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8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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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作家怎样坚持自己的艺术操守和提升自己的艺术功力?
方方:其实就我个人来说;不存在“坚持自己的艺术操守”这样的事。本来就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只需要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写作就好。但提升自己的水平是必要的。生活、读书以及静心思考以及同时代一起成长以及跟朋友探讨问题以及答网友问诸如此类;都能对这种提升有帮助。
记:在当下;文学创作能否成为作家谋生的手段或方式?
方方:能。关键是有出版社愿意出版你的书;而读者愿意从书店把你的书买回家。中国的自由撰稿人也不老少;他们就是靠写作谋生的。像我们;作协发给的工资很低;生活费用主要就是靠稿酬。
记:近期有什么新的作品问世或有什么新的创作规划?
方方:刚刚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一本《方方精品小说》;湖北美术出版社的一本《汉口老租界》也快要出版了。此外;近年写了几个与武汉相关的中篇小说。昨天刚刚完成一篇《春天来到昙华林》的中篇。明年有点想写一部好玩的长篇。
记:您笔下的故事多是残缺的;是不是在您看来;人生在世;忧多乐少?或者是在残缺的生活中更能够凸显人性的闪光?
方方:难道大家都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残缺吗?人性这样的东西;有一点“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的意思。
记:您看网上的文字吗?您能否简单评价一下网络文学?
方方:看。我是老网民。武汉热线开通的第二天就上网了。看着网络的进步;也看着网上文字的进步。网络文学跟纸质文学一样;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因为发表的自由;相对来说;垃圾就更多一些。网络文学给写作者提供了一个非常开阔的天地;让大家摆脱了编辑的关卡;的确很让人开心。但正因为发表太容易;对作品的要求相对就低得多。想到哪写到哪;缺少推敲的过程;所以;它常常显得粗糙。不过;没关系;这是个必然过程。而且好作品也总是需要一些不好或一般的作品垫垫底的。另外说一点最大的感受;可能是网络写手大多年龄轻的原因;网络文学的“文艺腔”太重;很多更像是写学生作文。
记:您写作的最初动机是为了生存还是因为爱好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方方:最初是热爱;因为我们写作的时代是没有稿费的时代。发表作品顶多送你一个笔记本。后来有了稿酬后;便兼而有之了。八十年代我大学毕业;月薪只有五十几元;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母亲;稿费对于我来说;就太重要了。及至现在为止;稿酬仍然是我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工资根本不够用。
记:您现在写作的动力是什么?
方方:写到这时候;热爱应该还是占大头。隔几天不写作;人就会不舒服。
记:作为一个文学新人;是学习传统的写作还是现在较为流行的网络写作?
方方:用什么方式写作;全在个人;什么方式使你觉得愉快;就用什么方式好了。传统的和流行的;从来都是各有各的好。多读书;多写;不要着急;水平自然会提高。
记:请谈谈您的写作经验如何?谢谢!
方方:经验的确很难谈。重要的是自己喜欢;以前是拿起笔写东西就满心愉悦;现在是坐到电脑前;不写点什么就空虚无聊。其次是要多写。尤其不要怕失败。说来说去;都是些套话。但这些套话却正是流传多年的真理。
记:作为一个主要写作现实主义风格小说的主流话语中的作家;您如何看待中国当前没落的先锋实验小说作品和一切探索样式的小说文本?你有没有尝试非现实主义作品的想法呢??
方方:首先我觉得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写小说;最关键的是你要把它写好。好的小说;无论它是什么主义的;我都会喜欢。我读作品跟我写作品一样;从来不跟风。另外;你大概看我的小说看得不全;更多的是看评论家的文章;而我实际上很多作品也不见得就是现实主义的。就我的写作感受来看;现实主义的小说最难写。
责任编辑何子英
诗歌秀
挎挎当了工人;他原来的志向是当诗人。
挎挎大名叫施心羽;这个名字是他外祖父起的。挎挎在家排行老六;也许是父母已失去了往日激情;在制造第六个孩子的时候进入了程序化施工;决定了他普通的经历:出生是个普通婴儿;在学校是个普通学生;毕业后是个普通待业者;参加了工作;就是个普通工人。上小学时;挎挎家住在北方的一个挺大城市。小学教语文的孙老师让同学各言其志;大家都工程师、科学家、飞行员地响成一片。问到挎挎;他正趴在课桌上做梦;梦到自己在马路上卖冰棍。他不吆喝;而只顾自己吃。一会儿一根;一会儿一根。吃到第五根的时候;挎挎突然被同学推醒;他揉着鸡屁眼式的小眼睛回答:冰棍。同学哄堂大笑。孙老师郑重宣布:没有大志向;就永远是个普通人!
挎挎志向普通;相貌也一般:小眼睛;大嘴巴;奇形怪状的脑袋像被母牛踩了一脚。穿衣服总是窝窝囊囊的;裤子袜子经常挎下来;大家就叫他“挎挎”。挎挎呢;喊就应;他不认为有什么不好。因为那个年代;谁都免不了有“外号”;一个人没外号;就等于战士没有武器、司机没有方向盘、医生没有听诊器。
对孙老师的论断;挎挎挺高兴;他觉得“普通”也没有什么不好。大街上有很多麻雀飞来飞去;谁也不去理睬;如果出现一只漂亮的黄鹂;大家眼睛一亮;想办法也要把它逮住。“普通”好像是多了层伪装色;可以隐藏在一大堆人里;干点什么坏事;谁也不会注意。
挎挎的外祖父是读过私塾的国民党旧军人;外祖母是旗人后裔;因此;在挎挎的遗传基因里也有了四分之一的迂腐和清高;四分之一的懒散和虚幻。这就导致他的普通里又多了点特殊;平淡中多了层怪异。外祖父“文革”中受到冲击;归西时遗留的东西有:罗马手表一块、玳瑁老花眼镜一副、福建脱胎漆烟具一套、各类书籍约120本。挎挎把一大堆发黄的书抱回家;堆在厕所马桶的水箱上面。挎挎并不知道;自己每次上厕所;都有很多世界级的文化名人作伴。其中有莎士比亚、莱蒙托夫;有李白、杜甫、罗贯中、施耐庵。挎挎解小便;面对水箱上的书;进行各种猜想。每次解大便;就抽一本出来看。《三国演义》是挎挎首选的厕所读物;当读到“三英战吕布”时;他坐在便池上忘记了擦屁股。挎挎的哥哥姐姐在外面憋得团团转;把厕所门拍得山响。后来为了不占用太多时间;就不看长篇;只读诗。挎挎专攻唐诗;每次读一首;就这样;他在厕所里读完了《唐诗三百首》。
挎挎当即做出了伟大的决定:当一个诗人;出一本诗集。
后来;挎挎举家南下;他也高中毕业;再后来;挎挎揣着诗人的半截梦;进厂当了工人。
这是武汉一个普通的国营机械厂。和挎挎一样;每天都有几百号普通工人;穿着普通衣服、提着普通口袋、骑着普通自行车、带着普通表情、打着普通饱嗝、放着普通臭屁、拥进普通大门。
挎挎在人群中打着呵欠。昨天晚上一只花脚蚊子钻进了蚊帐;咬了几个红点。为了消灭这个蚊子;他几起几伏;昏头昏脑;整夜不得安眠。早晨的阳光照进挎挎的大嘴;沾在牙根上的葱叶碧绿可鉴;郊区的菜农用大粪把这些绿色植物喂得极肥。上班前;挎挎在工厂附近的小吃摊“过早”(注:吃早饭);他要了碗虾皮紫菜原汤水饺;碗上漂浮着绿色的香葱、黄色的虾皮和紫色的紫菜;他又加了勺红辣椒;吃出满头大汗。挎挎满意地打着饱嗝;掏出两毛钱一包的白金龙香烟;很老练地在“鸡啄米”式的打火机上顿着;然后叼在嘴里;“啪”的一声点燃。然后;挎挎蹁腿骑车进了工厂大门。
这辆自行车已经骑了十多年;是挎挎的父亲用了20多个工业券在国营商店买的。那天自行车推回来;全家人都很高兴;围着自行车品头论足;挎挎更是心花怒放。没有自行车的时候;他总是借同学张力伟的车骑。挎挎去过张力伟的家;张力伟的父亲是医学院的教授;他家的窗台上养着金鱼;阳台有绿色植物;客厅还有一只硕大的收音机。张力伟打开收音机;一只小灯慢慢发出绿色的光;里面传出很好听的音乐。张力伟家的自行车是外国进口的;上面有很奇怪的商标。张力伟和挎挎很好;但每次借车都反复嘱咐挎挎要仔细。现在有了自己的自行车;挎挎翻箱倒柜找破布;没有合适的;最后偷偷把自己的背心撕了一块。
自行车很干净;挎挎还是认真地擦车;最后连每根车条都擦了。自行车被挎挎擦得乌黑雪亮;挎挎靠近大梁;照见自己变形的脸;他笑了。挎挎看见自行车笼头上有个商标;商标是个白色的小鸽子;鸽子下面有一排弧形的小字:国营天津第一自行车厂出品。笼头上有个车灯;后轮子有个小摩擦发电机。挎挎把自行车支起来;使劲摇脚蹬;后轮飞转起来;发电机发出嗡嗡的声音。车灯射出一道黄黄的光柱;照在家里那破破的墙上。墙上贴了很多旧报纸;那是爸爸用糨糊贴的。挎挎家的房屋漏;天气很潮;梅雨季节墙上就发霉;花花绿绿的一大片。报纸贴上去就好了;挎挎躺在床上;歪头就可以读报纸上的字。从这些旧报纸上;他知道了很多国家大事。知道了很多国家大事后;挎挎进厂当了工人。
机械厂是灰色的。挎挎进厂;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灰色的、高高的烟囱。那是个水泥砌成的烟囱;直耸在锅炉房的后面。挎挎仰头望去;烟囱里冒着黑烟;飘到高处;和铅灰色的天空融在一起。第二眼看到的是车间的两扇灰色大铁门;上面刷了灰色的油漆;油漆剥落的地方露出斑斑锈迹;还隐约可见“狠抓革命;猛促生产”的红油漆标语。第三眼看到的是车间里灰色的机床;加工车间机床气势恢宏;车、铣、刨、磨、钻、镗;50多台机床;都是灰色的;它们排成一溜;开动起来灯光灿烂、马达轰鸣。挎挎认为;这样到处弄成灰色也不错。因为武汉天很热;工厂树少;热得更无法忍受;大家的脾气就格外的烦躁。灰色的建筑、机床;和蓝色的工作服又给空气里添加了冷色调;使人不那么躁。
挎挎被分到了加工车间机床组车工二班。
上班第一天;挎挎在材料室领到了三样东西:背带裤、平光镜和搪瓷碗;这三样从此确定了他的普通地位——车工。车床是机床之母;车工是技术工种;挎挎成为几百万工人阶级的一员;不免有些得意。挎挎穿上了深蓝色细帆布做的背带裤;又戴上一顶蓝色帆布工作帽;还有一双棕色翻毛大皮鞋。看到自己的一身打扮;挎挎笑了;他感觉极好。挎挎挺起胸来;在车间门口那面缺了角的破镜子前照了又照。镜子很旧;已经蒙上一层雾;模模糊糊的人好像在满是蒸汽的澡堂里。但这对具有幻想气质的挎挎来说;丝毫不影响情绪;反而有种历史的沧桑感。此刻的挎挎;确认自己不是1949年参加大罢工的工人领袖;至少也是传递情报的地下工作者。记得上小学时;学校组织看大型史诗歌舞《东方红》;在革命的关键时期;都是由身穿背带裤的工人带领队伍冲在最前面。挎挎又戴上了平光眼镜;把工作帽往上一推;故意留出一绺油黑的头发。但结果并不理想;因为镜子里的工人领袖太学生气了;而学生造反;总是失败;最后还得工人阶级出来收拾残局。
挎挎摘下眼镜;揣进兜里。他穿上翻毛皮鞋;这是他的第一双皮鞋。小的时候;挎挎只能穿布鞋。上中学的时候;妈妈给挎挎买了双球鞋;他高兴地把鞋放在枕头边;整个晚上都抱着球鞋不停地闻橡胶味道。他羡慕那些穿皮鞋的大人;走在路上卡卡响;神气得不行。现在挎挎穿上了皮鞋;虽然是翻毛的;但足以让他心花怒放。他在水泥路上来回走:妈的;当年日本鬼子松井中队长也不过如此。
工厂发的搪瓷碗很大;上面洒着绿色的斑点;这又让挎挎高兴和满足。从那些绿色的斑点中;他想到了一只可爱的青蛙。还是在上中学的时候;挎挎翻墙到后面的稻田里玩;突然发现水沟边趴着一只极肥大的青蛙;他悄悄走近;而青蛙一动不动;他有些奇怪;把青蛙捉起来;原来它的白肚皮下面吸了一条大蚂蝗。挎挎弄掉蚂蝗;回家把青蛙剥了皮;清水煮了煮;沾了酱油吃。那滋味美得匪夷所思;他至今忘不了。碗大;这也让挎挎很高兴;因为可以把辣椒炒鸡蛋或是腌菜烧肉劈头盖在米饭上;打一个菜可以下半斤米饭。必须说明;这种香喷喷的“盖浇饭”是工人阶级的伟大发明;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深受大家欢迎。
中午时分;挎挎捧着“铁饭碗”站在食堂窗口排队;筷子、勺子敲打饭碗的声音响成一片;那声势波澜壮阔、惊天动地。窗口打开个缝;里面挤出一句标准的汉骂:敲、敲、敲你姆妈的鬼。骂归骂;饭菜还是一份份地递出来;食堂的大师傅不是苕(注:傻)货;他知道;耽误了吃饭;那些玩机器的“师傅”可不是好惹的。食堂里的长凳桌子非常结实;是用钢筋和角铁焊成的;大伙坐在长条凳子上;呼啦呼啦吃得津津有味。
工厂里的伙计说的都是“汉腔”。京戏里须生的韵白一不留神就玩两句地道的“汉腔”;让一口普通话的挎挎感到了空前的意外。厂里“土著”的伙计们并不引以为荣;反而觉得挎挎的“弯管子”普通话代表了官方语言。挎挎刚一开口;伙计们就憋着嗓子认真学习:呦;还是白(北)京人咧。这让挎挎特殊起来;挎挎不乐意这样。挎挎下决心;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学好湖北楚国这门“外语”;和工人阶级打成一片。挎挎不是很笨;没有几天;他首先学会了自卫反击的关键用语:个巴妈;要么样撒——这相当普通话里的国骂:他妈的;你要怎么样。一个月后;老家北方的挎挎;一口“汉腔”说得炉火纯青;很让伙计们另眼相看。
挎挎的师傅叫冯存喜;是退伍军人。冯存喜三十冒头;中等个头;一脸胡须;还疙里疙瘩的;像四五十岁的人。大家照顾他的情绪;没有叫他“冯大叔”;仍然叫他“冯大哥”。冯大哥还有个仅在男性内部传播的外号;叫“帐篷”;是开刨床的魏建设给起的。冯大哥有副极大极长的阳具;夏天酷热;中午休息;冯大哥只穿条短裤躺在长条凳子上睡觉。随着鼾声起伏;他的下面就会高高凸起;梦中的冯大哥正和情人交欢;可很难确定他的梦中情人是谁。巨大的铁皮电扇吹过;军用绿裤衩呼啦啦飘扬;如同电影《南征北战》里张军长在凤凰山下的帐篷;又像《创业》里1201石油钻井架。不同的是;冯大哥的“钻杆”还没找到新的油田。一年前;冯大哥的老婆跟他离了婚。大家猜测;是因为他的“家伙”大;欲望高;这样还能忍耐;最不能忍耐的是;冯大哥喝醉了还要打老婆。老婆可以姑息他的性暴力;但无法忍受他铁一样的拳头;只好挂起了永久免战牌。于是冯大哥看中了车间角落里装锯末的麻袋包;他把它当成体态丰满而富有弹性的爱人。这也是挎挎看到的。那是个周末;大家都提前下班;挎挎打扫完车床;回到宿舍;突然想起自己的自行车钥匙忘在工具柜里。他又回到车间;车间里空荡荡的;挎挎突然听到喘息声;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悄悄走过去;蒙眬中看到一个人正在趴在麻袋包上一起一伏;同时发出快活地低声呻吟:荷花、荷花。挎挎看得呆了;那正是自己的师傅冯大哥。
挎挎疑惑不解;荷花是谁?
冯大哥开的车床有“三最”:资格最老、功率最大、加工的零件最长。挎挎曾经认真研究车床上掉了漆的金属铭牌;上面的一排繁体字让他肃然起敬:沈阳国营第一机床厂制造——1955年;比自己的年龄还大。冯大哥加工的零件是碗口粗的传动轴;足有2米长;上三角卡盘时要师徒两人一起抬才行。有一天;冯大哥带着挎挎车了20根传动轴;上下抬了40次;一根轴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