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网络2009.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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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响?好人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酒喝?十万块钱就是我的一座楼啊,我愁得都有跳楼的心了,你咋不替我想想?
平时儿子也算是孝顺,很少跟方九妹这么说话,方九妹的火窝在心里,也没吃饭,就躺到床上了。心里越琢磨越不是味儿,心想明明自己做了件善事,怎么就弄得这么狼狈,单位上遭人笑话,这倒罢了,儿子平时和和顺顺的,没跟自己顶过一句嘴,这回瞪着眼珠子怄气,敢情自己捡到钱悄没声地掖起来就万事大吉了?想着就觉得委屈,泪就流下来。老郑把儿子训斥了几句,轰走了,就到里面劝方九妹。老郑说你看,好人难做吧,眼下不管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都跟做贼一样,得眯着。做了坏事,不眯着就要蹲公安局;做好事要不眯着呢,人家说你有病。以后你也长个心眼吧,十万块钱算是买个教训。方九妹恨恨地说,我就想不明白,咋地我拾金不昧倒跟偷人抢人似的,连自个的儿子都看不惯?我是穷人,花惯了自己的钱,要真把那十万块钱昧下,吃不香睡不下,没准儿我得早死十年。
正说着,秦朝又来了。老郑说小秦你不是又来送钱的吧?赶紧回去。因为这事,你方阿姨连晚饭都没吃,正生气呢。方九妹从里屋出来,见秦朝右手往西服上的口袋里掏,就按住了他的手,说,小秦你这孩子咋恁犟,把手放下。秦朝就把手放下了,说,方阿姨您千万要替我保密。方九妹说,小秦你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你要信得过我,就不要再往这跑了,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为这事弄得头都大了。小秦你说我捡了钱还给你这事没问题吧?秦朝就讪讪地没话。方九妹又说,我想安安生生过自己肃静日子,这也没问题吧?问题是,为了这事,我却再也没法肃静了,小秦算我求你,今后你别再来找我送钱了成不?秦朝动了动嘴,终于没说什么,呆瓜着脸坐了一阵,一声不响地走了。
方九妹想了想,还是到了秀芬家。秀芬正在厨房忙活,一边炒菜,一边跟方九妹说话。方九妹说姑奶奶你行个好,嘴上千万多个把门的,别再满世界嚷嚷了,别人打听,你就一问三不知,算给姐姐帮个忙吧,这桩事弄得我心焦肚乱,烦得没章没法的。秀芬往菜锅里吱拉浇了股酱油,边翻菜边笑,说姐呀,你可千万大人不计小人过,今天的事,那可不赖我。起头是我说的不假,我可没料到他们会那么喊你,早知道这我干吗嚷嚷这事,咱们亲姐热妹的,可是多少年没红过脸哪。你甭叮嘱了,再有谁问起这事,我一概装聋作哑。方九妹想了想说,咱这个小县城,屁大个事也藏掖不住,就是怕最后还是捂不住。秀芬说,捂不住就捂不住,这还招谁惹谁了,你也别动那个野脑子了,总不成为这事愁得上吊去吧。
捡钱的事在厂里到底没捂住,这几天方九妹到哪都有人取笑,大傻子的绰号像贴狗皮膏药,贴住了她。那天上了个夜班,一下班感觉头晕,骑车往家赶时眼神老不济,走到城区最繁华的红旗路十字路口时,就没看见红灯,一直往前闯,等意识到不对时却晚了,被右手过来的摩托车拦腰撞倒了。
方九妹醒过来时,已经躺到县医院的急救室了。老郑也来了,慌慌地拍片、作CT检查,乱了一阵,结果还好,只是左臂骨折,头部没什么问题。骑摩托的小伙子先期垫付了一千元的检查费用,守着老郑连呼倒霉。老郑知道了撞车的原因,也不好说啥,让骑摩托的走了,自己跑前跑后安顿方九妹住院。
老郑一夜没合眼,打了十几个电话,天快亮时儿子终于来了,寡寡地问了方九妹几句,就木着脸不言语。上午方九妹的同事来了几拨看望她,下午却来了秦朝。秦朝空着手,脸色发白,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给在走廊里偷着吸烟的老郑拦住,老郑说你又干吗来了,你还嫌给我添的乱少不是,赶紧走你,跟你说看见你我心里就犯堵,我好好个家,就因为给你多了个事,都鸡飞狗跳没法子过了!连推带搡把秦朝弄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纺织厂的工会主席带领一干人来看方九妹。工会主席说方九妹同志我代表厂长、书记和全厂一千八百名职工来看望你了。你是我们厂的骄傲、我们的自豪啊。你是我们厂道德的标兵,学习的榜样。你一贯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你这次拾巨款而不昧,不但验证了你在金钱诱惑面前的高尚品格,也验证了一个真理,那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我们这个时代并没有沦落!这帽子就很大了。工会主席在八十年代是个文学青年,写过抒情诗,但终于怀才不遇,只混到工会主席的位置。方九妹对他原来不太欣赏,总觉得他有些夸夸其谈,今天却觉得工会主席的每句话听着都顺当,很熨帖,很暖人心。方九妹哭得一塌糊涂。这些日子里的压抑、苦闷、委屈、惶惑、愤懑,全都随着眼泪流出来了。工会主席把一个鲜花怒放的花篮放在床头,送给方九妹一个一千元的红包,说,这是厂里对你的奖励,当然你的精神是无价的,这只是从物质层面对你的一种肯定。厂里已经研究决定,在全厂开展一次向你方九妹同志学习的活动,把你的事迹向全厂乃至全社会推介。工会主席最后说,你安心养病,有什么困难,厂里一定想办法替你解决。
下午又来了一拨人,方九妹不认识。领头的介绍说,我是建设银行的,又指了指身边的几个人,这是我们周行长、李行长,这是电视台的黄记者、张记者。两个行长给方九妹献花篮和锦旗,又拿出一千元钱,黄记者就扛着摄像机录像。方九妹一看这阵势就赶紧用手去遮镜头,说,别录我。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把黑粗的话筒杵到方九妹脸前,问,请问在你捡到钱的一刹那,心里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有没有想到把钱悄悄地据为己有呢?是什么想法促使你在那等待失主的寻找呢?方九妹说,我想求你们一件事。我没多高的学问,也没多高尚的思想,我也不想在电视里抛头露脸当什么名人。我只想过平静安生的日子,这没啥不对吧?可你们谁也不让我安生,你们看看现在,左邻右舍笑话我,同事说我是大傻子,连自个的孩子都跟我拽气,你说我咋落到这个地步?我现在这个后悔,跟你们说,要再碰上丢钱的,别说十万,就是一百万,一千万,我绝对不会去捡了。
等人都走了,天色已经有些昏黑,方九妹对老郑和儿子说,你们折腾一天了,都回去睡一觉吧,反正我今天的药液已经输完了,小小不言的事,我能照顾自个儿。打发走老郑和儿子,病房里就剩方九妹一个人,屋里黑下来,这个时候整个医院的楼也显得静悄悄的,方九妹感到铺天盖地的困倦,合上眼却睡不着,就这么迷迷糊糊了一阵,恍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才睁开眼,就一下看见床头立着个黑影,方九妹一激灵,细看却是秦朝。方九妹说小秦,实在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个样子。秦朝没有什么反应,像个木偶,静静地站着。方九妹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小秦,你这事……到什么程度了,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我要能帮上什么忙,我一定替你去做。秦朝一动不动,黑暗中看不见秦朝的表情,方九妹也不知往下怎么说,两人就长久地沉默着。方九妹隐约感到某种不安,就说,小秦你坐下,我去打开灯。方九妹身子一动,秦朝也跟着动了。秦朝腰略微弓了一下,右手往怀里摸去。方九妹以为秦朝在掏钱,赶紧伸手去挡。秦朝手拔出来时,就拔出一道白光来,白光迅疾无比地扑向方九妹,方九妹觉得一阵剧痛穿透了肚腹,等她终于反应过来,艰难地啊出一声时,秦朝手里的白光已经再次扬起。
(选自芳草网fangcao/)
博士点评:
诚实本分的纺织女工方九妹拾到十万元交还失主,却由此引出杀身之祸,最后被失主刺杀。这个看似匪夷所思的故事,在作者环环相扣的叙述中,却令人信服地合乎逻辑地发生了,真实而又荒诞,让人不得不作出沉重的思考,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个悲剧?小说无疑是对当下社会一些怪现状的莫大讽刺——好人难做!同时,小说中银行合同工秦朝的命运,也有力地揭示了现实生活中小人物生活的艰险和不安。小说叙述简洁明了,干净利落。
点评人:复旦大学比较文学博士 梁丹丹
网友评论:
一蓑烟雨:金钱是一面多棱镜,面对它,人性的沉渣就会纷纷泛起,欲望的丑恶面孔就会昭然若揭。遗憾的是,人类社会,尤其是当下的中国社会,每个人都不可能回避金钱,就像无法回避人性中的恶。方九妹的命运,既是个案,又是共案。不能不说,方九妹的命运映射了当代社会道德、人性、价值取向等方面一些令人担忧的现象及趋向。
枯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最好的舞台,是一个小人表演技艺的最好的舞台,在这里,忌妒、贪欲、狭隘、自私会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方九妹的故事,折射了中国经济高速发展背后高速下降的道德潜流。
凭栏听雨:小说蕴凌厉于温和,现尖锐于平淡,平心静气,娓娓道来,不矫饰造作,洗尽铅华,却在质朴从容的叙述中让我们体味到一种别样的疼痛与感慨。细细想来,偶得巨款既是一种生活的假设,也是一种道德的检验,假如这一事件真的降落在我们中哪个人的身上,是否会有小说中故事在复制,或者,演绎为其他版本的故事?这样的故事还会有多少个出人意料的结局?发人深省。
棋牌室《芳草·网络小说月刊》2009年4期申 维
大少爷的老婆小蚊子躺在藤椅上说肚子疼。她闹肚子疼有些日子了。大少爷嘟嚷了一句,肚子疼去医院检查。大少爷说完这句话,又专心地打他的麻将。马球似乎有些同情心,碰了上家的一张白皮,说你叫她去医院,一个人怎么去?明早我们陪她去。跳子的姨娘在苏北医院。跳子是马球的同居女友。大少爷说,苏北医院我认得人。二根子姨父在内科当主任。二根子是麻将室的常客,家住在棋牌室后面的巷子里。家里开旅社的。旅社里住着修绷子床的,弹棉花的和贩水果的。大少爷打出一张发财,说我要是有什么事找二根子,一句话。
他们都在医院里有熟人。熟人好办事,但熟人只能解决部分问题。小蚊子作完检查,医生又要她做切片。大少爷交钱时就想,他妈的医院真会宰人,肚子疼弄上这么些检查。二根子姨父是挑熟人霉。检查怕什么?我大少爷有钱。
小蚊子做过切片,捂着肚子,歪着脸躺在门诊楼椅子上哼哼。二根子姨父把大少爷喊到办公室,一脸严肃地说,我们都不是外人,就实话实说。癌症晚期,你治也好,不治也好,顶多再活两个月。
大少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睛紧盯着内科主任的眼睛。他感到浑身禁不住地颤抖。陪他一道来的马球吓得张着嘴,脸色刷白,眼睛盯着大少爷的眼睛。他们失去了主张。
当天下午,棋牌室的麻客都知道小蚊子患了癌症,而且都准确地知道顶多只能活两个月。有个老太太颤抖着竖起八根手指头给人看,说只能活八个星期。麻客一进棋牌室,几个麻客就会主动告诉他这个消息。麻客会惊讶地说出许多表示惊讶的话。众人重复最多的话是:小蚊子自己还不晓得,千万不要让小蚊子晓得。色大姐指着小凤说,你个烂嘴拴牢些,小蚊子回来你不要说漏了嘴。
小蚊子没有回来,她检查完身体,就直接进了病房。医生告诉她,胆囊炎,过两天要做手术。小蚊子刚住下,就撵大少爷回家。说你在这儿干吗?棋牌室没人管。大少爷有些着急,说你不要操心棋牌室。我让马球替我看着呢。小蚊子还是不依不饶,说你在这儿干吗?我嫌你烦!
马球夜里12点打电话给我,说大少爷老婆小蚊子患了癌症。我用力想了一会儿,想出小蚊子大概的模样。小蚊子看上去蛮神气的,怎么一下子就患了这种病?我问,有治吗?马球说,医生说了,顶多再活两个月,治不治都一样。我问,大少爷有什么想法?马球腔调低沉地说,什么想法?死马当做活马医呗。
我对大少爷老婆小蚊子没有深刻印象,对大少爷有一些。大少爷是马球的朋友。马球是我中学同学。有几回,马球喊我吃饭,我去了,发现都是大少爷请客。我吃的次数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就说大少爷,不好意思总让你请客。大少爷一脸不以为然,说哪里的话,平常请都请不到呢。
大少爷姓甚名谁,我不知道,只知道棋牌室的人都喊他大少爷。马球总是加重语气地说,大少爷是标标准准的大少爷。据说大少爷祖上是盐商,家里很有钱。方圈门一带全是他家房产。上年纪的人都晓得大少爷奶奶,广陵路上出了名。他奶奶每天早上要吃一碗鱼脑子。大少爷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在台湾开饭店;妹妹在美食街开了一家很出名的饭店叫湾湾鸡。湾湾鸡的煨鸡很出名,生意自然是日进斗金。马球说大少爷不缺钱花。大少爷花一百块钱跟花一千块钱,一码事。他天生就不懂得心疼钱。
有一回,大少爷不知为什么跟港商动起手来,打了人家一拳。这个港商是市委书记从昆山请来的。港商不打电话给110,而是直接打给市委书记。市委书记电话打给公安局长。局长就明确指示处理此事的派出所,从严从重,要维护扬州的投资环境。马球跑来找我。我不相信大少爷会打架。他文质彬彬的,怎么会跟人打架?马球说,大少爷酒喝多了。港商说话老卵,瞧不起扬州人。大少爷就给了他一拳。我问,这一拳重吗?马球笑起来,说大少爷那拳头不要说打你一拳,打你10拳也没事。他是大少爷,又不是街头武打。
我想,这种事对派出所来说,属于芝麻绿豆。我就去找派出所所长。所长是我的邻居。结果所长向我大倒苦水,说局长拍了桌子,指示要关几天,竟敢打市委书记的客人,要给人家港商讨回面子。大少爷就关在派出所的铁笼子里。我跟他隔着铁栏杆商量。大少爷说,作家,我不怕花钱,要花多少就花多少,但是不能关。在家门口出的屁大事儿,关起来就没有面子。我怎么见人?马球也在一旁说,大少爷主要是争个面子。
我对派出所的人软硬兼施。我威胁说这么屁大的事可以调解,你们关人我就调动北京新闻媒体介入。我还掏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证”给他们看。地方公安还是有点儿怕“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他们不知道“中国”这两个字加在前头,是一种什么样的社会影响。用我邻居派出所长的话说,我这个前面要是加个中国派出所所长,那就牛了。
我们又请派出所的人撮了两顿,这件事总算摆平。派出所没有关人。大少爷一小拳头,花了两三千,一点也不心疼。他从铁笼子里出来,握着我的手说,作家,这回算给我保全了面子。他的表情像是打了胜仗。他还四处对人炫耀,说到派出所没事,作家帮的忙。他搞得我在南门街的地位抬升。我去南门街小学接女儿,总有陌生人上前与我招呼,说作家好!这些人是大少爷的邻居。我一个也不认得。
大少爷在仓巷开了一家棋牌室。确切地说是他老婆小蚊子开的。大少爷只是看看场子,更多的时间是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