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0-淡淡的忧伤-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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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其实我丢了很多东西。只是我的手还在，还是那样干巴巴的；我的脚也还在，还是那样丑了吧叽的。任何东西都还在，但丢的是什么？其实不是什么，因为我什么都丢了，变得一无所有。我攥紧着拳头，拳头里是空空的，连自己的皮肉都没有，什么都握不住，什么都从我的身边彻底地被抽走了，原来真的没了，什么都没了。
你还可以听到他们的歌声吗？那些像《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一样寂寞的老歌，一把破吉他伴随着一群年轻幼稚的声音，总是在这样无声的黑夜响起，然后飘飘荡荡扎进这个世界，永不回头。我闭着眼睛，突然看到头上的黑夜掀起了它的衣裳，露出了它的大肚皮，接着在那肚皮上不同的颜色开始变幻，慢慢地串联起来，竟然形成了一场场的闹剧，其中还有一个个人物，那些人都很熟悉，我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我真正熟悉的，甚至有一个像我的，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因为他太不像我了，我哪有那么年轻，我哪有那么纯真，我哪有那么快乐。但无论怎样那些画面让我开始流泪，不知不觉地流泪，傻了吧叽地控制不住自己，就在流泪。他们莫名其妙地笑着，是快乐的，是高兴的，我也流泪。他们莫名其妙地哭着，是悲伤的，是心碎的，我也流泪。他们莫名其妙地背叛与欺骗，是恶心的，是肮脏的，我都在流泪。一直流，慢慢的，一点点儿的，已经跟那些画面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关系了，只是流泪。
我看见了，很清晰地看见了，那群孩子在那里坐成一排，整整齐齐的一排，望着前方，无助地望着，那目光中有些绝望。一边儿的一个孩子掏出一根儿烟，划一根儿火柴点着了，他狠狠抽了一口，然后往下传，传给他身边的小子，那个小子也狠狠抽了一口，接着传，又传给了他身边的，就这样一直传，传到最后一个再传回来，再次回到那个点烟的孩子手里，已经只剩一个干净的烟头了，那个烟头是那样的干净。点烟的孩子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使劲踩了两下，然后接着望着前方，同样的目光，同样地望着。他又唱起一首歌的第一句，然后第二个孩子唱第二句，第三个也唱了起来，就这样轮下去没有中断。歌声中第一个孩子拿出一瓶洮儿河白酒喝了一大口，接着传下去，这瓶白酒传着喝没了之后，他们就停止了歌声，站了起来，对着这个天空破口大骂，骂完了，眼泪就会从他们每个人的眼中流出，这是什么泪水我看不明白，我相信任何人都看不明白，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们依然流泪，好像他们可以预计到将来人生的无奈一样。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的车突然出了故障，在已成冰面的马路上晃动着。车内的控制全部失灵了，挡也挂不上，刹车也不灵。我懒得再去挣扎了，想想这样挺好，我的双手放开了方向盘，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笑容，等待着将要到来的一切，也许这就是我的灭亡。但是等了好长时间还是毫无声息，好像任何状况也没有发生，我发现整个世界竟然会如此安宁，一切都安安稳稳的。我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看见我的车停在了马路的中间，老老实实停在那里，后面的车从我的身边绕了过去，每一个混蛋都伸出头诧异地看看我的车和
我的人。我坐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再一次把车发动了起来，慢慢地一点点儿地将就到了家里。停在我家楼下的时候，我看着我的这辆破车，它跟了我好多年了，破成了这样我都还舍不得把它抛弃。但是昨天晚上我扔了很多，基本上全部都扔了。但这辆车，也许它对我也已经有了感情，它不忍心把我带走，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不管是谁，只要是不熟悉它的人，我的车肯定不会这样的仁慈，它也将是残忍的。我最后拍了它一下的时候它在上下晃动着，我不想再看它了，它也该扔了，我决定把它也扔了，能扔的该扔的，我要一次性把它们全都扔了。
第四部分 尾声尾声（10）
回到家里，孟姐和小雨依然跟往常一样在等着我，看见我回来她们迎了过来，这时候我实在没有一丁点儿心情去和任何人说任何话，我从孟姐和小雨的中间如同鬼魂一样飘了过去，走进卧室倒在了床上。之后我不知道我是死了还是晕了，反正过了好长时间我还是一样的状态，处在一个虚无的什么都不存在的梦境中飘浮的状态。应该是过了好多天，到底多少天我真的无法知道，只觉得眼前黑白在不停交替着。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小雨趴在我的脑袋旁边睁着小眼睛看着我，孟姐坐在一张椅子上，也在看着我。小雨看见我睁开了眼睛，立刻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然后喊着：“老妈，老妈，老妈，老爸醒了，老爸睁眼睛了，老爸活了。”说完她就冲着我向上一跳，在我的脸上迅速亲了一下。我躺在那里微笑地看着她们娘儿俩，孟姐这时候哭了，眼泪从她的脸上刷刷地流了下来。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向前靠了靠，然后伸出一只手在孟姐的脸上给她擦着泪水。孟姐的眼泪越来越多，她抽泣着说：“你知道吗？你吓死我了，我真怕你再也不睁开眼睛，我真怕你就这样抛弃我们娘儿俩。你记住，老公，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你的命上同时拴着三个人，我和小雨是跟你缠在一起的，你要是倒了，我们娘儿俩也会跟着你一起了断，你要是走了，我和小雨也会跟着你一起走的。”这时站在我们中间的小雨看着我说：“是的，老爸，老妈说得对，老爸去哪里小雨都跟着。”我闭上了眼睛，静静躺在那里，似乎又一次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生命稀稀拉拉的掌声。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空上飘下了这个暖冬的第一场雪，我紧紧地抱着小雨，孟姐在一旁挎着我，我们一家三口在雪中向前走着，身后的一串串脚印一点儿都不杂乱，显得很平稳。回到家里后孟姐准备了很多菜，坐在餐桌前的时候，感觉像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头脑中所有的印象似乎都被冲没了，接着又添进了一些东西，但新进来的这些东西也许是刚刚来到，让我有些陌生，还没有完全熟悉，所以感觉到很空无，眼前的这个世界，还有眼前的餐桌都是这个样子。但是惟一让我体会到实实在在的就是孟姐和我的小雨，在我的身边她们永远都是真实的，也许是因为在我走入那条让我一切改变的道路的时候，她们是跟着我的，在她们身上我能看出来这一点。这顿饭我吃得很少，只吃了几口，但却很饱，比任何时候都饱，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许多。吃完饭我特别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穿上衣服之后，孟姐走过来又一次紧紧抱着我，她在我的耳边说：“老公，我曾经无数次绝望过，但我又走回来了，这当中有你的功劳，是你帮着我走回来的，但看着我自己现在的生活，立刻觉得当初的绝望是那样好笑。我也希望我能帮助你走回来，你要永远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老婆、你女儿，都在家里等着你吃饭，如果你不回来，她们永远都不会拿起筷子。”我把她抱得更紧了，小雨跑了过来，在下面抱着我们俩的腿，我亲了一下孟姐，然后对她点了点头，放开了她，蹲下来又亲了一下小雨。我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又折了回来，在门口的鞋架上拿起了孟姐的车钥匙，把自己的车钥匙扔在了那里。
雪一直都在下着，我在楼下走了很长时间，然后到了一家水果店买了很多的水果，放到孟姐的车上，我开着走了。敲开舒静家的门，舒静的妈妈站在门口看着我，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进来吧！”我一踏进屋里，就看见舒静和小书都坐在沙发上，两个人用发直的目光同时盯着我。舒静她妈妈看了我一眼说：“以前是一个疯子，现在两个了，再用不了几天就三个了，整好凑在这一家里。”说完她老人家就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不再理我了。我坐在那里看了看舒静，她整个状态跟小书是一模一样的，我试着想跟她说一句话，但话还没有出口，她就笑了起来，看着我张牙舞爪莫名其妙地笑着，这种笑声让我彻底放弃了试探她的念头。我转过头看着小书，她张着嘴一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这时候我似乎能感觉到她眼神中的内容，她在执拗，她不想恢复，不想面对，她对太多东西已经完全失望到了极点。我低下头拿起地上自己买的水果，掰了两根儿香蕉，递给她们一人一根儿，舒静直接把香蕉从我的手里扒拉到了地上，小书把香蕉接了过去，但是随即她又狠狠地把香蕉摔在了地上，我呆不下去了，实在呆不下去了，我起身走了出去。在关上门的时候，我最后看了她们俩一眼，两个女人都在伸着脖子直着眼睛看着我，这时我的心好像又恢复了一些功能，又一次体验到了那种紧缩的痛苦。
在舒静家的楼下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说她在香格里拉等我，我问她是谁，她不说，只是告诉我到那里就知道了。我站在楼下的雪中想了一会儿才上车走了，我到香格里拉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但雪还在下着，飘飘扬扬的大雪片子漫天翻飞。香格里拉一楼的咖啡厅里人并不是很多，里面飘扬着一首淡淡的伤感的歌曲，是我比较喜欢的那一首《Sailing》：Iamsailing；Iamsailing；Homeagaincrossthesea。Iamsailing；Stormywaterstobenearyoutobefree……有几个老外坐在一边用英语唧唧咕咕说着些什么，在另一旁几个中国人像是来旅行的，身下都放了个大旅行包。
看到这里我不需要再往下看了，我转身走出了那里，上车之后我拿起手机，找到刚刚接通的号码拨了回去，她温柔地说了一句Hello，我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就挂断了电话。我相信她明白我这句对不起的意思，她是一个很了解我的人，包括我的内心世界她也一样清楚，她就是网上的那个小丫头。其实她只是我人生路上的一滴雨，淋到了我的身上，干了，没了。我在她的身上肯定也是一样。
我想我该去酒吧看看了，无论那里我想不想结束它，我都应该去最后料理一下。我慢慢悠悠心不在焉快到酒吧的时候，孟姐打来电话说我老爸病了，刚有人通知的家里，但是不太严重。我告诉孟姐开车带着小雨先过去，我到酒吧瞅一眼马上就到。把车刚停到酒吧门口，我就感觉今天这里的气氛不对，门口只停了几辆车，一个人影都没有，每天这个时候应该是客人最多的时候。我没有再想别的，跳下车马上快步走进了酒吧，开了酒吧门我立刻惊呆了，里面被砸得一片狼藉。在吧台一边角落里有十多个人围着我这里所有的员工，那些员工都蹲在地上抱着头，有好几个小姑娘已经被吓得痛哭流涕了。江寒和他带的那三四个人，都被打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躺在一旁。江寒是最先看见我进来的，我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心里立刻又空了起来，他躺在那里冲着我狠狠地摇着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赶紧快跑。我把视线从江寒的身上挪开，又细细地看了一遍里边，终于看到了在最里面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人在抽着烟，桌上还放了一瓶啤酒，悠闲自得地对着里边的那些员工，看见那背影我马上反应到这个人是老三。这时候他们其中的一个人看见了我，马上说了一句“来了”，接着所有人都迅速转过头来，老三也跳下了桌子。
第四部分 尾声尾声（11）
这时候我不会跑，但脑袋里却在反复回旋着孟姐的那些话，我闭上了眼睛，仅仅一瞬间就立刻睁开，把手伸进了大衣兜里用最快最熟练的速度拨了铁哥的电话号码。接着我平静地向老三走了过去，同时眼睛在四处寻找着可以用上的武器，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上次兰兰用的大船桨。我语气很平和地说：“老三，我来了，你先把他们放了。想怎么样，我跟你玩儿。”说完这句话我急速地转身，大跨了两步就来到了那个大船前，一伸手就抄起了那个大船桨。就在我双手握住那个沉重的武器刚要转身的一刹那，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被人扎破了的大气球一样，瞬间一股凉气袭遍了全身，接着身体渐渐地变得冰冷，变得比外面世界都冰冷，我开始打哆嗦，迅速发白的嘴唇在哆嗦着，腿在哆嗦着，浑身的每一处都在哆嗦着，包括皮肉下的内脏。紧接着我的眼前出现了老三瞪着双眼、龇牙咧嘴的表情，让人恶心的大脸。他一直在瞪着我，死死地瞪着我，很长很长时间，很长很长的岁月都过去了，我的一生之中从来没有感觉到时间和岁月这么长过，长得让我的身上所有的器官都慢慢在丧失机能，长得让我血管中的血液忽忽流尽了，甚至让我的气息都要用光了。老三终于动了，我的身体也在跟着他动，他把那只刀从我的身体里抽了出来，我随着向前伏去，他把那只刀又扎了回来，我又站直了，接着他又拔了出去，又扎了回来，他就这样反反复复没有新意地重复着，其实我的身体形态不会这样没有创意，只不过现在它好像不属于我了，它已经被一次又一次地折磨之后，从我的思想中像孬种一样逃跑了，它走后我的思想很伤心，很伤心，伤心到了绝望，最后它终于倒下了，之后整个空间、整个世界、整个城市都变得静寂无比，没有人声，没有鸟声，什么都没有了。
恍惚间，我的意识似乎又恢复了，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孟姐和我的小雨，接着我看到她们了，看到可爱的她们开着我的那辆破车向前走着，接着那辆车摇晃了一下，很猛烈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就在冰面的马路上飘飘起舞，跳得特别有劲头，像是华尔兹，它摇啊摇的，时而摇摇屁股，时而晃晃脑袋，时而整个身体滑了出去。孟姐坐在里边瞪着眼睛手忙脚乱地转动着方向盘，小雨吓得趴在了她的身上，车终于像发疯了一样冲着马路边的一个建筑物飞了过去，一声巨响，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想接着看下去，我想看看我亲爱的老婆怎么样了，我想看看这一生我最爱的女儿有没有伤到，但是我看不到了，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堆黑影，我冲他们大喊：“我老婆和女儿如果伤到了一丝头发，我他妈让全世界来偿还！”那群黑影好像听到了我的喊声一样，转过来对着我，虽然我看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的眼前慢慢地黑了，那小小的世界都黑了，黑暗的缝隙中，那白白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把我覆盖了起来，整个覆盖了起来，无论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盖在了它的下面，像一块大白布把一切都盖在了下面。紧跟着我身体里最后的气息也跑了，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地跑了出去，跑到了外面，在外面的风雪中快乐地嬉闹着、欢笑着、蹦蹦跳跳地摇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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