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梦追思 -范正美著-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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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发生戏剧性转换。我到黑龙江省电大工作,就颇具偶然性。
如前所述,我想到高校任教,一时却又苦于没有渡桥。正在我决意重新从教、踌躇满志之时,1984年4月的一天晚饭后,我和玉梅在花园街散步。我们平常很少从这个方向走,也许是天赐良机。我们漫步在花园小学门前,不期遇见了在黑龙江电大工作的张志生。我在前面第二章已经说过,张志生是我们的广播员,文革后期也是炮轰派。她,为人热情、爽朗,快言快语,乐于助人。久别重逢,相见备感亲切,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寒暄之后,谈及我想找个学校当教员的想法,她感慨不已,热肠未减,极力拽劝我去省电大,认为目前正是时机。
“电大,现代远程教育,打开电视学习,有广阔的发展前途。你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通。省电大,刚组建,缺教员。你去教哲学、经济学,多好!”她显得十分兴奋,说话惯用短语,给人一种激情四射、满腹信心的强烈感觉,很打动人。又向我介绍了省电大现有哲学、经济学教员的情况。说完,向我亮出V形手势,走近一步拍拍我的胸脯,爽朗大笑。
“你去真行!”分手时,她又拍了我一下肩膀,用力推我一把,仿佛这事她一言就这样敲定了。
社会生活的游戏就是这样:我们这些同时代的人,顺应时代潮流,风云聚合,走过一段同呼吸、共命运的不凡历程,因为有共同的理想和追求,相同的观点和一致的人格,以共同的生活体验,所结成的友谊是惊天动地的,无论什么缘由、无论分隔有多远、多久,我们的心总是息息相通,一拍即合。历史、地理可以使我们分开,但我们一见面,给彼此的信息所产生的相互影响和作用,仍然具有巨大的信赖力和推动力。就是张志生这么几句不多的话,于我当教员业已形成的回旋器中,又平添了一个强力加速器。第二天,我先通过贾德华打听省电大一把手——齐文志的意愿。齐表示愿意接纳。于是,我自己到文教办运作,没过几天,我便去了黑龙江广播电视大学。
公元1984年5月1日,我生命中重返教师岗位的第二个旅程正式启程!
到了省电大,开始按照上头的旨意,分配我在图书馆工作当图书管理员。能到电大图书馆工作,使我非常高兴。一般人不知道,以为在图书馆工作,什么人都可以。其实不然。在我看来,只有有学问的人才配在图书馆工作。我虽然没有学问,但我有志搞学问。因此,我很高兴。而且,在我的心目中,这是我的一个跳板、一个中转站,有机会我就可以当教员去。
社会对政治的热情和关注已经沉落,现在的问题还是“上老不通谅”,他们对政治还颇有余热、颇具关注之心。我得慢慢来,顺其自然,因势利导。在图书馆,我可以免费看我要看、想看的书报资料。长期的失群生活,使我变傻了、变钝了。这一回重新生活和工作,与知识分子为伍,如鱼得水,有一种清新感和踏实感,觉得又回到了人间。
当时的省电大,刚与省函授教育学院分开,搬到现在的地点——和兴路92号。图书馆配备了我们四个人。不过,所谓图书馆,有其名无其实,一是书刊不多,又没有书架;二是因为刚搬家,各种图书既没有造册登记,也没有分类整理、摆放,而是散乱不堪地堆在一间大屋子里,人们进屋子里下不了脚,谈何借阅等什么业务的开展。分配给我的任务,首先是为图书分类建制。
图书这样东西,如果不分类整理上架,要找一本书,就像到大海里捞针,茫茫然,无从寻觅。搞图书分类,是一项具有科学性、严谨性而又十分烦琐的工作,需要专门的知识和技巧。我除了知道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哲学等大类划分之外,其余更科学、更系统的细分知识一无所知。其余三位,也是刚刚调到这里,入门方初,并不比我十分强。我只好向图书请教,寻找图书分类学,并向这方面的专家请教。通过学习才知道,原来图书分类,学者众多,观点纷纭,学派林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全国并未完全统一,几个名牌高校各行其是。
领导要我们一面学习图书分类学,尽快制订分类目录;一面要求按图书的大类抓紧组装书架,以便尽早营运,向师生开放。这样,需要对现有散堆在地上的图书进行清理登记。这就给我一个读书的极好机会。长期呆在家里,苦于没钱买书。作为一个大学图书馆,散乱地堆在地上的这些书刊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当时的我,却是如入书海报洋刊湖,浩瀚一片,令人眼花缭乱,一时不知从何着手。当时,我正在学习、探讨经济美学。这是我自己开辟的新学科,需要对于以往的文化学、美学做一些分析和总结。为此,我贪婪地寻找和浏览有关这方面的图书资料。
这时,我的主要任务是清理图书、成组打包或装箱,准备上架。因未定具体目标和时间要求,我慢悠悠地推着干。于是,清理图书就变成了我在书海中的寻宝、摸宝、探宝活动。应该说,原来的图书在搬家时还是成组、成套的,因为野蛮装车、卸车,全乱了体系,加上一些人乘机乱抓、取其所需,更使这图书家庭长辈不是长辈、兄弟姐妹不是兄弟姐妹,乱了伦。这样,我的清理速度,完全以我的兴趣而定。有时顺利之至,快如穿梭,“乘兴而行,兴尽而返”;有时如蚁觅食,循回往复无果;有时注目凝神,裹足不前;有时宝书到手,放怀而读。所谓徜徉,如我如况。
我最早清理出来的就是美学、文化学、文学、诗歌、美术、文艺评论方面的图书、资料以及人物传记、思想史之类。许多东西,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例如,许多世界名画、名著,从未有机会有时间目睹他们的风采。现在一见,有一种故友重逢,难舍难分之慨,不忍把她们包扎起来,便席地而坐,狼吞虎咽般读起来。常常忘记了下班、忘记了吃饭。正是陶渊明所谓“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又有趣地是,我这样自律性工作,竟被人们视为一种“忘我工作”的好表现。这一期间,我如此慢动作,却连连受领导表扬。馆负责人付春茂,是一位厚道热情的中学老校长、老支书。对我很尊重,也很理解,经常勉励我,不要气馁,总想法子帮助我,天天上班关照我,“漫漫来,别着急!”一次会后休息,我俩攀谈起来,言不尽意,为感谢他对我的关爱,我即兴写了一首藏尾诗送他:
谢君词自认韶华东流付,却因电大喜迎春。
难得晚秋生新茂,劳君嘱我自律好。
公元1984年9月12日
这工作,直到现在还刺激我美好而越来越兴奋的回忆神经,那时令我情志高扬的是,在别人以为我被贬为不屑一顾的图书管理员,却因祸得福,一举两得:既做“好”了工作,为学校图书馆建设立了功;又为我自己寻找美学的发展脉络初步理出了一些头绪,为新学科——经济美学建设奠了基。
我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感到极大的满足,又受到莫大的激励,我看到了一个新奇、美好的新世界。我不知疲倦地搜寻关于经济发展的美学资料,搜寻有关这方面的审美见解、思路和思想火花,感受到这新世界给我带来了八面春风的快慰。虽然资料极端匮乏,很不全,但是愈清理,愈觉得原来模糊的线条开始渐渐地明朗起来,经济美学远远青山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白天探海,晚间看借来的书刊。从而为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我在学术研究方面,已经落伍我的同学、我的同龄人了。这回首,令我至今兴奋不已。我乘此机会暗自下定决心,要急起直追,努力赶上他们。谢谢这一段工作,帮了我的大忙。
为了推进图书馆的馆藏建设,促进图书馆尽快对师生开放。我建议学校应该尽快派人到北京去采购图书,并且试探性地建议让我去。我前面已经说过,这位一把手善解人意,很理解我的双重用意:一方面为了采购图书,加快图书馆的发展;另一方面也可以到北京看看,放松放松。
我的建议很快被学校采纳了。学校派我和理工科的何政昌老师一同去北京购书,给了我们三千元购书费,以后我们在京请求增至五千元。
我已经八年没去北京了。
进京的列车放慢速度,舒缓地呼吸,款款进站,广播员带着不无骄傲的声色介绍北京,这熟悉的语汇,出现了我不曾听过的许多鲜词,其中深怀惦念而颇带豪情的毛泽东主席纪念堂八个字一传出话筒,这些天来,积聚在我胸中的万种思绪,便喷薄而出,现在回想的记忆力,仍然感到豁亮而清新,那颗激动之心的跳跃。一进北京站,首先感到自己对毛主席的不尽哀思滚滚而来,我深情地朝毛主席纪念堂的方向望去,向他老人家深深地表示哀悼和怀念。走进旅社、放下行李的第一件事,就是详尽打听瞻仰毛主席遗容的具体时间和乘车路线。我和何政昌老师商量好有关安排,特意把瞻仰毛主席遗容的时间排在最重要的日程上。对此,何老师特别理解和支持。
那天,我们特意起了个大早,坐公共汽车去天安门广场。跳下汽车,便快步奔向毛泽东主席纪念堂前排队等候。然而,我们并非早行人。只见毛泽东主席纪念堂前的广场上,人们早在那里排起了多路长龙。远远望去,前去瞻仰主席遗容的人们,排成数路纵队,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又折了几道弯,直到纪念堂正门。从衣着上看,瞻仰的群体,以工农兵和机关干部为多;从年龄上看,主要是中青年,也有不少老年人和少年。纪念堂装饰庄严、肃穆,一片静寂,人们神情沉重,不时还可以听到啜泣声,到水晶棺前益烈,许多女士以致于放声大恸。我随着人流,缓步向纪念堂走去,心情无比沉痛和哀伤,脑海思潮翻滚。当见到主席遗容——安详地睡卧在水晶棺里——时,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悲痛的情感,泪如泉涌。
建国以来,中国人民曾经把见到毛主席,和他握手,视为人生的最大幸福和事业成功的最高标志。“相期北京群英会,此别他年试比看。”正是我少年时代踌躇满志,要干出一番事业,接受毛主席接见,并把它藏在心灵深处,经常鞭策自己而写下的诗句。文革中,不少人受到毛主席接见,我的这种愿望,像烈焰愈烧愈炽愈烈。
我见过毛主席两次。
第一次是1966年10月18日。那天下午3时,东西长安街上,来自全国各地的大中学校的红卫兵,排着多列横队,早早地来到指定的地段,等候毛泽东和中央领导人检阅。我带领哈师院造反团全体人员,列队站在天安门广场的南侧军事博物馆东北角。毛主席站立在敞篷汽车上,不断地向为他欢呼的红卫兵挥手。我屏住呼吸,踮着脚尖,翘首瞪大眼睛望着毛主席的高大身躯,由东而西,目送车移,直到见不到为止。过后,大家一遍又一遍,总觉得余情未了,反复地叙述自己见到毛主席的情景和当时的心情。那一天,我同大家一样的兴奋和激动。虽然我显得比较深沉,但我内心也是倒海翻江,一直在想,我一定要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做一个出色的红卫兵。以后,我得到一本64开毛选四卷合订本,便在书的扉页上写着:“生是毛主席的红小兵,死是毛主席的红小鬼”,抒发了当时的那种激情,似乎这样还不够真实、还不够用心。
第二次是1973年十大期间。我永远忘不了那“你们不走,我也不好走”的动人场面。那时,我想,我生不逢时,未能赶上阶级搏斗的大革命年代,做一个毛主席的战士。但是,我今天参加了毛主席亲自主持的党的十大,因为我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是多么荣幸之至啊,特别是我作为一个党员代表,亲自给毛主席投了庄严的一票,同伟大领袖坐在一个大会堂,又是人生多么大的骄傲啊!我想我一定还有机会见到毛主席。万万没有想到,毛主席竟匆匆离开了我们,我再也不能见到这位巨人,而只能在今天来到他的遗体面前凭吊。我曾经是党的可靠的同志、可信任的年轻领导干部,而今却被党组织因为参加文革而作为一种“异己”,开除出党,打入另类。这是一场噩梦。毛主席啊,您知道不?
我深情地地望着毛主席的遗容,从头到脚,细细地观瞻一遍,直到后面的何老师轻轻地碰了我一下,我才意识自己的停滞影响了别人。我默默地望着毛主席的遗容,心里呼唤着毛主席:敬爱的毛主席啊,您急匆匆地离开了我们,您知道这世界这么大的变化吗?知道我们是多么怀念您吗?
此时此刻,也许只有我,不,一定还有人如我一样,真正理解这铁的事实的涵义:现存的社会各种关系,靠的是国家、统治者的力量支撑;人们的观念、思维和精神也是这种统治力量的反映。强烈的感到毛主席关于继续革命的教导在耳边震响!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纪念堂的。离开纪念堂,离开北京,我的心久久地、久久地不能平静。我不只是伤感,我在思考:怎么理解革命?怎么理解毛泽东?怎么理解人心,怎么理解人情?!我问自己: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回到哈市之后,我带着这一连串的问题,寻觅书刊,我决心向历史、向书本、向人类的先哲请教。在我的心目中,毛泽东是我崇拜的偶象,并由崇拜几乎而变成一种迷信。我仔细地想,作为人民领袖,毛泽东能够正确地反映社会发展规律和人民群众的利益,但他并没有封自己绝对正确,也没有宣布最后胜利,因而自己做好了被摔得粉碎的准备,并告诫斗争也许要持续一百年,或者更长一点的时间。他对于人的处理,总是坚持允许犯错误、允许改正错误,总是给人机会、给人希望,主张一个不杀,就是因为他认为,人头不是韭菜,割掉了还能长出来,怕搞错了不能补救。我应该实事求是地评价毛泽东的伟大功绩。我再一次地感到,没有毛泽东,中国革命的道路还要漫长。我想,像毛泽东这样杰出的人物总是植根于人民群众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受到人们的尊敬和怀念。我反复琢磨,一位德国历史学家曾经提出的四个著名问题:
假使毕达哥拉斯当时没有发现著名的勾股定理,难道人类到今天还不知道这个定理吗?
假使哥伦布没有生到世界上来,难道美洲到今天还没有被人发现吗?
假使没有牛顿这个人,难道人类到今天还不知道万有引力定理吗?
假使19世纪初没有发明火车头,难道我们到今天还会坐着驿站马车来来去去吗?
这四个问题代表划时代的历史进步,非常生动而通俗地把深刻的哲理道明了,人民群众是养育杰出人物的源泉,在人民群众的实践中,总会或迟或早地涌现伟大人物。毛泽东因为和群众结合才有他的成功;又因为历史条件及其个人的局限,而有他的失败。
对于文革那段经历,我无怨、无悔、无愧,因为那些风风雨雨,是一段历史,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一段英勇悲壮的历史。我怀着赤子之心,相信共产党和毛泽东,追求无产阶级革命的梦想和形象。回过头来看,我的梦想未成,但我留给世人的形象却是自然的、真实的、淳朴的。因为它,我和中国的伟人、世纪的伟人毛泽东同呼吸共命运,我得到周恩来的器重和错爱。因为它,我和当时中国青年中的许许多多优秀分子出生入死,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他们的学识、聪明才智、高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