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狙击手-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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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吃的家伙手里。
萧剑扬把目光又收了回来。他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稳下来,集中注意力观察马路上的情况。
土黄色的人影,终于在马路的那一头出现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六个日本人的尖兵。他们分成两排,一前一后,每排三个人。在他们手里,细长的三八大盖加上枪头的刺刀,从远处瞧过去,像是六根长矛。
第一排中间那个日本兵的步枪头上,还挑着一面小膏药旗。
在他们身后拉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行驶着两辆土黄色的铁壳战车。
战车后面,是日本人的步兵队列。他们一左一右排成两路纵队,分别贴着马路的两侧前进。队伍像两条细长的黄鳝,延伸出去很远,看不清究竟是多少人数。
萧剑扬注意到一个情况:
开在前面的第一辆日本战车,它炮塔上的盖子掀开着。一个戴着圆帽子的日本战车兵,把半个身子探在炮塔外面。
日本人手里端着三八步枪,身后背着背包,沿着马路两侧向前行进。他们的步子显得挺疲乏,有几个看着比较瘦的,边走身子还边打晃。
“这帮家伙也不是铁打的。”萧剑扬一边观察着一边在心里想,“在南京城下打了这么多日子,也累得不成了。”
【南京城陷落之后,留在城里的路透社记者史密斯先生记述了日军进城时的情形:“……12月13日,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在城南看到第一批日本的巡逻队。日本巡逻兵6至12人一组,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在主要大街上探路……13日下午,日本坦克开进了城,日本的先遣队在坦克掩护下进了城。日军部队给人一个疲惫不堪的印象。】
铁壳子战车的履带在平整的柏油路面上碾过。战车上那家伙脸上满是油污,从咧开的嘴里露出的半排牙齿,倒显得很是白亮。他那黑色战车帽子下面的眉宇间,洋溢着疲惫而又骄傲的表情。
这家伙脸上的骄横劲儿,触动了萧剑扬。他打算自个儿的头一发子弹,先“犒劳”这小子。
他习惯性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右手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日本人的队列在马路上无声地行进着。走在前头的六个尖兵已经从萧剑扬他们隐蔽的二层楼废墟前经过了。
萧剑扬一面瞄准战车炮塔外头的那个家伙,一面抽出部分精神,等候上尉军官下令的暗号。
终于,他听到自己身边的瓦砾堆发出一声轻微的“哗啦”——一块小瓦片从上尉军官的手里飞了过来。
非常迅速地,萧剑扬最后校正了一下准星和照门连线的指向,然后在不经意间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由于距离比较近,萧剑扬几乎能感觉到,从自己枪膛里飞出的金属弹丸,径直地飞进了那日本战车兵微微张开了的嘴巴……
第五章 以血洗血
第五章 以血洗血(5)
战车帽子下面包裹着的那个不大的脑袋,在瞬间被子弹传递的能量撑碎了。战车兵探出炮塔外的半个身子猛地向后一仰,然后像个被火烤化了的糖人,绵软地朝炮塔里面出溜。
紧跟着萧剑扬的枪声,第一颗手榴弹从上尉军官的大手里飞了出去。它在空中划了一道短短的弧线,然后准确地飞落到日本步兵的队列中,旁若无人地炸裂开来。
在这颗手榴弹的带动下,从马路两旁其他的屋顶和二层小楼上,争先恐后地甩出了类似的弧线。深灰色的柏油路面上,瞬时间绽开了一朵朵灰白色的巨大花蕾。
可能是由于慌乱,有的木柄手榴弹被过早地扔下来了。它们屁股上冒着烟,像是一些尾巴上被点着的金花鼠,在柏油路面上蹦跳、翻滚了几下,然后化成一团团灼热的气浪和破片。
手榴弹的爆炸声盖住了“花机关”的射击声。走在最前面的六个日本尖兵,像是被一群滚烫的马蜂迅猛地蛰了一回。马路上的日本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懵了。但是,他们凭借着良好的作战素养,迅速地作出反应——纷纷寻找可以利用的物体掩蔽自己,准备反击。
与此同时,那根从黑色小汽车里悄悄延伸出来的细棕绳,像一条苏醒了的泥鳅似的,猛烈地动了一下。
原本死气沉沉趴在马路边的银灰色小汽车,转瞬间被车内手榴弹爆炸时的冲击波改变了形状。
左侧的两扇车门猛地脱离了车身,像两颗扁平形状的炮弹飞了出去。其中一扇狠狠地砸在了两名日本士兵的身上。
车窗上的玻璃粉碎成无数个亮晶晶的小片,以极高的速度朝四周激射出去。
车体上的一部分金属表层,被强大的冲击波撕裂。破碎的金属片,像榴弹爆炸后形成的碎片,四散飞去,有不少犀利地扎进不远处日本士兵的躯体。
第一辆战车炮塔上面的日本兵被萧剑扬一枪击倒之后,萧剑扬迅速推上第二发子弹,搜寻下一个猎物。从弟兄们手里砸出去的手榴弹,在马路路面上接二连三地爆炸,形成了一团团灰色的烟尘。这多少有些干扰萧剑扬的射界。在这样的情形下,要通过马路两侧日本军人的装束来分辨谁是当官儿的,挺难。
在阵阵烟团中,萧剑扬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土黄色的身影——这家伙手里有面小旗子。
那大概是当官的指挥手旗——萧剑扬是这么判断的。念头一到,他手里中正步枪上的准星和照门也到了。枪响之后,那面小旗子在烟尘中消失了。
在推上第三发子弹的时候,萧剑扬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他看见有一个灰蓝色的人影,从马路边的一片废墟里蹿了出来,猛得扑向第一辆日本战车。这个身影的动作迅速而敏捷,就像冬季荒野中一只奔跑的野兔。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之后,日本战车那笨重的身子瘫在了柏油马路上。
第二辆战车见到自己前面的同伴不动弹了,便赶紧开倒车它那炮塔上的机枪,在一前一后盲目地扫射着,看样子是想尽可能给自己的步兵伙伴提供一些火力掩护。
这时,另一个灰蓝色的身影从路面蹿了出来,奔向这辆铁壳子王八。
令人遗憾的是,这名弟兄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不够果断。第二辆战车附近的一名日本士兵,快速而准确地用三八步枪开了一枪。
怀抱着一捆手榴弹的中国士兵踉跄了一下,扑倒在柏油路面上。
连续打倒三个目标之后,萧剑扬拎着步枪换了个位置,又很快地把弹仓里剩下两发子弹放了出去。
一个弹夹的五发子弹打光之后,他迅速又往弹仓里压进了一夹子弹,正准备接着开火,突然觉得有人推了他一把。
他扭头一看,是那个像熊一样壮实的上尉军官——他刚扔完了手头的手榴弹,挥着胳膊冲身边的弟兄们急促地喊着:“撤!撤!”
萧剑扬心里略略觉得有点可惜,自己的这个射击位置很有利,要是再多给点时间,完全可以多撂倒几个日本兵。
他有点不情愿地收起中正步枪,身子向后匍匐了一段距离,然后从楼板上爬起来,哈着腰,跟着大伙儿从二层楼废墟的后面跳了下去。
最后映入萧剑扬眼帘的,是那辆小汽车的残骸。原本银灰色的车身,眼下变成了一个焦黑焦黑的车架子。不断地有黑烟从残破的车体上冒出来,像是在呻吟……
(四)
从伏击地点撤出来之后,萧剑扬和教导总队的弟兄们,占据了一座四层楼高的大饭店,继续战斗。
日本人包围了这座饭店,但怎么也攻不进去,死伤惨重。
【这座饭店,叫“首都饭店”,位于中山北路,是当时南京城里最高级的饭店。
根据侵华日军上海派遣军的参谋大西大尉回忆,当他在13日攻进南京城的时候,目睹日军第16师团的一部,正在为攻占首都饭店而作战。史料上有这样的记载:“(16师团)为攻占这座饭店,而同少数顽强抵抗之支那军人进行激烈的枪战。”】
后半夜到来的时候,大家开始分头突围。萧剑扬跟麻子脸中士一路,另外还有两个人。黑夜中,他们跟日本人的哨兵交了火。等冲过对方的战线,躲进一条小巷子,萧剑扬发现身边只剩下麻子脸中士了。
麻子脸毕竟是南京本地人,对南京的地形非常熟悉。萧剑扬跟着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夜色中的南京城,到处燃着火光。夜风带来哭号的人声,伴随着零星的枪声。
走了一段路程,一座高大的城楼出现在不远处。麻子脸中士小声告诉萧剑扬,那是挹江门,是出城的必经要路。
【挹江门城楼,地处扬子江畔,石头城北,与风景秀丽的狮子山、八字山相连,该城楼建有一座仿明宫殿式样的两层宫殿式门楼,黑瓦雕门,飞阁流丹,画梁雕栋,古色雅致。
现存挹江门开辟于1921年,当时只有一个门洞,原称为海陵门。1929年为使孙中山灵枢顺利送往中山陵,将其扩建为三道拱门,易名挹江门。】
等到了挹江门附近,萧剑扬傻了眼——城门被日本人严密地控制起来了。不但城门,就连两边的城墙上,都是日军的岗哨。
麻子脸中士倒是没有半点惊惶。他带着萧剑扬离开城门一带,然后在个僻静的地方靠近城墙。贴着城墙走了一段,他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站了下来。打量了四周一会,他领着萧剑扬钻进草丛中。
草丛中,有一个幽深的洞子。
第五章 以血洗血
第五章 以血洗血(6)
两个人摸进洞子,在黑暗中往前爬。麻子脸得意地小声说:“我们营以前在这里搞过演习。我对这一带很熟。这个洞子据说是古时候的地道,通到城外。”
【挹江门附近的地道——根据参加过南京保卫战的宪兵教导第二团第二营营长马崇兴的回忆,当时曾有部分守军通过挹江门附近的地道逃出城外。
20世纪末期,著名的南京历史学家孙宅巍先生实地探察过,发现了那条地道。如今,那条古老的地道,是当地水果贩子用来贮藏水果的仓库。】
穿过那条古老而幽暗的地道,他们到了城外。
悄悄地摸到长江边后,两个人沿着江边找了很久。但是,没有发现任何一条可以载他们过江的小船。
而这时黎明已经默默地逼近了。
没办法,两个人只好从江边折回来。麻子脸中士沮丧地说:“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找机会再过江……”
萧剑扬无奈地点点头。
麻子脸中士就着微明的天光,打量了一下地形,辨别了一下方向,便领着萧剑扬朝东北方向走去。
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荒郊,这里有一座略显破败的寺庙。庙很小,总共只有三间屋子,却有一个很大的园子。园子里种满了石榴树。
两人没走正门,而是翻墙进了园子。麻子脸中士低声告诉萧剑扬,这庙叫“永清寺”,自己的一个叔伯兄弟在庙里出家。他让萧剑扬在园子里先猫着,自己悄悄朝寺庙的正殿走去。
【永清寺——位于南京城城北,上元门门外,是当时一个很小的寺院,只有三位僧人、三间房舍,但有一个占地六亩的石榴园。
根据曾经参加过南京保卫战的工兵营营长纽先铭的回忆,他当年逃出南京城后,就曾在这个寺庙中躲藏。】
萧剑扬从肩上摘下中正式步枪,倚着一棵石榴树坐下来。疲倦立刻把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他觉得整个人浑身发冷,直哆嗦,嗓子眼儿干疼干疼的。
过了一会,麻子脸中士回来了,后面跟着位中年僧人,手里拎了个小篮子。
僧人冲着萧剑扬一合什,轻轻念了句佛号。然后他把两位军人带到一个园子里隐蔽的地洞前,嘱咐两人在里面藏好。
他走的时候把小篮子留下了,里面是几个馒头和一壶凉水。
【合什——佛教的一种行礼方式,双手合掌平拱,放于胸前。】
麻子脸中士他俩在地洞里躲了一个白天。萧剑扬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虚弱。
到了晚上,两人准备动身去江边寻找过江的机会。刚一钻出地洞,萧剑扬脑袋一晕、双腿一软,摔倒在园子里。
麻子脸中士一摸萧剑扬的脸——热得烫手。他赶紧把萧剑扬拖进地洞里,然后跑到庙里找来自己的叔伯兄弟。
中年僧人进到地洞,看了看萧剑扬的气色,又搭了搭他的脉,说他这是因为劳累过度,寒气侵体,又加上外感风邪,所以病倒了。
萧剑扬这一病就是三个昼夜,第四日才渐渐好起来。
第五天晚上,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耽误了。麻子脸中士跟他辞别了庙里的和尚,去江边寻找过江的法子。
走了不久,月光下的长江江面出现在了远方。这里是一个江湾,水流比较平缓。
夜空中,月亮又隐到云朵里去了。
两个人走向江边。萧剑扬突然觉着,脚下的地面,怎么显得软乎乎的?
身旁的麻子脸中士突然惊恐地哼了一声,然后迅速朝后面逃去。
萧剑扬困惑地看着他。一分心,他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了。
他费力地爬起来。这时,月亮从云中又探出了脑袋。借着朦胧的月光,萧剑扬认出来,绊倒他的,是一条死人的大腿。
他再仔细分辨一下,发现自己脚下所走的,是一层特殊的地面上——一层由尸体堆积成的“地面”。
【萧剑扬他们来到江边的这个晚上,是1937年12月18日。按阴历算,是十一月十六日,正是月光明亮的夜晚。】
打过那么多仗,对于尸体,萧剑扬早已不陌生了。但在这样寂静的夜晚,猛地发现自己身处在如此之多的尸体中,萧剑扬还是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等回过神来,两个人就着月光查看了一下,发现这些尸体大多是穿着平民服装的老百姓,也有不少穿着军装的中国军人。
军人的尸体,无一例外地被绳子绑着。细长的绳子绑着每一个人的胳膊,然后系住下一个人的胳膊。
显然,这些人是当了俘虏之后,又被日本人杀掉的。
月光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向远处铺展开去,像是一片死亡的沼泽。
【侵华日军第6师团第13联队的二等兵赤星义雄,曾随部队攻入南京城。在他的回忆文章里这样写道:“扬子江岸边的码头,与普通码头一样,是船只启航和停靠的地方。站在码头上观看扬子江的流水,这时,一幅无论如何也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展现在眼前——
两千米,不,也许还要更宽一些,在这宽阔的江面上,漂流着数不清的尸体。一望无际,满眼皆是尸体。江边如此,江中心也是如此。
那不是士兵,而是老百姓的尸体,其中有成人,也有儿童,男男女女全都漂浮在江面上。尸体像‘木排’那样,缓缓地漂流着。朝上游看去,尸‘山’接连不断。似乎可以想见,那接连不断的‘山’是看不到边的。
看来至少有五万人以上。而且几乎都是老百姓,扬子江的确成了‘死尸之江’。”】
显然,大概前几日,日本人在这离着不远的地方,在上游的江岸边,杀了大批中国人。死人的尸体,顺江而下,在这个平缓的江湾汇聚到了一起。
【根据现藏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民国政府档案的《中国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谷寿夫战犯案件判决书》所述:“同月(1937年12月)16日下午6时,麋集华侨招待所之难民五千余人,被日兵押往中山码头,用机枪扫射后,弃尸于江中,仅白增荣、梁廷芳二人,中弹受伤,投身波中,与漂尸同流,得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