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涅槃思想-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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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竺道生引《大般涅槃经》称涅槃状态具有“常乐我净”四德。道生说:“善相者,涅现惑灭,得本称性。如来直善而已也。常乐我净者,言似有不来,而实常来为相也。解脱者,人似未脱,而实解脱为相也。真实者,见常为常,则其人矣。”“常乐我净”是对佛性本体显现状态的描述。所谓“涅槃”就是获得实相本体的“常乐我净”的真实解脱相。竺道生认为,佛性我(实相本体)不生不灭,恒常实在,凡夫与佛本性相同。凡夫不能得涅槃,而佛能得涅槃。这种差别产生的根源,在于凡夫心有垢而佛心无垢。心有垢则不见佛性,不得涅槃;心无垢则见佛性,得涅槃。如道生说:“以心相得解脱者,无垢在心”,“众生相无垢,理不得异,但见与不见为殊也”。
竺道生建立在实相本体论基础上的涅槃观(可简称为实相涅槃),显然不同于小乘涅槃说。小乘涅槃有时也叫择灭无为,意指通过智慧简择力断烦恼得涅槃。在小乘一切有部看来,择灭是多元的,断一烦恼见一择灭。而由于各人的领悟力不同,所导致的择灭结果也不同,故有须陀洹、其陀含、阿那含和阿罗汉四果,以及有学无学之分。道生的实相涅槃说则认为涅槃是对实相本体的显现状态,而实相本体对于众生是“平等不二”的。众生只要“返迷归极”,证见本有的佛性(实相本体),就能成佛得涅槃。而所得涅槃只能是“实相不二”的“诸法平等”之境。所以,在实相涅槃境界中并不存在着小乘所说的各人“择灭”的不同。
另外,小乘佛教一般都是以灰身灭智为人无余涅槃,这是以无生命为特点的虚无论的涅槃观。竺道生反对小乘以实人灭为涅槃,认为涅槃是圣者见本体而得常乐我净的人生境界,其本性不生不灭。所以,经中所说佛人灭非实人灭,而只是方便示现。道生说:“今日舍身,明非实灭,灭既非实,示同奚请耶?”实际上,释迦佛人灭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一种象征的意义,象征着人们转迷为解的解脱过程。道生说:“受悟有解,惑则冥伏。冥伏不起,亦名为灭,而未永灭。”
从根源上来说,小乘之所以取实人灭为涅槃,是因为小乘只见到现象界的苦,而未能了知现象背后的实相本体。小乘佛教经过对现象界的考察,得出“无常、苦、无我、空”的认识,并最终选择以灰身人灭的方式,来实现对现象界的烦恼和人生苦难的彻底解脱。而竺道生所讲的实相涅槃,则肯定了现象界背后实相本体的存在,肯定众生本具佛性的实有,而所谓得涅槃,不过是除迷去惑,得见本体(“涅槃惑灭,得本称性”)。竺道生认为,小乘说灰身入灭为涅槃,并不是真正的解脱之境,而只有超越了世间相对苦乐相,得实相本体,才能获得“无苦之极”的妙乐涅槃。这是众生本具佛性的自行显现的结果,是众生自我的人生境界的超升,不是如小乘佛教那样实人寂灭的状态。
二。不断烦恼而人泥洹
佛教以证得涅槃为人生的最终目的,与涅槃相对的就是生死世间。这是两个性质、意义完全不同的存在界。这有如柏拉图哲学中理型世界与感觉世界的对立,康德哲学中物自身与现象界的对立。佛教中所谓的解脱,即是从生死世间跃向涅槃境界。在涅槃境界中,佛教徒获得自在、自由的解脱状态。佛教内部对涅槃与世间之间关系的理解是不一致的。小乘佛教一般认为,涅槃是生死之外的彼岸世界,而大乘佛教一般认为,世间与涅槃其性不二,所以是不断世间而得涅槃。
道生则继承了大乘佛教世间即涅槃的理论,但他并不是简单地照抄,而是以实相本体论为基础,对世间与涅槃不二的理论作了全新的阐释。他说:
常与无常乃至净不净者,实相言理,故与法不同也。
人自乖之,倒于四尔,四中无倒,理之本矣。善不善,乖理
则不善,反之则咸善;若有若无,若见若不见者,理隐似
无,又若无可见也。若涅槃解脱及断者,乖理咸缚,得理
涅槃解脱及断也;若知不知者,理中无有不知也;若证不
证者,理隐则难明,而画然可证知也;—若修不修者,修必得
大用也,是名实相。非是涅槃等者。此七义理同而义趣
不一,不一皆异前后,会之为足也。山
这段话列出了七种相对的范畴,分别描述了生死世间与涅槃境界的不同状态。尽管有这些差别,但是这只是“义趣不一”,而其“理”则相同。诸法实相即是理本体,它对于众生是“平等不二”的。而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形态差别,唯在于对本体理性的见与不见,他说:“众生心相无垢,理不得异,但见与不见异也”。基于这一点,竺道生认为,众生与佛,生死与涅槃,烦恼与菩提,虽然有所不同,但其区别只在于众生是否见理。众生不见理,则涅槃为生死,菩提为烦恼;众生若见理,则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
道生把对涅槃的证悟称作“悟本”,他在《注维摩诘经》中说:
夫大乘之悟本,不近舍生死远更求之也。斯为在生
死事中,即用其实为悟矣。苟在其事而变其实悟始者,岂
非佛之当萌芽起于生死事哉?其悟必长,其事必巧,不亦
是种之义乎。所以,始于有身终至一切烦恼者,以明理
转,枝疏至结,大悟实也。
这段话十分明确地表明了道生在生死事中得涅槃的基本立场。他所说的涅槃解脱,是始于烦恼生死,但一旦见了实相性理,就能当下证悟涅槃之境,而这就是成佛。这显然是不断生死而得涅槃。其所得涅槃并非离生死外别有自体所得,而只是生死本性(实相理)显现而已。这如道生所说:“既观理得性,便应缚尽泥洹,若必以泥洹为贵而欲取之,即复为泥洹所缚。若不断烦恼即是人泥洹者,是则不见泥洹异于烦恼,则无缚矣。”
竺道生还从成佛不离生死恶法的角度来论述生死与涅槃的不二。他说:“如来种是拟谷种为言也,向以示众恶为佛,今明实恶为种。”(u又说:“佛为至极之慧,而以众恶为种,未可孑孤。”这就是说,佛不能离世间众恶而独立存在。从实相本体的高度来看,一切宇宙万物都是唯一的、无处不在的本体(宇宙大全)的表现,恶作为世间事物,也是本体的体现者。佛是悟本的觉者,他已证见本体(宇宙大全),与无限者同一,所以自然不能遗弃众恶,他是不离众恶而悟本为佛。竺道生还认为,“一切众生,莫不是佛,亦皆泥洹。”“佛终日灭度众生,然知众生即涅槃相不复更灭,是尽为灭而不灭也。”这是在强调,佛性(也即实相本体)就是众生本性,众生不应舍离生死另求涅槃解脱而成佛。一切众生若开发出自身本性,即可成佛得涅槃。此如《妙法莲华经疏》所说:“良由众生本有佛知见分,但为垢障不现耳。佛为开除,则得成之。”而佛说一切教法,不过是“欲示众生佛之知见,向言本有其分,由今教而成”。
道生以实相本体论为基础对生死与涅槃不二的论述,不同于六朝时期的中国佛学的主流思想。六朝时期流行的净土信仰,就不赞同“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之说。比如,道安的弥勒净上与庐山慧远的弥陀净土,就主张要离生死此岸世间而达到一个实在的彼岸佛国。二者都认为,圣者得涅槃即可人佛国(涅槃真境即佛国净土)。而罗什所传大乘般若学,虽也讲世间即涅槃,但他也承认佛有净上,并且也主张以念佛三昧禅观见无量佛国净土(罗什承认诸佛、菩萨是舍弃生死结业生身,唯有法性清净无漏生身,其所住处也即是清净佛国净土,这显然未能将生死与涅槃不二的原则贯穿始终)。可以这么说,正是由于慧远、罗什等肯定了佛国净土的存在,才导致了涅槃佛境与生死世间之间的对立。而竺道生所开创的涅槃学派,则主张佛无净土,这使得“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的立场贯穿理论与实践的始终。
竺道生在《维摩诘经注》中说:
夫国土者,是众生封疆之域。其中无秽,谓之为净。
无秽为无,封疆为有。有生于惑,无生于解。其解若成,
其惑方尽。始解是菩萨本化,自应终就。使既成就,为统
国有。属佛之迹,就本随于所化义,为取彼之国。既云取
彼,非自造之谓。若自造则无所统。无有众生,何所成就
哉?
这就是说,所谓“国土”,是众生无明惑业所造就的生死世间,以秽为性。若其中无秽则谓之净(土)。众生秽土是有,而净土为无。道生在《法华经疏》说:“无秽之净,乃是无土之义。寄土言无,故言净土。无土之净,岂非法身之所托哉?”法身即是指实相本体,称本体为佛法身,是因为一切诸佛皆是以证本体而为佛,本体是一切诸佛之本质。所谓无土之净,就是指诸佛证实相本体,并非别有净土可得,它只是就生死世间翻染为净。就是说,所谓无土之净(佛国),就是当下此岸之土,即众生之土,并非另有所造。众生有惑以现世之土为秽。众生一旦解悟慧觉,现世之土立即转秽为净。土并未改变,转变的只是众生的认识。
但竺道生并不完全排斥经中佛国净土之说,但认为这只是权教方便法门。道生说:“是以众生见烧而净土不毁,且令人情欣美尚好。若闻净土不毁,则生企慕意深。借事通玄,所益多矣。”换一种方式来表达,所谓佛土只是实相本体法身应化之迹,并非实有。而所谓应现之迹,并不是实相本体自身有意造之,而是众生好恶之心取著的结果。如道生说:“菩萨既人此门(作者注:义指解脱门),便知佛土本是就应之义。好恶在彼,于我岂有异哉?所贵唯应,但叹应生之奇也。”“若化众生似复在此在彼也。在此在彼者,应化之迹耳,非实尔也。”
竺道生批评净土信仰中离此岸而往生彼岸佛国说:“欲还彼土,迹在舍此之彼,是自济之怀,于菩萨为缚矣。若解脱之者,是其法也。”所谓往生极乐神国之说,实际上执应化之迹为实有,这对菩萨来说也是一种结缚。只有去除实有佛土之想,才能真正获得解脱。
竺道生说:“到于彼岸本由正见。人邪见者则不到也。顺在解邪,见理为人也。既人其理,即为彼岸,无复彼岸可到也”这段话非常清楚地表达了道生的基本立场:所谓彼岸佛国,其实就是见实相理体,实相理显即得涅槃而成佛。彼岸佛国并不在此岸之外,在众生悟见实相本体的当下,就能证得彼岸涅槃。这是对生死即涅槃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对于罗什所传佛有净土之说,竺道生也曾论及。他说:“有今可得而去,居然非实,以明诸佛国土,虽若湛然,安亦空矣。”又说:“诸佛国土者,有佛之国也。举此为言者,良以佛得自在,尚不能以己国为有,况余事乎?亦以是人情所重,故标为悟端也。”这是道生对罗什所传般若学佛有净土说的评价。道生认为,罗什虽说佛有国土,但此国土也是性空不实,诸佛并不以此国土为实有。罗什所说诸佛国土之说,只是导人向善的方便法门。诸佛国土的存在,毋宁说是出于人们宗教情感的需要而安立的一种理想或向往。借用康德哲学的话来说,诸佛国上的存在是出于实践理性(宗教、道德)的需要,只具有信仰的事实,而不具有存在的事实。这是从信仰的角度来讲众生对实相本体的觉悟,“若以为化(教化)方便用之,则不缚矣”。实际上,存在的只是对生死世间本性的当下觉悟而成佛。佛并不是人格化的神,而只是对本体的觉悟者,道生说:“体法为佛,法即佛矣。夫体法者,冥合自然,一切诸佛莫不皆然。”在竺道生的言论中,没有出现罗什般若学所说法性生身佛的说法。而法性生身佛正是罗什般若学菩萨修行的佛果,是指具有无限神通自在的神格化的佛。在竺道生看来,佛与众生不二,“当理则是佛,乖则凡夫”,可见,佛只是觉悟实相真理的众生。罗什般若学,虽然也说不离世间而得涅槃,但得佛要舍弃三界结业生身而得佛法性身,成就诸佛净土。所以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间即涅槃”。而竺道生说众生见本有佛性即能于生死世间当下成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竺道生的实相涅槃说的佛学精神,抛弃了印度佛教中的神学化色彩,而演化出一种具有人本化、世间化色彩的佛教理论,体现了佛教中国化的特色。
三、顿悟成佛证得涅槃
魏晋南北朝佛教,一般都以证体达本为得涅槃。尽管不同的学派对本体的理解不一,但是一般来说都主张顿悟本体而得涅槃。但是对如何证悟以及何时能证本体得涅槃的看法并不一致。由于当时十地经论的传译与流通,所以时人对这一问题往往又结合着十地修习而展开讨沦。对这一问题的讨论,形成小顿悟与大顿悟两种不同的主张。小顿悟主张顿悟于七地(或“住”),而大顿悟则主张顿悟于十地(“住”)。东晋名僧支遁、道安、慧远、僧肇等都主张小顿悟。而竺道生则主张十地大顿悟,属孤明独发,颇为时流所非议,但其影响无疑是深远的。
主七地顿悟说者(小顿悟)主张,菩萨至七地而顿悟不二之理,但功德未满,尚须进修三位而于十地得究竟法身。同时又主张顿悟与渐修并行。渐修者,即指菩萨在前六地对治烦恼,积功累德,至七地则顿悟全理。自用功言,则须渐教;自全悟言,则称顿悟。顿悟在言积之后,故顿悟不废渐修。
竺道生对此前诸名僧的“七地顿悟”之说,颇不以为然。慧达《肇论疏》载道生对“顿悟”的理解是:
夫称顿者,明理不可分,悟语极照。以不二之悟,符
不分之理。理智恚释,谓之顿悟。
这就是说,实相理是一种无限的不可分的终极本体(“理不可分”),对无限之理(宇宙大全),不能分割地去认识,而只能采取一种无分别的直觉智慧(“无二”之“极照”),当下契人无限之理(宇宙大全),所谓“以不二之悟,符不分之理”,才能获得对无限之理的体证。
竺道生认为,“七地顿悟”论者既说七地顿悟全分之理,又说尚须进修八、九、十地三位才能成就法身而证体,这是析悟理与证体为二,它造成的结果就是,七地并非悟全分之理,到十地才体证全分之理。这就是将五分之理做了不恰当地分割,与理不可分义相矛盾。所以,在竺道生看来,“七地顿悟”说,并非真是顿悟义,而仍属渐悟渐修。
竺道生认为,唯一的理是不可分的,悟理与证体(得涅槃)同一。他说:“夫真理自然,悟亦冥符。真则无差,悟岂容易”。而只有在十地后金刚心位,才能豁然顿悟理之大全。而十地以前修因果报之说,皆如大梦而非真。
道生十地悟理证体得涅槃的说法来自于《大般涅槃经》。《大般涅槃经》说凡夫众生不见佛性,十地菩萨见不了了,唯有诸佛才能得见佛性,证得大涅槃。道生既采用此说,主张唯有十地金刚心起而成佛,顿悟实相而得涅槃。而菩萨人七地虽能见诸法性空,但绝未见诸法实相理,故不得涅槃。所以,支、安诸公谓菩萨七地顿悟,统归泥洹之说,显然未是真理。因为,菩萨人七地仍是处在修道位中,并非已达涅槃佛果。执七地顿悟说者,乃是将菩萨道品误认为涅槃佛果。
此外,道生又从实相涅槃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