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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长江文艺 2009年第01期-第11章

小说: 长江文艺 2009年第01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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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场的戏一散;慧如收拾完场子;不顾玫瑰红约吃夜宵的邀请;便急着回家。此时已是半夜。杨二堂坐在门口打瞌睡;口水顺着嘴角一直滴到膝盖。杨二堂每晚都用这副姿态迎接慧如。平常的慧如;见他这样子就烦;而这天的慧如则更是满心厌恶。她绕过杨二堂;径直走到水滴床前。 
  水滴蜷缩在棉被里;她半咧着嘴;睡得正香。慧如甚至没有仔细看一下她的睡相;上前掀开被子;一把揪起水滴;伸出巴掌就是一通狂打。 
水滴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醒;她本能地想要喊叫;瞬间她看到慧如愤怒的面孔。水滴心知这愤怒的来历;便将自己几欲发出的声音咽了回去。她睁大眼睛望着慧如;仿佛在问;你想怎么样? 
  慧如却无视她的目光;继续挟带着她的满腔怒火;噼里啪啦地挥动手臂。 
  门口打瞌睡的杨二堂闻声而醒;他忙不迭地奔过去;拽住慧如的手;惊问道;做什么?做什么要打她?慧如大声说;我做什么打她;她自己明白。杨二堂说;水滴;你做坏事了?水滴说;我没有。慧如说;你还不承认?是不是你在狗尾巴上挂的鞭?水滴说;我没有。慧如说;你从水房偷偷把狗抱出来;有人亲眼见到;你还不承认?水滴说;我没有。谁亲眼看到;让他来对质。慧如说;你才多大;说谎话脸都不红一下!水滴仍然只说三个字;我没有。 
  慧如被水滴的强硬所激怒;她再次伸出手;对着水滴又一阵痛打。水滴不哭不叫;不回避也不求饶;只是睁着她明亮的眼睛;看着慧如打她;就仿佛她在看一出戏。慧如见此;愈发怒火烧心;下手于是更狠。杨二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拉扯又怕慧如因此而更加愤怒。他围着慧如团团转;嘴上不停地说;怎么回事?不能这样打小孩呀。 
  慧如大声吼叫道;你承不承认?你认不认错?水滴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紧抿着嘴;露一副死也不屈服的神情;连一丝泪花都没有。慧如几乎快被她气疯。慧如想;怎么会是这样的小孩;也不知是何方妖孽。我今天治不了你这个小东西;将来我还怎么过日子?想罢便返身到桌上取了一根编织用的竹针;走到水滴跟前。慧如说;你如果不说老实话;我用这根针扎也要扎死你。说;是不是你干的?水滴声音非常机械;她说;我没有。 
  水滴话音刚落;慧如便动了手。她一把翻过水滴;扒下她的裤子举针就扎。钻心的痛;从屁股一直窜到水滴心里。水滴想;扎死就扎死吧。我就是不说。我就是不哭。我就是不喊。水滴的无声息让慧如几欲疯狂。慧如说;你犟;你再犟!你以为我治不了你?慧如一把又将水滴翻过来;扬手便朝水滴的脸扎过去。 
  杨二堂被吓着了。他慌忙地抱住水滴;两只胳膊将水滴圈得紧紧;嘴上说;不能呀;不能扎坏了女儿。慧如嘶声喊着;这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喊叫的慧如手臂已然没有方向;她只是机械地一针一针往下扎。所有的针尖一下一下都扎在了杨二堂的手臂上。 
  像水滴一样;杨二堂痛得扯心;却也不作声;一任慧如发泄。面对这样的两个人;慧如突然觉得活在这世上跟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真是可悲透顶。念头到此;她立即筋疲力尽。瞬间;她甩掉竹针;一头扑倒在自己床上;放声嚎哭。 
  杨二堂松开水滴;走到慧如身边。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慧如。他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浑身伤疼的水滴被慧如的嚎叫震动了。她想;或许我伤姆妈太重了。 
  水滴跳下床;连衣服都没穿;打了盆热水;拧了条热毛巾;走到慧如跟前;低声地叫了声;姆妈;你揩下脸;好不好? 
  慧如没有接毛巾;只是哭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晓不晓得姆妈心里有多苦?水滴大声说;我晓得;姆妈。将来我要赚很多的钱;让姆妈和爸爸过有钱人的日子。慧如接过了毛巾;心道;你又能晓得个什么呢?难道只是没有钱吗? 
   
  第六章 大水来了 
  一 
  雨落下来的时候;屋角开始漏雨。水滴用瓦钵接着雨水;看着它接满;然后抱起它;蹒跚地走到门口;就地一倒。水便与天上落下的雨一起;从门前的小斜坡上滑向阴沟。窗边的两棵杨树;树繁叶茂。碗口大的树叶被雨水打得哗啦啦响。树杆上爬着的毛毛虫也都消失不见。 
  雨一连几十天都不停;偶然停一下;以为天要放晴;结果晚上又下了起来。父亲杨二堂每天回来身上都是湿漉漉的。水滴将干衣服递给杨二堂时;总是忍不住骂天;说什么破天;像我们家房子一样;也是个漏的? 
  原以为只是往常一样的雨。汉口每到春夏之际;雨水总是会不期而至。小河边上看水的人便紧张。发大水的警钟仿佛随时都可能敲响。后湖的渍水排不出去;已经涨得跟铁路堤一般平。单洞门双洞门全都用麻袋包堵死。杨二堂说;这一下就是个把月;这么个下法;今年说不定会发大水。 
  乐园里依然夜夜笙歌。慧如依然在夜场完后才能回家。一天;慧如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老是想要呕吐。先以为受了凉;后来发现不对。白天的戏场一完;慧如便奔去汉正街。街口有家马氏诊所。马老中医拿脉后满面堆笑;说不消紧张;你这是有喜了。 
  慧如却一丝也笑不出来。她心惊肉跳。因她知道这孩子是谁的。这天的下午;刮起来了风;雨愈发下得大;斜斜地飘过来;就算打伞;全身也照样透湿。江上的渡船都停开了。原本定在乐园三剧场演戏的华升班滞留在武昌根本无法过江。于是只能停演。好在风狂雨大也没几个观众;无非是华升的几个铁杆戏迷。既是铁杆;也就通情达理;纷纷说这也怨不得人;要怨就只能怨天了。 
  戏停了;人也就闲了下来。慧如顶着大雨赶到位于法租界的肖府。慧如知道;肖督军的侄子过生日;因他喜欢玫瑰红;特请了庆胜班前去唱堂会。慧如赶过去时;堂会业已开始。门卫说什么都不肯放慧如进门。慧如便只有蹲在肖府门外一处小凉亭里苦苦等候。雨斜风狂;几乎挟带着水珠从凉亭一阵阵穿过。慧如的衣服全都打湿;但慧如依然在等。她想无论如何;她今天必须等到吉宝。 
  雨声是太大了;差不多掩盖了府里的所有的声音;只偶尔听到玫瑰红石破天惊的高腔蓦然一下;像刺尖一样杀进雨中;从凉亭一穿而过。慧如听到这声音;心里便安然。因她在这声音后;听到一把悠扬的胡琴。她晓得这是他的胡琴;也只有她能听出来。 
  慧如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听到肖府的大门响起喧哗之声。戏班的人陆续出来。玫瑰红一出门;慧如便大声叫她。玫瑰红大吃一惊;说这样的大雨;你怎么?慧如说;我有急事找吉宝。玫瑰红说;没吃晚饭吧?要不跟我们一起去下馆子?慧如说;不用了;我真的有事找吉宝。玫瑰红便笑;说你就这样迷他?笑完让一个伙计叫吉宝快点出来。 
  吉宝一现身大门后;慧如便不顾一切冲了过去。吉宝拖了她朝暗处走;只一会儿;吉宝的衣服也全部湿透。吉宝将慧如拖到一间理发店的屋檐下;大声说;你疯了!你不怕人说闲话吗?哪个不晓得你是有夫之妇?慧如说;我不怕。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吉宝说;怎么啦?慧如说;我怀了你的孩子;我要把他生下来。你得带我走。吉宝说;喂;你家里有男人;怀了孩子;怎么就是我的?慧如说;我是有男人;但这孩子肯定是你的;我知道。我跟他这么多年;也没怀过孩子。再说;自我跟了你后;就再没让他睡过我。吉宝有些惊异地望着她。慧如说;我不能再跟他过了。怀了你的孩子;我也没脸再跟他过。吉宝;我们走;离开汉口;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吉宝说;你要拉我私奔?慧如说;不然怎么办?我不能把我跟你的孩子生在杨家。吉宝说;我跟你说过;我是个拉琴的;离开汉口;我没有活路。慧如说;我不管。你想过没有?过些时;我肚子现了形;我怎么活人?说罢;慧如想到自己的生活;满心都是委屈;一下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吉宝慌了;忙把她搂住;说你这么个哭法怎么行?会伤了孩子。我过几天答复你就是了。 
  慧如止住泪;沉默片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吉宝。半天才说;为什么?吉宝被她的眼神吓着;忙说;我得回乡下禀告父母呀。婚姻大事;不跟爹妈说怎么行?再说了;就算你是二婚;我娶你过门;也必得是明媒正娶吧?而且你也得先休夫不是?这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事;我不跟家里老人说个清楚;你将来过了门也没法子做人呀。慧如不作声;她在想。吉宝又忙说;就三天。三天好不好?我肯定给你一个答复。慧如说;你会不会回答说不娶呢?吉宝拍拍慧如的肚子;咧嘴一笑;说你都替我怀了儿子;我能不娶你?我爹妈想孙子都快想疯了。何况将来儿子生下来;长大了;知我不娶你;还不恨死我这当爹的了?吉宝一席话;说得慧如脸色立即开朗;笑容瞬间就堆得满脸。 
慧如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墙边墙角到处都晾着衣服。雨下久了;房间潮得厉害;衣服一晾几天不干。杨二堂都没了干衣服换;在家里便穿着半湿的衣服。慧如说;水滴怎么没在家?杨二堂说;拿了雨伞出去;怕不是去乐园接你了?慧如说;接我?她一个小人怎么接我?杨二堂说;雨大水深;水滴说她可以给姆妈当拐杖。慧如心里动了一下;却没有作声。 
  慧如思忖着怎么跟杨二堂谈离婚。一直到杨二堂把饭菜端上了桌子;慧如都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屋外的雨声更大了;水滴还没回来。慧如说;要不等一下水滴?杨二堂说;你累了;先吃吧;不用等她。慧如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同意让孩子出门呢?杨二堂说;她要去;我哪里挡得住?这孩子精怪;不会有事的。 
  吃完了饭;水滴还没回。慧如想;怎么都得跟杨二堂把话挑开;要不水滴回来更不好开口。于是慧如让杨二堂给她倒了杯水;又叫杨二堂歇一下。杨二堂说;炉灶还没收拾;等下再歇吧。慧如说;叫你坐下来跟我说一下话;你就非要收拾炉灶?杨二堂被慧如的话说得怔住;他揩揩手;搬了张小木凳;小心翼翼地走到慧如的旁边坐下。 
  一句话还没开头;水滴一头撞进屋来。杨二堂又站了起来;刚要说话;水滴却扒开他;径直走到慧如面前。水滴说;姆妈;你得跟我去一个地方。慧如说;什么事?水滴说;就是跟我去一个地方。慧如说;这么大的雨;你闹什么玩呀。水滴说;姆妈;我不是闹着玩;这地方你一定得去。杨二堂说;水滴别闹了;姆妈上班累得很;晚上要休息。水滴说;不行;姆妈就是累也得去。姆妈不去;姆妈这辈子就完了。慧如盯着水滴;说什么意思?水滴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姆妈必得跟我去一个地方。水滴用同样的眼光盯着慧如;她的神情很是严峻。 
  慧如想了好几分钟;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她说;好;我跟你去。杨二堂说;你们娘儿两个演的哪出戏呀?慧如说;你别管。这是我跟水滴的事。 
  水滴掉头就冲进雨里;慧如立即跟了出去。慧如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水滴小小的身影在前面走得很快。慧如只是尾随她而已;糊涂间全然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蓦然抬头;看见汉口火车站正门上的老鹰;她才晓得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走到车站旁一家小旅馆。水滴进了门;慧如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却在打鼓。水滴指着一间屋门说;你敲门吧;这里面有你要找的人。说罢她便走了出去。 
  慧如站在门口好一阵犹豫;她不知道门打开后;里面会是什么人;她又会看到什么场面。她很想转身离开;可是念头闪过;她发现她更想知道这屋里究竟是什么;水滴为何要冒着大雨领她来此。她想了好一阵;终于抬手敲击门板。 
  门打开时;面前出现的是吉宝。吉宝穿着睡衣;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慧如大惊;拨开试图阻拦她的吉宝;冲进屋里。 
  床上还躺着另一个女人。女人说;是送水的来了吗?吉宝没作声。那女人看到慧如;问道;你是什么人?慧如说;我正想问你。吉宝;你说;她是什么人?吉宝说;慧如;你先回去;我明天跟你解释好不好?床上的女人说;喂;吉宝;你怎么又弄了个女人呀?你都有几个了?慧如对着吉宝说;你说;她刚才讲的什么话?你背着我还有很多女人?吉宝恼下脸来;说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不能有几个女人?这都怪你要我跟你私奔。我得靠拉琴谋生;那是我的活命之道。我干脆跟你讲清楚吧。雨太大了;保不住淹了汉口。庆胜班明天就进川演戏;我得跟了去;我不会为了女人把自己的正当事给丢了。我跟你只不过玩玩而已;你莫当了真。床上的女人笑了起来;说妹子;吉宝这种男人也只能玩玩;你要指望他当你的男人;三天就被他气死了。他说一年不睡到十个女人他的日子就过不下去。 
  慧如心里开始发凉。她不知道说什么了。而且她已经没有了话。她呆立了一分钟;掉头而去。 
  慧如到家时;已是半夜。杨二堂和水滴都没睡。见慧如浑身透湿地进门;杨二堂忙不迭地迎上。水滴倒了杯热水递给慧如;慧如一掌推开了她;水泼了出来;洒在水滴手上;烫得她一咧嘴;却没有叫出声。 
  慧如衣服都没换;一头倒在床上。杨二堂焦急万分;手上拿着她的干衣服;嘴上说;先换衣服吧;这样会生病的。说完见慧如不理;又说发生了什么事呀?要不要我帮你?慧如还是不理。杨二堂一脸哀求地问水滴;说你姆妈怎么啦?水滴说;我不晓得。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也不用晓得。 
  二 
  次日大早;雨下得更大。杨二堂拉起车趟着水出门;走进第一个巷口;就发现巷子里全是水。几个富户人家的门口都立着马车。富人们带着家眷和细软;纷然外出。杨二堂遇到巷子里的老更夫;说你今天怎么还来下河?汉口的堤都叫水泡软了;今天怕是守不住;大家都在逃命哩。龟山上已经到处是人。又有人说;看来真的是龙王发大脾气了。夏司令都没办法了。天天骂那些工程师;修马路就修马路;拆什么龙王庙!骂了还不够;又亲自冒大雨到原先龙王庙的地址上陈设香案;跪在渍水中向江心三跪九叩首;焚香哀求;请龙王原谅。天晓得龙王原不原谅。 
  杨二堂吓了一跳;赶紧拉着车往回跑。跑进家;慧如仍然躺在床上。水滴煮了一锅粥;见杨二堂说;爸;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了?妈病了;发烧哩。杨二堂说;这可糟了。巷子里都进了水;汉口的堤怕是守不住了;大家都在逃命哩。水滴说;真的。爸;那我们家逃不逃?杨二堂说;你妈这么病着;我们要不先去看大夫?水滴说;我去找。 
  水滴说罢便跑了出去。街上一片混乱;哗哗的雨水;把慌乱的人影遮挡得朦朦胧胧。水滴只觉得到恍然在水晶宫中;水帘下四处是人影晃动。水滴跑了几个诊所;大夫们不是全家离开;便是绝不出门。水滴急得不得了;最后在药铺里;讲述了母亲的病状;请药铺里的中医开了几包药拿回家。 
  慧如吃了药;怏怏地躺在床上。中午时分;慧如的烧退了;杨二堂收拣了几件衣物;说大家都上了山;我们是不是也出去躲一下?这里低洼;万一破了堤;大水堵了门;全都逃不掉。慧如说;要逃你们逃;我就在这里。杨二堂说;你不走我当然不会走。水滴;你先到山上去避一下吧。水滴说;不行;爸爸姆妈不走;我也不走。 
  三人正说着话;屋外四处炸起了声音。这声音太大;仿佛整个汉口都在喊叫:单洞门进水了!双洞门也快决口了!大家快跑哇! 
  风雨声似乎被这喧嚣的喊叫镇住;有如消失。水滴跑出去看了一下;回家来大声说;爸爸姆妈;赶紧跑呀。汉口就要被淹了。大家都在逃命。 
  杨二堂架起慧如拔腿便朝外跑;嘴上喊着;水滴;跟紧爸爸。刚出走到巷子口;就见阴沟里的水咕噜咕噜往外涌。慧如突然挣扎着说;我东西没拿;我得转回屋拿一下。二堂你带了水滴先走。 
  脚下的水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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