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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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死去,我恐怕连小拇指头也不会动一动了。我的 生命摆在我的前面,闭上,完结,象一个囊袋,然而里面的 一切都没有完成。有个时候我试着去批评它。我很想告诉自 己说,这是一个美丽的人生。但我却不能对它下判断,因为 它只是一个草稿。我曾经把自己的时间消耗在追求永恒,我 什么都不明白。我什么都不怀念,有如此之多的事情我该怅 望的,曼沙尼酒的味道或是夏天在加底斯小湾上的洗浴。然 而死亡使一切都失去了诱惑力。
那比利时人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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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他对我们说:“如果军事单位允许的话,我愿意 为你们带个信,带点纪念物,去给爱你们的人……”
汤姆喃喃地说:“我什么人都没有。” 我没有作声。汤姆等了一会儿,好奇地望望我。“你不带 几句话给康恰吗?”
“不。”
我讨厌这软弱的同伴,这是我的错,我在前一天夜里把 康恰的事告诉他,我应该抑制自己。我和她来往有一年的时 间。昨天晚上,我真想见她,只要能见她五分钟,就是砍掉 我一只手臂我也愿意。这就是为什么我谈起她,我无法抑制 自己,现在我却不再见她!我已经不再有什么话对她说。甚 至我也不想怀抱她:我的躯体使我战栗,它变得灰暗又不断 冒汗—— 我也不能确定是否她的躯体使我战栗。康恰如果听 到我死了,一定会哭泣,她一定会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对于人 生感到乏味。但是要面临死亡的仍然只是我啊!我想着她那 温柔、美丽的眼睛,当她望我时,总有某种东西注入到我的 身上。但是我知道这已经完结了;如果她“此刻”望着我,她 的目光一定还停留在她的眼睛里,而不会传到我的身上。我 是孤独的。
汤姆也是孤独的,但是和我并不同。他交叠双腿坐着,露 出一种微笑的样子注视着那个长凳。他的神色愕然。他伸出 手来,小心翼翼地摸着木头,好象是怕弄破什么东西似的,随 后又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还打了一个战栗。如果我是汤姆, 我是不会用触抚长凳来自娱的,只有爱尔兰人才会这样。不 过,我也觉得这里的一切东西都走了样:比平时更为模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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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稀薄。我只要看看那张长凳,那盏灯,那堆煤屑,就可以 感到我快要死了。自然我不能很清晰地想到我的死,然而我 却到处看见了死亡的影子,在一切东西上面,它们已经隐退 到某个距离,犹如人们在一个垂死者床边低沉地说话一般。汤 姆刚才在长凳上所摸触的,正是“他的”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来告诉我,说我可以安然回家, 说他们已经饶了我的命,我还是会感到漠然:当一个人失去 了永恒的幻觉时 几小时或几年的等待,对他来说是完全一 样的。我一无所有,我是很平静的。然而这是一种很可怕的 平静—— 原因是我的躯体;我的躯体,我用它的眼睛看,我 用它的耳朵听,但它已不再是属于我的了;它冒汗,它发抖, 我不再认识它了。我不得不碰它,看看它究竟会变得怎么样, 好象是别人的躯体一样。有时候我还感觉它,我感到沉没,感 到滑落,犹如置身于一架急剧下降的飞机上似的。或者感觉 到我的心在跳。但是这并不肯定我什么。从我身体出来的一 切东西都是扭曲的。大多数的时间是沉静的,我只感到一种 重量、一个龌龊怪物压着我;我感到好象和一个巨大的毒虫 系在一起。我摸摸我的裤裆,已经湿了;我不知道是汗或是 尿,为了小心一点,我就走到那一堆煤屑边去小便。
那比利时人拿出手表来看看。他说:“三点半钟了。” 杂种!他一定是故意这样做的。汤姆跳了起来,我们都 没有留意时限已到了。黑夜象一块阴沉而无形的东西笼罩着 我们,甚至于我还没有想起它已经开始了。
小璜哭泣起来。他捏着手,恳求着:“我不要死,我不要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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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挥动着手臂在整个地窖里跑,随后就倒在一张草席上 呜咽起来了。汤姆忧伤地望着他,甚至于连想去安慰他的意 念都消失了。其实也用不着:这小孩比我们还要吵闹,但是 他的痛苦却较少:他正象一个以发烧来抵抗病痛的病人,如 果不发热,痛苦会更剧烈。
他哭泣: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是在怜悯自己;他并不 想到死。在这一秒钟,只在这一秒钟,我真想哭泣,为了怜 悯自己而哭泣。然而正好相反:我瞧瞧这小孩,我看到他那 抽泣的削瘦的肩膀,我感到自己的忍心:我既不怜悯自己也 不怜悯别人。我对自己说:“我希望勇敢地死去。”
汤姆站起来,他走到那圆洞的下面,开始等待着日光。我 只希望死的干脆,我想的也只是这个。但是当医生把时间告 诉我们时,我感到时光飞逝,一点一滴地流去。
天色仍是黑暗,我听到了汤姆的声音:“你听到他们了 吗?”
一队人走向院子里。 “听到了。”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怎能在黑夜里就枪毙人?” 过了一会儿,我们就不再听到什么了。我对汤姆说:“天 亮了。”
彼得罗站起来,打了个呵欠,于是走过去吹熄了灯。他 对他的伙伴说:“冷得要命。”
地窖完全灰暗了。我们听到远处的枪声。 “开始了。”我告诉汤姆,“他们一定是在后面院子里干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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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向医生要了一根烟。我不想要;我不想抽烟,也不 想喝酒,从这个时候起,他们不停地开枪。
“你知道怎么一回事了。”汤姆说。
他想再说下去,但是沉静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门口,这 时,门打开了,一个尉官带着四个士兵走进来。汤姆把香烟 扔到地上。
“史丹波?”
汤姆没有回答。彼得罗指出他来。 “璜·米巴尔?”
“坐在草席上的那个。”
“站起来,”那尉官说。
璜一丝不动。两个士兵把他挟起来,可是当他们一放手, 他就瘫倒下去。
那两个士兵踌躇起来。 “象他这个样子并不是头一个。”那尉官说。“你们两个把 他抬出去,下面的人会处理他。”
他转向汤姆说:“走吧!” 汤姆走在两个士兵之间。另外两个士兵跟在后面,抬着 那小孩。他并没有昏过去;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泪沿着面 颊滚流着。当我跟着要出去的时候,那尉官叫住我。
“你是伊比达吗?” “是的。”
“你在这儿等着;他们一会儿会来叫你的。”
他们走了。那比利时人和两个卫兵也走出去了,留下我 一个人。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倒希望他们早点了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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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听到差不多间隔而有规律的枪声;每一下枪声都使我 打一个战栗。
我真想扯掉头发大声狂叫。但我咬紧牙关,双手插在口 袋里,因为我要死的坚强。
一个小时过后,他们来叫我,把我带到二楼的一个小房 间,这房间充满了雪茄烟的气味,而且闷热得很。两个军官 坐在椅子上抽烟,膝上放着一些文件。
“你是伊比达吗?” “是。”
“雷蒙·葛里斯在哪里。” “我不知道。”
问我的这个人是个矮子。他那眼镜后面的眼睛露出凶光。 他对我说:“到这里来。”
我走过去。他站起来,抓住我的胳膊,瞪着我看,好象 要把我看得无地容身似的。同时,他使尽全力捏着我的胳臂 筋。他并不想伤害我,只是想耍耍而已:他想摆布我,他还 想使我闻闻他口中的臭气。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我差不多要 笑出来。想吓唬一个将要死的人是很费事及无效的。他猛力 地把我推开,然后又坐下去。他说:“不是你的命,就是他的 命。要是你告诉我们他藏在哪里,我们就饶了你的命。”
这两个带着马鞭穿着马靴的家伙,总有一天也要死的。比 我晚一点,但是不会晚得太久。现在他们却忙着在那堆皱褶 的文件上寻找人名,他们追索着他人,然后拘捕或枪决他们; 他们在西班牙的将来以及其他的事情上,都有他们的看法。他 们那狭小的活动在我看来是可厌而好笑的;我觉得他们都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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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了。 那小矮个子还一直盯着我,一边拿着马鞭抽着他的马靴。 他那一切的举动都是有用心的,为使他看来象一个凶猛的野 兽。
“怎么样?你懂了吗?”
我不知道雷蒙在哪里,我回答说。“我想他在马德里。” 那一个军官懒洋洋地举起他苍白的手。这种懒洋洋的样 子也是做作出来的。我看穿他们的这一套小花样,我很奇怪 还有人会把这些耍得自鸣得意。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去考虑,”他慢吞吞地说。“把他带到 洗衣间去,十五分钟之后带回来。如果他还不招,马上就枪 毙他。”
他们很清楚他们所做的事:我在等待中过了一夜;然后, 当他们枪毙汤姆和璜时,他们又让我在地窖里等了一小时,而 现在他们又把我锁在洗衣间;他们一定在前一夜就预备好了 这一手。他们想,一个人的神经终究会疲乏的,那时我就可 以任他们摆布了。
他们可想错了。在洗衣间,我感到很虚弱,我就坐在一 张凳子上,开始思索起来。并不是考虑他们的提议。当然我 知道在哪里,他正躲在他的表兄弟家里,离城有四公里。我 也知道我不会说出他躲藏的地方,除非他们用刑逼我 (可是 他们好象并没有想到用这种方法)。这一切都已经决定了的。 我不再留意这些事。只是我倒想了解我的行为的理由。我宁 可死,也不愿出卖葛里斯。为什么?我已经不再喜欢雷蒙· 葛里斯了。我对他的友情,和我对康恰的爱以及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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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欲望,已经在今天天亮以前,一起消失了。当然我还是尊 重他:他很坚强。但是我并不是为了这个理由而愿意替他去 死;他的生命并不比我的更有价值;在死亡面前,任何生命 都没有价值了。他们把一个人推到墙边,开枪射击,一直到 他死去,无论是我,是葛里斯,或是其他的人,都没有什么 不同。我知道,对于西班牙,他比我有用,可是现在我也管 不得什么西班牙和无政府了;什么都不重要了。然而我在这 里,我可以遗弃葛里斯来救我自己的命,但我不愿这样做。我 觉得有点滑稽;这是固执。我想,“我必须固执!”一种莫名 的快感侵占了我。
他们来提我,把我带回那个军官面前。一只老鼠从我的 脚下窜出去,我觉得满好玩儿的。我转过来对其中的一个政 工军官说:“你看到那只老鼠吗?”
他不回话。他是阴沉沉的,摆着严肃的面孔。我很想笑, 但是我忍住了,因为我怕我一旦笑出来就收不住了。那个政 工留了一把胡子。我还对他说:“你该刮胡子了,傻瓜。”我 觉得他让胡子长满了一脸,样子很可笑。他顺脚踢了我一下, 我就闭嘴了。
“喂,”那矮胖的军官说:“你想通了吗?”
我好奇地望望他,好象他们是稀有的昆虫似的。我告诉 他们,“我知道他在哪里。他躲在墓地里,不是在地下藏骨所 就是在坟场工人的小屋子里。”
这是开玩笑的。我要看到他们站起来,绑上腰带,匆忙 地发命令。
他们跳了起来。“走!毛利斯,你去罗贝斯中尉那里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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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十五个士兵。”那矮胖子说:“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就让 你走,要是你跟我们开玩笑,我就要你的命。”
他们在慌乱中走了,我却平静地在那几个政工的看守下 等候着。我一想到他们搜索时的那种表情,我就想笑。我感 到自己昏乱而狡猾。我想象他们把墓石一块块地抬起来,然 后又把藏骨所的门一个个地打开。我想象这种情景,好象自 己是另外的一个人;我这死囚却成了主角,这些留着胡须的 政工,和这些在坟墓间奔跑着的穿制服的军人;这一切都富 有戏剧性。一个半小时以后,那小矮胖子一个人回来了。我 想他要下命令枪决我。其他的人一定还留在墓地里。
他看着我,脸上却没有一丝受愚弄的表情。“把他带到大 院子里去,和那些人放在一起,”他说。“等到军事演习过后, 法庭会决定他的命运。”
“那么他们不……不枪毙我了?……” “现在不了,以后的事,不管我的。”
我仍然不明白,我问说:“但是为什么……?” 他耸耸肩,并不回答,于是士兵就把我带走。在大院子 里,有一百来个囚徒,女人,小孩,和几个老年人。我开始 绕着中间的那块草地走,我感到迷糊。中午,他们让我们在 餐厅吃饭。有二、三个人问着我。我一定认识他们,但是我 没有回话;甚至干我还不知道我在那里。
傍晚,他们又送了十来个新囚徒到院子里来,我认得加 西亚,他是个烘面包的师傅。他说,“你运气真好,没想到你 还活着。”
“他们判了我死刑,”我说,“然而他们又改变主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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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在下午两点钟时逮住我的。”加西亚告诉我。 “为什么?”加西亚并没有从事于政治活动。
“我不知道,”他说。“他们把所有想法不一样的人都抓起 来。”他放低声音说,“他们逮住了葛里斯。”
“我抖了起来。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他变傻了。他在星期二离开了他表兄弟家, 因为他们发生了争论。很多人要留藏他,但他不愿麻烦别人。 他说,‘我想躲到伊比达家,但是他们都被捕了,所以我就躲 到墓地里去’。”
“到墓地里去?”
一切东西都在旋转着,我发觉自己坐在地上:我笑得这 么厉害,眼泪都笑出来了。
(二)“自我蒙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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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我·蒙·骗·和·撒·谎 人类不仅是诸负元 ① 由之向世界显露的存在物(being), 并且能够在有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上采取否定性的 (negative) 态度。在导论上我们曾界定意识为“一种存在物,它的本性 乃是去质询其本身的存在,这个存在包含着一种异于它自己 本身的存在。”现在我们已经审查过“质询”的意义,因之我
① Négatités,沙特用语,意指那些掺合着负面性与正面性的人类经验,如 缺如,改变,他人,厌拒,懊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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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可以代以这样的公式:“意识是一种存在物,它的本性是去 意识它自己的是之非是。”譬如说:用某种禁止或否决的方式, 人类可以把一项未来的超越否决。然而,这种否决,是无法 核定证明的。我的意识并未被限定只去思考一项负元。它在 自己的本质中,将自己建立为对某种可能性之灭除,而这种 可能性又可能是其他人类实体将之做为它的可能性而加以投 射的。为了这种原因,世界上必然产生出一种“否”(Not); 奴隶对主人的第一项认识,就是把他视为“否”,一个想逃跑 的囚犯,看到监视他的狱卒时所感到的也是同样情况。甚至 有些人 (譬如看门人,工头,守狱)的社会实在性就独特地 是这种否,他们从生到死,在世界上就仅是做为一个否。另 外某些人,为了将这个否做为他们主体一部分,就把他们的 人格建立为一种永久的否定。这乃是席勒 (Scheler)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