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1-02-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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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的力量的人,但他们自己首先就不尊重自己穿着的制服,他们自己就藐视制服所代表的制度及其力量。总之一句话,穿制服者本身还没有被制服所代表的力量制服。因此,要穿制服的人去制服藐视制服所代表的力量的人,首先必须制服穿制服的人;否则制服所代表的力量就非常虚弱,制服所代表的制度也十分脆弱。
由此可见,穿制服的人是否被制服,是一种制度是否完善的首要标志。一种制度要证明自己的生命力,首先必须制服的,不是不穿制服的藐视制度者,而是穿制服的藐视制度者。如果连穿制服的人都藐视制服所代表的制度及其力量,那么这种制度就非常危险。
实际上,上述道理在不代表国家制度的其他制服上体现得更充分。比如,医生穿白大褂,宾馆侍者穿礼服,小学生穿校服,都说明他们已经被身上所穿的制服所代表的制度所制服。穿上白大褂的医生,被救死扶伤的医德所制服,否则他就不配当医生;穿上礼服的宾馆侍者,被为人服务的职业道德所制服,否则他就要被炒鱿鱼;穿上校服的学生,被“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目标以及种种校纪校规所制服,否则不是留级,就是被开除学籍。由此可见,穿制服者,首先不是去制服别人,而是自己被某种正义法则所制服。只有自己已经成为被制度所制服的人,他才能获得制服所代表的制度的力量,否则他就是窃取权力者,是穿着制服的制度破坏者,是披着羊皮的狼。
当然,人不是奴隶,人不能仅仅满足于被制服,任何一种代表正义的社会制度,都是为了遏制在人类社会中推行狼吃羊的丛林原则。制服所代表的制度,是为了保证每个人在获得自由发展的同时,不侵犯他人的同等权利。也就是说,在不违反制服所代表的制度、不藐视制服所代表的制度的力量的前提下,每个人都有权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如警察下了班,可以去钓鱼;医生下了班,可以去写作;侍者下了班,也可以去另一个宾馆享受;学生放了学,可以在家里无法无天——比如我女儿在我写这篇文章时就不断来跟我捣蛋,非要我给她讲大灰狼的故事不可。
八 问题的事故
二十世纪初,是个“问题与主义”的时代,到了世纪中叶,“主义”获得了胜利,于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我出生于六十年代初,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一个信仰“主义”的少年,但我却碰到了问题。“问题”有三:一曰“生活问题”,一曰“组织问题”,一曰“经济问题”。我小时候听不懂大人嘴里的这三个问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年轻人,常常受到长辈或领导的关心:生活问题解决了吗?回答照例是:没有。于是受到赞许和鼓励:不要着急,先把工作做好,以后再慢慢解决生活问题。但一个直奔大龄而去的老青年却要受到责备:怎么可以只顾工作而忘了解决生活问题?中国人是重视人伦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即便在主义时代也是如此,虽然主义时代清教得很,不能谈婚论嫁,而只能讳言之为“生活问题”。当时的清教程度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甚至提及“女人”也属下流,只能称之为“女同志”。但既然已经明确归入“大龄”,与“女同志”的问题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同样,这个年轻人也常常会受到组织上的关心,组织上要问的问题,当然就是“组织问题”,但问法与“生活问题”相似:组织问题解决了吗?回答照例是:没有。这是不可能得到赞许和鼓励的,而要受到责备:年轻人,要有点朝气,有点上进心,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来,组织问题要尽快解决。这是组织上的暗示,就像明明是姑娘自己爱上了小伙子,但却一定要暗示和撩拨小伙子倒过来向她求爱一样——尽管这属于“生活问题”的范围,但原理是一样的。正如在生活问题上,小伙子一旦被姑娘相中很少能全身而退,最后只好与姑娘一起解决生活问题,建立一个“生活组织”一样。在组织问题上,年轻人一旦被相中,也同样难以抗拒,最后当然是解决了组织问题,过起了“组织生活”。
解决了这两大问题,一个人的全部问题就都解决了。一个解决了生活问题的小伙子,与一个没有解决生活问题的小伙子相比,会格外受到尊重。同样,一个解决了组织问题的人,与一个没有解决组织问题的人相比,会格外受到器重。可见,解决问题比不解决问题要好。但区别也并非没有,比如说生活问题要解决得正当其时,解决得太早和太晚,就是有了“生活问题”。生活问题已经解决后,在生活组织之外另有秘密生活,就是出了“生活问题”。出问题总是不好的,但会出“生活问题”,决不会出“组织问题”,因为组织本身是十全十美的,决不会出问题。
与解决生活问题宁晚勿早相反,解决组织问题是宁早勿晚。因为这往往涉及待遇,常常要排年份,是哪一年解决组织问题的,就有哪一年的待遇。“待遇”一如“黛玉”,是不可不争的。而且一旦争起来,要有只争朝夕的精神。如果在组织内没有争到满意的“待遇”,而要到组织外捞取待遇,那就是出了“经济问题”。而出经济问题的原因,大概也不外乎是为了某个“黛玉”。所以我常常听说,某人出问题了。问曰:什么问题?答曰:生活问题。或曰:经济问题。不过,经济问题大抵与生活问题有关。这就是我们的由“组织”全面控制起来的,“组织”起来的“经济”下的“组织”起来的“生活”。
现在是淡化“主义”,重新研究“问题”的时候了,因为新世纪已经来临。
纸上的博物馆
? 周泽雄其实,“文革博物馆”建不建是无所谓的,如果这指的仅是一幢建筑物的话。虽然文革时期鼓励人们引用的大量警句中,真正雄强有力、颠扑不破的看来只有这一句——但见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大臂戟指,说道: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但现在好像已经不这么鼓励了,现在希望我们牢固树立的似乎是这样的认识:忘记过去,就意味着前进。我是根据“团结一致向前看”的口号猜出这个意思的。
如果我们民族还不具备直面过去的精神力量,建在地上的博物馆,与建在空中的楼阁,实在也没有多大区别。何况,真正的文革博物馆,未必需要权威的力量,甚至未必非得具有传统博物馆的形貌。我相信,参观古拉格群岛与阅读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后者更能反映苏联大清洗的内幕,更能说明当权者的无道、人民的苦难和尊严,因而也更具有博物馆的内在本质。在了解历史真相的诸种途径中,读者的身份较之观光客的身份是毫不逊色的,文字的力量,从来不在具体实物之下。实物会损坏,语言则能传之久远。在俄罗斯,当索尔仁尼琴们通过文字再现了“古拉格群岛”之后,再建一个“古拉格博物馆”,也许反成了不急之务。灾难被铭记了,罪行被审判了,死难者再也不会被忘怀了,凶犯则永无越狱可能地被文字囚禁了。这是纸上的博物馆,它来自民间,代表正义。它以地火的方式运行,所到之处,民智为之开启,正义为之燎原,权奸为之战栗,如果有谁执意扑灭它,那就烧破他的衣襟,照亮他的狰狞,焚毁他的宫廷。
回到中国。文革过去二十多年了,不管有些精英先生如何抱怨民主进程的缓慢,我们仍得承认,中国已经朝着好的方面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而且我们也愿意相信她会越来越好。地上的文革博物馆虽然迟迟没能建立,纸上的文革博物馆,还是有机会建立起来的。
这就是我读李辉的大作《风雨中的雕像》所产生的一点感想。
从研究巴金崭露头角的李辉先生,又继余秋雨之后在巴金父女旗下的国内王牌刊物《收获》上任专栏作家,自不难一举奠定其实力派中生代学者的地位。李辉的工作方式似乎是这样的:出于对文革的强烈关注,对历史的崇高责任,他选择了陪历史老人(或历史老人遗孀)谈心的方式介入文革。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称道的角度,通过对当事者的采访,他有可能最大程度地接近历史的现场。如果材料真实,剪裁有力,叙述严谨,分析深刻,他至少有可能为我们在纸上重建文革博物馆的某个分支。该书没有序跋,我们无从了解作者的种种题外话。但寥寥百余字的“内容简介”,好像也给了我们足够的期待。全文如下:“本书以凝重的笔触,记叙了十一位富有代表性的文化名人在‘文革’中的遭遇,如邓拓、吴晗、田汉、老舍、胡风、冯雪峰、赵树理、萧乾等,并通过他们的遭遇,发出深刻、深长的感叹,其中有许多鲜为人知的史实和别具只眼的议论,读来动人心魄,发人深醒”。(按:末字写错了,应为“发人深省”,另外“富有”也下得轻佻了些,说“具有”就可以了)。扉页上的题记更是“动人心魄”,让人不禁联想到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入口处。格式如下:为了一个不应忘却的年代为了永远从历史的恶梦中醒来
试谈汉字的优点
? 王若水
近读郑敏先生的《结构—解构视角:语言·文化·评论》,其中有相当多的篇幅论及汉字问题。作者似乎担心有朝一日会下令废除汉字,改用拉丁化。我也是反对拉丁化的。记得几十年前,当我一度是一个毛泽东的热烈崇拜者的时候,曾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唯独有一点却不能同意,那就是他认为文字改革应当走拼音化的道路。在开始改用横排,推广拼音文字时还有一种说法,说是为过渡到全部改用拼音作准备。我认为这是万万不能的,那将意味着中国文化的中断。秦文汉赋,唐诗宋词,一旦改成拼音文字,那还能读吗?再说,中国人的姓名也没有什么意思了,“立早章”和“弓长张”没有区别了。当然,后来还听到一种说法,是在采用拼音文字后,方块字也不废除,两者并存并用,叫“双轨制”。我想,一种语言使用两种文字,岂不是更乱了吗?
不过官方从未正式宣布要用拼音文字代替方块字。现在汉语拼音文字已推广几十年,可是丝毫也看不出代替方块字的趋势。在小学课本和字典中,它只是起注音作用;在商品包装和书籍封面中,它只是起装饰作用;在电脑打字中,它只是输入方式的一种。小学生写信,遇到不会写的字,会用拼音来代替,但仅此而已。用拼音文字来写信或写文章的事,我还没有看到过。关于废除汉字,多年来已经很少听到这种主张了。一九八五年“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改名为“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也许透露了某种信息。所以,对废除汉字的事,我现在倒不担这个心。我认为兹事体大,真要准备做起来,一定全国大哗,党中央通不过,全国人大也通不过。
郑敏先生对语言文字问题是研究有素的,她对汉字的优点作了很多论述。但我想还可以作些补充。因为是门外汉,所以只能说是“试谈”。我有意不说汉字的“优越性”,是因为想避免造成一个印象,好像汉字是世界上最好的文字。我以为,汉族之所以没有采用拼音文字而采用了方块字,这是由汉语的语音决定的。
和西方语言比较,汉语是以单音节音素为主的。西方语言中也有单音节的词,但为数较少,而且常常可以从发音上加以区别。如Marx就只有一个音节,即mar;这个词最后的x字母,读作ks;没有母音,所以不构成音节。Marx和英语中的Mars(火星)、marsh(沼泽)、march(进行)、mark(记号)、smart(伶俐)虽然都是单音节的词,而且这个音节都是mar,但由于加上了不构成音节的子音,无论在字形上或发音上都有明显区别,不发生相混的问题;只有march和March(三月)是相同的。
汉语里没有这种情况。Marx这个词的发音,最后那个x;本来只是一带而过;音译成中文,就必须把那个尾音x加上母音,读成Ma-Ke-Si(马克思),变成三个音节,三个汉字了。所以汉字中的同音字就特别多。如果采取拼音文字,就会碰到一个“重码”问题。如shi这个音,可以是“是”,也可以是“诗”、“事”、“市”、“十”……好像是赵元任作过一篇几十字的游戏文字,全篇用shi音,头一句是:“石室施氏,嗜食狮,誓食十狮。氏适市市狮……”,底下我记不得了。如果用拼音,那就是shishishishishi……根本没法读。这当然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不过汉语的同音字确实是很多的。《辞海》中收集的shi音字,我数了一下,计一百二十六个(不包括繁体字);难怪用shi音字写一篇几十字的文章是可能的了。我们在用拼音方式把汉字输入电脑时,就面临这样的问题,必须在众多的同音字中选择一个。即使加上四声,也只不过使重码减少一些而已。古语中多单音节词,现在大量的是双音节词和多音节词,这是必然趋势。但重码问题仍不易解决,如shi-shi,在词库中有:事实、试试、事事、逝世、实事、实施、时事、时势、时时、失实、失事、失势、史诗、誓师、适时、十时、石狮、世事,共十八个词。再如ji-shi,词库里有:即使、及时、既是、即是、即时、几时、记时、计时、记事、几十、纪实、疾驶、急事、纪事、技师、集市、基石、忌食、机时、鸡埘,共二十个词。到底是哪一个?用拼音是无法分清的。方块字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把汉语中的同音字区别开来。这些音同而形不同的字就被赋予了个性,带着不同的感情色彩,能引起不同的联想,从而增加了文字的感染力。如果把“诗”变成shi;那就是一个纯粹的、冷冰冰的声音符号,同“狮”“虱”“尸”毫无区别了。
西方的多音节语言注定了必须采用拼音,而汉族语言注定了只能用方块字,这不是谁聪明谁不聪明的问题。英语的International;用汉字写起来,就是“英特纳雄纳尔”,别扭之极。演《泰坦尼克》男主角的那个演员Leonardo
DiCaprio,中译作雷奥纳多·狄卡普里奥,中译比原文还难记。反过来,我的书架上摆着一本书,封面有一行用拼音文字写的书名:SIBIANDUANJIAN,你能猜出它就是王元化的《思辨短简》吗?
汉字的笔画好似拼音文字的字母。拼音文字只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横排,通过字母的不同排列来显示不同的词,这样势必拉长。汉字的笔画(横、竖、撇、点、捺、挑、厥、钩)则可以组成汉字的“部件”,组成偏旁部首,再用多种方式组合成一个字。如“林”“储”“谢”等,这都是横向的;也有竖向的,如“二”“雷”“音”“意”“重”等字;还有既有横向又有竖向的,如“品”“森”“姿”“谘”。此外还有框形结构和屏障结构的,如“国”“闯”“司”“厥”“匡”,等等。一个由三横笔构成的“三”字,只要竖起来,就变成“川”字。“上”字倒过来是“下”,“由”字倒过来变成“甲”。此外,字与字还可以组成“合体字”;其中绝大部分是形声字,一半表意,一半表音,如“烤”“秧”“鞍”。这样,千变万化,都容纳在一个小方块中。
汉字一共有多少?《康熙字典》收了四万七千多字;台湾出版的《中华大辞典》收了五万字;日本诸桥辙次著的《大汉和辞典》收了五万三千多字。(此外有上海出版的《汉语大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