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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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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2年6月30日、7月2日、7月4日,《申报》连续发表三篇时评《论剿匪与造匪》,一针见血地指出“政治黑暗如此”,“举国之匪皆黑暗之政治所造成”。“政治不清明,民生不安定,虽十次武力围剿,亦必无功。”7月3日,发表时评《中大学潮评论》,披露了教育部长、原中大校长朱家骅挪用三万多元水灾捐款的丑闻。蒋介石得到报告后,龙颜震怒,当下抓起红蜡芯铅笔写下六个字:“《申报》禁止邮递。”结果经过疏通,蒋介石提出三个条件:一是《申报》改变态度,陈彬龢必须离开;二是立即辞退黄炎培、陶行知等;三是国民党中宣部派员指导。史量才权衡之下,接受了前面两条,但断然拒绝了第三条,他说:“《申报》是自力更生的报纸,从没拿过政府津贴,倘若定要派员指导,宁可停刊。”从7月16日到8月21日,停邮三十五天后,蒋考虑到《申报》的影响才同意解禁。
  然而,停邮事件并没有改变《申报》的信念。这年12月,史量才起用刚从法国留学归来、二十八岁的黎烈文改革“自由谈”副刊,宣布既不“迁就一般的低级趣味”,“也决不愿大唱高调,打起什么旗号,吹起什么号筒”,或者“宣传什么主义”,“对于进步和近代化的立足点,却是要牢牢站定的”,发表了鲁迅、茅盾、巴金、老舍、郁达夫等作家、学者的大量评论、杂文。特别是鲁迅于短短一年多时间在“自由谈”发表了一百四十三篇含沙射影的杂文,结集的就有《伪自由书》、《准风月谈》、《花边文学》等。于是,“自由谈”迅速成为“一种站在时代前面的副刊”,超过了国民党当局容忍的尺度,当局便向史量才施加压力。史量才却对上海市社会局长吴醒亚等说:“《申报》是我个人产业,用人的事不劳外人操心,我自有主张。章依萍决不聘用,黎烈文决不撤换。”“感谢诸公惠临施教,我想诸公也未必愿将‘自由谈’变成不‘自由谈’吧!”为了不连累史量才,1934年5月9日黎烈文主动辞职(主持“自由谈”一年六个月零九天)。
  对中国第一个民间人权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活动,《申报》几乎都作了报道。《新闻报》记者陆诒《我所接触的史量才》一文满怀敬意地回忆起1932年12月29日作者第一次见到史量才的情景:“我看到他身穿长袍,态度安详地同我们坐在一起,随便交谈,平易近人。”〔16〕那是在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中外记者招待会上,他尤其忘不了史量才慷慨激昂的即席发言:“宣称《申报》和他本人坚决拥护同盟所提出的保卫人权、保卫言论、出版自由的政治主张,坚决反对政府当局非法捕人。接着他又严正抗议当年因《申报》报道‘中央大学学潮’真相而遭到政府禁止邮递达三月(按:应为三十五天)之久,不经过法律手续而采取这种卑劣手段来限制报纸在外地的发行,这是侵犯出版自由的行为,决不能容忍!”“此后,在好几次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集会上,我又遇见史量才,每谈到保卫言论自由时,他必慷慨发言,坚决反对当时国民党政府实行的新闻检查制度。”〔17〕
  另一位在场的《新闻报》记者顾执中也证实了这一点:“当时最令我对之产生深刻的印象和刺激者,莫如《申报》主人史量才的发言。”〔18〕
  1933年6月18日,同盟总干事杨杏佛遭国民党特务暗杀,《申报》连篇累牍发表的报道浸透了死者的血水、生者的泪水和愤慨。
  六
  陆诒称史量才是个“说到就做到”的实干家,这是知人之论。在革新《申报》的同时,史量才聘请了无党无派的著名报人俞颂华创办《申报月刊》(后改为《申报周刊》)。在自述办刊初衷时他说:“我惨淡经营《申报》多年,非为私而是为社会国家树一较有权威之历史言论机关,孳孳为社会谋福利,尽国民之天职。可是专横独裁的政治使民众内心积怨太深,日报不能充分反映,月刊是开辟这种言路的阵地,希望俞办好它。”
  他聘请谨慎细心的张梓生编撰《申报年鉴》,不仅补日报之不足,也补月刊之不足,成为一部编年史,这也是他“以史为鉴”的办报思想的具体实现。
  他出版《申报丛书》,邀请地质学家丁文江、翁文灏等编绘了《中国分省地图》、《中华民国新地图》等,代表了当时地图出版的最高水准。此外,他不仅办起了申报新闻函授学校,还支持李公仆创办申报职工业余学校、申报妇女补习学校和申报流通图书馆,在《申报》之外开创了源远流长的文化事业。后来,为了纪念史量才,三校一馆改名为量才新闻函授学校、量才职工业余学校、量才妇女补习学校和量才流通图书馆。曾在流通图书馆工作过的夏征农说:“不能把史量才只局限在‘一代报王’上面,他为社会做了许许多多事情,有文化教育事业和其他事业。流通图书馆、补习学校都是。”
  “九·一八”以后,《申报》发行量已突破十五万,在上海乃至全国都有重大影响,迎来了它最后、也是最灿烂的黄金时代。在经营报业的同时,早在1921年史量才就与南洋侨商黄奕住合作创办了中南银行。同年,他发起民生纱厂。后来又协助项松茂扩大五洲大药房和陆费逵复兴中华书局,事业拓展到金融界、实业界。“一·二八”抗战期间,他倾力支持抗战,捐款捐物,奉献了大量心力,被选为新成立的“上海市民地方维持会”会长(随后改组为“上海市地方协会”),还当选为上海市参议院议长。“一·二八”之后史量才在上海的地位、声望令独裁者望而生畏。作为《申报》老板,他同时控股上海另一大报《新闻报》,独立的舆论力量更是蒋介石所无法容忍的。
  那一刻,史量才的事业正如日中天,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横飞的子弹。
  据说蒋介石曾找史量才谈话。蒋说:“把我搞火了,我手下有一百万兵!”史冷冷地回答:“我手下也有一百万读者!”〔19〕在中国报业史上也许没有比这段对话更惊心动魄的了,对话的双方一个是不可一世的枭雄,一个是报业巨子,这是枪杆子和笔杆子的一次对话。笔杆子拒绝了枪杆子的威胁,注定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这段无法证实的“你有枪,我有报”的对话流传至今,为史量才之死平添了几分悲壮的色彩。
  1934年11月13日下午,沪杭道上——浙江海宁翁家埠,史量才遭国民党军统特务有预谋的暗杀,终年五十四岁。14日,《申报》以醒目大标题刊出《本报总理史量才先生噩耗》及遗像,《新闻报》、《东南日报》也报道了这一噩耗。全国舆论一片哗然,评论、悼文、唁电及当局缉拿凶犯的电令雪片一般,飞向各大报馆。面对史量才的惨死,人们不禁发出了这样悲怆的呼号——“法律是什么?枪杆是什么?人民的生命是不受保障的,这不单是报界的悲剧啊!”16日,蒋介石也假惺惺地发出电令,要求浙江省主席鲁涤平严缉凶犯,并慰唁家属。
  在1934年那个冬天,史量才的死让全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12月8日,《申报》举行追悼会;9日,广州新闻界举行追悼会;10日,申报三校一馆举行追悼会;23日,上海八十一个团体举行追悼会;26日北京新闻界举行追悼会。
  幕后主使人蒋介石为遮掩真相,借口未能限期破案,将已经查出些蛛丝马迹的鲁涤平调离浙江,将海宁县长撤职,该县各级公安人员都受到记过处分。1935年3月15日,传出了鲁涤平跳楼身亡的消息,自杀原因至今还是一个谜,但舆论普遍认为与他追查这起谋杀案时掌握了某些线索有关。而章太炎为史量才写的墓志铭中却直言“史氏之直,肇自子鱼,子承其流,奋笔不纡”,并称其为“伟丈夫”。
  一曲《广陵散》随风而去,史量才英年被狙,“山中岁月无古今,世外风烟空往来”,他在杭州秋水山庄留下的诗句不料成了他最后的绝笔。知音已逝,琴弦崩断,悲痛欲绝、万念俱灰的沈秋水将心爱的七弦琴投入了熊熊烈火……1936年,史量才的遗体下葬在杭州天马山、吉庆山麓。一位学生说:“我是受惠的成千上万读者之一,深深懂得史先生被杀的意义,他的死是伟大的死,是千万人的悲愤,他的事业已深深在社会的根底打下了深固的基础。史先生播下种子,这种子将发芽、成长、开花、结实,在未来新世界中放射出灿烂光辉。史先生虽死,事业不死。人们杀了史先生的肉体,却杀不死史先生已播在社会里的优良种子。”〔20〕黄炎培称《申报》是史量才“一生心血之所凝结”。一位申报妇女补习学校的学生的祭文说:“史先生生前常对我们说,《申报》这二字,印在报纸上,别人眼中看去是黑的,我的眼中看去是红的,可见,这是史先生一生心血的结晶。”〔21〕仿佛谶语一般,最后史量才先生以鲜血染红了《申报》,用他的生命捍卫了报格和人格。
  注释:
  〔1〕〔8〕〔19〕徐铸成:《报海旧闻》,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8、11、13页。
  〔2〕〔3〕〔6〕〔9〕〔11〕〔12〕〔13〕〔14〕〔20〕〔21〕转引自庞荣棣:《史量才》,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07、115、436、106、143、144、114、153、154、162、232~233、233页。
  〔4〕转引自李文绚:《报章血痕》,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13页。
  〔5〕《忆史先生》,原载1934年12月5日《申报月刊》第3卷第12号《追悼史总经理特辑》,《俞颂华文集》,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300页。
  〔7〕转引自《上海新闻史》,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436、437页。
  〔10〕转引自胡憨珠:《史量才与上海申报》,台湾《传记文学》第67卷第3期,第119页。
  〔15〕《中国新闻事业史文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406页。
  〔16〕〔17〕《新闻研究资料》总第16辑,中国展望出版社1982年版,第179、180页。
  〔18〕顾执中:《战斗的新闻记者》,新华出版社1985年版,第213页。

  另类人生(二)

  
  ? 魏得胜
  叔孙通与杰弗逊
  刘邦打江山那阵子,儒家学派中有个叫叔孙通的博士前来献策,结果被刘邦羞辱一顿后给赶了出去。刘邦乃流氓出身,和他一同打江山的那些高级将领,自然也都是当初一块当流氓的哥儿们,这样一个流氓集团,蔑视知识当不在话下。后来,刘邦当上了皇帝,他的那些哥儿们一如过去在刘邦家里那样,在皇宫内海吃海喝,醉了就淫声荡调,甚至还拔出刀剑砍柱子助兴。刘邦是流氓,但不是白痴,他知道皇宫内乱糟糟的局面,很容易被野心家所利用,想改又无计可施。这时,叔孙通又来了,说自己设计个朝见皇帝的仪式(简称“朝仪”),保证能帮老人家改变这个混乱的局面。刘邦欣然接受。
  叔孙通领命后,特地到儒家学派发源地曲阜,请了三十余位专家,连同自己的门徒一百余人,共同拟订“朝仪”规章,并照章彩排晋见皇帝的各个细节。一个月后,又集合大臣将军们彩排。我们常说人生如戏,大概就从叔孙通这里论起。“朝仪”彩排后期,专门为“朝仪”兴建的气势磅礴的长乐宫刚好落成,叔孙通就跑去告诉刘邦,说万事俱备,只等朝仪。刘邦满不在乎地说,那就选个日子赶快把事办了吧,于是中国就有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同时也是相沿了两千多年的“朝仪”!以下是这次“朝仪”的分镜头:
  第一幕:大臣将军们在宫廷官员的引导下,顺序入殿(宫,指整个建筑群;殿,指宫中某一部分建筑),分两班在两厢坐下(当然是坐在自己跪着的双腿上,直到纪元九世纪以后,中国才流行椅子和凳子)。禁卫军官则在大臣将军们身后站定。
  第二幕:一连串的官员由远至近,用清亮亮的嗓音传报:“皇帝驾到。”
  第三幕:国家元首刘邦坐着专车(人拉“辇车”),适时缓缓而现,主角登场。刘皇帝落座,整个宫殿沉静肃穆。这阵势,这气氛,除了皇帝,所有的人都为之震恐,包括设计这一仪式的叔孙通在内。
  第四幕:宫廷官员引导大臣将军们按照官员的大小顺序,向国家领导人刘邦献上他们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颂词,不外乎伟大、英明、正确之类。
  第五幕:宴会开始,大臣将军们趴到地下,仰颈上望。这真“是一个使人起鸡皮疙瘩,自我猥琐的姿势,但儒家却正用它来表示君王的尊贵和臣下的卑贱”〔1〕。宴会中,再顺序向“当了皇帝的老流氓”(柏杨语)刘邦敬酒祝寿,连续九次。
  第六幕:宫廷官员大声宣布:“宴会礼成。”御史(监察官)出现,把动作不合规范的大臣将军,一一赶出殿外,或指控他们犯了“失仪”罪,或提出弹劾,或要求罚款(明万历年间的御史似乎更加苛刻,他们甚至记下“朝仪”过程中咳嗽和步履不稳等官员的名字,予以参劾)。皇帝老儿往往借此良机,将他所不喜欢的官员予以免职或砍头。于是一场宴会下来,没有一个人再敢喧哗吵闹。“朝仪”大出刘邦所料,难怪他在“朝仪”后兴奋地说:“天老爷,我到今天才知道当皇帝的威风。”于是立即提升叔孙通当九卿之一的“奉常”(祭祀部长),赏黄金五百斤,门徒亦一一升官发财(叔孙通成为门徒眼里的“真圣人”)。从此,皇帝不但跟人民,便是跟最尊贵的大臣,也都被儒家的这种最得意的杰作“朝仪”隔开一段距离,独裁专制遂走进一条万劫不复的死巷。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很难找出和叔孙通的设计“近似”但结果却正相反的例子来,找来找去,以为只有托马斯·杰弗逊(他曾代表新生的美国与英国在巴黎签订独立条约)为华盛顿设计的退职仪式相对接近,即二者都有为初期政府做行为设计的“共性”。杰弗逊为华盛顿设计的这个退职仪式很短,前后只有几分钟。步骤如下:
  第一步:1783年12月20日中午12点整,华盛顿将军走进大陆会议厅,在议员们的对面就座,那个位置是专为他设立的。
  第二步:议长作简短介绍,华盛顿起立,向议员们鞠躬,以示尊敬。而议员们只需手触帽檐还礼即可。
  第三步:华盛顿发表简短演说,口头辞去他执掌了八年的军职(大陆军总司令)。议长也以简短讲话方式,口头表示接受。
  狄马先生曾在一篇文章里,特别提到了议员“只需手触帽檐还礼即可”的深刻含意。他认为这恰恰“是整个仪式里最核心的动作,它象征了国家的武装力量对文官政府的服从。也就是从那一鞠躬开始,美国的军队便严格地置放在了国家之下……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美国人就明确了这样一个理念:即一个国家是不能靠武力来管理的。这样,一个靠枪杆子打出来的政权,在政权建立以后,就将枪杆子悄然退去”〔2〕。其实早在1776年,华盛顿在军队中的声望达到最高峰时,他就有过这样的庄重承诺,在给大陆会议的一封信中说:“承蒙大陆会议把军事职责方面最高的和几乎无限的权力授给我,不胜荣幸之至。我决不认为,由于大陆会议这样信任我,我就可以不履行一切公民义务,相反,我要时刻牢记:由于刀剑是维护我们自由权利的不得已的手段,一旦我们的自由权利牢牢确立,首先丢在一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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