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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书屋2004-01-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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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年岁尾,他因肝病住入北京医院,在那里写成《读书与写作》一文,归纳平生对读书和写作的意见,思路十分清晰,弥足珍贵。此文后来被收入《笔耕五十年》中(三联书店出版发行)。
  1953年,报社资料组迁到北京。我因单身在京工作,晚上常常去翻看报刊,因而和组长张篷舟相熟。这位年纪和王芸生相近、1937年淞沪抗日战争中名噪一世的战地记者,性情梗直,但稍有“目无余子”的毛病。他是一位老单身汉,经常日夜兼程地工作。有一次我去时,正逢他整理《恩格斯军事论文集》上书架,我说了一句:“恩格斯还写过这么多军事论文?!”他说:“没想到吧,这套书只有李纯青借去读过。”然后,操着浓郁的四川腔感叹地说:“纯青算得上是个书生噢!”
  后来,听同事们介绍,李纯青阅读范围涉及我国的经史子集、外国的社科人文书籍,甚至包括佛学典籍《法华》四部、《净土》四部和《华严经》等。
  李纯青博览群籍,但绝非食古不化,而是勤于分析和独立思考。1938年开始,他在《大公报》撰写关于日本问题的论文。当时有一种流行的说法,以为日本的军阀顽固不化,不能打交道。日本财阀的态度比较温和,可以和他们打交道,寻找妥协之路。李纯青从研究日本的经济着手,研究日本的工业生产,研究日本的金融业,进而研究日本财阀集团,财阀和军阀的关系。研究结果表明,日本财阀是站在军阀背后的势力,整个金融资本大财阀,是真正的战争的大老板。他们决不是温和派。他的这一见解发表在《大公报》上,在当时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后来传说,李纯青一举成名。
  1939年德国进攻波兰,接着英法对德宣战。1941年德国又进攻苏联,欧战爆发。日本介入世界大战势成骑虎,只是面临南进和北进的选择。所谓南进,即开辟太平洋战场,进军南洋群岛。北进即从远东进攻苏联,和德国形成东西夹击之势。1940年间李纯青在《大公报》发表四篇社评,力持南进之说。他指出日本当时处于贸易亏空、原料缺乏、生产低落的状态。日本的美梦在南方,占领了南洋,外贸可以出超,并将得到最需要的石油、橡胶、锡、棉花和羊毛,因此日本必然南进。事变的发展,果如所料。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发动了太平洋战争。
  1990年8月李纯青逝世。曾任《大公报》编辑的出版家戴文葆作《悼念李纯青先生》一文,被认为是怀念人物文章中的精品(文章作为附录,收入李纯青所著《笔耕五十年》一书)。文中,他以罗丹雕刻的《思想者》和《思》的蕴涵,又以“沉潜思辨,标新立异”八个字来勾画李纯青的精神风貌,十分贴切。可以说,李纯青一生中沉潜思辨的脚步从未停止过,这正是他的过人之处。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李纯青在一篇文章中说:“僵硬的教条理论,并没有为历史发展所证明,也不能解释数十年来不断发生的新形势和新问题。”他认为:如果每个人都背诵大多数人都难做到的教条,人们便口是心非,养成一种言伪而辩的社会风气。证之当今社会状况,我们不能不佩服他的预见性吧!
  晚年,他继续思考一些重大的哲学问题。他研究诺伯特·维纳的著作。他感到:“必然论曾给我们以巨大的力量,也给我们葬送了活力和生机。”他认可维纳所说的“偶然性是宇宙本身结构的基本要素”。在宇宙中“秩序是最小可能的,而混乱是最大可能的”。他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以侵略者的失败而告终,颇符合道德面貌,因而形成一种正义战争一定胜利的概念。我对此抱有怀疑。正义战争可以胜利,但也可以失败……战争不是道德考试,而是武力的竞技。”(见《四十而不惑》一文,收入《笔耕五十年》)
  1954年落叶纷飞之际,李纯青被调离《大公报》。这是否出于贯彻计划经济办报方针的需要,不得而知。在不久以后的反右派运动中,他虽然没有被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却被控制使用,从此封笔达二十年之久。然而,他在最后十年著述中,常有卓尔不群的见解,为世所重,继续着他的沉潜思辨、标新立异的特色。
  (四)
  李纯青调离报社不久,总编辑张琴南也调往天津市民政局担任局长。这位两报合并前《进步日报》的总编辑,是《大公报》元老级的人物,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毕业于北京大学,进入新闻界不久即参加了《大公报》。抗日战争时期,一度任教迁校成都的北京燕京大学。抗战胜利后,回到天津《大公报》任总编,仍兼燕大教授。
  1950年2月的一个晚上,我到《进步日报》当编辑,开始上夜班,第一次见到这位满头银发的总编辑。他要我坐到他的桌旁,然后拿出一张便条,一笔一笔给我计算工资。当时天津市的工资是以小米计算的。他告诉我,工资小米若干斤,洗理补助若干斤,交通补助若干斤……总计为四百多斤小米,合人民币四十余元。然后,他仔细地向我交代编辑工作的职责、工作运行程序,应注意的要点,比如字迹不能潦草,以便排字工人辨认等等。这时候,同事们陆续来上班了,他又一一给我介绍,简直像是把着手教小孩一样,时至今日我仍有如坐春风之感。我记得当时环绕编辑桌旁办公的同仁,有朱文浦、朱沛人、杨零沧、钱家骏、雷特、赵明洁诸兄,今已作古。健在的有萧荻、胡邦定和刘树烈三位。
  同事们都很尊敬张琴南,即使私下谈起,也称之为琴老或张先生,说他是恂恂然惟恐伤人的谦谦君子。他给同事们留个便条,上款一律写为某某兄,下款分两种,对一般同事写作“弟琴”,对教过的学生则写为“琴”,以示区别。
  他当总编辑,是长年上夜班的。他坐在一组大桌子的一端,审查和修改编辑们编过的稿件和制作的标题,对标题和稿件有大的改动,往往要征求同事的意见。每天要等第一版稿件发完,和大家一道确定头条,最后在大样上签名。有时候还开玩笑说:“天天缺头条,天天有头条。”
  发稿间隙或者夜餐桌上,他喜欢和大家谈古论今,偶尔说点笑话,大家哄堂时,他却只是莞尔一笑。记得他讲到抗战时成都某小报,某日头条新闻的标题,原作“衡阳大捷,我军歼敌”。排字房工人端着铅版去轧版时,不小心手一松,标题字错落,用手整理了一下,没仔细看,付印了。第二天印出来成为“衡阳大捷,敌歼我军”,被勒令停刊三天。他一边是讲笑话,一边也是提醒大家严防出错。每逢看大样,他总是全神贯注,凡标题必用一枝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点一遍。
  他很佩服张季鸾,讲过一些张的工作习惯和作风,还讲过一个张季鸾果断处理稿件的故事。1936年张季鸾在上海馆主持编务。一天,天津馆传过一份电报,是范长江写的战地通讯,洋洋数千言,需要删短,请张指示从何着手。张季鸾看罢电稿,背着手在室内踱步,片刻坐下来,给津馆回电,电文仅四个字:“议论全删。”
  有时候兴之所至,他还讲一点写作的掌故。有一次说到文句的顺序十分重要时,举例说,旧时官府就案件向上司写的公文,如果最后写“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明显地侧重在后面四个字,倾向于把案件了结了。如果把两句颠倒过来,写作“查无实据,事出有因”,侧重点则变成“事出有因”,就明显倾向于把案子查下去。他还举曾国藩所写奏折为例,说曾和太平军作战初期,连打败仗。曾给皇帝的奏折,不敢不说实话,又不敢说泄气话,于是在奏折上写道:“臣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既说了实话,又表明了斗志。如果这两句颠倒过来,意思就完全不同了。
  熟悉他的老同事,说他满腹经笥,文章写得琅琅上口。有的同事还能背诵他1948年底所写社论《送教授南飞》中的一些段落。可惜的是,他和王芸生、李纯青二位一样,由于当时的形势和所担负的工作关系,那些年几乎已经不大动笔了。
  1956年春夏之交,张琴南病逝于天津,终年五十六岁。我当时在重庆,只在报纸上读到消息,却没有读到所希望的纪念性文章。对于一位笔耕几十年的卓有成就的老报人,似乎冷清了一点吧!
  关于三长中的孟秋江副社长,我动笔时感到有些遗憾,因为我对他知之甚少。孟秋江的经历比较复杂。抗日战争初期,他和范长江、杨纪(即张篷舟)是《大公报》同享盛名的战地记者,以后仍然奔波于各个战场。抗战胜利后,在上海《文汇报》担任过采访主任。他多年从事中共地下党工作,如在上海领导办《文萃》等刊物,其业绩为外界所不详。
  《进步日报》创刊后,他担任经理,虽然兼管编辑部门的业务,不过日常工作都是在楼下经理部,楼上编辑部只是上来坐一坐,并无专职业务,和大家接触不多。
  孟秋江当时四十岁出头,身体结实,动作敏捷,作风明快,处事果断。1954年前后,他亲自督办北京永安路《大公报》办公楼的基建,从拨地、住户搬迁到抓施工材料、抓进度,日夜操劳,整个基建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1956年报社就从天津搬迁到北京。隔着一条马路、和《大公报》同时兴建的另一座办公楼,却迟至两年之后才建成。报社建楼之快,当然不能完全归功于他,但他的雷厉风行的作风是有很大作用的。
  在天津《进步日报》任职期间,他还兼任着民主同盟天津市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职务,并且在民盟中央任职,工作比较繁重。但人们每次见到他,都感觉他精神奕奕。
  1951年天津新港开港,民盟中央副主席、交通部部长章伯钧和天津市市长黄敬等参加典礼并讲话。为了抢时间,我当场赶写了章的讲话摘要,送去审查。章不看稿子,笑了笑说:“文责自负吧!”我告诉他是他的发言稿。他说:“那就送给你们秋江看吧。”我找到秋江,说明情况。他爽快地说:“文责自负吧,我也不看了。”
  当年,天津市民盟委员会为一位名医因医疗事故受到处分问题,开了一个大型座谈会,意在平息医务界对处理的不平。我整理了座谈记录,送给他看。他翻阅以后,拿起笔把他作的总结发言全部抹掉,果断地说:“既然开座谈会,就反映大家的意见,我说的,就算了。”
  遇事果断有其有利的一面,然而有时候失之急躁,也给他带来一些烦恼。他曾经几次和同事发生过激烈争辩,甚至互拍桌子。但事过之后,他表现得心胸开阔,有时候还和争吵过的同事开玩笑说:“你的嗓门真够大”,相互一笑了之。
  他约于1956年调离报社,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调往香港担任《文汇报》社长,不久“文革”发作,1967年奉调回京途中,自杀身亡。究竟什么情况,不得而知。他那倔强的性格,怕是禁不住强加的许多恶名的吧!
  1954年秋,我被派往重庆任驻地记者,半年多之后返回北京时,已经是杨永直主持工作了。他在一间有套房的办公室里办公,办公室的门常常关着,正忙于领导反胡风运动。他很少和大家接触,施政方针采取逐级贯彻的办法。他有一条意见使人稍感意外,即:对于领导同志要称职务,不要称名道姓。比如刘克林,要叫刘主任。不管什么人都“克林、克林”地叫,成何体统?但是,积重难返,《大公报》不以职务相称的老习惯,并未因此而改变。他主持工作不到一年,还没来得及大展才略,又被上海市委调回去了。
  1956年9月,《大公报》正式在北京出版。次年,经历了反右派运动的洗礼,王芸生社长被通知不再主持编辑业务,而专心做研究工作。划为右派分子的大部分人被流放各地,接着又下放了一批批的干部。《大公报》从此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了。

  杏花春雨江南人

  
  ——《花语》和他的主人
  ? 胡松涛
  我知道周瘦鹃先生的《拈花集》(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已经很久了,却一直没有得到。人与书是有缘分的,无缘见到自己喜欢的书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有缘终是有缘,这不,一次,我在风入松访书,不经意间,就把茫茫书海里仅有的一本《花语》访到了。
  《花语》是周瘦鹃先生谈花的散文集,其中文章大多选自《拈花集》。
  花,本是仙界之物,不知怎么流落到人间。或许是上天的美意与苦心,觉得人生太苦太贫,便赐予人间缤纷花朵,让人们在赏花中休息眼睛与心灵,体味美丽和美好,生长爱心与美感。花,已经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花语》则将那些已不寻常的花木,作以文化意义上的、中国情调的荟萃与评说,让我们在享受耳目之乐的同时,又得到心灵的愉悦。我辈得读此书,属人生一大幸事。
  先看看《花语·杏花春雨江南》中的一段话:
  每逢杏花开放时,江南一带,往往春雨绵绵,老是不肯放晴。记不得从前是哪一位词人,曾有“杏花春雨江南”之句,这三个名词拆开来十分平凡,而连在一起,顿觉隽妙可喜,不再厌恶春雨之杀风景了。
  感觉好,文字也可爱。《花语》就是这样一本性情之书、悦情之书。读着这样的书,就不禁地向往着去结识写书的人。
  周瘦鹃先生生于1895年,那是中国的羊年。他少年丧父,家贫苦,后来求学于上海,品学兼优。走上社会后,他多方面的出众才华得以全面展示出来:
  他舞弄文章,有小说数部,是鸳鸯蝴蝶派重要人物,有人说他是鸳鸯蝴蝶派“五虎将”之一,世称“哀情巨子”,为海上小说名家。
  他主编报刊,影响甚大,所编辑的《自由谈》、《春秋》、《紫兰花片》、《礼拜六》、《半月》、《紫罗兰》、《良友》、《乐观》等刊物,对当时上海乃至中国杂志的繁荣,有很大功劳,当时有“一鹃一鹤”之誉,鹃指编《申报》的周瘦鹃,鹤为《新闻报》的严独鹤。
  他做翻译,如中华书局出版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刊》,三册,涉及西方十四国五十篇作品,为时任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科长的鲁迅先生所欣赏,赞之为“昏夜之微光,鸡群之鸣鹤”。他是中国翻译高尔基小说的第一人。
  他喜欢交游,当时的许多名人大家如范烟桥、郑逸梅、陈小蝶、程小青、赵眠云、顾明道、张慧剑、王小逸、袁寒云、毕倚哄、张秋虫等都是他的作者和朋友。张爱玲的成名作《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就是他慧眼识珠,首先发表在《紫罗兰》上的。
  他热爱花木,常在狭小的庭心里,放上一二十盆花,作眼皮供养。莳弄盆景,参加过国际花会大展,得了大奖,使得“万国衣冠拜下风”。
  周先生就是这样一个爱好一切美好事物的人。正如他在1941年出版的《乐观》发刊词中所云:“我是一个爱美成嗜的人,宇宙间一切天然的美,或人为的美,简直是无所不爱。所以我爱霞,爱虹,爱月,爱云;我也爱花鸟,爱虫鱼,爱山水;我也爱诗词,爱字画,爱金石。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美的结晶。”
  周瘦鹃太喜欢花木了,就用海上卖文二十年之余蓄,于1935年在苏州王长河头买了一片四亩的园地,建“紫兰小筑”,人称周家花园。先生之所以将自己的小小家园命名为紫兰小筑,书斋命为“紫罗兰庵”,其中有一段浪漫故事。年轻时,周先生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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