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 2007年合订本1-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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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名字里的“敏”字,是方志敏送她的订婚信物。结婚那天,方志敏曾给妻子取化名“李详贞”,与自己直到被捕时还在使用的化名“李详松”,又是天成的一对。
丈夫被捕后不久,缪敏也落入敌人魔掌,被囚禁于与方志敏关押地一墙之隔的南昌女子监狱。当方志敏望着报纸上妻子被捕的照片难过时,劝降者不失时机地提出,以跟缪敏见面作为“发表一个倾向声明”的交换条件。
方志敏当然说不。后来,他曾流着泪对凌凤梧说,缪敏是巾帼英雄。
两年后,缪敏被党组织保释出狱。曾经近在咫尺的相隔,终成生与死的距离。
母亲渐渐年老,方梅才懂得了那种刻骨的思念。性格倔强、“一不对就会掏枪出来”的母亲,一提到父亲就泪流不止。结婚时父亲送的一支“英雄”牌钢笔,母亲一直用到70年代,用到笔头磨得溜光。而那封父亲在狱中写给母亲、后来在颠沛中遗失的信,母亲后半生一直在寻找。
母女俩解放后才相见。那时,17岁的方梅已经为人妻母。与被母亲带到延安、后来上大学并留苏的两个哥哥方明、方英相比,在农村长大的方梅吃了太多的苦,缪敏想要弥补这份遗憾。
她把女儿锁在屋里,逼着她读书。这时,方梅第一次读到了父亲的《可爱的中国》。
“母亲!美丽的母亲,可爱的母亲!”一遍遍朗诵着这些直抒胸臆的句子,学会识字不久的方梅欢呼起来:从此我可以讲我的家史了,从此我懂得“祖国”是什么意思了——祖国,就是生养了我们、值得像父亲那样的千千万万烈士用生命去保护的母亲!
被囚的100多天里,方志敏写出了《可爱的中国》、《清贫》、《狱中记实》等30多万字的文稿。这充满才华与激情的文字,成了影响多少代人的经典。
毛泽东欣赏方志敏靠“两条半枪”打出了两个红10军的才能,称赞在敌人数年围剿中屹立不倒的闽浙赣苏区是“方志敏式根据地”。在农民问题上,两人更是早有共识。
蒋介石同样看重方志敏。1926年北伐军攻克南昌时,蒋介石多次设宴款待他。得知抓住了方志敏的消息后,蒋介石亲自出面劝降并许以江西省主席之职,但得到的答复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你赶紧下命令执行吧。”
一代英才不能为己所用,蒋介石下令秘密处决。
1935年8月6日,距方志敏的37岁生日仅半月。被押解至刑场的方志敏在赣江边站了几分钟,然后转身说:“来吧!”
秋风吹动着方志敏的头发。
父亲想了些什么呢?方梅说:“那几分钟里的思绪,我大概一生也理不透了。”
刘伯坚——带镣长街行,蹒跚复蹒跚……我心无愧怍
刘豹一直把父亲遗书拍成的照片带在身边。
“带镣长街行,蹒跚复蹒跚,市人争瞩目,我心无愧怍……”71年前的3月11日;被敌人押解移狱的刘伯坚,就这样拖着重重的镣铐,蹒跚着走过江西大庾人潮涌动的青菜街。
敌人企图以羞辱的方式摧毁刘伯坚的意志,却让内心坦荡的革命者写出了不朽的《带镣行》。
刘豹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已经是20多岁的小伙子了。1949年,挥师江西的解放军来到了瑞金农村。从他们口中第一次听到“刘伯坚”这个名字之前,被养父母取名“邹发生”的刘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捡来的“野孩子”,会一辈子在这片山林里放牛、砍柴。
事实上,他是留在父亲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孩子。
红军主力长征后,蒋介石调集十几万大军包围了中央苏区,根据地所有县城先后失守。1935年3月,时任赣南军区政治部主任的刘伯坚率部准备突围,挑在箩筐里随部队行军的孩子不能再留了,只好送给一家船户。
从江西到北京,对一切都懵懵懂懂的刘豹几乎来不及细想“父亲”、“牺牲”这样的词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记住了在南昌第一次见到的电灯,以及大高个的他走进华北小学一年级课堂时全班哄堂大笑的情景。
慢慢地,被北京的叔叔伯伯们喊作“豹子”的刘豹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外表儒雅的刘伯坚为3个儿子分别取名虎、豹、熊,无不透着股虎虎生气。上学期间,刘豹一直把父亲遗书拍成的照片带在身边——怕照片发霉,他还常常拿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
对于父亲洋洋千言的遗信,他说,那时候读不懂,到现在也还没完全领悟。
刘伯坚生于四川,25岁时赴欧洲勤工俭学并组织“中国少年共产党”,先后在苏联学习政治、军事,回国后到冯玉祥的西北军任政治部部长。他最后的足迹,留在了刘家的祖籍地——江西。
就在送出孩子后几天,刘伯坚向赣南油山突围时重伤被俘。
像对待其他共产党领导人一样,敌人使尽了软的硬的手段。但刘伯坚早就抱定了牺牲的决心,他在信中说:“生是为中国,死是为中国,一切听之而已。”
或许是善于做政治工作、曾成功策动“宁都起义”的刘伯坚争取到了国民党看守?或许是他挥毫而就的《狱中月夜》等诗篇获得了他人的共鸣?这些写给兄嫂或请转妻子的信是如何从监狱安然寄出的,至今仍是个谜。
行刑那天,刘伯坚给妻子写下了最后一封信。“你不要伤心,望你无论如何要为中国革命努力,不要脱离革命战线;并要用尽一切的力量,教养虎、豹、熊三幼儿成人,继续我的光荣革命的事业……”半个多世纪过去,字迹依然清晰,落款中的拼音签名“LIU”依然洒脱。
时时回响在刘豹耳边的,却是那最后一句:“十二时快到了,就要上杀场,不能再写了。”
一句话,填满了刘豹断裂二十多年的父亲记忆——一边是森严的杀场,一边是从容的留墨,我的父亲在走向敌人屠刀时,是怎样的凛然与镇定啊!
刘伯坚至死也不知道,他的妻子再也看不到这些信了。几乎是在他牺牲的同时,担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秘书、机要科科长的王叔振,被害于闽西长汀。
这对革命夫妻恩爱至深,当年他们在西安举行的婚礼上,出现了于右任等国共许多著名人士,革命青年和革命军人在北伐中的联姻一时传为佳话。战斗岁月里,他们聚少离多。1931年,独自在福建工作的王叔振生下三儿子熊生后不满两月,即再次把孩子送给老乡。
王叔振与丈夫留给孩子的话如出一辙:“今送给黄家抚养成长,长大在黄家承先启后……父母深恩不可忘记,仍要继续我等志愿,为革命效力,争取更大光荣。”
但母亲还心存重逢的希望,她把“承先启后”4个大字撕为两半,另一半随自己带走,作为日后相认的凭据。
1979年,在三弟熊生家里目睹那永远无法完整的一页时,第一次聚首的刘虎生、刘豹、刘熊生三兄弟抱头痛哭。虎生在父母牺牲后被亲戚送到延安,后曾留学苏联,熊生则一直在母亲当年送出他的山村里平静地生活。如今,他们已先后辞世,剩下年过七旬的刘豹孤独地守着父母留下的往事。
叶剑英为他的亲密战友写了一首悲壮的挽诗:“红军抗日事长征,夜渡于都溅溅鸣。梁上伯坚来击筑,荆卿豪气渐离情。”
主力红军出发时,叶剑英与刘伯坚在于都县城东门外渡口分手。无论是随部长征的叶剑英,还是为长征大军搭浮桥、筹军粮等事宜四处奔忙的刘伯坚,他们也许都没有想到,这一幕,竟成了荆轲离易水般最后的告别。
刘伯坚牺牲的1935年3月21日,中央红军正在第4次渡过红土高原上的赤水河。
险象丛生的长征从此绝地逢生,刘伯坚却倒在了生命的终点。
本文摘自《读者》2007年第01期P12
回家的银项链
作者:詹雅兰
我和依达在十六岁以前,读同一所学校,住在同一条街上。
每天早上,我准时爬上三楼敲她们家的门,那时依达的妈妈便会笑眯眯地将依达送出门,再递给我们一人一份三明治早餐。
“下课要直接回家喔!”依达的妈妈总是这么交代。
“如果没迷路的话。”依达装出不负责任的表情。
“你不是有手链吗?”她笑着瞪了依达一眼,“这下再也找不到借口啰!
“手链?”我被她们母女给搞迷糊了。
依达把手举高,亮出手腕上的银锁片,神秘且兴奋地看着我:“这是我昨天在妈妈衣柜里发现的,是我小时候戴的。”
我凑近一看,发现银锁片上头刻着几行字:
我叫依达。
住在台北市××街×号3楼。
家里电话(02)3736666。
如果我迷路了,请和我妈妈联络。
“小时候依达老是乱跑,怕她有一天走失了,所以我和依达的爸爸就到银楼,替她刻了这条手链。”依达的妈妈解释。
提起了往事,依达的妈妈眼里充满着幸福的光采。
她真是个漂亮的妈妈,总是将头发梳得既整齐又柔美,可能因为身材高挑,穿起洋装特别有味道。
“她现在都已经这么大了,还需要戴吗?”我扯扯依达的链子。
依达不服气地把手缩回去:“就只是纪念嘛!把两三岁的东西戴在身边,很有感觉的。”
“好了,好了!你们上课快来不及了,我也得赶去工厂。”依达的妈妈催促我们。
由于只有依达一个女儿,依达的妈妈希望能给她最完整的照顾,便专心当起家庭主妇,只是依达的爸爸是个公务员,薪水虽然固定却总是有限,依达的妈妈便到工厂搬些东西回来,做家庭代工。
这一次的货品是各种颜色的珠子,直径不到0?郾1cm,必须用线串连起来,成为一条缤纷的彩石项链。
我怎么知道呢?
因为整条街的太太们都分配到了这些赚钱的机会,包括我妈妈。
依达的妈妈很会开发这种代工的工作,她也不吝惜地将这些机会介绍给大家,就像个代工头头一样,将工作逐一分送给需要钱的家庭。
她就是有办法可以在上一批货即将结束的同时,又找到下一批货。
“带些宝石项链回去吧!听说这在外面卖得很贵。”
“这里有几十条围巾,你们随便挑吧!”
依达的妈妈有时会留下一些成品,送给来到家里的亲戚朋友,当作礼物。
“依达的妈妈,我看下一任干脆选你当邻长好了。”丽子看到她那么活跃,忍不住提议。
“不要不要,我才没那种本事。”依达的妈妈推辞。
“谁说你没本事?你虽然是个家庭主妇,可是东钻西找的,一个月赚的钱比一个出去上班的人还多,不时还替我们这些邻居找赚钱的门路。”丽子口无遮拦,忘了依达的爸爸也在场。
“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依达的妈妈笑着说,“我赚的是力气钱,他们坐办公室赚的是脑筋钱,没得比较。”
“依达的爸爸,你真是娶到个好老婆。”丽子听出了依达太太在替他先生辩解,马上堆起笑脸顺势说话。
依达的爸爸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写着他的书法,无视于一群女人的热烈讨论。这种情况,他早已司空见惯。
“可以啦!你那么热心。”曾经受过她帮忙的梅太太也开始在一旁助阵。
梅太太一共生了十二个小孩,每一个几乎只相差一岁,依达的妈妈第一次送货到她家时,看着二十多坪的房子,竟塞了这么多孩子,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会生这么多孩子?”依达的妈妈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的生活环境相当恶劣。
“还不是我先生喜欢捻花惹草,所以,我就生一堆孩子,累死他。”梅太太愤愤地说。
“我看,先被拖垮的人不会是你先生,而是你。”
依达的妈妈替梅太太将桌上吃剩的一大锅鲁肉放进冰箱,转头问她:“这么多孩子,煮起来一定很不容易。”
“还好啦!就像刚才你看到的,煮一两样大锅菜,全家一起吃,汤就不用煮了,要是口渴,就自己去喝开水。”梅太太很自然地回答。
“养孩子是容易,可是教起来却很难,这样下去对小孩子不好。”依达的妈劝起梅太太。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正在考虑,要不要将几个年纪较小的送给人家养。”梅太太低头,轻轻地抚摸肚皮。“还有这一个。”
“什么!”依达的妈妈惊讶地看着她:“你又有了?”
“嗯。”梅太太点头。
“算了,我看可不可以替你找找好人家。”看到梅家的情况,依达的妈妈忍不住插手帮忙。
“那些孩子现在的环境都不错,又有人疼。”梅太太提起这件事,心里就感动得不得了。
就是这样的个性,使得依达的妈妈在街上相当受欢迎。
之后的几年,我和依达各自读了不同的学校,有了不同的工作。我留在台北,而依达则到中部教书,彼此之间,见面的次数少,到她们家的机会更少,只是偶尔走在街上,还会遇到依达的妈妈。
那天早上,我正在卖菜胡须的摊子前,专注地挑选几块黑亮仙草,准备回家做些冰品。
“早啊!”胡须对着我后头精力十足地大喊,“今天想买什么?”
我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发现后头站的竟是依达的妈妈。
“伯母……好久不见了。”我高兴地和她打招呼。
“嗯……”不知道为什么,依达的妈妈露出迷惘的眼神,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高丽菜不错喔!从梨山下来的。”胡须打断了我和她的谈话。
“今天要煮什么才好呢?”依达的妈妈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回应胡须。
我觉得有些沮丧,不过才几个月没碰面,怎么就忘了呢?
站在她的身边,我再次看看依达的妈妈,虽然雍容的气质仍在,却仿佛失落了些什么。
我一时还看不出来。
依达的妈妈站了一会儿,每种菜都看了一遍,却始终下不了决定,于是带着抱歉的笑脸看着胡须:“我再想想好了,待会儿再来。”
她转头离开,走向前头卖女装的摊子。
“还要想!来来回回的,她已经考虑了两个小时了。”胡须喃喃自语。
“她刚刚来过吗?”我忍不住问胡须。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她在这个市场里头,已经绕了好几个小时,却又什么也没买。”胡须摸摸他秃秃的头顶。
我想起她方才挂在手臂上、空无一物的购物袋,心里有股不安。
短短的街道,不到半小时就可以逛完的摊子,依达的妈妈在胡须说完之后,又折回来,她的脸上逐渐堆积起无助的表情。
她缓缓地走到猪肉菊摊前,我也跟了上去,依达的妈妈仍没认出我,只看到她不好意思地问猪肉菊:“我想问一下,你们,你们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依达的妈妈话一出口,眼泪就流了下来。
“依达的妈妈,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你们在这条街上已经住了二三十年,怎么会跑来问我,你家在哪里?”猪肉菊大声说着。
旁边买菜的太太们,听到猪肉菊的声音,无不停下来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忘了怎么回家……”依达的妈妈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
“依达的妈妈,你是怎么了?”猪肉菊收敛起玩笑的神情,从摊子后面跑出来。
此时,卖菜的胡须也闻声而至:“我一早就觉得她不太对劲,都快中午了,她还在市场走过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