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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1平步青云-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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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爷大发了一顿牢骚,说的却是实话。这胡雪岩心里也很明白,是对漕米海运有所不满,或者说,不替漕帮谋善后之策有所不满。不过他觉得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官府,但这话此时不便说,说也无益,所以保持着沉默,要等弄清了他的意思再作道理。

    “现在能替朝廷和老百姓办事的人,不是我恭维你,实在只有象你老弟这样的人!”老太爷又说,“王大老爷的官声,我也有点晓得,算是明白事理,肯做事的官。为此,我有句话想跟老弟你说!”

    “是的,老太爷尽管吩咐,漕帮都是我的好朋友,效得上劳的地方,我当我自己的事一样。”

    “所以我要跟你谈,除了你够朋友、重义气以外,还有一层,你见得事明,决不会弄错我的意思。老弟,”老太爷凑过头来,低声说道:“一个人总要放他条路走,狗急跳墙,人急悬梁,何况我们漕帮的情形,你是晓得的,好说话很好说话,不好说话也着实难弄。事情总要预先铺排,等抓破了脸,再想来摆平,交关吃力,雪岩,王大老爷还兼着海运局差使,请你劝劝他,不要顾前不顾后,替我们漕帮弟兄也要想一想。”

    这番话听得胡雪岩暗暗心惊,看样子漕帮内部怨气冲天,一旦纸包不住火,烧开来会成燎原之势。局势已经够乱了,听说太平天国跟洪门有关,如果再加上“安庆”一起起事,越发不得了。

    做生意总要市面平靖,而市面的平靖,不能光靠官府,全需大家同心协力。胡雪岩一向有此想法,所以听了老太爷的话,细想一想其中的利害关系,自觉义不容辞,有替漕帮好好出番力的必要。

    于是他很郑重地说道:“你老人家的话,也不光是顾自己,是为地方着想。一条运河,从南到北,没有什么省界好分,只要我用得上力,一定效劳。”

    “对呀!”老太爷拍拍他的背说,“所以我说你‘见得事明’,晓得休戚相关,不分彼此,事情就好办了。”

    “那么,老太爷,你请吩咐,要我回去怎么说?”

    老太爷略想一想答道:“第一,时世不同了,海运当然也有好处,不过河运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请你跟王大老爷说,河运能维持还要维持。”

    这意思是漕米不必尽改海运,要求也不算过分。胡雪岩点点头说:“这应该办得到的。”

    “第二,”老太爷又说,“漕帮的运丁,总该有个安置的办法。王大老爷也该替我们说说话。”

    这更是义不容辞的事,“一定,一定!”胡雪岩满口答应,“一定会说。”

    “我晓得你老弟是有肩胛的。”老太爷拱拱手说,“做官的不大晓得底下的苦楚,难得有你老弟承上启下,可以替我们通条路子,拜托,拜托!我替我们一帮磕头。”

    “老太爷这后言重了!”胡雪岩又说,“不过,我倒有句话,怕不中听。”

    “你尽管说。”

    “我在想,漕帮自己也该寻条生路,譬如‘屯田’可以整顿整顿。”

    “老弟这话,自然在道理上。不过,说到‘屯田’,真正是一言难尽,

    多少年下来,‘私卖’、‘私典’的不知道多少?松江独多‘挂户田’,所以成了‘疲帮’。“

    “挂户田”这个名目,胡雪岩还是初次听到,因而老太爷替他作了一番解释。“屯田”原是官产,“屯丁”领来耕种。算是皇家的佃户,因此“屯丁”便有双重负担,一是向公家完纳正赋,再是论亩出银、津贴运了,名为“津银”,每亩银子一分到三、四分不等。所以名为“屯田”,其实比民田的负担还要重。

    这一来就有许多弊病出现,一种是“丁逃地荒”,一种是为土豪劣绅,或者卫所衙门的书办等类的人霸占,再有一种是私卖或者私典屯田——照律法讲,以“私典军田例”,买卖双方均须治罪,因此有了“挂户田”这个名目,就是买或典的人,仍旧在屯丁或运丁名下挂户,完粮纳税,成了有名无实。

    “从雍正十三年到道光十八年,屯田清查过七次,其中什么毛病,上头都晓得,始终整顿不出一个名堂来。老弟,”老太爷双手一摊,“请你想想,朝廷都没法办的事,叫我们自己如何整顿?”

    “我懂了!”胡雪岩说,“屯田既成为漕帮一家,这事情反倒好办。”

    这话听来费解,还需胡雪岩补充说明。他认为田地是样“绊手绊脚的东西”,不知道多少人安土重迁,只为家乡有块田地舍不得丢下,不肯挺起胸来,去闯市面。松江漕帮的屯田如果有好处,屯丁、运丁或者会在本乡本土,你争我夺,事情就麻烦了。既然是个累,丢掉就丢掉,只要公家筹得了办法,改行就行,无所瞻顾争执,岂非反而省事?“

    “老弟,真正要佩服你!”老太爷大为感叹,“英雄出少年,你的见解,实在高人一等。”

    说到这里,尤五闯了进来。老太爷便把刚才与胡雪岩的谈话,扼要地告诉了他。尤五很仔细地听着,但这只是表示“孝顺”,心里觉得这件事虽然重要,但有力无处使,只有听其自然,至少在眼前来说是不急之务。因而答了句:“我跟小爷叔慢慢商量。”就把话扯开去了。

    扯的是闲话,说阿珠在他家作客,跟他家内眷如何投缘。胡雪岩自然要客气几句。他从话锋中听出来,尤五似乎有事要跟他老头子谈,说闲话便有碍着自己在座的意思在内,因而很知趣地站起身来,说先回通裕休息,等尤五来一起吃饭,商量生意。

    话还没有完,尤五就拉住他说:“小爷叔,你等一等。我跟老太爷稍为说两句话,一起走。”

    “好的,那么我在外面坐一坐。”

    “不必!”老太爷对尤五说,“你小爷叔不是外人,有话不必避他。”

    “不是我避小爷叔。我们是无法,人家找到头上,不能把耳朵遮起来。

    小爷叔不相干的人,何必让他也晓得?眼不见,心不烦,多好呢!“

    “这话也是。那么,雪岩,你就到外面坐一坐!”老太爷提高了声音说:“来个人啊!陪客人去看看我的兰花。”

    老太爷养了好几百盆“建兰”,有专人替他照料,就由这个人陪着胡雪岩去看兰花。一花一叶,都能谈出好些名堂来。胡雪岩没有那么雅,敷衍着混辰光,心里只在想,是什么机密而又麻烦的大事,尤五看得如此郑重?

    想到尤五在他自己家所说的“送鬼出门”这句话,胡雪岩恍然了。那班“神道”大概是“小刀会”的,不然亦必与刘丽川有关。

    一想到此,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要“造反”,尤五和他老头子不要被牵涉了进去,喜的是小刀会的情形,尤五都知道,避凶趋吉,对自己的生意,大有益处。

    只要益处,不要坏处!他在心里说,这件事倒要跟尤五好好商量一下。

    好久,尤五才跟老太爷谈完话出来,于是招呼了陈世龙一起出门。“小爷叔,”他问,“你是到我那里,还是到通裕?通裕比较静,谈天方便。”

    话中的意思是,到他家便可以先跟阿珠见面。在这时来说,无此必要,所以毫不迟疑地答道,“到通裕好了。我有好些话要跟你一个人谈。”

    因为有这样的暗示,所以到了通裕,只有他们两个人把杯密谈。

    “你的货色,我代为作主进丝栈。栈单交了给你!”尤五首先交代这件事。

    栈单在胡雪岩手里有许多花佯好耍,起码也可以作为表示实力和信用的凭证,因而他不必作不必要的客气,接过来放在一边。

    “这家丝栈跟我也熟。栈租特别克己。不过你能早脱手,还是早脱手的好,丝摆下去会变黄,价钱上就要吃亏了。”

    “五哥说得不错。不过,”胡雪岩停了一下说:“我现在又有了新主意,要跟你商量。”

    “这上面我不大懂,且不管它,你先讲出来再说。”

    “五哥跟洋行里很熟?”

    “是的。是不是要我介绍洋商?”

    “还不止这一层。另外。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如果不该问,五哥老实不客气告诉我。自己弟兄,千万不要存丝毫不好意思的心。”

    “我晓得了!‘光棍心多,麻布筋多’,有时候,我不能不顾忌。不过对你不同。”尤五这时对胡雪岩的看法,跟刚才又不同了,“老头子跟我说,说你的见解,着实高明,有许多事,是江湖道上的人见不到的。”

    多谢他老人家的夸奖,说句实话,我别的长处没有,第一自觉从未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第二,事情轻重出入,我极清楚。所以我那句也许不该问的话,五哥你大可放心。“

    他这是一再表示不会泄密,尤五“光棍玲珑心”,自然会意,心想何必等你问出来?我先告诉你,不显得漂亮些吗?

    于是他说:“你要问的,就是你今天在我那里看见的那班‘神道’?”

    “对了。”胡雪岩很严肃地点着头,“你是为我好,叫我‘眼不见,心不烦’。而我呢,另有生意上的打算。”

    尤五不即回答,慢慢喝了口酒,夹了一块鱼干在嘴里嚼了半天,然后吐掉了渣滓说话。

    “我不晓得你在生意上有什么打算。这件事,我老实告诉你好了,小刀会就这几天要起事,他们来请我‘入伙’,我决定随他们自己去搞。”

    果然是这么回事!“五哥,”胡雪岩先敬一杯酒,“你这个主意捏得好!

    跟他们一起浑水,实在犯不着。“

    “主意是容易捏,做起来不容易,浑水要泼到你身上,要躲掉也蛮难的。”

    这表示尤五虽未“入伙”,但也不便反对他们。胡雪岩了解他的难处,不了解的是小刀会的作为,“那么,五哥,我还有句话请问。”他说,你看那班会不会成气候?“

    “这很难说。有外国人夹在里头,事情就难弄了。”

    “怎么?”胡雪岩一惊,“还有外国人插手?”

    “那是刘丽川的关系。”

    “照这样说,夷场里是一定不会乱的?”

    “外国人跟刘丽川打交道,就是为了保夷场的平安。”尤五答道:“不然我为什么要把你的丝送进夷场的丝栈?”

    胡雪岩不作声,默默地把他的话细想了一遍,觉得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到了。

    这个好机会自然要与尤五分享,而且事实上也不能不靠他的力量。因此,胡雪岩这佯说道:“五哥,照我的看法,小刀会一起事,不是三、五个月可以了事的,丝的来路会断,洋庄价钱看好,我们可以趁此赚它一票。”

    “我倒真想赚它一票。”尤五答说,“帮里越来越穷,我肩上这副担子,越来越吃力。就不知道怎么赚怯?你说买丝囤在那里,等洋庄价钱好了再卖,这我也懂。不过,你倒说说看,本钱呢?”

    最大的困难,就是本钱。胡雪岩已经有了成算,但需要先打听一下尤五这方面的情形,“你能调多少?”他问,“先说个有把握的数目,代们再来商量。”

    “ ‘三大’的十万银子,我已经转了一期,不能再转了!眼前我先要凑这笔款子,哪里还谈得到别的?”

    “那么,这笔借款上,你已经凑到了多少?”

    “还只有一半。”

    “一半就是五万。”胡雪岩问:“三天之内你还能调多少?”

    “最多再调两万。”

    “那就是七万。好了,你只管去调,‘三大’转期,归我来想办法。”

    胡雪岩接着又问:“有件事我不大明白,洋行里可能做押款?”

    “这倒没有听说过。”

    “那么请五哥去打听一下。”胡雪岩说,“我们本钱虽少,生意还是可以做得很热闹,这有两个办法。”

    他的两个办法是这样:第一,他预备把存在裕记丝栈的货色作抵押,向洋行借款,把“栈革”化成现银,在上海就地收货。如果洋行借不到,再向钱庄去接头。

    “慢慢!”尤五打断他的话说,“你的服筋倒动得不错,不过我就不明白,为啥不直接向钱庄做押款呢?”

    胡雪岩笑了,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五哥,我要拿那张栈单变个戏法。”

    他低声说道:“ ‘三大,那面的款子转期,要有个说法,就说我有笔款子划给你,不过要等我的丝脱手,才能料理清楚。栈单给他们瞧一瞧,货色又在丝栈里不曾动,他们自然放心。哪晓得我的栈单已经抵押了出去?”

    尤五也笑了:“你真厉害!做生意哪个都弄不过你。”他说,“我懂了!

    反正栈单不能流入钱庄,戏法才不会揭穿。如果洋行那方面不行,只要有东西,我在私人方面亦可以商量。“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再说第二个办法。”

    第二办法,一直是胡雪岩的理想,丝商联合起来跟洋行打交道,然后可以制人而非制于人,这个理想当然不是一蹴可就,而眼前不妨试办,胡雪岩的打算是用尤五的关系和他自己的口才,说服在上海的同行——预备销洋庄的“丝客人”,彼此台作。

    “这又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我们先付定金,或者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货色就归我们,等半年以后付款提货。价钱上通扯起来,当然要比他现在就脱手来得划算,人家才会点头。”

    第二个办法是联络所有的丝客人,相约不卖,由他们去向洋人接头讲价,成交以后,抽取佣金。

    胡雪岩讲得很仔细,尤五也听得很用心。耳中在听,心里在算,照胡雪岩的办法,十万银子就可以做五十万银子的生意,赚来的钱对分,每人有五万银子,加上已经在手里的五万,恰好可以还“三大”的借款。他不能不动心。

    “小爷叔!”他说,“你的算盘真精明,我准定跟你搭伙。我们啥时候动身到上海?”

    “你看呢?”胡雪岩答道。“在我是越快越好。”

    “最快也得明天。”

    “就是明天。一言为定。”

    谈完正事谈闲天。尤五提到阿珠,笑着问他何时纳宠,预备送礼。

    “你弄错了!”胡雪岩答了这一句,又觉得话没有说对,“也不是你弄错。实在是哪个也不晓得我的心思。五哥,我倒要先问你一句话,你看阿珠为人如何?自己人,不必说客气话。”

    “人是好的,脾气好象很刚。说句实话,这种小姐要嫁给肯闯市面的小伙子,倒是好帮手,嫁了给你,”尤五忽然问道:“嫂夫人的脾气怎么样?”

    “内人的脾气,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这也不去管她,反正跟阿珠不相干的了。”

    “小爷叔,你这话奇怪了!”尤五诧异地,“听你的口气,不预备把她讨回去。可是她跟内人无话不谈,说你已经答应她在湖州另立门户。这不是两面的话对不上榫头吗?”

    “是的。这件事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呢?我说出来,五哥,你倒替我想一想。”

    于是他把准备移花接木,有劝阿珠嫁陈世龙的打算,细细说了给尤五听。

    “原来如此!”尤五笑道,“小爷叔,你不但银钱上算盘精明,做人的算盘也精明。不错!陈世龙这位小老弟是有出息的。我赞成你的主意。”

    “那好!我一起想找个人谈谈,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不是‘一厢情愿’?

    既然你赞成,那就准定这么做了。“

    尤五一时高兴,随即自告奋勇:“这件事虽好,做起来不容易,她一心一意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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