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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长江文艺 2006年第08期-第14章

小说: 长江文艺 2006年第08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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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住宅;我又把那幅油画摆出来。华旦已死;但画面上的少女;却呼之欲出…… 

她逆光而坐。 
她换了一套新衣;款式有西班牙女郎的风采。当然;颜色仍是玄之又玄。 
我走近她;不无讨好地与她打招呼:你好!我从没挨她这么近;而且是正面。我看清了她的脸;她的年龄;实际上比我大不了多少。而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有些苍老。 
她点了点头;算是对我的回赠。你有兴趣吗?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她说。 
当然可以。我连忙应诺。 
这时候;教堂的钟声响了起米。她站起来;咕咕噜噜复述那句咒语:太阳流血了!太阳流血了!…… 

我投其所好;站在她身边;跟着念:太阳流血了!太阳流血了!…… 
她对我的如法炮制;由衷赞赏。她说;她没有看错人;一点没有!她还说;只有我;才真正配租她的房子。 
她开始给我讲故事。她说:从前;有个人听说;一直追赶太阳;就能得到永恒的幸福。他信以为真;一直追赶太阳;就在将要追上太阳的时候;他掉进了深深的沼泽…… 
这个故事;她当时讲得远比我现在生硬的描述生动得多。当时;连她自己;也被这个比神话还要神话的故事所震撼。我望着她;我突然发现;她很美。这个故事怎么样?她问我。很不错;有一种悲壮的美!我赞不绝口;其实;我对这个荒唐的故事毫无兴趣。 
她露出喜悦的微笑。她说;这是她第一次给人讲故事。她用故事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中午;她邀请我与她一起就餐。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食物:红辣椒、红萝卜、红虾米、红烧肉……这时;我的目光被餐桌上的一切所染红。 
她不是崇尚黑色吗?怎么尽吃红颜色的菜?这时;我又想起;她给我讲的那个带有血腥味的故事。蓦然;我的眼前阵阵发黑;继而又层层泛红。这一餐;我吃得很少;按常规;中午这一餐;我要吃很多。 
第二天;她突然病了。影子告诉我;她要陪主人去医院看病。 
对于这个消息;我的第一感觉是:机会来了! 
她们一走;我便开始行动。凭着经验;我很快在她的房间;找到了贮藏财宝的盒子。盒子里面;有四个戒指、两条项链、一块翡翠宝;还有厚厚一沓一百元面值的现金。 
我毫不犹豫;洗劫一空。 
当我准备得逞而逃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盒子底层有张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一个男人和两个女孩。男人是对面教堂里的神父;而两个女孩中;一个是她;另一个;却是向朝红。我一下子惊呆了。此刻我才发现;向朝红与她;很像。毫无疑问;她们之间是亲生姊妹。我无法推断神父与她们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神父不可能有后代。我把准备偷走的东西;按原样重新放好。一切恢复原样后;我便回到自己房间。但坐在房间里;我的心情;再也难以回到以前的平静。 
从医院回来;她脸色惨白;面如土色。我想;她一定患了不治之症。 
第二天;她没有出来逆光而坐。 
第三天;影子告诉我;主人邀请我和她们一起共聚晚餐。我应诺了。 
晚餐很丰盛;在上次的基础上;又加了不少的菜;但颜色;仍是那么殷殷如血。她的气色好像强于昨天;她给我和影子;分别倒了一杯红葡萄酒。这是最后的晚餐。她对影子说;谢谢你伺候我这么多年;现在是你;自由而去的时候了!她拿出一个金戒指;套在影子的中指上还有一笔钱。她说;这是我对你的报答。 
影子被泪水粘住了双脚;她站在那里;依依不舍。影子说;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她说;世界大得很;你不能像我这样;在这个牢房一样的地方;郁郁而终。 
最后;影子依依不舍地走了。 
我和她在红如喜宴的餐桌边;对峙而立;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我用目光把她一点点拉近;此刻;我发现自己对向朝红的爱;全部转移并倾注在她的身上。 
我说:我爱你。 
她说:晚上;你来我的房间。 
一支红色的蜡烛;多情地燃烧着。她躺在床上;衣裤抛在远离羞涩的地方。她说:你是我的太阳;来吧;融化我!当我正要爬上爱的顶峰时;她突然泪流满面地说:我被人奸污过!我已经不是处女了。我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种近似报复的心理;取代了我的温存;我用暴力和疯狂占有着她。 
她撒了谎;她的鲜血告诉我;她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处女。我说:你为什么骗我。她说:我没有骗你;奸污我的人;不是用两条腿走路的动物。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的真情和贞洁让我感动。 
我想对她说;我配不上她;我是一个强盗;一个十恶不赦的强盗。但在她充满温情的怀里;我没有这个勇气。我还想说我对不起她;我把对向朝红和对她的爱;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 
我觉得;我完全不配与她睡在一起;我起身穿衣。我对她说:我有艾滋病。我原以为她会怒不可遏。没想到她说:不!有病是我!我有谁也治不好的病!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天亮才依稀睡着。当我起来的时候;四合院中出现了令我不敢相信的镜头:她穿着一条鲜红的连衣裙;迎光而坐。这个镜头;既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又让我感到触目惊心。当我走到她的面前;我发现;她已经奄奄一息。我说:我送你上医院。她吃力地说:没有必要了……还记得那个故事吗?那个掉进沼泽的人;就是我的父亲。现在;他是对面教堂里的神父……我的名字叫……向朝霞。 
这时候;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 

我坚信;华旦一定认识向朝霞。不然;他的画怎么会把我的经历;描绘得如此淋漓尽致。遗憾的是;向朝霞和华旦;都已不在这个世上。我的推测;仅仅是死无对证的推测而已。 
我凝望着那幅油画。现在;我的一切感受;都是这幅油画的灵魂所在。一幅油画;让我如此失魂落魄;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现在;我成了一个靠画来回忆、甚至是靠画来生活的人。我成了美术的俘虏和征服者;我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我要成为一名画家。 
你可以说;我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把画家的桂冠;看成是一顶唾手可得的草帽。但我要告诉你;人;一旦坚定了信念;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就能获得他想获得的成功。 
很快;我的素描被毕至丹认为;有了很大的提高。 
我画的素描;是一个维纳斯石膏。毕至丹说;最好;你还是面对活生生的模特儿;画一点更为直观的素描。这样;你会提高更快。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就这样;我与本科学生一起;进了人体模特儿教室。 
授课老师说;今天有两个模特儿;分别展示男性和女性的体形。 
男模特儿是一位饱经风霜的乡村老者;肤色黝黑;在他脸上;皱纹如同沟壑。他的躯体;没有留下劳作后应有的健康之美。本科学生在画架上;用线条快速奔跑。显而易见;他们对这个乡村老者兴趣索然;他们的速度在告诉老师:快;快换模特儿。 
女模特儿终于上场了。 
看清女模特儿的脸时;我骤然感到万雷轰顶;她竟然是阿婷。阿婷一丝不挂站在教台上;深红色的衬景;使她的胴体熠熠生辉。授课老师给她设计的动作是;正对学生、侧目而视。于是;阿婷的整个胴体;在众目暌睽之下一览无余。 
那些本科男生的目光;像赛车一样;在阿婷身上横冲直撞。我无法忍受阿婷的美;让如此之多的人共同分享。我突然恨起阿婷来;但我又不知道;该从何处恨起。她不是说;她在保密局工作吗? 
此刻;我不由想到;她在浴室里的心如止水;不由想到;她邀请我去欣赏裸体美展的别有用心。快下课的时候;阿婷与我的目光;正好相撞。突然;阿婷“啊!”的一声倒了下去。 
我扔下画笔;向赤身裸体的阿婷冲去。我抱起休克的阿婷;对授课老师大声喊道:快叫救护车!她有心脏病!授课老师反倒大声吼道:快放开她!你是她什么人? 

在医务人员的抢救下;阿婷脱离了危险。 
当我和醒来的阿婷再次对视的时候;我的目光;充满了理解和无所不能包容的爱。阿婷拉着我的手;并把我的手;放在她那颗突突直跳的心上。阿婷深情地笑了。当阿婷把我行窃的手;放在她那颗纯真的心上时;我忏悔和惭愧;两只眼睛;充满了刷新自己的泪水。 
你可以想象;通过赤身裸体的考验;我对阿婷的爱;该是何等的坚定。 
我说:等你出院;我们就结婚! 
还没来得及让我高兴;医生就告诉我;阿婷必须做心脏搭桥手术;不然的话;一年之内;阿婷就会命归黄泉。我问医生;做了心脏搭桥手术;阿婷又能在世多久?医生说;这很难说;但至少要比听其自然活得长久。 
阿婷做心脏搭桥手术;要预付高昂的医疗费。这时我才发现;我对这个数目;实在无能为力。你是知道的;因为购买住宅;我的现金所剩无几。 
怎么办? 
最后;我想到了那幅油画:《背朝阳光的少女》。 
当我走进甲胄艺术拍卖公司;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问我;干什么?我说;我有一幅华旦的名画;想要拍卖。他用惊讶的目光望着我。然后说;你明天来;明天有专家鉴别真伪。 
当我再次来到甲胄艺术拍卖公司;我没有想到;那个家伙所说的专家;会是毕至丹。毕至丹惊讶地问我;这幅画;怎么在你手里?我笑了笑;撒谎道:华旦是我的密友;灵魂的密友!一般人不知道。灵魂的密友?一般人不知道?毕至丹说;那你知道;我和华旦是什么关系吗?我说:我不知道。毕至丹说:想知道吗?我说:当然想知道。 
毕至丹甩了甩额前的刘海;然后说:那我告诉你吧…… 

责任编辑 吴大洪 

丧歌。送岁



圩子睡着了;带着劳作的疲乏;没了众生的嘈杂。水乡的仲夏夜;如少妇安详的梦。 
夜空;寥廓得叫人惆怅。弯月悬浮其中;如孤行的帆;向西;但没有岸。清冷的月辉;划出村落幽蓝的轮廓;微漾的湖水;闪着银色的光波;呓语梦中诉不完的心事。 
哇——夜宿的水鸟受了什么惊吓;朴愣愣飞起;旋即消失于浓重而神秘的夜幕。酣眠的野物;极不情愿地伸伸脖颈;继续其浑噩的享受。圩子又是一片死寂。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静谧复被打破。是圩子熟悉的节奏;却又为这音响所疑惑(不是鼓;却似覆扣于地的大木盆);而只要这沉闷而忧郁的节奏敲响;圩子就要有数日不安的叹息;添几分莫名的怅惘——又有人归天了! 
打从呃盘古开天地呀;(咚) 
黎民呃有生也有死呀。(咚咚) 
丧歌吔苦海把帆张;(咚) 
送哥哟阴灵上天堂…… 
这凄楚的丧歌哟;古远的调子;似一缕看不见的游丝;串连起圩子岁月的沧桑;延伸不尽的将来。圩子是这样的熟悉它;以致它一抚人们心底的那根弦;立时便有伤感的轰鸣。 
丧歌又是听不厌的。一笼一笼的暗影里;茅檐下伸出张张怆然的脸;睡眼蒙眬的目光;越过幽幽的湖面和坟塚杂立的乱葬岗;在那黑森森的古槐下聚合。丧歌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无疑的;是丁爷殁了。 
圩子惊奇的是;丁婆竟会唱丧歌;且唱得那么好。有板有眼;凄婉悠扬;比文瞎子唱得还好。文瞎子唱了几十年;出圩拜过师;但敌不过丁婆。亏她想得出;用大木盆替代了牛皮鼓;大约是学了先人庄子。圩子里也只文瞎子有鼓。丁婆不会请他。他唱一夜要五升小麦。文瞎子也不会去;丁家嘴和圩子是隔绝的;仿佛两个世界;其间有不敢走的坟场和越不过的荆棘篱笆。 
人是呃浮萍本无根呀;(咚) 
风吹呃雨打苦飘零;(咚咚) 
…… 
他们不是圩里的人;来自何方;姓什名谁;无人知晓。这圩子是有名的水凼子;人之惧水;如畏猛兽。圩心是个湖;圆圆的似个大瓦盆;百多茅舍就撒布在湖四周。怪的是有条土脊;如根巨钉从西岸钉向湖中;又如条大蟒游向湖心;不动了。乙亥年涨大水;圩子满了罐;秋末水退后人们从山里回圩子;发现脊嘴的那棵老槐下;添了个茅草棚;尖尖的。棚里住有一男一女;两人一只眼;男的双眼皆不见。挨近;男女便同声咆哮;欲拼命。半年后那女的才进圩换了回盐;并不与人答话。圩子以为她是哑巴。因有了烟火;圩子才给其取名丁家嘴;又因这名;才叫他们丁哥丁妹。圩里人都姓杨。二年春上;嘴尖生出一蓬荆棘;密匝匝的不透风;而后夹成了篱笆;年复一年;便缠绕如壁一般;把嘴尖与圩子截然阻断。 
数年后;一游方郎中到此;闲聊时讲;湖南某地合村的孩子被土匪抱了“金娃娃”;其中一家出不起赎金;过了土匪指定的期限;两个孩子都被戳瞎了眼。据此;圩子便编出许多悲惨的故事;也对丁哥丁妹生出无限的怜悯。先前有几个不信邪的;也不再去扰其安宁。 
哥哥哥哥你好狠心呀(咚); 
撇下了妹妹我一人(咚咚)。 
阎王呃老爷你不睁眼(咚); 
单单就拆散我的伴…… 
这悲切寥唳之声;于湖上回荡不绝;摇撼了一圩老少的心。杨奶奶一瘪嘴;滚下两颗苍凉苦涩的泪珠。老伴就站在旁边;赤裸着枯柴似的身架;纹丝不动。她无端地生出一丝依恋;于黑暗中小心地向他靠了靠;直至感觉到老伴体热的温馨。杨老汉眯糊着老眼;为该不该喊几人去帮忙;而犹豫不决。 
他们也是怪倔的;孤僻得过了分。杨老汉吃过苦头。土改时他是一村之长。他没忘记这对苦命人;那乱葬岗该埋下多少冤魂;大白天都鬼气森森;怎么能住人?杨村长带了几个人去;终不敢钻过篱笆;便站在一个大坟山上喊话;告诉他们天地变了。约一袋烟工夫;丁哥丁妹出了窝棚。男的手握一柄缺齿渔叉;女的持一根烧火棍。脸面都木然无情。杨村长想凑近;二人同声嚎起;撞开篱笆一条口子;疯狂地朝他扑来。村长想说什么;见同来的已仓惶退阵也只好拔脚后退。丁妹追一段不动了。怪的是丁哥;竟如明眼人一般;寻着他的脚步声穷追不舍。村长这才有些慌乱。刚要加快步伐;便觉后面有什么东西凉嗖嗖地飞来;暗想不好时;脚跟已叫渔叉刺着。 
几年后他是支书。上面来了政策;无后的孤老可享受“五保”。杨书记不记小人过;又带了人去;依旧站在那坟山上;依旧亲自喊话。正是七月天;暑气蒸人;几人被烤得黑汗暴流。丁妹出来了;只穿一条短裤衩;上身油光闪亮;两个干瘪的奶子耷拉着;丁哥随其后;竟是精赤条条;如一尾直立的黑鱼。脸上凹陷的两个洞;越发深了;丑陋得吓人;丁妹那只独眼里;却闪射出一股强烈的仇恨;叫他们不寒而栗。同样的一声尖嚎;疯狂的追赶。这次杨书记跑得快;几个同来的年轻人;全被抛在后面…… 
命里呃只有八合米呀(咚); 
走遍呃天下没饭吃呀(咚); 
…… 
丁婆的嗓子已有些微沙哑;却越发凄恻;哀怨。夜空渐趋灰暗;空洞充实了些;又显得沉重和压抑。一片乌云飞过;遮盖了月亮苍白的窄脸。纺织娘和着丁婆的丧歌;嘘那支总也嘘不完的古歌。湖面上不时有鱼的嗟叹。水鸟已不能寐眠;三五只挤一块;凄凄惶惶地鸣。 
稗子在母亲怀里;依偎得更紧了。他分明感到了夏夜的寒意。双眼死盯着那蓬古槐的剪影;脑子却作漫无边际的遐想…… 
对孩子们来说;丁家嘴是神奇的海岛。老人们讲;古时候这里属八百里云梦泽;而后化为星罗棋布的湖泊;坦荡肥沃的平原。这圩子原是一条大蟒的巢;它在这修炼了一千年。成器了;要飞去荆州府作孽;观世音不允;一指拂尘;便化为一条土脊;这就是丁家嘴。那棵冠盖如云的古槐下;还有一个洞;居着那蟒的儿子;也在那修炼;成精了;就会借助狂风大雨飞上天去。故一遇乌云盖地疾风暴雨的天气;人们便忐忑。 
这传说圩子里似信非信。而眼前的丁家嘴;更令人神往。一世界的小生灵;仿佛都聚到了这里。丁家嘴是它们的乐园;或者说避难地。到处的树伐光了;草锄尽了;鸟走完了。唯独在这里;暮春的清晨;淡淡的晨雾笼罩着;嘹亮的雉声此呼彼应;想象得到它们的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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