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禅师文集-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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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体律师的偈颂,内容包括穿衣、洗手、过河、挑水、早起穿鞋,以及各种日常实务,奸让学生们整天修习觉知。之后他们才开始研读经论,并参与团体研讨和私下请教禅师,伹仍然是研读与实务修行并重。
如果我有机会协助创建另一所大学,我会依循传统僧院的学习方式。那样的僧团将会让所有学生沐浴在觉知之中,共同吃、睡和工作,度过每天的生活,就像法国的方舟之家⑿,或是和平之乡⒀或芳贝(PhuongBoi)禅修中心那样。我确信,全世界各种宗教、禅修和研习中心都很相似。这也是我们办大学的优良典范。
每个人都必须找到一处心灵家园,让自己有个避风港
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归属」于某个地方,像是某个禅修中心或僧院,那里灵秀的风光、钟鸣,甚至建筑物的式样,都在提醒我们回归觉知。在那些地方待上几天或几星期,对身心的复苏是有助益的:即使我们无法实际到那里去,但只要想到,便打从内心里微笑,感到平静又快乐。
住在那儿的人们应该会散发平静和清新的氛围,这是安住于正念所呈现的果实。他们必然得永远在那儿,好照顾我们的心灵,安慰和支持我们,帮助我们疗愈心中的伤痛。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找到一处心灵家园,让自己有个避风港,彷佛孩子受挫折时就会飞奔到母亲那儿寻找抚慰和庇荫。
一九五O年代末期,我和几个朋友在越南中部的大乐(Dalat)森林建立芳贝禅修中心(亦名FragrantPalmHermitage),那是我们的灵性家园。后来有些人离开,成立了锦囊出版社、社会服务青年学校、万行大学,以及常照(ThuongChieu)寺,心中还是不时忆起芳贝禅修中心,让每所新成立的机构都以自己的方式成为一座心灵家园。
许多人投入社会改革工作,亟需一处这类能提供心灵疗愈的处所。当我们因战争的缘故无法返回芳贝禅修中心时,便避居到常照寺:而当常照寺也变得无法容身后,我们就在法国著手建立梅村禅修中心。⒁
藉由觉知,日常生活的行动都会产生新意义
我们过著极忙禄的生活,虽然不必像以往的人们从事那么多的体力劳动,但似乎总是感到时间不够用。有人说,他们连吃饭或呼吸的时间都没有了,我相当能够体会。我们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我们能够力挽狂澜,让时间放慢脚步吗?
首先,让我们点亮心中那把觉矢口的火炬,学习如何在喝茶、吃饭、洗碗、行住坐卧、开车、工作时,都让自己保持觉知。我们不需被环境要得团团转,因为我们并非只是随波逐流的叶子或浮木。藉由觉知,日常生活的行动都会产生新意义,我们发现自己不是机器,从事的活动并非只是漫不经心的重复。整个人生、宇宙和我们自己都是一个奇迹。
当我们的心受到混乱和散逸侵扰时,可以自问:「我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我在浪费生命吗?」这些问题马上就会重新点燃觉知,让我们专注于自己的呼吸。我们的脸上会自然展现微笑,工作的每一刻都朝气蓬勃。如果你想唱歌的话,请唱歌吧!真正地开怀高唱!
保有觉知,我们就是「佛陀」
有位政治学教授问我,静坐时心里想些什么。我告诉他:「什么都没想。」我说,我只是专注于当下和眼前发生的事。
他看起来不太相信,但这是事实,当我静坐时,几乎完全没有运用推理思惟能力(也就是分别意识)。我不会试图分析事情或解决复杂的问题,例如数学难题或谜语。即使是我在参详公案⒂时,也就只是让它在那里,全心关注著它,而不急著去解释或诠释。因为我了解「公案」并非一道待解的谜题。
在觉知的意义上,「参详」并不意味著分析,而只是接续不断的「觉察」。思考需要耗费许多能量,这些活动会令我们疲惫,但若是安住于觉醒或觉察的活动中,情况就截然不同。
我们往往以为禅修需要「大脑」不断地运作才行,但事实并非如此。禅修者并非思考者,禅修者并不从事心智活动;相反地,禅修代表心灵处于歇息状态。
从我们谈话开始,我就未曾要求朋友运用「大脑灰质」,只是邀请他与我一起去「观」、去「体认」。我们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办到,但不是透过分析。我们必须全神贯注,不做任何思辨或诠释。全神贯注意味除了专注力别无其他,这是一种能将你从睡梦中带来苏醒的载具。
假如你对自己的生气、感觉、思考或行住坐卧等,没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你就等于陷入昏睡。卡缪在他著名的小说《局外人》⒃里,曾把他的叛逆主角描写成「行尸走肉般」的男人。这就像活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缺乏觉知的光明。但是当心中的觉知之光点亮,你的生命就从睡眠中跃入觉醒。
在梵文里,「buddh」这个动词即代表「醒过来」,而一个觉者就称为佛陀(Buddha)。佛陀就是一个「永远」处于觉醒状态的人。我们有时能够保有这份觉知,所以,我们「偶尔」是佛陀。
每当觉知之光点燃,专注和理解就会自然呈现
觉知(英文为awareness,巴利文为sati,梵文为smr—ti⒄),意思就是「觉察(beingconsiousof)」、「忆念(remembering)」或「明了(beingacquaintedwith)」,伹我们必须在「正处于觉察……的过程」或「正处于忆念……的过程」这层「当下进行」的意义中来使用这个字。我们或许认为,觉知就是认知或全心全意,但它的意义并非仅止于此。觉知还包含专注(定,三摩地⒅)和理解(慧,般若⒆)。
定与慧的结合,既决定了觉知的强度,也是觉知的结果。每当觉知之光点燃,定(心一境性,one…pointed—ness)和慧(明见,clear—seeing)就会自然呈现。专注和理解通常用于表示觉知的结果或效用,如果要表达的是前因,可以用「止」和「观」这两个词。
如果我们能够做到「止」和「观」,就能达到「明见」。但是,什么东西必须止住呢?也就是忘失、散乱和烦恼等失念和不觉照的状态必须停止。「止」并不是压抑,而是把失念转化为忆念,把缺乏觉照转化为觉照。⒇
修行的目的在于看清实相
禅修,并非练习分析或推理。在修习觉知、专注(定)和理解(慧),以及止和观时,没有锐利的逻辑之剑用武之地。在越南,当我们煮一锅乾玉米时,会专心顾好那盆火,等几个钟头之后,玉米粒自然就松软裂开。
当阳光洒落在雪地上,积雪会慢慢消融:当母鸡孵蛋时,蛋壳内的胚胎会逐渐发育成形,直到小鸡有足够的能力破壳而出。这些都是描绘禅修作用的最佳写照。
修行的目的在于看清实相(事物的本来面目),也就是「心」和「心所」(21)。当我们说到心和外在世界时,立即就会掉入二元论的概念陷阱中:若使用「心」和「心所」这类字眼,就能避免概念上的分别所带来的伤害。
禅修的作用犹如锅子底下的那盆火、照耀雪地的阳光,或是母鸡孵蛋的体热。在这些例子中完全不用推理或分析,需要的只是耐心和持续的专注。我们能让真理自然地显现出来,却无法以数学、几何学、哲学或任何理智运作来描述。
伟大的发明经常是透过直观而启悟
「实相无法藉由概念来把握真理。」我不知道当初是谁先说过这句话。当我们全神贯注地进行观察时,内心也会生起这样的看法。概念只能将实相切割咸零碎、毫无生命,而且看似彼此没有关联的小片段。
许多科学家都承认,伟大的发明经常是透过直观而启悟。对他们而言,理智本身并非发明的原动力,而只是扮演事后解释和支持论证的角色。这些发现通常都发生于最出其不意的时刻,在科学家们没有积极从事思考、分析或推理的状态下,不经意地灵光闪现。
由于科学家持续钻研某个问题,所以,不论日常生活的吃喝或行住坐卧,都将心力全然投注其中,深具启发性的观念就这样被点亮了。
那些镇日参公案的人也完全一样。我们可以说「冥思」一则公案,但更精确的说法是「参」(examining)或「观」(lookingat)公案。人生面临的所有问题、爱欲、憎恨、哀伤和痛苦等烦恼,以及生和死、色和空、有和无等想法,都能够拿来当做「参的对象」。
在梦中能保持觉知
觉知,同时是因也是果,是专注(定)也是理解(慧),是止也是观。只要燃亮觉知之光,我们便能专注且平静,更能清晰地照见自己。当发电机运作时,电流的流动能够使灯泡发亮:若持续替电池充电,能量就在电池中累积。
同样地,当一个人不断保持觉知,专注与理解就会累积,这即是所谓的「精进」。这时,一个人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停止觉知,甚至睡梦中的人在自己都不知道的状态下,仍继续参公案。有时,睡梦中的我们仍保持觉知。当我精进修行时,甚至能在梦中看见自己保持觉知。
一个人如何能想像那无法想像的事物?
为了观察得更清楚,科学方法经常尽量限制观察的领域;范围愈小,能专注的程度就愈高。可是,进入次原子粒子的领域后,科学家们发现,粒子之间其实彼此牵动,甚至受到进行观察的科学家本身的心念所影响。
有一群理论物理学家发展出所谓的「靴带理论」(22)。他们认为,宇宙间所有的事物和生命都是依赖其他的事物和生命而存在。我们一直相信,粒子构成「物质」,但事实上,所有粒子皆依赖其他一切粒子而存在,没有任何粒子拥有独立的自性——「所有粒子皆由其他粒子所组成」。
这个观念与《华严经》(23)中「一切即一」的看法不谋而合。(24)
如果实相是一种相互作用,是一种「互即互入」(25)的现象,那我们如何直探实相的本质?曹洞宗(26)教导弟子只要去观察,不做思辨也不论断。
他们说:「一个人如何能想像那无法想像的事物?不思惟,就是禅之本质。」(27)
我喜欢越南文的rquanchieu」(观照)一词,因为它有光明照耀于某物而得以看清的含义——一种不沾染臆测、推论、诠释或评价的观察。
当阳光不断照耀一朵莲花时,花朵卓然绽放,莲子就会展露。同理,透过禅观,实相也会慢慢地呈现。在禅修中,清净觉照的主体与客体是不可分割的。
这世间并不存在任何全然客观的现象
在二十世纪以前的科学界,研究者与其研究对象之间总是被划上一道界线;时至今日,除了在原子研究领域,情况通常依旧如此。一位病毒学家与他在显微镜下所观察到的病毒,被视为两个互不相干的独立个体。(28)
禅修所抱持的态度却截然相反。想想阳光与绿叶间的关系,当我们以觉知照耀某物,它就改变了,与觉知融合在一起。
例如,当你察觉到自己很快乐,你会说:「我知道自己是快乐的。」若是说得再深入些,你可能说:「知道我察觉到自己是快乐的这件事。」
这里面有三层含义:快乐、察觉到快乐,以及知道这份察觉。我现在是运用这把概念的利剑来说明其中的要旨,但实际上这三个层面是一体的。
在教导觉知的《四念处经》地中,运用诸如「观身如身」、「观受如受」、「观心如心」、「观法如法」这些说法,为何要重复身、受、心、法这些字眼?有些论(30)说,重复这些字的目的在于强调它们的重要性。
其实不然,我认为重复这些字眼是为了提醒我们,不要将禅修者(能观)与禅修的对象(所观)割裂开来。我们必须与此对象平等无分、相融无间,就像一粒盐融人海洋。
面对公案的态度也是如此。公案不是需要运用理智解答的问题。公案如果是别人的话,就称不上是公案了。只有属于我们的公案才是真的公案。
公案必须是我们的生死大事,不能与我们的日常生活脱离:公案必须根植于我们的骨肉之中,而我们正是滋养它的沃土。唯有如此,公案的果实和花朵才真正属于我们‘
「理解」(prehend)一词是由两个拉丁字根组成:「」(共同在一起)和「prehendere」(拿取或抓住)。理解某个事物,就表示抓住某物并与它联系在一起。若是仅凭表象来分析某人,而没有同他融在一起,没有设身处地站在他们的立场,没有进入他们的内心,那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他们。
神学家马丁·布伯(31)曾说,人和上帝之间并非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因为上帝不可能成为知识的对象。
二十世纪的物理学家已发现:「没有全然客观的现象存在:也就是说,没有独立于观察者的心而存在的现象。相对地,所有主观的现象都呈现—种客观的事实。」(32)
注释
①船民:乘渔船或舢板逃离越南的海上难民。越战结束后五年期间(1975—1980);大量越南人民搭乘各种海上交通工具离开越南。西方国家就称这些人为「BoatPeo…ple」。
②唯识宗(Vijnanavada):又称为法相宗,中国佛教十三宗之一。以唐代玄严,(600—664)为宗祖,本派主要继承古印度瑜伽行派的学说,主张外境非有、内境非无「万法唯识」,认为宇宙万物全都是心识动摇所变现的影像。特别以《解深密经》和《成唯识论》为本派宗旨。
③唯识宗把字宙万有区分为五大类,即八种「心法」、五十一种「心所有法」、十一种「色法」、二十四种「心不相应行法」、六种「无为法」,统称「五位百法」。
八种心法:也就是八识,即眼、耳、鼻、舌、身、意、末那(末那是思量的意思,指凡夫妄起我执的根本)、阿赖耶(阿赖耶识是含藏宇宙一切色心的种子,又名种子识,是前七识的根本)。这是指因客观境界起分别思虑的根本体。
心所有法是与心法相应的各种心理活动,共分六类(遍行、别境、善、根本烦恼、随烦恼、不定),细分为五十一种。
④数息:又称为「数息观」,就是数念呼吸的吸气和吐气,帮助心念专注的禅修法。「数」,即数数字:「息」,指个人鼻息、气息。修数息观,就是将心念专注在气息和数字上,藉以停止心念的迁流和昏合。
⑤《心经》:全名《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唐玄奘译。本经系将内容庞大的《般若经》浓缩,成为表现「般若」精神的简洁经典。全文仅二百六十字,是佛教流行最广的经典之一。一行禅师在此是模仿《心经》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宰。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⑥{般若)(Prajfia),一行禅师著,出自《沙地上的足迹》(FootprmtsontheSand,SanJose:LaBoiPress)。
⑦慈晖(TuHieu)寺:位于越南顺化(Hue)市,创建于1843年。
⑧读体(DocThe)律师(1601—1679):明末律宗干华派第二祖,后改名「月见」。明清之际,戒法沦丧,读体律师力挽狂澜,以身示范,改革颓堕之风。其所著《毗尼日用切要》是传戒时必须熟读的典藉。
⑨吴哥窟(AngkorWat):东埔寨吴哥王朝的都城遗迹,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其中的大吴哥城是由十二世纪虔信佛教的国王加亚华尔曼七世(Jayavarmanvll)所建立,城中有数百座微笑佛像的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