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社会秩序-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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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对于许多物理科学来说情况就是这样,但受控实验在生物科学中就几乎没有这样大的可能性。或许这就是巴斯德的传记作者、生物学家莱恩·杜波斯(Rene
Dubos)为什么怀疑实验之尚未证实的力量的原因。他说;“对于某些人(包括巴斯德)会使我们相信的纯粹的和永恒的事实,实验方法并不是不会犯错误的揭示者。”直到现在,受控实验在社会科学中一直是相当罕见的,这一点简直没有必要说。这些科学主要是求助于比较似与非似之案例的逻辑,不幸的是,所有这些比较都是非常不受控的。
对于实验在科学中的重要意义,特别是它在与概念框架相比较时的重要意义,有某种流行的夸大,杜波斯对于实验方法所表达的保留大概部分地是对这种夸大的一种反应。看到一项科学实验,比看到使得概念化遭到忽视的概念化,通常要容易得多。按此观点,科学经常变成一种技术与新发明的事情,只包含极少不同的理性思想。但是,就像我们现在已经看到的那样,实验只有在比较对于由某种概念框架所确定的变量是重要的似与非似案例的时候,才可能具有科学上的重要意义。或者,以另一种方式来说,在每一项出色的实验背后都有一种出色的理论。
巴特菲尔德教授已经注意到在普通的信条中这种对实验之重要性的极度强调,即解释近代科学之兴起的基本变化是实验方法的出现。这种信条的一例就是我们相信关于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做落体实验这个不足为信的故事。实际上,在这样一种实验——如果它的确曾经发生过的话——的背后,有着重要的新思想,即整个自由落体的新理论。发生在十六和十七世纪的其他重要发现也是如此。在理性思维中,特别是在数学中的极大发展,以及在天文学和力学中的新概念(所有这些,我们将在下一章更多地谈到),为培根勋爵在他的《伟大的复兴》中所不断举荐的实验提供了一种新的指南。巴特菲尔德说,几个世纪以来,实验“一直是一种疯狂的、几乎是不得要领地鼓噪的事情——一种在许多方面与真正的理智进步无关的事情——,有时是科学研究项目中最反复无常和荒谬的部分。”就像我们将要看到的那样,无论是在中世纪期间,还是在文艺复兴时期,人们都不缺乏发明的技能和独创性,来制造用于实验的技术装置。“然而,直到十七世纪,诉诸实验才越来越平常以及正规化,并且被纳入正轨,就像一架巨大的机器进入了工作状态。”近代科学的动力包含在概念化与实验的恰当交织之中。
科学中的实验问题提出了一系列相关的问题,它产生概念框架与通常所谓的在科学工作的“技巧”之间的关系。由于概念框架及经验数据,就必须要有观察技巧以搜集这些数据,也必须有其他的技巧以把这些数据整理为合适的概念范畴。然而,概念框架和技巧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虽然这两者存在着必要的相互依赖,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独立性。这里又有一个显示科学中的微妙过程的例子。通过演绎,概念框架有时可能会独立地预言数据,这些数据要么是可获得的技术不能观察到的,要么至少是仍未观察到的。在把1949年诺贝尔物理学奖金授予日本科学家汤川秀树这件事之中,我们看到了最近的这种例证。在1935年,汤川秀树完全靠物理学概念框架(就像我们说过的那样,这种框架现在很多都是以数学术语来表述)的推演,宣告一种粒子的存在,即为人所知的“介子”。这种亚原子粒子是靠观察它在一直追踪它的照相感光板上的踪迹被发现的,它在当代物理学中成了大量研究的中心。注意:恰恰是概念推演的存在才导致了关注验证这个发现的技术。
然而,在相反的情况下,获得的观察与整理技术可能会搜集到与最近的概念框架不符合的数据。确实,这在料学中随时都在发生。当我们讨论科学中“易于做出偶然发现的机遇”的现象或者出乎预料的发现的偶然出现时,我们将给出许多这种例证。有时这些古怪的数据虽然暂时未被概念框架所吸收,但是它们经常立即刺激此概念框架发生有价值的重建。这是科学进步的一条重要途径。在十九世纪末,许多科学观察与牛顿的概念框架不能相符。爱因斯坦理论的巨大优点就在于吸收了这些以前得不到解释的观察数据。
这样,我们又一次看到科学不只是大量“事实”的集合。相反,它是根据某种概念框架的事实的集合与排列,这种框架在其应用过程中或者技术的使用导致新的事实时,总是受制于重建。概念框架和技术大概从未完美地整合过,这经常是由于在许多事实与概念框架之间出现了不符。当然,我们用“许多”所指的是这些事实适合那些曾具有较大普遍性和系统性的概念框架的构建。康南特校长在他关于他所谓的“科学之战术与战略的某些原则”的讨论中,为我们详细考察了概念框架与我们刚刚谈论的技术之间的关系种类。这个问题已经触及了所有领域的科学进步的核心。
或许我们现在就可以清楚地意识到,基于高度普遍性的概念框架之上的高度发达的科学,本质上是一种动态事业。无止境地改进概念框架,把动力因素引入到科学活动之核心。人类理性以这种方式承担着未尽的动力来改变天地,因为在概念框架上或早或迟的变化造成在日常失活和日常技术上的变化。维布伦曾经说过:“任何认真的研究的结果,只可能是在以前有一个问题的地方逐渐出现两个问题。”这是科学的一个特征,是科学具有一种动态的品质,现代人不仅必须学习之,而且必须学着承认之。因为这是科学之未尽的社会影响的来源。以后当我们讨论这些社会影响时,我们将更多地谈到这一点。
关于科学本质的最后一个问题,是科学的概念框架与通常所称为“常识”的信仰与知识整体之间的关系问题。我们将在下一章看到,任何人类社会最少也有一种理性经验知识或者相对不发达的科学的集合。这种知识——我们也许可以把它认为是“初期科学”,更成熟的科学也许可以从中而成长——构成了通常所认为的常识的一大部分,并且对行动提供相当有效的指导。但是,尽管所有的知识是基于某种隐含的、特殊化的抽象,但关于这种经验知识之有效性的局限现在也应该是显然的了。常识在某种程度上不是概括化的和系统的知识,像高度发达的科学的概念框架那样,所以它不是可靠的知识,或者如同我们可以稍微更专业性地评价的那样,它不是确定的知识。就是说,相对而论,常识不知道在哪些确定的条件下它关于事实和事实之间关系的断言实际上会发生。当这些未知的条件变化时,事实将发生变化,而没有对这些条件有确定理解的常识则对进一步的行动给不出令人满意的指南。常识之不可靠性,常识在面对它不能描述的、条件发生变化时的矛盾性,或许在常识之言论和格言中大量的不一致和矛盾之中最有可能看到。常识总是而且依然是无数谬误、欺骗和误解之集合体的继承者,这一点可以在伯根·伊万斯教授的《废话的自然史》一书中得到检验。从这个角度来看,就像赫胥黎所说过的,科学不只是“有条理的常识”。这就是说,科学不具有常识的局限性。当然,如果人们把赫胥黎的意见当作意指我们所主张的某些其他东西,即常识和科学在人类理性中具有部分共同的起源,那么赫胥黎的评价是对的。
我们可以说,任何社会在其经验知识的确定性上都有一定的范围。哪里只有经验的知识,哪里的常识之理性知识将只包含相对窄小范围的确定性。但是,哪里有高度发达的科学,哪里的确定性范围将大得多,从常识到科学本身都是如此。这就是在我们社会中的情境。确实,在我们的社会中,承认科学知识所具有的较大确定性,已经相当广泛地成为常识的一部分了。这对于科学的进一步发展,当然是一种很好的条件。然而,常识也许部分地同科学对立,而且非常强烈地使之逆转也许是不可能的。以后当我们讨论存在于我们社会中反科学的来源时,我们将考察之。
即使是在常识承认科学之优越性的地方,也可能只对科学具有的较大的可靠性有一种含糊的理解。科学的概念框架现在是非常高度专门化的观念系统,只有那些在有关领域接受长期训练的专业人员才可得到。就未受过训练的外行人理解这些观念而言,他抓住的只是某些基本思想,而不是完整的专业综合性。因此,只有关于爱因斯坦相对论意义的最含糊的观念,才可能建立在常识的基础之上。的确,我们中的大多数对该理论甚至连一种含糊的理解都没有,而只是以许多牛顿时代的人的方式感到爱因斯坦的新的和明显荒诞的观念似乎与常识相冲突。牛顿的理论是基于对他的同代人来说最不可能的假设。在远处作用的力的观念很不同于直接推动的观念,而我们的直觉和常识对力的理解正是以后一种观念为基础的。当然,在牛顿的情况中,概念框架与常识以某种方式是逐渐相调和的。“以后,一代人或如此之多的人设法使他们自己确信在一定距离的作用是一种合理的和令人称心如意的思想。”。至少,概念框架和常识很少彼此相困扰。最后,这一点对于今天的我们是确实的,即牛顿的观念逐渐被认为在直觉上是显然的,是常识了。就像马赫( Mach)已经指出的,“不平常的不可理解性已经变成了平常的不可理解性。”
就新的爱因斯坦的概念框架而言,同样的过程似乎在重现。爱因斯坦关于物质世界之基本原则的断言与我们的牛顿式常识相冲突,其方式同牛顿的机械论观点曾经与更早的中世纪常识的有机论观点相冲突的方式一样。“那些自然地或在直觉上根据一个弯曲的宇宙(其几何学的性质取代了万有引力)来思考的人,如果有,也可能是非常少的。”幸运的是,尽管它们在其他方面是伟大的,但是在我们关于空间、时间和运动的常识与现代物理学所引出的观念之间的偏差,就我们所关心的日常生活而言,小得可以忽略。在乔治·伽莫夫( George
Gamow)之令人喜爱的书《汤普金斯先生在仙境》中,人们对于稀奇古怪的平凡生活会是怎样(如果这并非如此的话)可能有一点了解。汤普金斯先生的梦境——现代物理学的新观念得到了认识——可能只是一些梦想,而不是日常的现实。
当然,在科学中,并非所有的新概念框架都如同牛顿与爱因斯坦的概念框架那样是革命性的。这种伟大的科学综合不会发生得非常频繁。然而,在科学之专业的概念框架和我们日常的常识之间,存在着一种连续不断的、也许是在扩大的裂隙。这种裂隙对于科学家和门外汉都具有相似的社会影响,就像我们将在后面看到的那样。但是,重申一下,这样一种裂隙总的来说为常识所容忍,是科学进步之值得庆幸的条件。之所以如此,既是因为我们对科学在道义上的尊重,也是因为我们确信科学对于解决人类社会之实际问题是非常有益的。
《科学与社会秩序》
伯纳德·巴伯著
第二章 科学的历史发展:社会对科学进化的影响
在简要地探讨了科学的本质——它在人类理性之中的来源,它在概括与系统化水平上的差异性,它与常识的联系——之后,现在我们要通过追溯科学进化的历史过程来对科学的本质做出某些进一步的发见。当然,这里的讨论只能是一种梗概。科学的历史比我们所想像的要更加悠久和更加丰富得多,而对于我们来说,科学史成为现代的学问只是近四、五十年的事情。虽然有许多许多工作依然有待我们去做,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知道了足够多的东西,我们对于我们的人类科学之传统是怎样的古老和精深可以有一些认识了。
我们对科学之历史发展的考虑将强调六个重要的主题,尽管所有这些讨论必定十分简要,但这六个方面的讨论对于理解科学的社会方面却是基本的。所有这些主题或一致性,在以前对科学本质的分析中都是或明或暗的,而在这里将为之寻找历史的例证。这六个主题是彼此独立的,尽管我们将进一步指出,所有这些主题都是互相关联的:
1.人类理性的普遍性。
2.科学演化的连续性。
3.科学在整个历史上活动与成就水平的变化性。
4.各种不同的社会影响对科学发展的重要性。
5.被视为社会要素之一的科学的相对自主性。
6.科学与其他社会要素之间影响的相互性。
在进行历史的讨论之前,对这六个主题每一个都做一些一般的说明,将有助于澄清它们的含意和内部关系。
对于我们的第一个主题,人类理性的普遍性,除了小结一下我们已经讲过的关于这个主题的话之外,需要再说的也许是最少的。对于所有想在人类对经验理性的一般态度中寻找科学之来源的人,它是基础。对于这一点,我们将自然地注意到这个事实,即科学出现在史前的和古老的社会之中,出现在世界所有部分的所谓“原始的”或无文字的群体之中,出现在古希腊-罗马的、中世纪的和近代的世界之中。
第二个主题,即科学进化的连续性,它存在于近代世界之中。部分是因为直到最近才可避免的历史的无知,部分是因为对于更早期的和其他的社会有一种理性主义的偏见,我们中的许多人觉得,经验的理性和科学都独一无二地是近代的。但是,这些方面,如同其他方面一样,在历史上一直没有过彻底的间断。不仅是某种形式的科学已经存在于所有的社会之中,而且几种形式的科学已经各自在历史的前提上得到了建立。至少在近三、四千年,甚至超出这个范围,科学进化的记录十分连续地扩展而没有不可逾越的断裂。现在,记录的扩展有时很缓慢,有时又稍微快一些,通过其持续不断的和积累的过程,我们可以追溯科学的源流。这里(无论何处),通过非常详细地考察历史的记录,可以增进我们的理解。我们所有关于历史记录的过于琐碎的知识,过多地组织在关于科学之宏观历史“时期”的描绘之中:古希腊科学、阿拉伯科学、近代科学;我们没有看到这些时期是怎样相联并彼此融合的。我们常常看不到古代近东的科学怎样是古希腊科学的部分基础;看不到古希腊的遗产是怎样由古希腊式的亚历山大人(the Hellenistic Alexandrians)传送到阿拉伯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