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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芳草·网络2009.4-第5章

小说: 芳草·网络2009.4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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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唢呐声收得紧紧的,堵住了许多哭声。孔亮扶着黑棺,思想比脚步沉重,他悲凉地想,爹呀,你一定进族谱了,一定,一定!满都端着一个花圈,心情竟然沉痛得想哭。虽是自己多年的对手,但那是一个史诗般的人啊,说走就走了,像一朵雪,化在天空。他甚至怀疑,自己往后的生活里,没有了先爷,他会不会感到空落。孔福,蛾儿,还有松贝子,带着凌乱的表情,悄悄用袖子揩眼睛。两个陕西人走在队伍里,木然地撒着冥钱,要为先爷买一个温暖的世界…… 
   送葬结束,文化园落成典礼开始了。开始说这领导那领导,真来的没几个人,空出一大片主席台。喇叭里响着一个古老的川剧段子,三台摄像机在调整对准主席台的角度,预备现场直播。由于会标太长,很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定点,把记者们辛苦得让人心酸。 
   园里人不多,石凳子都没坐满,典礼还是开始了。孔亮部长先讲话,擦干眼睛,换了表情,说了很多感谢、欢迎、祝贺的话,说一句就要刹住,鼓掌,等别人鼓掌,再说下一句。满都坐在下面拍手,拍着拍着突然想,也难怪先爷抵触,这样的场面真还有点无趣。台上的人都差不多讲完了,还不见戏班子的人影,满都急忙躬着腰溜出门,心里说,先爷你要帮帮我呀。 
   跑到墓地,只见松贝子用孤零零的右手撑在地上,望着新坟说:“师傅,我替你去,就算我唱给你的。唱完回来,再给你磕头。”说完领着两个陕西人,往会场走,迎面遇到满都。 
   孔福和蛾儿庄稼一样守着先爷,牵着手,一时找不到话说。一只黑色大虫子,在他们的思想里爬,毛茸茸地,有很多脚。爬一阵,感觉很累,就停下来,听远远传来川戏的清唱,曲调就是《乔老爷上轿》,一会儿是松贝子的声音,一会儿又变成两个陕西人的粗犷嗓子,底下还有观众在叫好。 
   松贝子声声悲怆如诉,一字一句燃起黑暗中的火把,照亮广阔的天空。高下回转之中,一张一张的牌有序组合,环环相扣,钢条一样碰撞,发出明亮的火花。 
   从两个陕西人那里,人们听见汉中的云起云落,风从树枝滑过,诸葛先生走出善良的赌局,归于永恒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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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属于天空,因此一朵雪化在天空,留下的,还是天空。 
   孔福和松贝子顶风冒雪,在先爷坟前竖起一块无字碑。满都也来了,静静站在碑前,回想自己大半生的功过是非,于无字处看见密密麻麻的语言,像天空的云彩。 
  

   蛾儿去给三个人送饭,茫茫雪地里,像一柄飘飞的伞。 
   孔福跪在碑前,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土漆封口的小匣子,打开,是一个红绸包裹。他双手捧着端详,仿佛端着师傅神奇的一生。满都坚定地想,这才是老先生珍守一世的宝贝啊,原来一直在孔福的身上。这个苦心而顽皮的老人,为了保住一副牌,可谓杀身成仁。 
   松贝子站在孔福身后,一只空袖管在风里飞舞。他走过去与孔福并排跪下,望着挺拔的石碑,感觉时间沉重如山。然后三个男人都不说话了,听雪落如水。 
   满都彻底地信服了先爷。比生命还珍贵的东西不能随他而去,葬于黄土。永远地流传在民间,那就要有一个人去传承,而这个人最合适的,就是孔福。 
   蛾儿把竹篮放在地上,静静地蹲靠着孔福。 
   孔福展开红绸,只见到一副牌,却是街坊邻居常用的那种,点点红,三国人物装点,栩栩如生。几个人正不解,松贝子翻开一张牌看,又翻开一张,说:“都是和牌。”孔福和满都也翻牌看,一齐说:“都是和牌。”满都和松贝子记起先爷打给诸葛先生的那一张和牌,更加感慨不已。满都心里默念:天地人和,天地人和……遂仰天长叹三声,两溜子泪水哗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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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爷周年过后,满都光荣退休,终于可以回去填满一家人了。但他经常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剪贴报纸,一点也没有要离开孔家湾的意思。 
   孔福和蛾儿婚期已近,满都一定要替他们主持婚礼,仿佛那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事情。 
   阴历三月初九,孔福把他的蛾儿,蛾儿把她的孔福,彼此装进心里最幸福的地方了。全村的人,男女老幼,来的都是客。满都把客人迎进文化园,香烟糖果瓜子招待,大碗的黄酒滚烫烫的,憨直的情感热辣辣的,混在一起就成了笑声。 
   拜堂仪式开始。满都高声喊:“一拜天地!”蛾儿没有动。又喊:“二拜高堂!”孔福没有动。接下来不用喊了,孔福牵着蛾儿,向先爷墓地的方向深深跪下,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然后相拥而泣,人群里回应一片哭声。 
   这时,满都朝台上一招手,村里几个年轻人自编自演的川剧段子《牌神》就开始了。剧情说的是一个神话般的百岁老人,绝技藏身,不显不露,发掘和保护祖传的古老川牌艺术,留传民间文化,守望精神家园的故事。剧中,当千年之物失而复得,川牌透出久远神秘的气息,人群在阳光下苏醒,一双手捧着红稠包裹,举过头顶,仿佛托起一座圣山,许多虔诚的声音,无数热烈的唱腔,响彻天宇,激荡心灵: 
   苍天在上,黄土在下。 
   先祖庇佑,灵气浩大。 
   手心手背,心里煮的啥。 
   岁月白发,不老几句话。 
   嘿儿呀,嘿儿呀。 
   
   天地人和,五行八卦。 
   子孙后代,石头开花。 
   正直善良,晒到太阳大。 
   身前身后,远山一碗茶。 
   嘿儿呀,嘿儿呀…… 
  (选自左岸会馆eduww/bbs/) 
   
  博士点评: 
   饱含民间文化神韵的川剧、川碑和川牌,卓尔不凡的民间异人,别具风味的川味语言,以及对民间生存智慧细腻而传神的表达,让这篇“川味”小说几乎可以和邓友梅的“京味”小说媲美。先爷那副裤腰带下的神秘川牌,可以说渗透了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精神气质、时代风尚以及历史变迁,而小说中大量精彩的细节、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和浓郁的民俗风情,让小说的叙事几乎达到出神入化的效果。稍显不足的是,小说有些情节处理得过于虚化,虽然增加了民间文化和民间异人的神秘感和小说的悬念性,但过于渲染这种神秘,让读者反而有“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的感觉。 
  点评人:复旦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 周辛 
   
  网友评论: 
   雨林:感觉作者的语言非常抓人,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塑造的人物特别而且有个性。现在很多小说放弃了语言的特色,只注重故事情节。《川牌》横空出世,让人叫绝! 
   蚊香:把握场景,注重语言,《川牌》极富川味,特点鲜明!为浮躁的社会带来一些清新。 
   陈林彦:读完《川牌》这个中篇小说,让我感悟很多,作品语言地方特色浓厚,单从作品的布局、谋篇来看,是一篇非常成功的乡土题材小说。在语言、细节的叙述上体现出了作品的创造性。作品以“川牌”这种常见的事物,深刻地剖析了人物性格特征,反映出来的是一种时代特色;这属新一代小说作家的写作方式,但又不仅仅起源于经验和止于身体,而是用一种事物来重申灵魂叙事,重塑精神视野和心灵刻度,用以点带面的手法把作品的思想以及灵魂置身于高于生活的精神符号。  
   萱涅:川牌;川戏;川音;川味;在作者的娓娓道来里;《川牌》让我沉寂已久的心一次又一次泛起波澜;那些别有风味的语言;那些极具个性的人物;让我已经很少静静阅读的心变得愉悦无比;我慢慢地读着;品味着每一个细节;生怕这些生动有趣的文字很快就被我读完。读完一次;再读一次;在那些有着浓郁地方特色;有着深厚内涵的文字里;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静坐屏前;静坐在这些文字前;犹如暑天里喝完一罐甘醇清洌的黄酒;通体舒泰;微醺欲醉……  
   李先钺:《川牌》的主题鲜明,结构布局严谨,细节鲜活而真实,生活气息浓厚,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人物刻画栩栩如生,读后掩卷,令人长思,真有余音绕梁的效果。将川北方言用得恰到好处,语言富有鲜明特色,生动活泼,是一盘川味的美味佳肴,一次精神的美餐。 
  西土:《川牌》就是当下世俗中的“人牌”,更准确的字眼儿就是人朝着某一个方向的站排。 
  
六月的蜂群《芳草·网络小说月刊》2009年4期魏国松

  三零九公路为什么叫三零九公路?很多人不知道。有人就瞎解释它的出处,有的说早先公路边上有个叫三零九的军工厂吧,有的说早先公路边上有个叫三零九的战备粮库吧。可是,好事者在三零九公路边上都没有看到过这两样东西,因为这两样东西不是一棵兰草,不是一枚榛果,让人扒拉起来难找,这是两样很大的东西,所以,很多人就仍旧不知道三零九公路的出处。他们来到三零九公路的边上,看到的只是大片大片的槐树林,在开着像雪一样的花,还看到了一个叫六月的女子,在她的蜂箱间忙碌。 
   没有人知道六月是第几次来到三零九公路边上的这片槐树林的。起初,她带着一个男人来了,在槐树林里把蜂箱摆成了一个月牙形状,蜂群就遮天蔽日地飞起来了。后来,她就带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来了,那个小女孩看上去才几个月大,大部分时间还都在六月的怀里。可是今年的这个春天,六月自己一个人来了。六月一来,真正的六月也就跟着来了,辽西大地一下子就绿起来了。 
   早晨的槐树林里,有一层厚厚的氤氲之气被光线涂上了各种颜色,六月看到远处的蜂群就在这种颜色里穿行。六月还看到一只蜂王被几只雄蜂追着在自己的眼前飞来飞去,她知道这只蜂王是从最南边的蜂箱里飞出来的。当时她正挪动着取蜜机,蜂王就在蜂箱的出口处注视着她,当时有很多只工蜂在围着蜂王,看样子在帮它整理羽翅。六月就想起了自己,今年再也没有人帮她了,这三十箱蜜蜂,还有十五个空蜂箱,是她一个人从雇来的车上搬下来的,这之后她还支起了一个帐篷。那天她非常累,几乎一天在忙忙碌碌着,一到干累的时候,她就会顺着三零九公路望过去,这条公路遇着一座山就开始转弯了,开始贴着一条河走了,六月就出神地望着这座山,她知道这座山叫后山,山下的这条河叫大凌河。小时候,她还在这座山上捉过蚂蚱,摘过山枣,跟一个小表哥在这座山上好过,她还跟当时的小伙伴在这条河里抓过鱼。有一次,她抓到的鱼钻进了她的裤衩,她就蹲在水里脱掉裤衩,把鱼给放了。六月望了一阵后,就呆呆地收回了目光,把防蜂帽戴上,开始打开蜂箱往外轻轻取一个挂满了蜜的蜂格子了。 
   六月干这些活儿的时候,始终不忘后山半山腰上的那座房子,那座房子住着她的父母,连着三年了,可以说她年年都没有离开过家,年年都在能望得见家的地方住上几个月,她还年年通过邮局往家里汇款,可年年的汇款都被这山上住的爸妈给退了回来。记得第一年,六月把自己的男人从南方领来,男人不知道三零九公路拐弯处的大山就是六月的老家,男人知道六月的老家是六月编出来的老家,还在辽西的更北边与内蒙古接壤的地方。那天,男人一瘸一拐地上山玩去的时候,走进了那座房子,他回来后指给六月看,看到半山腰上的那座房子了吗?我去过。六月的身子一下子就绷紧了起来,你看到房子的主人了吗?男人说看见了,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老头还咳嗽着给我舀了一瓢井水,那井水很甜。六月就红了眼圈,六月问,那老头怎么咳嗽的?男人就学起了老头,抱着肚子闭上眼睛,咔咔咔了一通。六月就哭了,就抱起了自己有身孕的肚子,闭着眼睛心说,爸呀爸,你就原谅女儿一次,让女儿回一趟家吧。 
   六月想起了那年自己第一次回家时的情形。那年的春夏之交,她已经做了养蜂人的媳妇,男人说今年我们去北方的大凌河上游吧,那里有一片很大很大的苜蓿地,苜蓿花开的时候,我们的蜂箱上蜜上得快。六月一听男人说去大凌河,心说那不是我老家的一条河吗?可我的老家在那条河的下游呀,我要动员他回到我的老家养蜂去。于是就说,我们还是去你说的那条河的下游吧,那条河的下游水肯定大,夏天我好洗澡。男人听六月这么一说,便开始提醒六月,下游有什么植物开那么多的花呀?我每年去北方,都是奔着苜蓿花去的呀。六月说,这个你不用担心,花源到处都有,北方多槐树林,哪里都会有大片大片的槐树林的,槐蜜又是上等的好蜜,我们去下游吧。男人说,反正是去北方,要不就直接去你的老家吧。六月看了一眼窗外的梅雨天后,撒起了谎说,老家已经没有了,爸妈都走了,什么人都没有了。就这样,六月一直瞒着男人,直到跟着她回到了她的老家,他还蒙在鼓里。 
   有一天,六月把自己的私房钱揣进兜里对男人说,我去城里做下头发,头发太长了,夏天不得劲儿。男人说去吧去吧。六月就揣着钱向后山走去了。 
   六月走在后山上,这里的一草一木看样子都让六月激动不已,“婆婆丁”开着细碎的黄花在向她点头,荆条挂着小小的绿色的果子在向她招手,野杜鹃花在一个树坑里面开成了浓浓的一团欢迎她。六月来到了一块大石头跟前,在向阳的那面,她一下子就找到了用刀子刻的“六月”两个字。六月就想王成伟现在干什么呢?他刻这两个字时都把手弄破了,当时六月就说成伟你别刻了,你心里有我不就行了吗?可王成伟什么话都没说,还是一个劲儿地用刀子在石头上刻,王成伟哭了,一边用手抹着眼泪还一边在刻。六月就把王成伟的头揽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王成伟扔下刀子,像孩子一样突然抱住了六月。六月说,成伟呀,你别听那些风言风语的,我们俩好多长时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听我爸嫁给李三江的,我是你的,我想在我们结婚那天完完整整地给你,成伟你放心吧。王成伟就把刀子一下子扎进了自己的左手腕……六月是被一阵脚步声打断回忆的。她扭过头去望,一眼就看见爸背着一捆柴禾走过来了。爸没认出六月,爸往六月站着的石头边望了两眼,都没认出六月来。六月就喊了起来,爸,爸,爸。六月的爸听到了喊声,拧了好长时间的身子才拧过来,他看了六月足足有五秒钟,就把柴禾一下子扔了,开始急急地往家走去。六月追不上爸,爸没了身上的柴禾走在山道上,身轻如燕。六月没有再追,就一直跟在了爸的后面。 
   院子的大门关上了,六月就跳过了齐腰高的石头院墙喊爸,屋门关上了,六月就开始隔着窗子喊爸,她看到妈在炕梢一动不动地坐着,嘤嘤的哭泣声都飘出了窗外,六月就跑到了另一个窗前喊妈,妈,妈,开门吧,六月回来了。妈就用一只手抹泪,用另一只手冲六月摆摆。六月从窗外看着爸像一截木头桩子似的坐在炕沿上,背对着她。六月喊,爸,开门吧,六月回来了。六月喊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有人给她开门,只有一只大鹅嘎嘎叫着跑过来,用嘴在牵着她的裤角,六月就不再喊了,就把钱顺窗缝塞了进去,还边塞边说,六月留点钱给爸打壶酒喝,给妈买件衣服穿吧。六月塞完了钱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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