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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论佛教唯识学的转识成智-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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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德东 '2001…8…6 8:38:03'
 

    方东美先生说:“假使你讲唯识而执著识,认为识是真实,这可以说是一个根本错误的思想,永远不能解决问题。”(注:《华严宗哲学》上册,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9年5月第4版,第438页。)“唯识学最后的目的在转识成智,所以不是唯识学而是唯智学。”(注:《华严宗哲学》上册,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9年5月第4版,第439页。)这是真知灼见,一语道破唯识学的真谛。
唯识而不拘囿于识,根本原因在于,唯识学的终极目的,不是建构理论体系,而是通过唯识思想的确立,引导众生解脱成佛。唯识学的成佛途径就是转识成智:转舍世俗的心识,成就超越的智慧。这是唯识学的终极关怀,是唯识的实现,也是唯识的超越。
本文拟全面分析佛教唯识学转识成智的必要性、条件及内容,并简评其理论得失。
                        一、转识成智的必要性
  “转识成智”的必要性,是由佛教对“识”与“智”的理解决定的。在佛教中,“识”与“智”既是认识论范畴,又有价值论意义,既含假真,亦带染净,这是与今天一般的认识理论迥然不同的。在定位上,“识”与“智”分属有漏界和无漏界,前者虚假染污,后者真实纯净。就认识而言,只有去假得真,才能确定正确的认识;就实践而言,必须舍染归净,方可赢得人生的解脱。
    在梵文中,“识”写作vijnāna,本义是了别。字首vi的意思是分析、分割,动词词根jnā是知、了,两者合成,表示通过对事物的分解、分析而产生认知。这也就是我们日常的认识。《成唯识论》卷2说“了别即是识之见分”(注:《大正藏》第31卷,第10页下。),盖属此义。
在唯识学中,“识”的最大特色是它的能变功能。所谓能变,指识不仅是认识能力,不仅是能了别,而且它还变现认识对象,转出所了别。内在的心识与外在的对象,都从属于识。识变的终极依据是蕴含善恶一切法种子的阿赖耶识,此识是能变的本体。种子凝聚万法,呈潜在状态;万法体现种子,是种子的现行。任何种子的现行,都须经过第七识末那识的审察与思量,末那识的特点是永恒执著阿赖耶识为“我”,以我痴、我见、我慢、我爱为本性,是自我意识发生的根源。当种子变现为万法时,经过末那识的染污作用,现行便永远带有主体“我”的属性,世界永远是个体“我”的世界。
    依据这一原理,不离自我的世间之“识”,如影随形有两个特质:第一,任何“识”都是“我的”认识,没有普遍性可言,不是绝对真理。这些“识”,作为个体的、有局限的“所知”,甚至是普遍的、绝对的菩提智慧产生的障碍,因此被称作“所知障”。第二,“识”把一切都执取为“我的”,是烦恼生起的根源。有了“我”的观念,便有贪、嗔、痴、慢的产生,众生的心灵从而染污不净,成为涅pán@①解脱的障碍,佛教称其为“烦恼障”。唯识学以此二障作为成佛的根本障碍,《成唯识论》称其为“二重障”,《成唯识论述记》卷1本说:“由烦恼障障大涅pán@①,流转生死;由所知障障大菩提,不悟大觉。”(注:《大正藏》第43卷,第234页下。)转舍二障,转得菩提与涅pán@①,就是成佛。由于所知障与烦恼障均是“识”的特质,因此,“识”的克服与超越便是唯识学的题中之义。
    在原始佛教的十二因缘理论中,识排在第三位,前面是无明、行,后接名色。“名色”也就是心物,自它开始,世界二分,执著与烦恼现起,而“名色”的直接之缘就是“识”。部派佛教中,“识”常被叫作“业识”、“妄识”、“情识”等等,是一个明显带有负面价值的概念。大乘瑜伽行派的转识成智理论,更以“识”作为必须转舍的对象,而且识的舍弃与否是成佛的关键。
“智”,梵文作jnāna,本义是对事、理的判断、取舍,又作智慧,后来比较多地指断灭烦恼的精神作用。佛教以智与识相对,识是对世间法的了别与知解,智也有此意,但其主旨不在此。智是超世间的智慧,是对世界本质的直接体悟,是成佛觉悟的依据。智对世界的把握,不在主客对立的格局中实现。智是超分别的,属于直觉领悟的范围。空宗的般若之智,有宗的无分别智,莫不如此。唯识学提出四智理论,认为它是菩提智的具体内容,是八识转依后的归宿。
    宋译《楞伽经》卷3曾专门论述了智与识的区别,经中说:“彼生灭者是识,不生不灭者是智;复次,堕相、无相,及堕有无种种相因是识,超有无相是智;复次,长养相是识,非长养相是智。……复次无碍相是智,境界种种碍相是识;复次,三事和合生方便相是识,无事方便自性相是智;复次,得相是识,不得相是智。”(注:《大正藏》第16卷,第500页下…501页上。)这是对识、智问题最集中的表述。在这里,“识”与“智”各有六个特征:就“识”而言,它是根境识三事和合而生的,或有或无,有具体相状,能增长养育种子,障碍圣道,有生灭;“智”则相反,它不由和合而生,超越有无,没有具体相状,对种子没有增长养育作用,不碍圣道,无生无灭。
  综上所述,“识”是有分别的具体认识,有局限,有染污,是成佛的障碍;“智”是超分别的直觉体悟,究极、纯净,是觉悟的智慧。转识成智是唯识学的必然要求。
                        二、转识成智的条件
    在说明转识成智的必要性后,我们来讨论其可能性。唯识学否认转识成智的普遍性,认为其实现必须具足两个条件,缺一不可:第一,必须具有“智”的种子,具备成佛的先验本性;第二,必须有缘得到佛法的正闻熏习,以确保本性的实现。
  《成唯识论》卷9解释谁人能够悟入唯识时,指出大乘有两种种性:“一本性住种性,谓无始来依附本识法尔所得无漏法因;二习所成种性,谓闻法界等流法已,闻所成等熏习所成。要具大乘此二种性,方能渐次悟入唯识。”(注:《大正藏》第31卷,第48页中。)此二种性是唯识学成佛的主体,其具体内含即是成佛的条件。本性住种性的特质是拥有先天本有的无漏种子,习所成种性的特点是听闻正法熏习。先天的无漏种子和后天的正法熏习,是唯识学成佛的条件。
    什么是唯识学的无漏种子呢?种子是阿赖耶识亲生自果的本性,分有漏和无漏两种,前者染污,后者纯净。无漏种子即阿赖耶识中的清净种子,是转识成智的根本依据。种子的来源有两个,一是无始以来先天本有,二是后天行为的熏习。在唯识学中,护月主本有说,难陀主新熏说,护法综合两者,认为“诸法种子各有本有、始起二类。”(注:《大正藏》第31卷,第9页中。)应当说,护法的理解较为公允。现在专就无漏种子言,若无“本有”,无漏不应存在,因为“有漏不应为无漏种”(注:《大正藏》第31卷,第8页下。),即便是世俗的善心,也是染污,“有漏善心既称杂染,如恶心等性非无漏,故不应与无漏为因,勿善恶等互为因故。”(注:《大正藏》第31卷,第8页下。)但另一方面,仅有本有也是不够的,“新熏”的设定同样必要。“然本有种亦由熏习令其增胜,方能得果,故说内种定有熏习。其间熏习非唯有漏、闻正法时亦熏本有无漏种子,令渐增盛,展转乃至生出世心。”(注:《大正藏》第31卷,第9页上。)这表明,无漏种子拥有本有和熏习两个来源。本有是熏习的基础,熏习增益了本有,两者结合筑起佛家解脱的础石。
    无漏种子是否为一切有情所具备?唯识家的回答是否定的。唯识家认为有的种性,先天不具本有无漏种子,没有转识成智的基础,注定不能成佛。《成唯识论》卷2指出:“依障建立种性别者,意显无漏种子有无。谓若全无无漏种者,彼二障种永不可害,即立彼为非涅pán@①法;若唯有二乘无漏种者,彼所知障种永不可害,一分立为声闻种性,一分立为独觉种性;若亦有佛无漏种者,彼二障种俱可永害,即立彼为如来种性。故由无漏种子有无,障有可断可不断义,然无漏种微隐难知,故约彼障显性差别。”(注:《大正藏》第31卷,第9页上。)在这里,无漏种子的有无成为区别种性的标准。种子本性潜伏,无漏种相状不易被知,因此判别无漏种子有无的方法,就转化为它所对治的烦恼障和所知障的有无。根据这一标准,有情可分为三类种性。一是全无无漏种性,完全没有无漏种子,永远不能断除二障;二是声闻种性和独觉种性,他们具有声闻乘和独觉乘的无漏种子,能灭除烦恼障,但不能断灭所知障;三是如来种性,具有佛的无漏种子,能断灭一切障。依据这一标准,如来种性可以彻底地转识成智,声闻与独觉种性能够部分地转识成智,而没有任何无漏种子的种性,则没有转识成智的任何可能性。
    依据唯识学对无漏种子的这一理解,转识成智不是普遍性的人生归宿。部分众生由于全无无漏种子,肯定不能成佛。
从转识成智的第二个条件看,成佛也不是普遍的。有缘正法熏习,可遇而不可求,具有极大的偶然性。有些人,甚至大部分人,毕生都没有机缘听闻正法,因此即便有无漏种子,也因缺少听闻熏习这一增上缘,而不能成佛。
    要之,成佛是可能的,因为存在本有无漏种子;成佛不是普遍性的,因为部分众生没有本有无漏种子,亦或仅有无漏种子而无正法熏习。这一特点,鲜明体现了唯识学解脱论的个性特征。
                        三、转识成智的内容
    转识成智是唯识学成佛理论的核心。“识”分为八,“智”有四种。“转识成智”就是转舍有漏之八识,转得无漏之四智。八识与四智的相应关系是:转前五识为成所作智,转第六识为妙观察智,转第七识为平等性智,转第八识为大圆镜智。
《成唯识论》对转识成智在唯识学中的所处有明确定位,论中卷9提出了“悟入唯识”(亦即成佛)的五个阶段,叫作“唯识五位”,分别是:资粮位、加行位、通达位、修习位和究竟位。所谓资粮位,指为悟入唯识准备资粮之位,其主要功能是发心,生起对唯识实性的信解与追求,积聚有利于修行的功德、智慧。加行位是在资粮位的基础上,为获得无漏智而进一步加力修行之位。通达位又叫见道位,指进入第一欢喜地,初证无分别智,“实住唯识真胜义性,即证真如”之位(注:《大正藏》第31卷,第9页上。)。第四是修习位,指二地至十地菩萨,于见道之后,通过反复修习无分别智,“由转烦恼得大涅pán@①,转所知障证无上觉”(注:《大正藏》第31卷,第51页上。),断灭一切障,获得根本转依。第五是究竟位,指佛果之位,诸漏永尽,无漏界摄,永恒安乐,成就无上。
    转识成智属于修习位。此位的所证是涅pán@①与菩提(无上觉),被称作“二转依果”,其内容即究竟位的相状,是唯识学的终极追求。“前修习位所得转依,应知即是究竟位相。此谓此前二转依果,即是究竟无漏界摄。”(注:《大正藏》第31卷,第57页上。)菩提觉悟的内容就是四智,“由圣道力断彼障故,令从种起名得菩提。起已相续,穷未来际,此即四智相应心品。”(注:《大正藏》第31卷,第56页上。)断烦恼障证得涅pán@①,断所知障证得四智,前者着眼生命境界,后者倚重认知智慧。涅pán@①是菩提之境,菩提显涅pán@①之慧,两者体一不二。转识成智是唯识学转依成佛理论的核心部分。
《摄大乘论》“彼果智分”在五蕴格局中阐述转识成智,提出由转依色、受、想、行、识五蕴,可得相应的五种自在,其中转舍识蕴之后所得的自在即四智。论中说:“一由佛土自身相好无边音声无见顶相自在,由转色蕴依故;二由无罪无量广大乐住自在,由转受蕴依故;三由辩说一切名身句身文身自在,由转想蕴依故;四由现代变易引摄大众引摄白法自在,由转行蕴依故;五由圆镜、平等、观察、成所作智自在,由转识蕴依故。”(注:《大正藏》第31卷,第149页中-下。)此论对转识成智的内容没有更具体的描述。
  《大乘庄严经论》对转识成智的论述最为明晰具体,其“菩提品”指出:“偈曰:四智境不动,三智之所依,八七六五识,次第转得故。释曰:四智境不动,三智之所依者,一切诸佛有四种智:一者镜智,二者平等智,三者观智,四者作事智。彼镜智以不动为相,恒为余三智之所依止。何以故?三智动故。八七六五识,次第转得故者,转第八识得镜智,转第七识得平等智,转第六识得观智,转前五识得作事智。”(注:《大正藏》第31卷,第606页下-607页上。)此论对转识成智的具体内容以及四智的概念、特性都作了系统分析,是把握转识成智理论的经典著作。
转识成智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
    第一,转阿赖耶识为大圆镜智。“大圆镜智”,又叫“镜智”。所谓大圆镜,比喻此智光明、平净、圆满,映照万象如其所是,纤毫不离,完全无遗。在八识中,阿赖耶识积聚万法种子,是其余七识及整个世界的依止;转识成智后,大圆镜智也有类似的属性,它是其余三智的藏所,称作“大藏”,在把握世界的方式上,具有整体、连续、彻底、无相等特点。
《瑜伽师地论》在论述修行问题时,已经谈到阿赖耶识的转依,其卷51有言:“于阿赖耶识中总为一团一积一聚,为一聚已,由缘真如境智,修习多修习故,而得转依,转依无间当言已断阿赖耶识,由此断故,当言已断一切杂染。当知转依由相违故,能永对治阿赖耶识。”(注:《大正藏》第30卷,第581页下。)这段话的意思是说,阿赖耶识为万法种子的积聚,镜智是其对治,通过不断修习,就能断除一切染污,获得转依。所谓真如镜智,即纯净真实的佛智,以镜之名,喻其体现佛智的如实。又说:“若出世间法生已,即便随转,当知由转依力所任持故。然此转依与阿赖耶识互相违反,对治阿赖耶识,名无漏界,离诸戏论。”(注:《大正藏》第30卷,第589页上-中。)
    世亲在《佛性论》中,亦曾论说阿赖耶识的转灭,他称其为“拔除”,“阿梨耶者,依隐为义,是生死本。……于法身中,由两道故,二世灭尽,故说拔除。言两道者,一无分别智,能拔除现在虚伪,能清净法身,即名尽智;二无分别后智,能令未来虚妄永不得起,圆满法身,即无生智。拔者清净,灭现在惑;除者圆满,断未来惑,故名拔除。”(注:《大正藏》第31卷,第803页上。)通过“拔除”,断灭依阿赖耶识而生之惑,获得无分别智。
    无著的《大乘庄严经论》对大圆镜智的论述极为详尽,认为“镜智”的首要特点是它的依止、摄藏能力,“镜智诸智因,说是大智藏;余身及余智,像现从此起。”(注:《大正藏》第31卷,第607页上。)其解释是:“彼平等智等诸智一切种,皆以镜智为因,是故此智譬如大藏,由是诸智藏故。”(注:《大正藏》第31卷,第607页上。)“余身谓受用身等,余智谓平等智等,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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