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花悟-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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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江山,依然不愿对他下杀手……
1
陆商阳站在清风寨的高墙上俯视下方。夕阳给他镀上一层淡淡的光影,令他高大身形更显挺拔英伟。如雕像般棱角分明的俊朗容颜上,颇有几分风尘之色。对于成熟的男人而言,时间刻在他脸上的,或许也仅仅是几许沧桑而已。
毁坏总比建设来得容易,而且,何止容易千倍,万倍。陆商阳自嘲地想。龙渊山庄的毁灭只是在一夜之间,建这清风寨却生生地花了两年。
一切血腥仿佛都已散去,我在这片贫瘠而荒凉的无边黄土上呆了多久了?想来,曾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龙渊山庄之上,鲜红如夕阳的血迹已不复存在,若有,恐怕也早已深深地浸入了烧焦的干裂的土地,表面却了无痕迹。一如自己的心,已如龙渊山庄的一草一木般,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我宁愿,留在这朔风寒苦的边塞之地,也不愿再回那富贵京城,重拾那惨痛记忆。
龙渊山庄……就当它是一场梦罢。反正它也是我一手建立,又在我最信任的人手下化为灰烬。
烟霏,你还好吗?最后一次见你,已是两年之前。你是否还是在你那琼楼玉宇般的寒伶宫,做你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负了你,是我负了你……
一声清啸,一只黑鹰从空中落下,停在陆商阳手臂上。
陆商阳轻抚它光亮的羽毛,把竹筒里的书信取了出来。他展开纸卷,一对如海般深沉清澈的眸子中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也不知是喜,亦或悲。
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找了你整整两年。
缓缓拔出鞘中的龙渊,手掌般宽的剑刃在夕阳下闪着冰冽的光。染了无数人鲜血的龙渊剑,依然纯净如一泓秋水。
剑光一闪,纸卷散为粉末。漫天飞舞,如白蝶碎了的翼。
亦如灰。
两年之前,在你手中,我苦心建立的龙渊山庄,便在你手中,化为灰烬。就是如此,化为粉尘,灰飞烟灭。
高大身形一动,隐没在城墙之下,消失在落日的余晕中。
如果名字不曾为时间流逝而改变的话。如果残留的记忆没有欺骗自己的话。那么。这临渊酒亭便是自己午夜梦回的地方。那个开端,一切一切的开端。陆商阳固执地认为,在这酒亭的相识,便是宿命的因缘。我又来了,这个你我最初相识之处。让我在去找你之前,再来回忆一次,想念一次。
依然是一片黄沙,酒幌在烈风中猎猎作响——“临渊酒亭”。也许,下次来到的时候,这一切都已化成了灰,没入黄沙之中,连一丝丝痕迹也看不见。如果,心上的痕迹也能如此抹灭,便好。
“拿酒来。”
掌柜的应了一声,佝偻着身子,把酒菜端了上来。陆商阳看了他一眼,道:“原来这店家换老板了?”
掌柜的一面倒酒,一边笑道:“原来的老板回老家去了,我就接下来了。”
陆商阳哦了一声,不再在意。本来便是兵马荒乱,民不聊生之际,颠沛流离是平常之事。提起酒壶,往口中直倒下去。辛辣的酒液冲进喉咙,喝得太急,太快,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月光洒在他身上。冷得让他打了个寒噤。陆商阳抬头望了望月亮,又是一个寒噤。真奇怪,本来应该是金黄柔和的满月,此刻为什么却是青白的颜色,青白得近似惨白,像死人的脸,死人的骨头。
我们初识那夜,也有月光。那天的月柔美如同夜里的轻风,如同清晨花瓣的颤动,如同早春里少女萌动的柔嫩的心。
那天夜里,我在这里遇见了你。是宿命,只能是命。我本来是要同烟霏成婚的,遇上你,我的心里,却再无她。
曾经,那个人坐在窗前,沐浴于月光之下,为自己抚琴。那个人说,从来没有人赏识自己的才能,只有自己。所以,为自己抚琴一曲,聊慰知音。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我早已知道,在这酒亭的相识,本来也是你设的局,是你要来接近我,取我性命的局。我却傻傻地踏了进去。而如今……我还痴痴地念着当年的一幕,一遍遍在心中回想,回想你当时的笑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陆商阳不自觉地转头向窗边望去。仿若雷击般,陆商阳定定地怔在那里,如同石化。窗边的桌旁,一个淡淡的青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月光之下。淡青色的衣袍,微卷的发,却看不清容颜。隐隐约约,看得见那眼珠中闪耀的幽幽的光。在月光下,如冰,如水,亦如月。
月已隐入云层,雷声划破了暗夜的静,也划破了他的心。与此同时,闪电划过天际,映得天地间如同白昼。“砰”地一声,陆商阳手中的酒碗落到了地上,跌得粉碎。
一张苍白如玉琢成的脸庞,出现在闪电的寒光之中。棱角分明的嘴唇张开,微仰着头,任冰凉的雨水流入咽喉中。眸子是合上的,浓密的睫毛给苍白得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了一抹阴影。
雨还在下。闪电再次照亮天际时,陆商阳依然呆立在地。刚才的影子已消失在黑暗中,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幻影。他怀疑自己的眼睛,但刚才那个影子却又是如此清晰,清晰地和两年前那个弹琴的影子叠印在一起!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白得像死人的月亮又从铁灰色的云层中出了那死白的脸。
一个瘦削的身影伏倒在桌上。散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遮住了他的脸。
陆商阳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短短数十步的路他却感觉是走过了千山万水。原来心的距离,才是真正的遥远无垠。原来心的羁绊,才会让人恐惧、犹疑、期待、喜悦。原来仇恨真的不会天长地久,只有相濡以沫的情感才会持久。沉淀在心底的,是情感,浮在表面上的,才是仇恨。就像一锅煮开的汤上的浮沫,用个勺子轻轻一挑,就没了。
陆商阳伸出手,又收回。再伸出手,又犹疑着怔在半空中。
轻轻拂开遮住他面庞的卷曲的头发,那张苍白如玉雕的俊美面庞赫然出现在月光之下。眉心微蹙,痛楚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脸上。陆商阳茫然地注视着他的面庞。太苍白了,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连嘴唇也白得无色。已不复有当初相识时的洒脱俊逸,也不再有追杀自己时的张扬狂傲,甚至,最后败在自己手中时的绝望无助,也没有了。留下的,只是无尽的空虚和茫然。你醉了吗?你醉的时候,总是像孩子般,就像现在。而只要你一醒过来,你就你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让人不敢轻易接近你。
“惜晴,惜晴……”他还在呓语,两滴眼泪自眼角渗落出来,在月光下,像两颗珍珠。
陆商阳叹了口气。看来,他不仅是醉了,还中在梦中,一直未醒的梦。“惜晴”,也只是个根深蒂固的信念而已,即使这个信念早已化成了一堆黄土。
你还念着她吗?念着那个你心爱的女子?那一瞬间,陆商阳真的有种冲动,想把他这残存的信念击得粉碎。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曾无数次地与他的眼神对视,那双眼睛有时桀傲不驯,有时空虚迷茫。如今,这双凝视着自己的黑幽幽的眸子,却纯净得像初生的婴儿。没有狂傲和不羁,也没有恐惧和不安。仅仅是在看自己,如此而已。
两人久久凝视。只听雷声隆隆,雨声如泼。
陆商阳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他的面庞。
“真的是你?”
对方却微笑了:“不是,是你心里在想我,所以,你看到我了。”
陆商阳不懂。
那个似真似幻的微笑,还在他眼前闪烁,让陆商阳眩晕得发昏。
又是一个炸雷劈下,闪电过后,天地间又归于黑暗。
陆商阳再次借着闪电的光看去时,除了桌上的酒杯,已经杳无人迹。
刚才所见的,真是一个幻境?真是魔由心生,我想你,所以,我看到了你?!
可是,我指尖的触感是什么?你的发丝,你的肌肤,我刚才都碰触到了。是你,是真真实实的你!
你不是隐居在京城吗?你为何突然出现在此?
这又是你的一个局吗?!你还想骗我什么?
陆商阳茫然四顾,天地尽皆被密密雨帘遮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无尽的黑暗。
2
悠悠白云,溶溶青山。
那满山坡的菊啊,开放得如此灿烂。
一个青衣男子,飘然立于遍野盛放的菊中。秋水为神,玉为骨。
他手中拈着一朵黄菊,凑在鼻端,嗅那淡淡幽香。
蓦然回首,朝痴痴而立的陆商阳微微一笑。
“你来了。”
陆商阳没有收回视线。他的眼光,凝在那张苍白如玉琢成的脸上,移不开。
“你瘦了。”
秦夕照淡淡一笑,笑容如夕照空山,空灵缥缈。“托陆庄主的福……不,现在应该是陆大寨主了吧?恭喜你,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了一个龙渊山庄,又得了一个清风寨。陆大侠两年之前协助定国侯揭穿了端王通辽叛国的篡位阴谋,在江湖上声名如日中天,人人提到你陆大侠都得翘起大姆指说声好。只是你为何既不要功名富贵,也不愿在京城重建你的龙渊山庄,却要跑到那边关苦寒之地,做那山贼草莽?”
陆商阳道:“庄主也好,寨主也罢,其实在我而言是无所谓的。只可惜我跟我那班兄弟朋友,被生生牵扯入了这个阴谋,成了端王这个阴谋下的牺牲品。而你,我待你还不够好?你偏生还是图那浮云般的名利权势,为端王卖命。你的下场,又是如何?”
秦夕照眉梢微挑,唇角轻扬,眼波似流欲流,道:“若非陆大侠两年前剑下留情,我早已是二世为人了。”眼神一闪,戾气顿现,双眸顿如水结成了冰,“不过,陆大侠那一剑虽未穿心亦不远矣,又中了韩铁凝一掌,我也足足养了两年。我仇家遍布天下,当年追杀你时,血洗你红颜知己云烟霏的寒伶宫,毁了你至交好友的火云堡,还累得你龙渊山庄及几位结拜兄弟替你陪葬,天下想杀我的人,怕也是多如牛毛罢。你百般打听,总算知道了我的住处,你现在是要亲手杀我呢,还是传出讯息,假他人之手?”不待陆商阳回答,微微一笑,眼中的冰又化为了水,“不过,你是大侠,不会做这般畏手畏脚之事罢。”
转过身,朝茅屋中走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酒已备好,陆大侠,请吧。”
陆商阳望着杯中碧绿的酒液。香得浓烈,但却从未闻过这种酒香。
秦夕照笑道:“怎么?怕有毒?”端起陆商阳的酒杯轻啜一口,道,“这样行了吧?”
陆商阳举杯一饮而尽,道:“好酒。不过,我喝你这杯酒,不是因为你喝了一口。你若真要害我,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
秦夕照轻笑:“不愧是我的知音。”把二人酒杯斟满,道,“你知道我酒量不好,我们初次相识时,也是说得起劲,便喝得一塌糊涂,让我头痛了两天。不过,今天你来了,我们一醉方休。一醉解千愁,管那许多前尘旧事。”
“那天夜里,我看到的,不是幻觉,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趁着黑暗,悄然离去?”
秦夕照眼神迷离,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老是要去那里……我总是梦见你我相遇的情景……大隐隐于市,我此次露了行藏,你以为是意外?若非我隔三岔五便去那里喝酒,哪会有人发现我。”
陆商阳一怔道:“你真好心情,此处到那酒亭可不近。你知不知道,你行踪一露,仇家都会找上门来?”
秦夕照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子猷刘伶,莫不如此。”又把两个人的酒杯斟满。
也不知喝了多少杯,秦夕照已经脸上发烧,笑道:“你还记得我们相识吗?”
“当然记得。临渊一夜,永生难忘。”
“两年以前,我在临渊酒亭喝酒,却遇上了你。或许,是缘份。或许,是宿命。”
“正因为太美,所以,只是梦境吧……梦醒了,我们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一时间,鬼哭神号,尸骨遍野。你逆天而行,究竟是为了什么?名利,权势,真对你那么重要?”
“你想说,最后终归是邪不胜正?其实,不如说,京城两个势力比拼中,端王输给了定国侯,如此而已。所以,我也只有跟着一起输。正?邪?真是可笑。”
“……你看来是永远不会变的了。”
“那你当年为什么不杀了我报仇?”
“……不知道。我是有过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却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血洗我龙渊山庄,杀害我所有朋友的人。一次,两次,和最后一次。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杀我?”
“……你忘了,你也一直不忍杀我。其实在你追杀我的过程中,你是有机会杀我的……你却一再拖延,最终让我逃走……血海深仇,报仇雪恨。那些不过都是空话。踩着一路的血泊和尸体走过去,牺牲的人不计其数,自己苦撑着活下来的目的却已变得如轻烟般缥缈不可捉摸!报仇?自己报了什么仇?自己不过是一个政治阴谋下的牺牲品,一个踩着朋友的尸体得以幸存的……大侠!再杀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没有意义?你忘了我手上的血债累累?你真忘得掉?”
“……我明知道,我今日不是来杀你的。你何苦问这种心底清楚的问题?”
秦夕照半侧着头看着他,眼中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你真不枉是我的知音啊,我心里想什么你都一清二楚。陆大侠,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陆商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了。”
秦夕照站起身,走到坐着的陆商阳身旁,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问:“我想问你的是,你为什么要一次一次放过我呢?为什么对我如此优待?”他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更贴近他,几乎嘴唇已贴上了陆商阳的耳垂,陆商阳感觉得到他口中呼出的热气,还有缕缕发丝拂在自己脸上。“难道说,你对我的宽容,都是来自于临渊酒亭那夜,你的一吻?”
陆商阳霍地站起,险些撞上秦夕照的脸。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两个人的脸相距不到一寸,秦夕照也不退后,陆商阳看得见那双亮晶晶的瞳仁中自己的影子。
“你……你为何一直要诱惑我!”过了不知多久,陆商阳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他一手搂住秦夕照的肩头,发疯也似地向他唇上吻了下去。
秦夕照没有反抗。哐啷一声,身旁的椅子被撞倒了,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
江湖仇杀,生死恩怨,在这一刻已消失殆尽。心中只留存手中拥紧的这个人,至少这一刻,哪怕丢了世上所有的一切,也绝不再放开他。压抑,压抑,压抑,自己不断地压抑,压抑得自己都接近崩溃。如果压抑的结果就是失去,那么,宁愿不再压抑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可是,过了这一刻,这梦境般的一刻,一切也依然是空,自己还是陆商阳,江湖上人人称羡的大侠,清风寨的大寨主。数不清的道德戒条,如蛛网般紧紧地缠住自己。否则,临渊酒亭那一夜,就该在月光中沉醉,在他的笑容中迷失,在他的气息间沉沦,即使要为此被打入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