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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艺术哲学-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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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如此聪明的民族很幸运,不曾被日耳曼人同化,侵入的北方民族把他们压倒和改变的程度,不象欧洲别的地方那么厉害。野蛮人在意大利没有久居,或者没有生根。西哥特人,法兰克人,赫硫来人,东哥特人,不是自动离开意大利,便是很快被赶走。伦巴人固然留下来了,但不久就被拉丁文化征服;一个老编年史家说,十二世纪时,腓特烈·巴勃罗斯皇帝手下的日耳曼人,满以为伦巴人是同胞,不料他们已经完全拉丁化,“已经摆脱犷悍的野性,在空气与土地的影响之下学会一些罗马人的聪明文雅,保存着典雅的语言和礼让的古风,甚至城邦的宪法和公共事务的管理也学到罗马人的长处。”意大利在十三世纪还讲拉丁文;巴杜的圣·安东纳[一一九五——一二三一〕就是用拉丁文讲道的;老百姓一面讲着初期的意大利语,一面仍旧懂得古典语言。加在民族身上的日耳曼外壳只有薄薄一层,或者早已被复兴的拉丁文化戳破。纪功诗歌和描写骑士生活与封建时代的诗篇,在欧洲各地大量涌现,唯独意大利没有创作而只有译本。我上面说过,哥特式建筑传入很晚,很不完全;意大利人从十一世纪起重新开始建造的时候,还是用拉丁建筑的形式,至少是拉丁风味。从制度,风俗,语言,艺术上面可以看出,在中世纪最阴暗最艰苦的黑夜里,古文明已经在这块土地上挣扎出来,苏醒过来;野蛮人的足迹象冬雪一样消融了。

因此,把十五世纪的意大利同欧洲别的国家作一比较,就会觉得它更博学,更富足,更文雅,更能点缀生活,就是说更能欣赏和产生艺术品。

那个时代,英国才结束百年战争,又开始惨无人道的玫瑰战争,他们若无其事的互相残杀,打完了仗还屠戮手无寸铁的儿童。到一五五○年为止,英国只有猎人,农夫,大兵和粗汉。一个内地的城镇统共只有两三个烟囱。乡下绅士住的是草屋,涂着最粗糙的粘土,取光的窗洞只有格子,没有窗子。中等阶级睡的是草垫,“枕的是木柴”,“枕头好象只有产妇才用”,杯盘碗盏还不是锡的,而是木头的。——德国正爆发极端残酷,十恶不赦的胡司党战争,日耳曼皇帝毫无权力:贵族愚昧而又蛮横;直到马克西密利安朝代〔一四九三———五一九〕,还是一个暴力世界,社会上没有法律,只有动武的习惯,就是说只会自己动手报仇。在比较晚一些的时期,从路德的《闲话录》和罕司·特·什淮尼钦的《回忆录》中,可以看出当时贵族和文人的酗酒和撒野的程度。——至于法国,十五世纪正是它历史上最悲惨的时期:国土被英国入侵占蹂躏;在查理七世治下〔一四二二——六一〕,豺狼一直闯到巴黎城关;英国人被逐出以后,又有“剥皮党”和散兵游勇的头目鱼肉乡民,不是绑架便是抢劫;杀人放火的军阀中间有一个叫做奚勒·特·雷兹”就是蓝胡子传说的蓝本。到十五世纪末,国内的优秀人士,所谓贵族,只是粗野的蛮子。威尼斯的大使们说,法国绅士的腿都象弓一样弯曲,因为老是在马上过生活。拉伯雷告诉我们,哥特人的蛮俗,下流的兽性,在十六世纪中时还根深蒂固。一五二二年时,巴大萨·卡斯蒂里奥纳伯爵写道:“法国人只重武艺,看不起别的事情;他们非但轻视文学,而且深恶痛绝。认为文人最下贱,所以把一个人叫做学者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总之,整个欧洲还处在封建制度之下,人象凶悍有力的野兽一般只知道吃喝,打架,活动筋骨。相反,意大利差不多已经成为近代国家了。梅提契家族得势以后,佛罗伦萨过着太平日子”资产阶级安安稳稳占着统治地位,和他们的领袖梅提契家族一样忙着制造商品,做生意,办银行,赚钱,然后把赚来的钱花在风雅的事情上。战争的烦恼不象以前那样使他们战战兢兢,紧张得厉害。他们出了钱叫佣兵打仗;而佣兵的头子是精明的商人,把战争缩小范围;不过骑着马“游行”一次;偶有杀伤,也是由于疏忽;据当时的记载,有些战役只死三个兵,有时只死一个。外交代替了武力。马基雅弗利说过:“意大利的君主们认为一个国君的才干在于能欣赏辛辣的文字,写措辞优美的书信,谈吐之间流露锋芒与机智,会组织骗局,身上用金银宝石做装饰,饮食起居比别人豪华,声色犬马的享用应有尽有。”统治者成为鉴赏家,成为文人学士,爱好渊博的谈话。自从古代文明衰落以后,我们第一次遇到一个社会把精神生活的享受看做高于一切。那时大众注目的人物是古典学者,是热心复兴希腊文学与拉丁文学的人,如包琪奥,菲菜尔福,玛西尔·菲契诺,毕克·特·拉·米朗多拉,卡空提尔,埃摩罗·巴巴罗,洛朗·华拉,包利相。他们在欧洲各地的藏书室中发掘古人的手稿,拿来付印;他们不但阐明文义,加以研究,而且受着古籍熏陶,在精神上感情上变得和古人一样,写的拉丁文几乎跟西塞罗与维琪尔时代的人同样纯粹。文笔突然变得精美绝伦,思想也突然成熟。从波特拉克的笨重的六音步诗,沉闷而做作的书信,变到包利相典雅的联句体短诗,华拉的雄辩滔滔的散文,读者几乎感到一种生理上的愉快。长短短格的诗体流畅自如,演说体的句法气势壮阔,我们听了,手指和耳朵会不由自主受它们的节奏支配。语言变得明白了,同时也变得高雅了。钻研学问的事业从修道院转移到贵族的府上,不再是空洞的争辩而成为怡悦性情的工具。

并且这些学者不是默默无闻,关在图书馆里,得不到群众同情的小集团。正是相反,那时有了古典学者的名声就有资格受到君主的关切与思宠。米兰大公路多维克·斯福查把梅昌拉和梅德利于斯·卡空提尔情到他的大学里去,选任学者采谷·西摩纳达做大臣。雷奥那多·阿雷丁,包琪奥,马基雅弗利,先后做过佛罗伦萨共和邦的国务卿。安东尼奥·贝卡但利是那不勒斯国王的秘书。教皇尼古拉五世奖掖意大利文人最是热心。有一个文人寄了一部古代的手稿给那不勒斯国王,国王认为莫大的荣誉。高斯摩·特·梅提契创办哲学会,洛朗·特·梅提契复兴柏拉图式的“宴会”。洛朗的友人朗提诺在对话录中叙述一些人在卡玛杜尔修院纳凉,连续几天讨论活动的生活和静观的生活哪一种更高尚。洛朗的儿子比哀尔,在佛罗伦萨的圣·玛丽亚·但尔·斐奥雷教堂发起一个辩论会,题目是真正的友谊,用银冠做优胜者的奖品。这些商业和政府的领袖罗致许多哲学家,艺术家,学者:有的城邦招集毕克·特·拉·米朗多拉,玛西尔·菲契诺,包利相;另外的城邦邀请雷奥那多·达·芬奇,梅吕拉,庞波尼斯·拉丢斯”主要是和他们谈天。厅上摆着名贵的半身雕像,面前放着新发见的古哲的手稿,用的是精致高雅的语言,彼此不拘礼数,不分尊卑,存着互相切磋的好奇心,扩大学问的范围,充实学问的内容,把中世纪经院派的狭窄的论争变做慎思明辨之上交流心得的盛会。

在这种形势之下,从波特拉克以后差不多无人间津的俗语言也产生新文学来了。佛罗伦萨银行界的首脑兼行政长官,洛朗·特·梅提契,便是第一个新兴的意大利诗人。他周围的波尔契,蒲阿尔多,贝尔尼,和比较晚一些的培姆菩,马基雅弗利,阿里欧斯托,在完美的文体,正宗的诗歌,滑稽的幻想,风雅的诙谑,辛辣的讽刺和深刻的思想方面,都是无可争辩的模范。在他们之下还有一大批讲故事的,说笑打趣的,生活放荡的人,如摩尔查,皮皮埃那,阿雷蒂诺,法朗谷,庞台罗,凭着放肆,悄皮,新奇的玩艺儿,博得君主们的宠幸和群众的钦佩。十四行诗成为一种恭维或挖苦的工具,人人应用;艺术家用作应酬的手段。彻里尼说他的雕像《班尔赛》公开展览的第一天,就有二十首十四行诗贴出来。那时没有一个庆祝会,没有一次筵席,没有人做诗的。有一回,教皇雷翁十世喜欢丹巴台奥的一首讽刺诗。赏他五百杜加。另外一个诗人贝尔那多·阿高蒂,在罗马声望极高,群众甚至关了铺子去听他的公开朗诵;他在火把照耀的大厅上吟诗;主教们由卫兵簇拥着到场;大家称他为“天下无双”。他的雕琢精工的诗句充满奇思幻想的光彩;而这些文学的玩艺儿,正如意大利歌唱家穿插在最悲壮的歌曲中的花腔一样,听众完全能体会,所以四座掌声不绝。

这是在意大利新兴的一种风雅而普遍的文化,和新艺术同时出现。我要放弃概括的叙述,用一幅完整的画面描写,使你们和这个文化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因为只有详尽的例子才能提供明确的观念。那时有一部著作描写品德完备的男女贵族,当时人可以作为模范的两种人物。在理想的人物背后的确有真实的人物;虽然多少有些距离。那是一五○○年左右的一个交际场所,其中有宾客,有谈话,有装饰和摆设,有跳舞,有音乐,有警句,有辩论;固然比罗马或佛罗伦萨的上流社会更稳重,更豪侠。更脱俗,但真切的描写,加上那些格外高雅的姿态,正好表现出高等人士中最纯粹最高尚的一群。要看到这些人物,只消浏览一下巴大萨·卡斯蒂里奥纳伯爵的《侍臣典范》。

卡斯蒂里奥纳伯爵〔一四七八———五二九〕,在乌尔班公爵淇多。特·乌尔巴多的宫廷中当过差,又在琪多的后任法朗采斯谷·玛丽亚·但拉·罗凡尔手下做事。他的著作是记载他在乌尔班宫中听到的谈话。滇多公爵害着关节炎,是个残废的病人,所以小朝廷中的人每天晚上在他的妻子屋中聚会;而公爵夫人伊丽莎白又是一个极贤德极有才情的女子。在她和她的好友爱弥丽亚。比亚大大周围,有来自意大利各处的各色名流:除了卡斯蒂里奥纳,有著名的诗人贝那尔多·阿高蒂,后来当教皇的秘书而被任为红衣主教的培姆菩,有贵族奥大维诺·佛雷谷梭,于里安。特。梅提契,还有许多别的人。教皇于勒二世在某次旅行中也在此驻节。谈话的地方与场面都配得上这些人物。壮丽的爵府是琪多的父亲造的,“据许多人说”是意大利最美的建筑。内部富丽堂皇,桂着铺金与绸缎的窗帘帷幕,摆着银瓶,云石与青铜的古代雕像与半身像,比哀罗·但拉·法朗采斯卡和拉斐尔的父亲乔凡尼,桑蒂的图画。大批拉丁,希腊,希伯来的图书从全欧洲搜集得来,因为重视内容,封面用金银装潢。乌尔班宫廷是意大利最风雅的一个,经常举行庆祝,舞会,比武,竞技,还有谈天。卡斯蒂里奥纳说:“隽永的谈话和高尚的娱乐,使这所屋子成为一个真正怡悦心情的场所。”平日吃过晚饭,先是跳舞,接着玩一种字谜的游戏;然后是更亲密的交谈,又严肃又轻松,有公爵夫人参加。大家不拘形迹;随便拣个位置坐下;每个男子陪着一位女客,谈话没有规则,没有拘束,尽可发挥新奇的思想和特殊的见解。一天晚上,由于一位太太的建议,贝尔那多·阿高蒂当场做了一首美丽的十四行诗送给公爵夫人;接着公爵夫人要玛葛丽达大太和谷斯当查·佛雷谷查太太跳舞:两人便搀着手起来,最受欣赏的音乐家巴尔莱大调好了音,替她们伴奏,开始步伐庄重,后来比较活泼。第四天晚上,大家谈得乐而忘倦,竟至通宵达旦。

“他们打开面向卡大利高峰的窗子,但见东方一片红霞,晓色初开。所有的星都隐灭了,只剩金星那个温柔的使者,还逗留在白天与黑夜的边界上。仿佛从她那儿吹来一阵新鲜的空气,清凉彻骨,布满天空,透入邻近山岗上喁喁细语的森林,把可爱的鸟儿惊醒过来,开始优美的台唱。”

从这段文字上面可以看出风格的典雅与华彩。参加谈话的人物之一,培姆菩,是意大利最纯粹,最地道的西塞罗派,最讲究音节的散文家。其余的谈话,口吻也相仿。书中记着各式各种的礼貌,有时赞美妇女的姿色,风韵,贤德,有时恭维男人的勇敢,才气,学识。个个人互相尊重,极尽殷勤:这是最重要的处世之道,也是上流社会最可爱的地方。但礼貌并不排斥兴致。为了调剂,有时谈话带点儿小小的讽刺,来一下应酬场中的交锋;此外还有警句妙语,戏谑说笑,奇闻野史和风趣盎然的小故事。大家正谈到怎样才是真正的绅士风度,一位太太便举一个例子做对照:最近有位老派绅士上门拜访,是个被乡村生活磨钝了的军人,他说他杀过多少敌人,一个一个的数过来;后来向女主人解释击剑的技术,指手划脚,表演怎么叫刺,怎么叫砍。她微笑着说,她当时确实有点心慌,不由得把眼睛望着门,心里老想着他会不会把她杀死。不少类似的风趣的穿插使谈话不至于太沉闷。可是严肃的气氛照样存在。绅士们都通晓希腊文学与拉丁文学,历史,哲学,甚至懂得各个流派的哲学。这时妇女们便出来干预,带点儿埋怨的口气要求多谈谈世俗的事;她们不大喜欢听人提到亚理斯多德,柏拉图,和解释他们的那些学究,也不爱听关于冷和热,外形和实质的理论。于是男人们马上回到轻松愉快的题材,说一番娓娓动听的话,补救刚才的博学与玄妙的议论。并且不论题材如何艰深,争论如何热烈,谈话始终保持高雅优美的风格。他们最注意措辞的恰当,语言的纯洁。后来在伏日拉的时代,法国古典文学的奠基人,朗蒲依埃府上的一般辞令专家,也讲究这一套。但那时意大利人的气质更富于诗意,正如他们的语言更近于音乐。意大利文由于音节丰富,语尾响亮,即使说的是极普通的东西也显得美妙,和谐;何况优美的内容,用意大利文说来当然更高雅更妩媚了。卡斯蒂里奥纳书中有一段描写人生的凄凉的晚景:文字的风格好比意大利的天色,连废墟残迹都照着黄橙橙的阳光,使阴沉的景象变做一幅庄严的图画。

“那时候,美好的快乐之花在我们心头枯萎零落,象秋天的树叶。清明恬静的思想没有了,只剩一片凄凉,有如天上的一块乌云,还带来无数的灾难,不仅肉体,连精神也病了;往日的欢娱只留下一些难忘的回忆,可爱的少年时代只留着一个影子。回想之下,那时仿佛天地万物都在祝贺我们,向我们欢笑;明媚愉快的春天在我们心中开满鲜花,仿佛一所美丽的园林。所以在寒冷的季节,生命到了夕阳西下,不允许我们再有欢乐的时候,最好是欢乐和记忆一齐消失,最好能找到一种诀窍使我们万亭皆忘。”

谈话的题目决不使谈话的内容贫乏。由于公爵夫人的要求,每人把绅士淑女应有的品德挑几项出来解释,研究哪一种教育最能培养身心,使一个人不但能适应文明社会,而且能点缀社交生活。我们不妨考虑一下那时对有教养的人提出的要求,要怎样的聪明,怎样的机智,多少不同的学问,才能达到标准。我们自以为已经非常文明,可是尽管多了三百年的教育和修养,还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一些榜样和教训。

“一个出入宫廷的人在文学方面,至少在所谓文艺方面,不应该只有一些普通的学识;他不仅要懂拉丁文,还要通希腊文,因为希腊的杰作数量多,种类也多……他应当熟读各家的诗,熟悉演说家与史学家的著作;还得擅长吟诗作文,主要用我们的俗文字写作;因为除了满足自己的兴趣,还可以作为同太太们谈天的资料,她们大概都喜欢这一类的东西。

“我还不满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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