,出死力以与言变者为难矣。是故其法弥敝,则其变弥不可缓。而亦其变之弥不可缓,则其欲变弥难。盖法之敝否,与私利之多寡为正比例。而私利之多寡,又与变之难易为正比例也。夫小人非不知变法之利国也,顾不变则通国失其公利,变则一己被其近灾。公利远而难见,近灾切而可忧,则终不以之相易矣。嗟夫!此西人讲群学者,所以称必有为群舍己之人,而后群强而化进也。
且今者中国之难,不必改用西法而后尔也。但使人失私利者多,则虽经典之所载,祖训之所垂,不能据之以敌把持之势。今夫同律度量衡而谨圜法者,王之者大政也,著于礼经,载之会典。且度量不同,圜法不谨者,其国必贫,又计学之公例也。而中国之数者之放纷杂乱,为全球所无。日者尝有人焉,欲为陛下立圜法矣,以一两五钱为制,色均权等,此法立则民无以滋其巧伪,而吏无以售其奸,而泉货大通,于中国有无穷之利,此亦富国之本谋也。顾何以事经部臣议覆,以为多所窒碍,而万不可行乎?厘金者,天下之弊政也。吾与外洋议及加税,则英人常以为言,以为吾不病中国之抽厘,所抽重轻,抑亦其次,但商人出本行货,必示以一定税则,然后可以操筹计赢,不至亏折。而中国十里一卡,百里一牙,疏密重轻,毫无定制。夫取于民有制者,又百王之通义也。且赋民无法,则上之所益有限,而下之所损至多。合天下而计之,则国财之耗于无形者不少。今陛下试取其法而整顿之,而观各省之督抚官吏,以为何如?由此而推之,则陛下欲变科举考试之法,则必有收科举考试之利者,以为不便矣。陛下欲废弓箭,用枪炮,毁沙艇,易轮船,罢漕运,收折色,讲河工,用西法,诸如此者,必有收前利者,以后之变法为大不便。总之如臣前言,其法愈敝,则把持愈多,则变之愈不易,不必问其为中法为西法也。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苟患失之,无所不至。”而近人之论李斯,亦云:小人宁坐视其国之危亡,不以易其身一朝之富贵。痛乎其言之也!然而臣以为彼把持者之计亦短矣。譬如树木之有虫,人一身有虫,聚而嘬之,以为得计,而不念及其已其,则树僵人亡,而己亦与偕尽。此庄周所谓濡需豕虱者也。使其幡然变计,先国而后身,先群而后己,则一身虽必不利,犹可以及其子孙。况夫处富强之国,其身之未必不利也哉,特一转移之间耳!是以臣之愚计,以为陛下治今日之中国,不变法则亦已矣,必变法则慎勿为私利者之所把持。夫法度立,则人无独蒙其利者,故虽至不得已而图改革,其于人必有所龃龉而不安。历代叔季之君,夫亦自知颠危而思振刷矣。使其匪所龃龉,而变之不难,则古今安得有亡国哉?臣闻帝王之用心,与众庶异。众庶急其一身一家而已,然而仁贤之士,尚有忘身以救物者;至陛下之用心,则利社稷,安元元否耳。淮南子有云:“栉者堕发”。然栉不止者,所损者少而所利者多也。尚安能以数人之私戚,而废天下之公休也哉!故不破把持之局,则变法为虚言。陛下果有意于图变革,讲富强,亦在断之而已。
以上三端,皆未变法之前所亟宜行者也。盖不联各国之欢,则侮夺之事,纷至沓来,陛下虽变法而不暇;不结百姓之心,则民情离涣,士气衰靡,无以为御侮之资,虽联各国之欢,亦不可恃;而不破把持之局,则摇手不得,虽欲变法而不能也。一其事在各国,二其事在万民,而三则在陛下之心。陛下果采臣议而次第行之,则为旷古之盛节,机关阖辟,而数千年之治运转矣,然后因势利导。所谓既变法所宜先者,臣请竭其愚虑,继今而言之。
○译天演论自序
英国名学家穆勒约翰有言:“欲考一国之文字语言,而能见其理极,非谙晓数国之言语文字者不能也。”斯言也,吾始疑之,乃今深喻笃信,而叹其说之无以易也。岂徒言语文字之散者而已!即至大义微言,古之人殚毕生之精力,以从事于一学。当其有得,藏之一心则为理,动之口舌,著之简策则为词。固皆有其所以得此理之由,亦有其所以载焉以传之故。呜呼!岂偶然哉!自后人读古人之书,而未尝为古人之学,则于古人所得以为理者,已有切肤精怃之异矣。又况历时久远,简牍沿讹,声音代变,则通难明;风俗殊尚,则事意参差。夫如是,则虽有故训疏义之勤,而于古人诏示来学之旨,愈益晦矣。故曰:读古书难。虽然,彼所以托焉而传之理,固自若也,使其理诚精,其事诚信,则年代国俗,无以隔之。是故不传于兹,或见于彼,事不相谋而各有合。考道之士,以其所得于彼者,反以证诸吾古人之所传,乃澄湛精莹,如寐初觉。其亲切有味,较之占毕为学者,万万有加焉。此真治异国语言文字者之至乐也。
今夫六艺之于中国也,所谓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者尔。而仲尼之于六艺也,《易》、《春秋》最严。司马迁曰:“《易》本隐而之显。《春秋》推见至隐。”此天下至精之言也。始吾以谓本隐之显者,观象系辞以定吉凶而已;推见至隐者,诛意褒贬而已。及观西人名学,则见其于格物致知之事,有内籀之术焉,有外籀之术焉。内籀云者,察其曲而知其全者也,执其微以会其通者也。外籀云者,据公理以断众事者也,设定数以逆未然者也。乃推卷起曰:有是哉,是固吾《易》、《春秋》之学也。迁所谓本隐之显者,外籀也;所谓推见至隐者,内籀也。其言若诏之矣。二者即物穷理之最要涂术也。而后人不知广而用之者,未尝事其事,则亦未尝咨其术而已矣。
近二百年,欧洲学术之盛,远迈古初。其所得以为名理公例者,在在见极,不可复摇。顾吾古人之所得,往往先之,此非傅会扬己之言也。吾将试举其灼然不诬者,以质天下。夫四学之最为切实,而执其例可以御蕃变者,名、数、质、力四者之学是已。而吾《易》则名、数以为经,质、力以为纬,而合而名之曰易。大宇之内,质力相推,非质无以见力,非力无以呈质。凡力皆乾也,凡质皆坤也。奈端动之例三,其一曰:“静者不自动,动者不自止;动路必直,速率必均”。此所谓旷古之虑。自其例出,而后天学明,人事利者也。而《易》则曰:“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后二百年,有斯宾塞尔者,以天演自然言化,著书造论,贯大地人而一理之。此亦晚近之绝作也。其为天演界说曰:“翕以合质,辟以出力,始简易而终杂糅。”而《易》则曰:“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至于全力不增减之说,则有自强不息为之先;凡动必复之说,则有消息之义居其始。而“《易》不可见,乾坤或几乎息”之旨,尤与“热力平均,天地乃毁”之言相发明也。此岂可悉谓之偶合也耶?
虽然,由斯之说,必谓彼之所明,皆吾中土所前有,甚者或谓其学皆得于东来,则又不关事实,适用自蔽之说也。夫古人发其端,而后人莫能竟其绪;古人拟其大,而后人未能议其精,则犹之不学无术未化之民而已。祖父虽圣,何救子孙之童婚也哉!大抵古书难读,中国为尤。二千年来,士徇利禄,守阙残,无独辟之虑。是以生今日者,乃转于西学,得识古之用焉。此可与知者道,难与不知者言也。
风气渐通,士知陋为耻。西学之事,问途日多。然亦有一二巨子,讠然谓彼之所精,不外象数形下之末;彼之所务,不越功利之间。逞臆为谈,不咨其实。讨论国闻,审敌自镜之道,又断断乎不如是也。赫胥黎氏此书之旨,本以救斯宾塞任天为治之末流,其中所论,与吾古人有甚合者。且于自强保种之事,反复三致意焉。夏日如年,聊为移译。有以多符空言,无裨实政相稽者,则固不佞所不恤也。
○英文汉诂叙
扬子云曰:“言心声也。”心声发于天籁之自然,必非有人焉能为之律令,必循之以为合也。顾发于自然矣,而使本之于心而合,入之于耳而通,将自有其不可畔者。然则并其律令谓之出于自然可也。格物者,考形气之律令也;冯相者,察天行之律令也;治名学者,体之于思虑;明群理者,验之于人伦。凡皆求之自然,著其大例以为循守。文谱者,特为此语言文字间耳。故文法有二:有大同者焉,为一切语言文字之所公;有专国者焉,为一种之民所独用。而是二者,皆察于成迹,举其所会通以为之谱。夫非若议礼典刑者有所制作颁垂,则一而已。庄周曰:“生于齐者,不能不齐言,生于楚者,不能不楚言。”小儿之学语,耳熟口从,习然而已,安有所谓法者哉!故文谱者,讲其所已习,非由此而得其所习也,
十稔以还,吾国之习英文者益众,然学者每苦其法之难通,求之于其浅,又罕能解其惑而餍其意。癸卯南昌熊子访不佞于京师,殷然讠垂诿,意谓必纂是编,乃有以答海内学者之愤悱。窃念吾国比者方求西学,而不由其文字语言,则终费时而无效。乃以数月之力,杂采英人马孙摩栗思等之说,至于析辞而止。旁行斜上,释以汉文,广为设譬,颜曰《英文汉诂》。庶几有以解学者之惑而餍其意欤?未可知也。虽然,文谱者,讲其所已习,非由此而得其所习者也。诚欲精通英文,则在博学多通,熟之而已。使徒执是编以为已足,是无异钞食单而以为果腹,诵书谱而遂废临池,斯无望已。
○蒙养镜序
晋人有言:“子弟亦何与人事,政复欲使其佳。”应者曰:“此如玉树琼林,欲其生吾阶除而已。”此其言似达,然而大误。东晋之所由不振,姬汉索,遂为腥膻驰骤之场,至隋暨唐而后粗定者,未始非燕冀之情甚轻,有以致之也。夫一国一种之盛衰强弱,民为之也。而民之性质,为优胜,为劣败,少成为之也。国于天地,数千百年,一旦开关,种与种相见,而物竞生焉,每大为其外者之所。当其存亡危急之秋,环视其群,了然见智、仁、勇三者之皆不及,思自奋勉,以为存种救国之功,则对镜自诡曰:吾亦老矣。已而自课其隐,还溯生平,虽名位显达,居养丰饶,详审所为,几无一事可自慰者。又不幸性习既成,即愿勉所优胜,去所劣败,往往不能,则旁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