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克里希那穆提-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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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19 13: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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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克里希那穆提传》(PuPul Jayakar著,胡因梦译)
醒来,快起来,接近伟大的导师,才察觉道途的艰辛,其中的叉路,宛如剃刀边线。
——《羯陀奥义书》第三章
我第一次见到克里希那穆提是在1948年的1月,我当时32岁。1937年我和玛摩汉·贾亚卡结婚,后来到孟买定居,我唯一的女儿拉迪卡一年以后诞生。
印度已经独立5个月了,我们的未来有着十分美好的远景,我迫不及待地想进入政坛。那时曾经参与独立运动的男女,大多投入了圣雄甘地发起的社会建设。它涵盖了国家建设的每一个层面,尤其重要的是乡村的建设工作。从1941年起,凡是有关乡村妇女的福利、产业合作社及家庭工业的组织事务,我都积极地参与。对我来说,那是一个艰难而又严格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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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礼拜天的早晨,我去见我的母亲。她住在孟买马拉巴山丘一个老旧的木造房子里,屋顶是用乡下的磁砖铺盖的。她和我的妹妹南迪妮正要外出,她们告诉我,桑吉瓦·罗最近来看过我的母亲。他曾经和我父亲在剑桥国王学院同学过。他发现这么多年以后,我的母亲还在为我父亲的死而伤感,他建议她去找克里希那穆提,也许会有帮助。一个影像马上在我的脑海出现。20世纪20年代中期,当我还是瓦拉那西一所小学日间部的学生时,就见过年轻的克里希那穆提了。他的样子修长而俊美,身穿白衫,双腿盘坐。55个小孩中的我,上前为他献花……。
那天早上我没什么事,于是跟着母亲一块儿前往。我们到达卡尔米加路的罗汤锡·穆拉尔吉家时(克里希那穆提客居之处),我看到阿秋·帕瓦尔当正站在大门口。20年代我在瓦拉那西读书时就认识他了,最近几年他成了一名革命家与自由斗士。我们谈了几分钟的话,便进入客厅等候克里希那穆提。
克里希那穆提非常安静地走进客厅,我的感官突然生起爆发性的觉受,好像眼前出现无量光明,他整个人似乎充满了整间屋子。有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即将支离破碎,除了盯着他之外,我什么也不能做。
南迪妮介绍过我娇小孱弱的母亲,接着介绍我。我们坐定之后,迟疑了一下,我的母亲开始谈起我的父亲,也谈到她对他的爱,和那份强烈的失落感,她似乎无法承受这一切。她问克里希那穆提,她死后有没有可能和我父亲重逢。这时候,他给人的那种强烈的感受逐渐消失,于是我放松地坐定下来,等着他给我母亲适时的安慰。我知道有很多伤心失意的人曾拜访过他,我想他一定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们。
突然,他开口说话了:“很抱歉,夫人,你找错人了,你要的安慰,我并不能给你。”我立刻把身体坐直,有点不知所措。“你希望我告诉你死后能和丈夫重逢,然而你想重逢的到底是哪个丈夫?是那个和你结婚时的男人?那个当你年轻时和你在一块儿的男人?那个死去的男人?还是那个假定没死,今日仍健在的男人?”他停下来,安静了几分钟,“你想重逢的到底是哪个丈夫?很显然,那个死去的男人,已经不是那个和你结婚的男人了。”
我感觉自己突然专注起来,我听到的是一种极富挑战性的说法。我的母亲似乎非常不安,她并未准备好接受“时间会改变她所爱的男人”这个观念,她说:“我的丈夫不会变的。”克里希那穆提回答:“你为什么要和他重逢,你怀念的并不是你的丈夫,而是你对他的回忆。”他再度停顿下来,让这些话沉淀一下。
“夫人,请原谅我!”他合起双掌,我才察觉他的手势有多美。“你为什么仍然充满着回忆?你为什么要让他在你的心中复活?你为什么要活在痛苦中,并且还让这份痛苦持续下去?”我的感官突然活泼了起来,他拒绝以容易被人接受的和善态度来助人,这点令我非常震撼,我的心开始快速地跟随他清晰而精准的话语移动。我感觉我正在和一个浩瀚无际而又崭新的东西接触。虽然那些话听起来很刺耳,他的眼神却是温柔的,而且流露出一份治疗的特质。他在说话的时候,一直握着我母亲的手。
南迪妮看到母亲已经非常不安了,就把话题转向介绍家里的其他成员。她告诉他,我是一名对政治很感兴趣的社会工作者。他严肃地转向我,问我为什么要做社会工作?我告诉他,因为我的生活已经十分圆满。他突然笑了,那个笑容令我有点不舒服,然后他说:“我们就像一个用破木桶盛水的人。我们放愈多的水进去,流出来的也愈多,而木桶仍然是空的。”他不带一点打探地看着我说:“你到底想逃避什么?社会工作,娱乐,坚持生活在痛苦中,难道这些不都是一种逃避,企图填满心中的空虚?空虚能被填满吗?不幸,填满空虚却是我们存在的整个过程。”
我发现他的话令我非常不安,却又觉得必须深入探索。对我而言,生活就是行动,他的话很难令我理解,我问他是否希望我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他静静听着,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的听法,和我观察到的、经验过的都不一样。然后,他对我提出的问题发出了一丝微笑,整个屋子又被充满了。不久,我们就准备离开了,克里希那穆提冲着我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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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的晤面令我一直不安,我无法入睡,他的话不停地在我的脑子里浮现。几天过后,我开始去听他的演讲,地点是在丘尼拉尔·梅塔爵士家的花园。我发现要听懂克里希那穆提的话很难,但是他使我有一种快要支离破碎的感觉,所以我还是继续去听演讲。他谈到这个世界的混乱就是个人内在混乱的共同投射。他告诉我们,所有的组织及主义都失败了,在我们追求安全感的同时,我们建立了更新的组织,结果它还是背叛了我们。
我感觉自己无法和他的演讲内容并驾齐驱,过了几天,我要求和他私下晤面。
我有股冲动想和他相处,引起他的注意,探测那充满他整个人的谜。我很害怕将要发生的事,又似乎无法避免。我们晤面之前的两天里,我一直在考虑要跟他说些什么,该怎么表达。我走进他的房间,他笔挺地盘坐在地板上,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的库尔塔(注:传统的无领长袖及膝长衫),整个垂到膝盖以下。看到我进来,他快速地跳起来,那双像花瓣一般修长的手,合十向我致意。我坐下来面对他,他看出我很紧张,于是要我安静地坐一下。
过一会儿,我开始说话了。我一向都很自信,虽然起先有点犹豫,不久就很正常地向他倾吐自己原先计划好要说的话。我谈到我的生活与工作都令自己感到充实,也谈到我对那些不幸的人的关怀,我想要进入政坛的渴望,我在合作运动中的任务,以及我对艺术的兴趣。我完全浸淫在自己的话语和我想给他的印象中。过了一阵子,我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他并没有在注意听,我抬头一看,发现他正在注视我,他的眼里有一份质疑,还有很深的探索,我开始犹豫起来,于是逐渐安静了下来。停了一会儿,他说:“我在讨论会上注意到你,你安静的时候,脸上有很深的哀伤。”
我把想说的话全忘了,除了心中的哀伤,什么都忘了。我一直拒绝让这个伤痛浮现,它深深地埋在我的心底,很少有机会令我感到冲突。一想到别人可能怜悯我、同情我,便觉得恐怖,于是就以重重的激进行为将这个伤口裹住了。我从未和任何人甚至我自己提起过我的寂寞,然而,在这位沉静的陌生人面前,所有的面具都被打掉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从其中我见到自己的脸孔。就像一条被抑制已久的激流,我的话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回忆童年,我是5个孩子中最害羞而文静的一个,大人稍微严厉一点我都会受伤。家里其他的人皮肤都白,只有我是黑皮肤,很少有人注意我,其实我应该生成男孩的。我们住在一个大而破旧的房子里,我经常都是一个人,总是读些很不容易懂的书。我记得自己时常坐在孤零零的长廊上,面对一棵老树,专心聆听着阿里巴巴之类的神话故事。讲故事的人是一名白胡子的回教裁缝,名叫伊玛穆丁,他整天都坐在长廊上缝衣服。另外一位为我们摇席扇的瞎眼苦力拉姆基拉梵,则时常为我们歌诵杜尔希达斯的《罗摩功行录》。夏日里席扇散发清香,至今记忆犹新。另外我还记得和我的爱尔兰女家教一块儿散步,她时常告诉我各种植物和花卉的名称。我最喜欢听亚瑟王与王妃以及亨利八世与安·波丽英的故事。我从不玩洋娃娃,也很少和其他小孩一块儿戏耍。我很怕我的父亲,却又暗自崇拜他。
11岁的时候,我的身体开始含苞待放,第一次月事之后,我突然像朵花一般奇妙地盛开起来。成长和年轻真是令人陶醉。骑马、游泳、打网球、跳舞,我渴望被人爱慕,活得是那么热切。我狂放不羁地迎接着生命。
后来我到英国念大学,在那儿得到心智上的激励,不久便遇到我的丈夫,我们一起回到印度,结婚之后生下我的第一个女儿拉迪卡。
不可避免地,我很快就拒绝扮演家庭主妇的角色。我投入社会工作,玩桥牌和扑克牌,学会下大赌注,活跃于孟买社交及知识圈的核心。接着我又怀孕了,第七个月的时候,我突然患了子痫症,造成强烈的痉挛和失明。
我还记得黑暗中那份不知所措的苦闷,和眼前翻腾的各种色彩:天蓝色、尼尔康塔鸟的七彩与火焰的蓝光。我的脑子被身体的痉挛摧残得非常严重。到今天我都记得体内素未谋面的孩子最后的心跳和死亡,以及剩下的那一片沉痛的孤寂感。后来在模糊中视觉逐渐恢复,许许多多的灰点渐渐聚集成形。
我的脑子停了一下,倾诉突然中断,我再度抬头看着这位俊美的陌生人。但是我最爱的父亲的死,快速地在我的心中浮现,我感到一阵忍不住的心痛,眼泪又不停地流了出来。
我的话又止不住了,我谈到生活中的许多伤痕,生存的奋斗,逐渐增长的残忍与无情。我的内心愈来愈僵硬,攻击性和野心也愈来愈强,我强烈地需要成功。接着我又怀孕了,产下一名小女孩,脸孔非常美,身体却是畸形的。我再次陷入痛苦,不久这孩子也死了。8年来,我的脑子、我的心、我的子宫,全都了无生趣。最后就真的剩下一片死寂了。
在他的面前,那些藏在黑暗中的、早已被遗忘的过去,再度成形、觉醒。他就像一面映照一切的镜子,他的自我似乎根本不存在,因此并没有一个人在那里评估、衡量或曲解任何事实。我一直想保留一点我的过去,但是他不允许我这么做。此刻处在这片慈悲的领域里,令人生起无限的力量。他说:“你真的不想说的时候,我会知道。”因此多年来折磨我的一些事,就这么说了出来。说这些事带给我极大的痛苦,然而他的倾听却像微风,又像浩瀚无边的大海。
我和克里希那吉在一起已经两个钟头,离开他的房间时,我的身体好像快要粉碎了,但是奇妙的治疗效果却因而产生。我接触到一种崭新的观察和聆听,其中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是从一个又深又远的地方升起的。他不只察觉我的话中之话,还包括所有的表情、手势和态度。周遭的一切,譬如一只在窗外大树上唱歌的小鸟,花瓶里落下的一朵花,他也都察觉到了。正当我大声哭喊时,他突然对我说:“你有没有看到那朵落下来的花?”当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有点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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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好几天我都去听克里希那穆提的演讲,参加他的座谈会,也思考和讨论他所说的话。1月30日那天的晚上,我们聚集在罗汤锡·穆拉尔吉家围着他讨论,阿秋突然站起来接电话,他回座时,脸色非常沉暗。
“甘地吉被暗杀了。”他说。时间好像突然中止了片刻。克里希那吉变得非常安静,他几乎能察觉我们每一个人的反应。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暗杀者到底是印度教徒还是回教徒?阿秋的哥哥罗问起有没有关于暗杀者的消息,阿秋说他不知道。如果暗杀者是一名回教徒,对我们而言其结果已经很明显,于是我们安静地站起来,逐一离开了房间。
消息传遍全市,甘地是被一名来自普那的婆罗门所杀,于是抵制婆罗门的暴动立刻在普那爆发。你几乎能听见回教社区里松一口气的窃窃私语。我们在广播中听到尼赫鲁沉痛的谈话,全国几乎瘫痪,想像不到的事也发生了。有一段时间,印度的成年男女纷纷转向内心寻找解答。
2月1日的那天,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听克里希那吉谈话,有人问了他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造成圣雄甘地过早死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克里希那吉回答:“我在想,听到这个消息时,你们的反应是什么?你们把它视为个人的损失,还是和世界趋势有关的一个暗示?这世界上发生的事,并不是毫无关连的,它们其实息息相关。造成甘地吉过早死亡的原因,就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心中。真正的肇事者就是你。因为你们的宗教信仰有那么多派别,因此你们鼓励了分裂意识。透过争夺财产、透过种姓制度、透过不同的意识形态、不同的教派以及对教派领导者的盲目崇拜,你们鼓励了分裂意识。你一旦声称自己是印度教徒、回教徒、祆教徒,或其他任何称谓,你就注定要为这个世界制造争端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直都在讨论暴力及其根源,以及结束它的方法。对克里希那穆提来说,“非暴力”的理念根本是个幻想。我们要面对的是“暴力”这个事实,我们必须透过觉察来认识暴力的本质、学习如何在当下这一刻就把暴力结束。只有面对当下这一刻,才有可能改善。
后来的谈话里,他提到日常生活中人类的一些问题,譬如恐惧、愤怒、嫉妒、强烈的占有欲等等。他也提到关系就像一面镜子,可以让我们觉照到自己。他引用了夫妻的例子,这个最亲密的关系,却往往是最无情、最虚伪的。在场的男士都以尴尬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妻子,有些保守的印度教徒当场就走了,他们不能明白夫妻之间的关系和宗教的探讨有何关连。克里希那吉拒绝离开“当下即是”这个主题,人类的心智其实充满着肉欲、仇恨和嫉护的漩涡,因此他拒绝讨论像上帝或永恒之类的抽象题目。就在这个时候,有些观众开始察觉他根本不信上帝。
2月中旬我再次去见他,他问我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思想过程有点不一样了,我告诉他,我的杂念好像少了,我的心也不像以前那么慌了。
他说:“如果你真的一直都在做自我觉察的实验,你一定会注意到自己的思想活动开始减缓,你的心也不会那么不着边际了。”他安静了一阵子,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试着去看每一个念头,直到它消失为止。你会发现很难做到这点,因为念头一个接一个非常快速,而我们的心又不想完结一个念头,它总是从一个念头逃到另一个念头。”这就对了,每当我想随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