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11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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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级扶贫,一拨一拨资金发下来。凤凰村人还不屑一顾,要是金矿上马,哪在乎这几个扶贫款。后来县里改扶贫款为扶贫项目,运来了大车苗木,要给凤凰山插上翅膀。老村长没把苗木当一回事,栽上去了,就不定长不到卵子粗,金矿动工,不是毁了。何必脱裤子放屁翻来覆去?树苗分到农户,基本上当柴烧了。上级检查,见漫山遍野稀落落的几棵树,很不满意。老村长说,这山,刨不出几两土,瘦得只剩骨头,碓窝里养不活泥鳅。
可是,依然不见一丝开矿的蛛丝马迹。村民们不耐烦,催着老村长到上面打听。乡里说,开金矿是国家的事,我们不知道。老村长又到县里有关部门咨询。矿山管理所的同志倒很热情,惊讶道:你们凤凰山有金矿,我们咋没听说过?老村长说,千真万确。你们领导过问过问。矿山管理所同志说,你放心,我们会过问的。我们也巴不得你们的金矿早日开采,我们还能收矿产管理费呢。你们收费?凤凰山自古就是我们村的地盘,常言道,靠山吃山,要收,也轮不到你们。矿管所同志说,矿山属于国家,我们是代表国家收费的。老村长想胳膊扭不过大腿,凤凰出窝,不让人拔毛,恐怕不中。早晓得这样,自己不会为炒他人豆子炸碎自己的锅。心里甚至希望开采凤凰山泡汤,我们村的凤凰山,叫你们吃现成饭,嗯!
老村长回村一说,大伙劝道:见财有份嘛。只要上级过问,金矿开采就有指望了。凤凰山要是开了,乖乖,我们可是要什么有什么,裹脚布做帽子一步登天啦!
老村长退下来了,他的儿子当了村长。
村长开会,要开发凤凰山,种果树,再搞石料厂。老村长闻言,说,心急吃不得热粥,金矿说不定年底会有动静,你这不是穷折腾?凤凰山石头里含金,你当石料卖了,不是犯贱!儿子说,开金矿都十几年了,再等十几年,奶水下来还不饿死娃!我们村这些年,守着金碗没饭吃,掉在人家屁股后头闻屁闻够了。老村长反问,谁饿了肚子打了光棍没娶媳妇呀?!儿子寻思,是这么回事,听说开采金矿,本村姑娘也都守着金窝不愿“外销”。儿子打消了种树卖石的念头。
财税征收,凤凰村总是落后。乡长批评村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倒是有点虎气呀!村长也不顶撞。其他村村长碰碰他的胳膊:金矿开了,你们就不用收三提五统了。村长暗暗得意。
在老子怂恿下,村长悄悄找到矿山管理所。矿管所的同志说,我们向省地质局打听了。我们县根本没有发现金矿。村长愕然。根据分析,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那几个人是测绘队的。测绘队的那个小伙子一句玩笑话被有心的老村长听进耳里烙到了心上。
村长回禀奄奄一息的老村长。谎报军情,说,凤凰山开采,瞎子磨刀,快了。老村长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办完了老村长的丧事,村长着手实施他搁浅的开发凤凰山的计划。他说,凤凰山的金矿很深,国家留待五十年后开采,不能吃了子孙饭。做田卖灰粪抓个现的。现在呢,我们种树卖石。
村长清楚,凤凰山没有金矿,但村民们早已有了座心矿,一旦连心矿遭到破坏,凤凰村还不彻底完了。
日蚀
■ 徐凤宁
郭家瓦房屯。这是一个掩在土岗下的几十户的小屯子,土岗子向阳的平坡,是一片肥地。不知多少年前,这里来了四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女的。听说是绿林上的好汉,因劫了官家的钱财,搭上了大掌柜的性命,跑到这儿来避难。他们在这荒无人烟的土岗子旁,搭上了马架子,在向阳的土岗子上,开了一个做瓦的土作坊,他们用瞎甸子里那些连野草都不长的白碱土,掺上灶坑里烧过的草木灰,就能制出盖房子用的瓦来,结实得像瓷一样,没有人说不好的。不几年的光景,这里做的瓦就在这一片有了名气。那个女人白天为男人们洗衣做饭,晚上就轮流着和三个男人睡觉,最后竟生出了一个胖儿子,三个男人高兴地放开五音不全的公鸭嗓子,在高岗子上从日出嚎到了日落,吓得眼睛冒着绿光的野狼,夹着尾巴绕道从岗子的后面走开了。他们在马架子前排出了海碗,一气儿喝了两坛子的高梁红,个个都是脸红脖子粗,说到孩子该姓什么,三个爷们都撸胳膊挽袖子,争着要姓自己的姓,女人搭话了,这个孩子也不知是你们谁的,可又谁都有份,说着女人抬头看了看站在对面的大个子,他不能姓高,女人又瞥了一眼坐在炕沿上的车轴汉子,也不能姓李,女人又顺手拍了拍坐在自己身旁的瘦男人,更不能姓陈。三个男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都傻了眼,顺服地看着眼前漂亮的女人,女人微微一笑,就姓郭吧,这个字里,都有你们的姓的一部分。这个故事不知是真是假,后来又传出了很多版本,说那个男孩子叫郭春,取“三个人日出来的”意思;也有说那个男孩子叫郭春海……解释出来就更不堪入耳。但终究没有人查过郭家家谱,祖上是否有这么个人。可眼下这个小屯真的叫郭家瓦房,也确实还留下几户姓郭的人家,这几户郭姓人家,确实不和高、李、陈三姓通婚,这是祖上的规矩。而最早的那个土岗子阳坡上的制瓦作坊,早已是只留一些残垣断壁,所剩无几了。
“郭肥羊”是岗上郭姓的后人,绰号是屯里的人给起的,他除了继承了土岗子阳坡上的那片肥地外,也经营着一座不景气的制瓦作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郭肥羊”又在郭尔罗斯后旗的蒙古人那里赶来了好多纯种的绵羊,散放在盐碱地里;后来又在城里开了个俩幌的饭馆儿,当开了掌柜的,饭馆儿专门经营明汤火锅,羊肉当然是自家的绵羊,说来也怪,这在盐碱地里长大的羊,肉肥还不膻,城里人叫着劲儿地来捧场,没几年的功夫,家里就发了“羊”财,那个佯死不活的制瓦作坊早就散了伙。
可“郭肥羊”就有一件事儿不如意,家丁不旺,那个一年四季喉喽气喘,太阳穴总是印着火罐子红印的老婆,一个儿子也没给他生出来,就见了阎王。就因为这桩绝户事儿,“郭肥羊”还落下一个病根,一着急上火就心口疼;快到五十岁那年,家里的佃户王瓦匠又把自己的远房堂妹给他填了房,一年后,小老婆还真不闪劲儿,给“郭肥羊”生出了个儿子,把老来得子的他乐坏了,孩子过满月时,破天荒地连着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了,可他发现,孩子越长越不对劲。身子骨见壮,可心眼儿不长,是个地地道道的傻瓜,整天见人就笑,嘴里含含糊糊的只会说一个字:“吃”。可还能怎么办,这也是自己的骨血呀,自己年纪不小了,总不能断了后,他看着整天笑呵呵的傻儿子,不知犯了多少次心口疼,已剩不下几根的白头发,还是一把一把地往下掉。让他难受的事还有,就是城里这些日子开始闹日本人,那个饭馆儿越来越不景气,最后竟再也维持不下去了。索性,他干脆盘掉了饭馆儿,揣了满满一袋子花花绿绿的满洲国票子,回到郭家瓦房屯,过起了真正的土财主生活。
傻儿子的傻笑声变得越来越低沉,下巴上渐渐地长出了黑色的绒毛。“郭肥羊”又开始张罗着给傻儿子说媳妇,把香火还要续下去。媒婆子几次传书递话后,城里一家被日本人折腾得已经倒闭的小百货的萧掌柜,愿意把还在学堂读书的姑娘给他,可必须先拿出一笔钱,打点眼下摊上的官司,救他们全家人的命。“郭肥羊”藏了个心眼儿,偷偷地到城里省立国民优级学堂看了姑娘,人出落得十分标致,虽然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却长得有腰有胯的,定是个能生满炕孩子的女人,“郭肥羊”一眼就相中,二话没说掏了钱、下了聘礼,把亲事就定了。
张罗着给儿子翻盖新房时,他想到了屯西沙坑旁的王瓦匠。
王瓦匠早年在他家扛过活,是制瓦作坊的打头的,也是这郭家瓦房仅存的制瓦人,手艺是这方圆四五十里出了名的,自从郭家瓦房黄了摊,他也就断了生计,自己在西下洼开了几亩薄田,打点口粮。可手艺没扔。偶尔有些外乡人找他做活,也就算贴补一下家用。可活计总也跟不上流,每年挣的那几个有数的工钱,都拿给儿子王拴儿到城里读书了。到头来他空有了这身手艺,一家三口人的日子还是过得拮据。
天一亮,“郭肥羊”就来到西沙坑,站在王瓦匠的家门口,向院内张望着,斟酌了好一会,才清了一下嗓子,哑着声音喊:
“他舅?”
王瓦匠正在猫腰侍弄房前的园田地,听到喊声先是一愣,直起腰。不知是不是在喊自己,他用小褂的前襟擦着自己的泥手,向门前走来,到了栅栏门前一看是“郭肥羊”,就陪笑地问:
“是老掌柜,有事?”
“郭肥羊”点头,右手前后地梳理着自己的秃脑瓜子,半晌才说:
“老小子要说媳妇,你得帮忙。”
王瓦匠不知所措,木讷地看着“郭肥羊”,忙点头:
“那是,那是。”
“郭肥羊”看着王瓦匠接着说:“他舅,今春你就别种你那几垄洼地了,做一春天的瓦,我呢,给你一年的口粮。”
王瓦匠聚精会神地听着,以往,“郭肥羊”和他说话,一口一个郭瓦匠,或叫打头的,今天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郭肥羊”已和自己攀了亲,王瓦匠陪着笑也改了口。
“那好,就听他姑夫的。”
就这样,到了七月份的连雨天前,王瓦匠夫妇一连干了几个月,等“郭肥羊”家新房上瓦时,一点工也没耽误。就在王瓦匠该喘口气时,在一个雨天去碱沟拉碱土时,翻了车,他媳妇当场就砸死了,他也受了重伤。当时城里读书的儿子王拴儿听到信儿,冒雨跑回来时,王瓦匠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前断断续续地对着儿子说:
“要念书,到城里做事,乡下这活儿……你干不来。”
说完,王瓦匠就走了。
儿子王拴儿在自家的洼地里葬了爹娘,不知为什么没有听爹的话,再没去城里念书,而是卖了自家的土房,到“郭肥羊”家结了全家的一年口粮,换了几个盘缠,去城里电车公司做工去了。
那年年底,“郭肥羊”就把城里那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娶进了门。邻居们看了新媳妇,背地里咂着嘴叹息着,瞎了这个水葱似的闺女了,钱这东西,造孽呀。“郭肥羊”忙活完了亲事,好一段日子,肥嘟嘟的脸上总是挂着得意的笑。可开春后,他开始眼巴巴地熬日子,不错眼珠地盯着儿媳妇的肚子,可眼看着院门旁的葫芦秧爬满了门框,小葫芦纽变成了大葫芦,却始终不见儿媳妇的肚子鼓起来。“郭肥羊”急了,有一天,他把傻儿子叫到房檐下,憋得脸红脖子粗地好半天才问:“晚上跟你媳妇都干啥?”
傻儿子有滋有味地唆罗着手指头,歪着脑袋看着屋檐下的燕子窝,嘻嘻地笑着不说话。“郭肥羊”急得直跺脚,嗓门儿有些高了:
“都干些啥?”
这时,门一开,媳妇推门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要晾晒的被子来到障子上打开,头也没抬地说:“他除了吃,还指望干啥。”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像一把软刀子,扎在了“郭肥羊”的心窝子上,他差一点儿没坐在地上,缓了好半天,才透过这口气。他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傻儿子连男人都做不成了,眼看着郭家的根就断在他的手里。他看了一眼儿子,竟然老泪纵横了。儿子冲他一笑:
“吃!”
白色的葫芦花在这个春天又开了,傻儿子也没给“郭肥羊”种出一点希望。他开始动起了别的心思,他琢磨着再找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在炕上帮他傻儿子一把,为他们郭家留下个一男半女。猛地他想起了王瓦匠的儿子王拴儿。
“郭肥羊”这个龌龊的想法,让他晚上乐醒过好几次,越寻思越美。王拴儿这小伙子机灵,准能为他生出一个全乎的胖孙子;他在屯子里又没了亲人,少了很多后患;再说细论起来,王拴儿也算是自家的亲戚,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如何把王拴儿从城里叫回来,“郭肥羊”坐在屋门里,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犯了难。猛然间他用自己的胖手拍了一下没有几根头发的后脑勺,从吱吱嘎嘎的木椅子上兴奋地蹿了起来。他想到了王瓦匠两口子埋在低洼里的那座孤坟,一定泡在水里,不由得“嘻嘻”地乐出了声。
接了口信的王拴儿果真回来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爹娘的坟泡在水里。趁着这天刚有些放晴,王栓儿把爹娘的坟按照“郭肥羊”的指点,挪到了高岗上“郭肥羊”家地头上的老榆树下埋好,磕了头,跟着忙里忙外的“郭肥羊”回到了家。“郭肥羊”这一天把老婆和傻儿子都撵回了娘家,儿媳妇独自留在了西屋。天刚擦黑他在东屋炕上放了炕桌,摆了几个现成的小菜,和王拴儿打开了一坛子高粱烧酒。王拴儿怎么也不相信,“郭肥羊”会把自家高岗上的那块地头给爹娘做坟茔地。这个平日里一毛不拔的远房姑夫,会如此地大方行善,这里一定有什么隐情。王拴儿心里画着魂儿,可怎么琢磨也想不明白,“郭肥羊”会在自己身上打什么主意。想不出,索性就不想,敞开了喝个痛快。心里这么一放松,这酒喝得就猛了。几碗下肚,他的脸红得有些吓人,脖子上的青筋蹦出了老高,他醉眼朦胧地看着“郭肥羊”,觉得眼前这个胖乎乎的老头很可笑,他端起眼前的粗瓷海碗,有些挑衅地对“郭肥羊”说:“老掌柜,我再替我死去的爹娘,谢了。”
“郭肥羊”左手端起了酒碗,右手为王拴儿挟着菜,殷勤地陪着笑说:
“都是亲戚里道的,我也有事儿求你!”
王拴儿的眉梢往上轻轻地一挑,瞬间,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平时那种自信的笑容,他放下酒碗,轻轻地笑出了声:
“我呀,现如今穷得……”
王拴儿打了个嗝,接着说:
“还能帮您?”
“郭肥羊”放下酒碗,探过身子,把他的胖脸几乎都贴到了王拴儿的耳朵上,一字一顿地说:
“帮我生个孙子!”
王拴儿听了这话,尽管有思想准备,还是有些意外,酒醒了一半。他直愣愣地看着“郭肥羊”那双紧瞪着他的死鱼眼,半晌没有说话,心里琢磨着,这是让我拉帮套呀,他知道这丢人的事在乡下是司空见惯的。他的心里多少有些难受,可不知为啥,他一下想起了那次未遂的嫖妓。也许,只有这样想,他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那是他刚进城做工时,第一次因为心中的女人,酒醉后去那种低等妓院,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借着酒劲,心咚咚地跳,不知是紧张还是刺激,一进门,看到黑黢黢的炕上坐着一个窑子娘们儿,屋里很暗,看不见模样。女人看他进来,开始机械地脱衣服,露出了两只松弛的奶子,王拴儿战战兢兢地来到她身边,看到女人脸上抹了一层铜钱厚的官粉,不知为什么,进来前的冲动不见了,女人懒洋洋地躺在他的跟前说,上吧。他这才爬上炕,刚碰到女人的手,把他吓了一跳,女人的中指的位置什么都没有,他低头一看,是一张只有四个指头的手,他的酒醉,全醒了。他丢开女人的手,裆下的家伙软得像棉花团,残留的一点好奇也荡然无存了。他慌乱地下炕,掏出钱,放在女人赤裸裸的身边,头也没回地走了。王拴儿想到这儿,感到一阵恶心,可看着眼前“郭肥羊”那挂着血丝的大眼珠子,暗暗地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是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