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佩琦正说永乐大帝朱棣2-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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砒霜,研成末子,放进胡桃茶中送给权妃吃了,权妃因而毙命。朱棣得知此情,大怒,将内官、银匠一并处死。吕美人罹刑最惨,朱棣命用烙铁烙她一个月,最后将她杀死。吕美人在宫的从人也一起被杀,牵连被株杀者达数百人。朱棣还逼迫朝鲜王廷将吕美人的母亲抓来杀了。但这实在是一个冤狱,直到永乐晚年才大白于天下。
原来,权贵妃、吕美人等被选入宫后,又有商人之女吕氏被选入宫。吕氏因与吕美人同姓,欲相结好。但吕美人不乐意,吕氏因而怀恨在心。后来权贵妃猝死,吕氏便乘机诬告吕美人毒死了权妃,以致造成上述的惨案。
后来,吕氏和宫人鱼氏行为不检点,与宦官私通。朱棣虽有察觉,但却因宠爱吕、鱼二人而未做处置。二人知道隐秘泄漏,惧罪自缢。这一下事情就闹大了。朱棣认为坏事都因吕氏所起,便把吕氏的侍婢都拘来审讯。这些侍婢不胜拷掠,便违心认罪,说是要谋杀朱棣。既然问出了大逆之罪,一场刑杀的大祸就不可避免了,连坐被杀的竟达两千八百人。行刑之日,朱棣亲临刑场监督,要眼看着将她们一一剐死。有的宫人临刑时当面大骂朱棣说:“你自家阳衰,所以人家才和宦官私通,这有什么罪?”朱棣为了惩戒后人,让画工把吕氏与小宦官相抱的情况画下来。但是,他对鱼氏的思念却难以割断,命人将鱼氏葬在寿陵的旁边。
这案初发时,朝鲜人嫔妃任氏、郑氏便自缢而死。黄氏、李氏被鞫处斩。黄氏死前援引了很多人。李氏说:“反正都是死,干吗要牵连别人!要死我自己死!”终于不诬一人。这时朝鲜诸女大都被诛杀,只有崔氏在南京而幸免。朱棣曾命南京的宫女北上,崔氏因病未成行。惨杀开始时,韩氏被幽闭在空室,好几天不给饮食。守门宦官可怜她,有时在门口放些吃的,因而没有饿死。但她的从婢却全部被杀了。韩氏的乳母金黑也被囚于狱中,事后才得赦免。
就在朱棣滥杀的时候(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八庚子日夜晚,雷雨交加,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被雷击中起火。大火冲天,力救不及。经十余年耗尽民财才修建成的壮丽宫殿,就这样化为灰烬,很多人丧身火海。宫人们却庆幸火灾的发生,以为天降的大火可能会使皇帝的虐杀稍稍收敛。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天变是对人事的惩戒。人事有错误,天才震怒降灾。
第二天,朱棣下了一道诏书,对上天的惩戒表示自责:
朕躬膺天命,祗绍鸿图,爰仿古制,肇建两京,乃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八日奉天等三殿灾,朕心惶惧,莫知所措。意者於敬天事神之礼有所怠欤?或法祖有戾而政务有乖欤?或小人在位贤人隐遁而善恶不分欤?或刑狱冤滥及无辜而曲直不辨欤?或谗慝交作谄谀并进而忠言不入欤?或横征暴敛剥削掊而殃及田里欤?或赏罚不当财妄费而国用无度欤?或租税太重徭役不均而民生不遂欤?或军旅未息征调无方而饷空乏欤?或工作过度徵需繁数而民力凋弊欤?或奸人附势群吏弄法抑有司茸罢软贪残恣纵而致是欤?下厉于民,上违于天,朕之冥昧,未究所由,尔文武群臣受朕委任,休戚是同,朕所行果有不当,宜条陈无隐,庶图悛改,以回天意。
第166节:魂断榆木川(3)
朱棣认错反省的态度似乎极为诚恳。到了十三日,朱棣再次下诏,宣布将“见有不便于民及诸不急之务者,悉皆停止,用苏困弊,仰答天心”。然而,后宫的杀戮并未被列入他的反省范围之内,朱棣“恣行诛戮,无异平日”,并没有停止对宫人的诛戮。先后因二吕之案被杀的竟有三千多人。
朱棣如此狂杀滥诛,还有一个原因。朱棣晚年庞爱贵妃王氏。据说王氏有贤德,侍奉皇帝皇后恭谨如一,在宫闱之内肃雍有礼,和蔼仁厚,掌理庶务有条不紊,甚为朱棣所重。朱棣晚年有病,常常发脾气,王贵妃常常从中调护,以免宫人们受到谴责。自皇太子、亲王公主以下都很信赖王氏。朱棣甚至有立王氏为皇后之意。王氏的死,使朱棣痛悼不止,更加重了他的丧心风病。自此以后,朱棣处事更多错谬,用刑也更加残酷了。
朱棣在临死前的几个月还要求朝鲜进献美女,这时朱棣已经是六十五岁的老人了。
然而,这些可怜的淑女,不论是何处选来,也不论受宠与否,最后在宫中也难免一死。原来,明朝初年仍然保持着为皇帝殉葬的制度,朱棣死时,被殉葬的宫人有三十余人。即使最受宠爱的韩氏和在吕氏惨案中幸免于难的崔氏亦在其列。殉死那天,要赏她们一顿酒宴,随后,把她们领入大堂,这时大堂上已经安置好了许多小木床。只听得哭声震天,宫人们一个个被强迫站在木床上,把头伸进吊好的绳套中。站在一旁的宦官将床一撤,宫人们便升天了。韩氏死时,呼喊着自己的乳母说:“娘,我去了!娘,我去了!”喊声未绝,床已撤去。虽然殉葬者的家属被称为朝天女户,受到优恤,殉葬者也会得到好听的谥号,并被葬入皇陵,但这又怎能补偿她们被断送的青春和被虐杀的生命!
朱棣即位不久,曾自我标榜说:“人心诚不可有好乐,一有好乐泥而不返,则欲必胜理。若心能静虚,事来则应,事去则如明镜止水,自然纯是天理。朕每朝退默坐,未尝不思管束此心为切要,又思为人君,但于宫室车马服食玩好无所增加,则天下自然无事。”朱棣虽然称不上是个荒淫无度的皇帝,但也绝不是真的清心寡欲,朱棣刚一即位,便下令“求民间识字妇女入内职”。永乐元年,又命礼部访求在京官员军民之家女子年十五至二十容止端正、性情闲淑者备王妃之选。他曾命女官蔡氏到杭州选识字妇女入宫,闹得民间骚动。当时有人作诗说:“已云玉闰归马足,更妆金屋贮娥眉。”“临别亲邻莫惆怅,从来生女作门楣。”朱棣平时吃饭要有宫女伴唱,晚年因为身体有病,朝参也要有宫女陪伴搀扶,这在整个明朝都是很特殊的。
朱棣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朱高炽便是后来的仁宗皇帝。朱高炽虽为长子,又仁贤,却不为朱棣喜欢。他很胖,因而很笨,走路要人搀扶,还不免失足,当然难以带兵出去打仗了。朱棣最喜欢老二朱高煦。朱高煦被封为汉王,他从小不肯读书,为人凶悍,靖难之役中屡立战功,几次救朱棣转危为安。朱棣想立他为太子,却遭到大臣们的反对。大学士解缙的死,黄淮的下狱,就与他们跟朱高炽的关系有牵连。幸亏朱高炽有位聪明伶俐的儿子朱瞻基,很为朱棣所爱,朱高炽的太子地位才得以保住。朱棣死后一年多,朱高煦便起兵造反,想夺取皇位,这时是朱瞻基在位,亲自率兵东征,兵临城下,高煦不战而屈,最后仍未免一死。朱棣的三子朱高燧,封为赵王。四子朱高爔,未封而殇。
朱棣的母亲是谁?自明朝以来便众说纷纭。按宗法制说,谁与朱元璋最亲,谁便有资格做皇帝。于是朱棣反复宣称自己“乃父皇太祖高皇帝亲子,母后孝慈高皇后亲生,皇太子亲弟,居众王之上。”这一招确实在他夺取皇位中起了大作用。但人们还是渐渐发现各种官私记载与朱棣所说大不相同,这些记载之间又互不相同。有的说朱棣与周王朱是高皇后所生,而太子及秦王、晋王等都是庶出。有的说朱棣是达妃所生,太子与秦王、晋王则是高皇后所生。有的则说朱棣的生母是妃。还有说朱棣是元顺帝妃洪吉喇氏所生的,或说是元顺帝妃瓮氏所生的,或是说元顺帝的高丽妃所生的。
第167节:魂断榆木川(4)
成祖既然说他是皇帝亲子,皇后亲生,他于即位后便无法改口了,生母的姓名、身份被隐瞒起来,应有的礼仪封典也只能给高皇后了。朱棣的生母究竟是谁?明南京《太常寺记》认为是妃,而懿文太子、秦王、晋王,皆李妃所生。这不仅从看守孝陵的阉人口中得到旁证,而且明朝就有人为此专门进入寝殿探寻究竟。殿里的情况果如《太常寺记》所记:在享殿中,太祖朱元璋与皇后马氏座位座北朝南,左淑妃李氏等座东向西,惟妃座西向东。明人尚左,这说明妃除高皇后外地位高于其它妃嫔。原来这是个不可张扬的秘密。朱棣为了自己皇位坐得稳一点,不敢公开承认自己的生母,只好把妃偷偷供奉在这里。明人有诗写道:“成祖重所生,嫔德莫敢齐。一见异千闻,《实录》安可稽?”《实录》关于朱棣是孝慈高皇后(马氏)所生的说法是靠不住的。关于妃,有的野史说她是高丽人。燕王出生后,马皇后养为己子,便将妃赐死了,据说是用铁裙之刑致死的,是否确实,已不得而知了。
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明成祖带兵出塞进行他的最后一次北征,但师抵漠北,不见敌人踪影,原来阿鲁台早已带着部属远逃了。一天,他对身边的杨荣、金幼孜说:“昨夜三更我做了个梦,有个像画中神人模样的告诉我:‘上帝好生。’难道上天有意保护他们这些蒙古人吗?”行军途中,朱棣见往年用兵时死于塞外的白骨委弃路旁,不禁心怀恻然,命人收拾道中遗骸,亲写祭文,加以悼念。大军继进,仍不见敌,这时军中已经乏粮了。杨荣请求将皇帝供用之余都给予军士,又让军士互相接济借贷,等回到关内官府加倍偿还。但北征军仍久久不见敌踪。朱棣这时不能不感到后顾之忧,也感到疲乏了。他说:“北地早寒,一旦有风雪之变,归途尚远,不可不虑。”于是决定就此回师。
七月十七日庚寅,大军行至榆木川,朱棣竟然积劳病倒,骤然去世,时年六十五岁。一代雄主就这样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时六师在外,京师无主,朱棣左右商定绝对不泄露朱棣逝世的消息。内臣马云与大学士杨荣、金幼孜商议,将军中的锡器收集起来熔成一榇(棺),将朱棣收殓了,然后将锡匠杀死。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将榇放在龙上,每天早晚照常上膳。大军继续朝京师进发,同时派人密报太子。
太子朱高炽不久即位,这便是仁宗。朱棣被安葬在天寿山长陵,与徐氏合葬,尊谥称“启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孝文皇帝”,庙号太宗。嘉靖年间,嘉靖皇帝闹大礼,要尊本生父母,于是修改朱棣谥号为“启天宏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庙号则称成祖了。
明成祖朱棣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皇帝,不用说在明史上,就是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应该占有重要的一席。然而朱棣果真是个圣主贤君吗?这是个颇费思索的问题。如果要从官书的记载中找一些材料证明他的贤明,那是很容易的,比如他关心民生,勤于政事,永乐元年他曾说:
朕即位未久,曾恐民有失所,每宫中秉烛夜坐,披阅州郡民籍,静思熟记,何郡近罹饥荒,当加优恤,何处地迫边鄙,当置守备,旦则出与群臣计议行之。近河南数处蝗旱,朕用不宁,故遣使省视,不绝于道。如得斯民小康,朕之愿也。
比如他安不志危,勤读不怠。永乐九年二月癸卯,朱棣在右顺门披览奏章,御案上镇纸金狮欹侧将坠,给事中耿通赶紧移置案中。朱棣就此做了一番说教:
一器之微,置于危处则危,置于安处则安。天下,大器也,独可置于危乎?尤须安之。天下虽安,不可忘危,故小事必谨。小不谨而积之,将至大患,小过必改,小不改而积之。将至大坏。皆致危之道也。
他还曾说过:
朕德谅薄,托於万姓之上,惧弗克负荷,夙夜祗事,不敢暇豫……夫戒谨者,治之所兴,宴安者,乱之所自。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朱棣确实是个勤奋的皇帝。永乐初,他每天“四鼓以兴,衣冠静坐”,“思四方之事,缓急之宜”。上午有早朝,下午有晚朝。外朝处事完毕,还要处理宫中之事。“闲暇则取经史览阅,未曾敢自暇逸”,“诚虑天下之大,庶务之殷,岂可须臾怠惰!一怠情即百废弛矣。”有人建议他务简默,他回答说:“人君固贵简默,然天下之大,民之休戚,事之利害,必广询博闻然后得之。”“不如是不足以尽群情。”因此他事必亲闻。他曾指责通政司“四方奏疏非重务者,悉不以闻”。他说:“朕主天下,欲周知民情,虽细微事不敢忽。盖上下交则泰,不交则否。自古昏君其不知民事者多至亡国……凡书奏关民休戚者,虽小事必闻,朕于听受不厌倦也。”他曾令人将中外官员的姓名书写在武英殿南廊,间暇观之,以熟悉政情。
第168节:魂断榆木川(5)
又比如,比起后世皇帝,朱棣还算节俭。他曾说:“内府所贮,皆天财,待赏有功,虽朕不敢妄费。”永乐十二年,一次百官奏事毕,朱棣退朝坐在右顺门,所服里衣袖敞垢,纳而复出。侍臣有人称赞他的贤德。他说:“朕虽日十易新衣未尝无,但自念当惜福。故每濣濯更进。”这一点颇受朱元璋的影响。他说:“昔皇妣躬补缉故衣,皇考见而喜曰,皇后富贵勤俭如此,正可为子孙法.故朕常守先训不忘”。
其他,如朱棣说“治贵得大体”,不必拘泥细故小事,“君臣贵相与以诚,谀佞非治世之风”,“国之兴废,在德,不专在数”,“一人苟有德可传,何必百岁之寿”,“一物之异常有之”,算不得祥瑞,“海宇清明,生民乐业此国家之瑞”,以及认为“虽生知之圣,亦资学问”等等。
以上所举,虽不为无据,但若仅以此称朱棣为圣明,尚不能令人心服。众所周知,官书之溢美,史臣之阿谀,是不遗余力的。
另一方面,明成祖朱棣急于建立功业,虽欲留圣主贤君之令名,实欲洗以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之耻。看他五出漠北,迁都北京、开设贵州、修《永乐大典》、郡县交阯、派郑和下西洋、派陈诚出使西域,无不赫赫煌煌,超迈前古。这些业绩是功是过,何成何败,自应给予应有之评价。而其摊子太大,步伐太急,二十余年间,驱天下百姓于无休止的征战徭役之中,虽号称功加汉唐,而当时百姓实未得其惠。欲“斯民小康”,其可得乎!又,其自许神圣,必难入人言,狠厉好杀,定广招民怨,至于其为钳制人口严施控制,恢复锦衣卫刑具,重用宦官,设立东厂,更是历来受人抨击。
然而,以史家之眼光看之,明成祖朱棣自有其历史地位。明人焦竑(1392~1449)说:“高皇帝剪除凶残,鸿业未固,必须大圣人继起,乃能定之。汉唐宋统一天下,皆有太宗,乃克永世。”王世贞(1526~1590)说:“太祖之后而功者,孰不知成祖乎?”明人自有明人的立场。他们更看重朱姓皇朝的长治久安。对我们说来,即便是由于明成祖的功业而延长了明朝的国祚,也不是我们一定就要给他肯定评价的理由。皇帝姓朱还是姓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给人民带来什么,给历史留下什么。
放眼看去,中国历史上似有一个规律性的现象。每当一个新兴皇朝建立,完成了统一事业,它同时带有的缺陷又注定了它迅速垮台。继之而起者,必须把前代皇朝所开创的制度完善起来,把它的缺陷克服掉。这时,便出现了一兴盛的较为持久的新皇朝。你看,秦经百战统一天下,而失于役繁政苛。汉起而代之,承秦制,以黄老无为之治得以安天下。隋继战乱而兴,而失于荒淫奢侈,唐承隋制以“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出现了“贞观之治”。后周虽经改革,已具统一气象,但因未能削除武臣擅权而失败。宋继之,剪除藩镇,强干弱枝,从而完成了相对的统一,建国达三百余年之久。朱元璋建立明朝,其制度可算完备,但用刑过繁,分封过侈而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