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文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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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能回炮攻我乎?
即使向下游沉筏之地,豕突冲窜,而稽留片时之间,我火箭喷筒,已烬其帆,火罐火斗,已伤其人。水勇已登其舱,岸上步兵,又扛炮以攻其后。乘上风,纵毒烟,播沙灰,以眯其目。有不聚而歼旃者乎?是口门以内守急而战缓,守正而战奇,口门以外,则战守俱难为力。一要既操,四难俱释矣。
或曰:门户失守,则民心惊惶,纵贼入庭,则必干罪戾。倘贼方入口,即分夷兵登岸,夹攻我后,或进攻我城,则如之何?曰:所谓诱贼入内河者,谓兵炮地雷,水陆埋伏,如设阱以待虎,设罾以待鱼,必能制其死命,而后纵其入险,非开门延盗之谓也。奏明兵机,以纵为擒,何失守之有?贼虽入口,尚未至我所扼守之地,何惊惶之有。
然海口全无一兵,尚恐贼疑,未敢长驱深入。必兼以废炮羸师,佯与相持,而后弃走,引入死地。即如粤之三元里,非内地乎?若非夷兵登岸肆扰,安能成围酋截敌之举。松江府城非内河乎?尤提军于上海失守之后,整兵二千,以待夷船驶入,放炮相持,二日而退。使先备火攻,塞去路,安在不可奏安南殄灭之功?
传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易》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夫险者,非徒据口拒守,敌不能入之谓。谓其口内四路,可以设伏,口门要害,可截其走。寇能入而不能出也。自用兵以来,寇入粤东珠江者一,入宁波甬江者一,入黄浦松江者一。皆惟全力拒口外,而堂奥门庭,荡然无备。及门庭一失,而腹地皆溃。使舍守口外之力,以守内河,守口外兵六七千者,守口内。兵不过三千,得以其余为犄角奇伏之用。猾贼知兵,必不肯入。如果深入送死,一处受创,处处戒心,断不敢东闯西突,而长江高枕矣。何至鲸驶石头之矶,霆震金焦之下哉!故曰:守远不若守近,守多不若守约,守正不若守奇,守阔不若守狭,守深不若守浅。
002…011筹海篇下·魏源
或曰:专守内河,诚可制夷艘之横突,而不能制夷炮之猛烈。则我兵犹慑虚声,夺锐气,其若之何?曰:大炮者,水战之用,非陆战之用也。即水战亦我师击沉敌舟之用,非敌舟击伤我兵之用也。且沉舟亦攻海面远舟之用,非内河近岸近舟之用也。西北平原大碛,陆战用炮,必先立战车,以制敌骑,然后驾炮于车以破敌阵。东南江滨海澨,夷若以轮船推炮上岸,则有滩涂沮洳之险,有塘陡岸陡之险,有港汊横纵之险,大船不能近岸,小船不能载大炮。
故自用兵以来,夷兵之伤我者,皆以鸟枪火箭,从无携炮岸战之事。惟我兵之扛炮扛铳,则跋涉奔驰,所至可用,且较彼鸟枪火箭,更远更烈。其可无惧者一。
若夷从船上开炮,则无论数千斤之炮,数十斤之弹,遇沙即止。而我兵得于沙垣中炮击其舟。故厦门、定海、宝山屡为我炮击破夷船,而厦门、定海之土城,宝山之土塘,皆未尝为炮破。即镇海镇江之城墙,亦未尝为炮破。松江夷船开炮两日,我兵列阵城外,伏而避之,炮过后起,毕竟未伤一人。其破城者,皆小舟渡贼登岸,攻我背后。我兵望风辄溃。及夷至,则城中已无一人,何尝与炮事哉!但使近塘近城之地,兼伏地雷,则我炮可伤夷,夷炮不能伤我,其可无惧者二。
夷船在大洋去岸数里,枪箭所不能及。故非数千斤大炮不能遥击。闯入内河,则舟岸相去不过半里数丈,而我之扛炮必可及半里,火箭喷筒可及十数丈。但沿岸先筑土垣,则我之火箭可及夷,夷炮不能及我,其可无惧者三。
或谓内河上游要隘,我可预沉舟筏筑炮城备兵勇,其下游纵敌入隘之处,预设之,则敌疑不前,不备之,则仓卒无及。不知惟大炮笨重难运,至桩木筏材,可伏近村,囊沙涂泥,散乱堆野。敌一望无可疑。俟敌舟已过之后,分遣兵勇,一面运筏下桩,一面垒沙成垣,顷刻可就。而我扛炮之兵,亦顷刻可集。不持大炮而用扛炮,出奇设伏,其利无穷。可无惧者四。
然有一宜防者,则曰飞炮。非谓悬桅上之号炮。而谓仰空堕弹之炸炮也。我之炮台虽坚,而彼以飞炮注攻,炸裂四出,迸射数丈,我将士往往扰乱。虽攻粤城时所放飞炮火箭,非堕空地,则飘池塘,以隔城而不能有准,而厦门则以飞炮而众溃,宝山则又以飞炮而众溃。
惟时内河水势深浅,不能一律。即使夷船冒险驶入,必须时时测量,以防浅搁。断不能数十艘一齐拥进。其飞炮能及垣内者,不过逼近塘岸之数艘。急用大炮扛炮注攻其火药之舱,拉篷索扶头鼻之人,是为急策。更有预备之策,先于土垣内横挖浅田,铺砖贮水。我兵可以往来,飞炮火箭,堕水即熄。或为斜坡,前高后低,使飞炮转落深坑。此须预先历试,不可临时侥幸。
由此观之,夷之长技曰飞炮,我之长技曰扛炮。扛炮又不如扛铳。若能讲求益精,于轻炮中藏用炸弹,则且兼有飞炮之长。诚能出奇设伏,则多造大炮,不如多造扛炮。轻炮铸制易,演练易,运负易,挟攻追剿易,横放直透,可伤数十人,可及百余丈,视笨重不灵之大炮,得力十倍。乃张夷者竞曰:夷炮之利,御夷者亦曰:铸大炮之利。曾不问所施何地。
试问用兵以来,定海总兵以扛炮连战数日,歼夷千计,而大炮则击破一舟之外,无他效也。大宝山以扛铳三十,击死夷兵四百,而招宝山所列大炮,不曾一用。至去冬以来,浙江铸炮益工益巧,光华灵动不下西洋,而效安在也?其后沙角大角之战,陈连升以地雷扛铳击死夷兵三四百,而鹿门左右,皆购列西洋夷炮二百余,未闻足以拒敌,而适以资敌也。不讲求用炮之人,施炮之地,与攻炮守炮之别,陆炮水炮之宜,纷纷惟以畏炮为词,铸炮为事,不过只藉兵而资寇。
故曰: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甲非不坚利也,委而去之,是器利不如人和也。
003…012防海事宜序·徐金镜
道光壬辰仲冬,红毛英夷船一驶入乍浦,登岸者十余人,求就地贸易。时海口戒严,署统军伊公,授兵登陴,禁之不得入城内。逾数日始去。先君子方抱病讲舍,谓夷情贪狡,虑萌窥伺之谋,宜预为筹备。因命金镜取焦里堂先生所撰《神风荡寇》二记,及壮烈伯李忠毅公行状,附以林敬亭、吴碧崖两提军,《舟师绳墨》、《水师要略》各种,合为一编,以便循览。
本年六月初八日,夷匪二十六艘,袭攻定海县城,踞之。江浙各口岸,处处防守。沿海居民,流离失所,一日数惊。因检是册,重加点阅。未及终卷,而二十四日,复有一夷船乘风突入。统军长公率师御于海岸,自午至酉,各施大炮百余,几破其舟,始转帆遁去。
大江以南,风气柔脆。二百年来,民不知兵,士不习战。猝遇寇氛,则比户惊迁,闻风波靡。今日建旄开阃,如李吴诸公之实心任事,固不乏人。而儒生读书经世,怀投笔请缨之志,以效同仇敌忾之诚者,宜讲求有素,庶不致临事而彷徨失措也。庚子六月二十七日。
004…013洋防辑要序·严如煜
自昔谈海防,以御外洋堵海口为要策。我国家于崇明舟山玉环海坛金门澎湖南澳、'石匋'洲岛屿深阻之处,皆特设镇将。而台湾在澎湖外,距海岸水程千里,鸡笼风山,隶我版图,设官莅长,人物繁昌,屹然为海外巨镇,声威雄壮,杜岛夷之窥伺矣。口岸则直隶之天津,山东之登莱,江南之狼山,浙江之黄岩温州,福建之福宁厦门漳州,广东之潮州碣石虎门高廉琼州,各设专阃,分布重兵。而天津以畿辅要地,旧制已设陆营。近又增以水师。松江当刘河吴淞川沙要口,宁波当杭绍定海象山要口,泉州当金门厦门要口,惠州密迩碣石虎门,特驻军门,就近统领防御,营城泛堡,炮台烟墩,星罗棋布,口岸之绸缪密矣。
至于择将弁,练兵卒,整备船只器械,断接济,严透漏,禁奸徒出入,哨巡岸稽,著为令甲,罔不严密整齐。沿海人民,农桑弦诵,二百年来,晏然无此鬯警。未不知前代之失,无由知国家之所以为得也。
明自嘉靖以降,陵夷不可言矣。当信国公沿海设立卫所之初,弃昌国浯屿澎湖南澳各要不守,论者已有撤我藩篱,贻寇巢窟之憾。迨后纪纲日弛,卫所虚存,内地奸民勾结倭夷,乘间发难。东南滨海数千里,生灵涂炭。一时名臣宿将,群策群力,经营十数年。会倭饱思归,直海受饵,吴越烽烟浸息。而闽广洋患旋扑旋生,蔓延而不已。失要则乱,讵不信与!
嘉靖用兵时,唐顺之、茅坤、谭纶、胡世宁诸名人,身在行间,目击失事之端委,屡条防堵之机宜。其他吴越先哲,就所见闻,存之记载,皆得失之林也。顾宁人景范两先生,当胜国末造,视洋患为切肤灾,蒿目时艰,忧深虑远,而生长吴越文献之邦,野史家集,郡邑志乘,足以供其采择考订。景范之学,长于舆地,宁人之识,兼通方略。其忾叹而发之议论,往往一篇中三致意焉。较之诸家尤精而切。
予往佐那制军筹办广东洋匪于海防形势,略悉一二。守郡无事,乃取缘海山川险要,辑直隶山东浙江福建广东海疆舆地,并次其兵防军政兵事,他如水战之临机决胜,出洋之风信潮侯,船筏帆橹临敌之火器弓弩,皆洋防之要,以次辑焉。元明之卫所,运道盐政,外夷市贡,虽得失参半,亦莫非当年要务。辑之以备参稽。成书二十四卷,名曰《洋防辑要》。览此者,知胜国疏于防制,因以启衅召侮。诸君所太息为未能举行者,至圣朝而措置罔遗也。书曰:鉴于成宪,其罔有愆。有封疆之责者,尚留意哉!
005…014请开海禁疏·慕天颜
查得户部疏,称需用钱粮甚多。今内外诸臣,有将米豆草束等项价值,题请加增者,有称百姓困苦,题请蠲缓者,有称百姓困苦,条奏赈救者。今江南等处,灾荒又见告矣。倘概议不准,恐民生不遂,有负皇上爱养斯民之至意。若竟从所请,则钱粮愈少,军需不足,岂得不预行筹画。在外督抚,身任地方,知之必悉。如何使百姓不致困苦,以足国用,有益兵饷之处,俱行陈奏等因,具题。奉旨,九卿詹事科道,会同确议具奏。钦此。
臣查生财之道,必致其源,而理财之法,当从其大。目前兴师征讨,四出靡宁。虽蜀道渐开,楚江咸顺,而貔貅之众,棋布星陈,资饷甚殷,所在告急。议节省则事款通裁,几于节无可节矣。议捐输则事例多案,几于捐无可捐矣。然而军马之供亿,每患不敷,度支之经营,尚苦莫措者,良由讲求之术,徒循其末而未深探其本也。盖自庸调之制废,而民力之输纳无复本色之供;自两税之法行,而国用之征求惟以金钱为急。上下相寻,惟乏金之是患也久矣。
然银两之所由生,其途二焉。一则矿砾之银也,一则番舶之银也。自开采既停,而坑冶不当复问矣。目迁海既严,而片帆不许出洋矣。生银之两途并绝,则今直省之所流转者,止有现在之银两。凡官司所支计,商贾所贸市,人民所恃以变通,总不出此。而且消耗者去其一,堙没者去其一,埋藏制造者又去其一。银日用而日亏,别无补益之路。用既亏而愈急,终无生息之期。如是求财之裕,求用之舒,何异塞水之源而望其流之溢也。岂惟舒裕为难,而匮绌之忧,日甚一日,将有不可胜言者矣。由今天下之势,即使岁岁顺成,在在丰稔,犹苦于谷贱伤农,点金无术,何况流亡迭见,灾歉频仍。
于此思穷变通久之道,不必求之天降地出,惟一破目前之成例,曰开海禁而已矣。盖矿砾之开,事繁而难成,工费不可必。所取有限,所伤必多,其事未可骤论也。惟番舶之往来,以吾岁出之货,而易其岁入之财。岁有所出,则于我毫无所损,而殖产交易,愈足以鼓艺业之勤。岁有所入,则在我日见其赢,而货贿会通,立可以祛贫寡之患。银两既以充溢,课饷赖为转输。数年之间,富强可以坐致。较之株守故局,议节议捐,其得失轻重,有不啻径庭者矣。
然而议此者,必谓海氛未靖,方事剿除。若一通洋,势多扞格。则更请衡今昔事势而言之。按故明海岛诸国,并许朝贡。惟以猥彝犷悍,绝不使通。然而市舶之往来,于彼不废,故有舶商匿货之禁。原以专计泛海之船。行之累朝,深得其利。其后虽有倭患,原非兆于商舶也。
再以本朝而言。闽海之余孽未殄,而荷兰琉球等国之贡仍至也。粤地之风帆接闽,而暹罗红毛等国之贡自若也。贡船本外彝所来,犹且无碍。商舶由内地所出,翻谓可虞,又事理之必不然者矣。
犹记顺治六七年间,彼时禁令未设,见市井贸易,咸有外国货物,民间行使多以外国银钱。因而各省流行,所在皆有。自一禁海之后,而此等银钱,绝迹不见一文。即此而言,是塞财源之明验也。可知未禁之日,岁进若干之银,既禁之后,岁减若干之利。揆此二十年来,所坐弃之金钱,不可以亿万计,真重可惜也。今则盛京直隶山东之海船,固听其行矣,海洲云台之弃地,亦许复业矣。香山澳门之陆路,再准贸贩矣。凡此庙谟之筹略,岂非见于海利之原可通融,而故弛其禁耶?今所请之开禁,亦即此意扩推之而已。
惟是出海之途,各省有一定之口,税赋之入,各口有一定之规。诚画一其口岸之处,籍算其人船之数,严禁其违禁之货,察惩其犯令之奸,而督率巡防,并资文武,统之以兼辖,责之以专泛,弹压之以道官,总理之以郡佐。一切给票稽查,抽分报纳诸例,皆俟定议之日,可逐一妥酌举行也。
总之,此事诚关重大。今之言者,明知此禁之当开,乃瞻顾而不敢轻言。即言矣,议者亦明知此言之可行,又因循不敢决断。则财终从何裕而用终从何出乎?兹因需饷浩繁,民生困苦,上廑庙堂之忧,更烦院虑之功。再行筹计,展转思维,以为微利轻财,未足以补救。今日必当致财之源,生财之大,舍此开禁一法,更无良图。
抑臣更有请者,江南弃沙,虽已复业过半,尚有界外未复之洲。实则在大江口内而不在外洋,迁民失业,更为可悯。今若开禁,并可勘令复归故土,垦种补课,又系生财之一端。而海舶通商,所资在天下之大,百世之远,宁仅江南一隅足饷一时已哉!
006…015论洋害·程含章
天下之大利在洋,而大害亦在洋。诸番所产之货,皆非中国所必需。若大呢、羽毛哔吱、铜、锡、绵花、苏木、药材等类,每岁约值千万金。犹是以货换货,不必以实银交易。于中国尚无所妨。惟鸦片一物,彼以至毒之药,并不自食,而乃卖与中国,伤吾民命,耗吾财源。约计每岁所卖不下数百万金。皆潜以银交易,有去无来。中国土地,所产岁有几何,一岁破耗数百万,十岁破耗数千万,不过二三十年,中国之白金竭矣。近来白金日渐昂贵,未始不由于此。实堪隐忧。
或曰:严海口,谨关津,但令海关不收其税,便可禁其不来。不知沿海数千万里,处处皆可登岸。虽有十万兵,不能守也。利之所在,不胫而走,不羽而飞,岂必定由关津。海关向无鸦片之税,皆系传闻之讹。至于禁兵役之包蔽,拿烟馆之售卖,有犯者重治其罪,皆系皮毛之治,无益于事。必欲正本清源,惟有绝其人,不与交通贸易而后可。然试思其人之能绝焉否耶?
彼诸番之与中国交易,已数百年矣。一旦绝之,则必同心合力,与我为难,兵连祸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