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6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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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同良
王同良原本是不想玩的。不是他不会玩，也不是他玩不起，而是觉得太他妈无聊了。
自从走出大学校门以后，他觉得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虚假了，简直让人把握不住一点真实的东西。铺天盖地、防不胜防的假冒伪劣产品姑且不说，连人也变得没有丝毫真情实意了。不是你欺我，就是我诈你。你永远不知道那些面对着你的笑脸，哪一张是真，哪一张是假，哪一张又是居心叵测的。在这个真假莫辨的世界里讨生计，王同良早已就厌倦透顶了。
作为市煤炭局的一名职工，他原先挺上进的。满怀了希望想混上个一官半职什么的。等到好不容易当上了一名科室长以后，他却开始裹足不前了。凭他的能力他还是很有希望的，是他自己丧失了进取的兴致。
煤炭局论说算不上是一个很热门的单位，但在N市却是举足轻重、非同一般的。因为N市地处矿区，煤炭是其主要产业，差不多把握着N市的经济命脉。所以，在该市，煤炭局就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单位了。正因为如此，煤炭局的权利之争历来都是该市的焦点。能够坐上煤炭局的第一把交椅，是要具备相当实力的。即使坐不上第一把交椅，能够当上一个副局长，也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作了科室长的王同良，距离副局长只有一步之遥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选择了激流勇退。因为竞争副局长一职的有一群人，每一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别人，剑拔弩张的，连眼神里都喷吐着火药味。这令王同良觉得十二分地没意思。在大学里王同良读的是中文专业，念了不少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也养成了清高脱俗的性格，喜欢以形而上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当他目睹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互相倾轧以后，深感人心险恶，于是果断抽身。原来他是销售科科长，掌管着一个极其重要的部门，后来，他主动要求调到一个比较清闲的部门，虽然还是科室长，但有职无权，跟个普通职工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他之所以选择退却，就是因为不习惯那种虚假的欺骗和算计。他想要一是一，二是二，真真实实，本本分分地活着。再也不用挖空心思地说假话，同时也再不听别人说假话。再也不涎着脸子跟人周旋，也再不让别人跟自己周旋。只是想要简简单单地活着。上班的时间自自在在地上班，回到家里便守着老婆儿子过日子。有了空闲便去河边钓钓鱼，日子过得悠闲自得。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忠于老婆忠于家的好同志。
可是现在，有人偏偏不让他作好同志，而是想方设法地要让他犯错误。他不犯错误，人家就不放过他。他想，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一个大男人，想对女人犯个错误还不容易吗？他原本一直躲着小党姑娘的，现在，他开始主动接近她了。他准备跟小党姑娘联起手来，好好地跟刘科玩玩。刘科不是想往上爬，想做官吗？他不但要让他作不成官，而且还要让他滚出煤炭局。这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8、小党
小党姑娘在煤炭局作了几年会计，手头掌握了大量不宜拿出来示人的机密材料。她虽然是个姑娘家，但她清楚地明白：若把这些东西抛出去的话，不要说虎局长要去坐大牢，连本市市长的交椅也可能坐不稳当了。煤炭产业在本市是支柱产业，市长大人在官场上的活动经费主要靠虎局长提供。这里面的内部交易做得即便再高明，有些也瞒不过会计小党姑娘的眼睛。小党姑娘虽然在感情问题上是个很纯粹、很率性的人，但在工作上却是极认真的。对于局里的收支账目她心里如同明镜似的。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虎局长当然也不傻。每一次在经济上做手脚，实在瞒不过她的时候，为了堵她的嘴巴，虎局长总要巧立名目地给她一些好处费，每一次她都不拒绝。
作为一个单身女人，她喜欢过一种时尚而又潇洒的生活，而这种生活是要以经济为基础的，她没有理由拒绝钞票。在接受钞票的同时，她也没有忘记把虎局长的每一笔不符合财务制度的支出记录在电脑的—个文件夹里。她为这个文件设置了一个密码，并牢记在心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爱关上门窗，打开那个文件，一笔一笔地看那上面记录的罪恶账目。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说：虎占山啊虎占山，我想要把你送入牢房，简直易如反掌。
一想到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虎局长要成为一个可怜的阶下囚，她就会忍俊不禁地偷偷笑起来。不过，她从来没有下定决心来搞虎局长。搞垮虎局长虽然解恨，但对自己来说有什么好处呢？与其花费精力去搞他，还不如趁此机会大大地捞上一把来得实惠。于是，每过一段时间，她就拿出几张大额消费单据让虎局长签字报销。虎局长心里有鬼，不敢不签字。于是，除了虎局长主动给予她的好处费以外，她还会得到许多额外的钞票。而她所得到的每一分钱从帐面上看都是合法的。
对于小党姑娘所掌握的内幕，王同良虽然不完全清楚，可他凭感觉猜也猜得出来。他决定从小党姑娘这里打开缺口，双管齐下，让刘科见识见识他的手段。他原本不想这么做的，但被逼无奈，不这样做简直太对不起自己了。
小党姑娘自从在钓鱼村被王同良拒绝以后，一直耿耿于怀。她是真心地喜欢王同良。而且喜欢了他很久了。可是王同良却大大地伤了她的自尊心。她想：自己年轻貌美，又温柔可爱。她不要王同良给她任何承诺，也不要王同良替她承担一点责任，差不多等于双手捧了自己白白地献给他，他都不肯接受，这简直使她无地自容。她觉得，这是自己作女人的极大失败，这失败的惨痛程度使她简直无法面对。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深深地沉缅于失落里，不能自拔。后来她还自我安慰地想，不是自己魅力不够，可能是王同良本人道德感太强了。
可是，当她在值班室里看到衣衫不整的李小楠以后，她整整一个星期回不过味来。她想，原来王同良并不是洁身自好、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是看不上自己。她宁可在值班室里跟李小楠厮混，都不肯接受自己，可见自己在他眼里是多么的不堪。李小楠虽然长得漂亮，但锦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徒具其表的花瓶，难道他不明白吗？亏他还是一个念了几年中文的大学毕业生呢，连一点品味和眼光都没有。想虽是这么想，但到底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当王同良一反常态地向她走近的时候，她反倒讪讪地躲开了。心说：想用这种方式来堵我的嘴巴是不是？我没那么蠢。
9、李小楠、刘科和虎占山
看到小党冷冷的态度，王同良知道，她是对自己误会了。于是，在一个周末的晚上他约了小党到一间咖啡馆里，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跟她讲了一遍。并要求小党姑娘配合他的行动。小党姑娘是个爽快人，再加上她原本就对王同良怀有好感，所以，毫不犹豫就答应全力给他提供帮助。不过，小党姑娘到底是个女孩子家。在答应的同时，她提了一个条件。她的条件很简单：事成之后，让王同良带她去钓鱼村游玩。王同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此刻，他心里装着大事。他已顾及不到别的了。
小党姑娘的办公室和李小楠的档案室毗邻，她躲在屋子里很容易观察到李小楠的动静。以前，她只是不留心而已，一旦留了心很快就觉察出李小楠和刘科的蛛丝马迹来了。刘科以为已经堵上了王同良的嘴巴，又有些肆无忌惮起来了。像吸毒上了瘾—样，一段时间没上李小楠的床，他心里早就长出茅草来了。一旦危险解除，便急猴猴迫不及待地想要释放一下身体里积存的能量了。不过，正应了那句“久在河边走，不能不湿脚”的俗话。耐心等待了一周以后，小党姑娘终于发现，李小楠和刘科一前一后出了单位的门。她马上通知了王同良，王同良躲在一辆车里悄悄地跟踪着他们。当他确认那一男一女两个人进了虎局长家的居住小区以后，便给正在办公室看报纸的虎局长发了一个传呼，告诉他：家有急事，让他速归。
半个小时以后，当虎局长慌慌张张地回到家里时，那一男一女刚刚脱光了身子躺到卧室的床上，估计还没来得及行事。虎局长是个过来人，在官场里混了那么多年，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了，因此，面对意外的尴尬事件并没有表现得太失态。只拿眼睛死死地盯着刘科，足足五分钟的时间没有作声。刘科虽然跟着他跑前跑后地工作了多年，但他还是第一次面对刘科的裸体。看到刘科那只硕大而又昂扬澎湃的阳物，他的心里感到一片死灰，并又一次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真真是老了。他一言不发，返身退出了卧室，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无力地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李小楠就一边系着衣服扣子一边冲了出来，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而且先声夺人地说道：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我索性把话挑明得了。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我爱刘科。我早已就是他的人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先招惹他的。从头到尾没有他任何责任。要杀要剐我一个人扛着。我一天都不想跟你过了，我要嫁给他。李小楠说完，一屁股坐在虎局长对面的沙发上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她原想着虎占山要劈头盖脸揍她一顿的，她已经作好了吃耳光的准备。可是，虎占山毕竟是一只老狐狸。他没有骂她一句，也没有动她一根指头。而是连声说道：好！好！有胆量！够义气！算得上女中豪杰！到底是我虎占山的老婆。强将手下无弱兵啊！然后，冲着卧室喊，出来呀刘科。拿出点男人的豪爽来。缩在屋子里算什么呢？李小楠已经表了态。要嫁给你。出来说说你的打算。我虎占山一向爱成人之美你又不是不知道。
躲在卧室里的刘科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但却如同一只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一样，完全没有了刚刚在床上的气魄。他走到客厅门口，想要直截了当推开门出去。知道不可能，便硬着头皮在门口的一张沙发上坐下了。并嗫嚅着说道：虎局长，我不是人。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请你放过我这一回吧。我以后——。虎占山打断他的话说；当着女人的面说这种话，丢我们老爷们儿的脸。敢做敢当才像个男人。李小楠已经表过态了，要嫁给你。现在是法制时代，讲究婚姻自主。你若愿意娶她，就明说出来，我让贤。这一点度量我虎占山还是有的。若是不愿意娶她，那么——虎占山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足足三分钟以后才接着说道：请你立刻辞职，永远别让我在N市再见到你。否则的话——虎占山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过了五分钟以后，才接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我让你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我虎占山说到做到，从不放空炮。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想必你一定知道这一点。
虎占山说到这里，拿出一根烟来，慢慢地抽上。吐出了几个悠长的烟圈以后，才从容不迫地说道：我虎占山一向讲究仁义，决没有以势欺人的意思。你愿意娶李小楠，说明你是从内心里真爱她，看得起我虎占山的老婆。看得起我的老婆，是给我面子。给我面子的人，我也给他面子。我跟她好和好散，你们明媒正娶。我还会送她一份厚礼做嫁妆。权当我是嫁女儿哩。如果你不愿意娶她，那么，就只能证明：你是在耍弄她。顿了顿，他接着说道：耍弄我的老婆，就是耍弄我。士可杀，不可辱。你是个读书人，想必明白这个道理。有意污辱我的人，我决不会放过他。我这样做，不算过分吧？
虎占山说到这里，停下来，慢慢地抽了几口烟。然后说道：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请你给我一个明白的答复。
刘科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李小楠听到这里忽然抽泣着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对不起你，虎大哥。想不到你这么通情达理。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实在是我比你年轻这么多，我总得为我的后半辈子想想。我俩离了婚，我也不会忘了你的。你老了，我还会常来看你，权当是你的闺女。她是认定了，刘科会娶她的。况且刘科以前也答应过娶她的。若不是那样，她也不会舍下脸皮陷害王同良。若不是死心踏地地喜欢刘科，一心一意想要给他作老婆，她会做下那等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事情来？
李小楠说着哭着，哭着说着，越哭心里越痛。她也不明白自己是高兴得要哭，还是难过得要哭。高兴的是，终于可以跟自己衷心痴爱的人长相厮守了。难过的是，要离开丈夫虎占山了。实话说来，虎占山除了老一些，丑一些，在床上差强人意一些外，结婚十年以来，并没有对不住她李小楠的地方。不过，虎占山对她是恩和义，而她对刘科则是情和爱。恩义虽重，却不如情爱摄魂醉心。女人一般不会为了恩义而舍却情爱的。男人则另有男人的想法。
没过十分钟，刘科就站起来说：明天我交辞职书。然后，拉开门，大踏步地离开了。李小楠愣了一下，追到门口，肝胆俱裂地喊道：刘科，你——。然而，刘科却头都没有回，而且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李小楠根本就不存在一样。李小楠的脸痉挛了一下，就倒在了门口的地上。虎占山把她抱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并拿一条湿毛巾敷在她的脸上。几分钟以后，李小楠醒了过来。醒过来以后，她就一直地哭着，一句话，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虎占山给她倒了一杯水说，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就好了。然后，自己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抽起烟来。
抽着烟的虎占山明白：从此刻起，李小楠一辈子都会死心踏地地跟着他过，再也不会对他有贰心了。女人都是这副德性，一辈子不让她疯一回，爱一回，她就不会安宁。疯过一回，绝望过一回，心死过一回以后，她就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爱情那东西，就像麻疹一样，一辈子非轰轰烈烈地出一次不可。不出不行。自己的老婆被人睡，这对任何一个作丈夫的来说都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若是年轻十岁，他绝不会咽下这口恶气的。可是现在，他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而且已经离过一次婚，快要退休了，还有不可治愈的糖尿病。他想安安生生地度过后半生，不愿意再折腾了。睡了就睡了吧。不就是个女人吗？女人天生就是给人睡的。说到底，又能怎么样？人嘛，太较真儿了怎么活呢？再说，自己也真的是老朽如枯木，想睡女人也睡不成了。
虽然没动一根指头就平息了一场大风波，虎占山仍然感到一种身心交瘁的疲惫。像跟人打了一场恶仗似的。其实，对刘科说出那番话来，他也是冒了一定风险的。他算准了，刘科不会娶李小楠。刘科的老婆是个大学毕业生，李小楠斗大的字不识一升，根本不能跟她相提并论。再说，刘科对自己的儿子疼得像命根子似的，单单为了儿子，他也不会毁掉家庭。跟女人睡觉是一回事，娶女人回家作老婆是另一回事。作为男人。他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当初不是怕坐牢，连他那不识字的乡下妇人他也不忍心离掉的。她好歹替自己生了一儿一女呢。不过，刘科若是当真答应娶李小楠，自己还真是下不了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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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开来] 24世纪的罗曼史封面](http://www.iixs.net/cover/noimg.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