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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芳草·网络2009.5-第3章

小说: 芳草·网络2009.5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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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驹子笑着的时候,天空正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花驹子的笑又是无声的,无声的东西谁又能听得见呢。 
  花驹子一边笑着,一边把瓶子里的水倒进白茅根的鱼塘里。瓶子空了,花驹子便把瓶子扔了,还对着水塘撒了一泡尿。干完这一切,花驹子又对着夜空笑了笑,才往回走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白茅根的鱼塘白了。白茅根老远就见着了那片白色,可他并不在意,以为是落了一片云在水塘里呢。所以白茅根走得很洒脱,可没走几步,他的步子就不成步子了。 
  白茅根近乎飞了起来。 
  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浮在水塘上的,不是云,而是鱼的肚子。 
  白茅根哭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淌着,一滴一滴,落在鱼塘里,溅起一朵两朵好看的水花。 
  青蒿是掌灯时分才听说白茅根的鱼死了的。 
  那时候,青蒿正褪了红衫子,在澡盆子里站着。院子里,麦冬又吧嗒吧嗒响起烟声。 
  麦冬说,白茅根的鱼死了。 
  青蒿说,你嚼么俚牙角? 
  麦冬说,白茅根的鱼死了。 
  青蒿从澡盆里跳了起来,胡乱扯了件衣物罩住身子,奔出了院子。 
  麦冬说,你慌么俚,又不是你娘死了。 
  麦冬嘀咕的时候,青蒿早没了影。 
  青蒿往古樟树下去了。可古樟树下那三间瓦屋黑灯瞎火的,青蒿要找的那个男人不在家。 
  青蒿想,他能去哪儿呢? 
  青蒿想了想,眼睛便亮了。 
  青蒿是在鱼塘边找到白茅根的。那时候,白茅根正歪倒在塘堤上,一只手抓着个吊水瓶,嘴里嘟噜着,喝呀,有鱼下酒,你怎么就不喝了?! 
  青蒿没费么俚劲就把瓶子从男人手里抢了出来,然后,她抓住了男人的手。那手挣了挣,却没挣脱,那只手没有了原有的力度,但还是让青蒿的心动了动。青蒿动心的时候就抓不住手了,白茅根又一歪,差点栽在塘里了。 
  青蒿静了静心,想了想,便半拖半扶地把男人拽到了草棚里。青蒿把男人扛倒在草铺上。男人的身子湿漉漉的,满是泥浆。女人想,这样子男人会患病的。青蒿根本没多想,便解开了男人的扣子,把那水淋淋的衫子剥了下来。轮到解裤子的时候,青蒿犹豫了。青蒿犹豫的时候,男人却嘴一张,一股秽物夹杂着酒气喷了出来,浇了青蒿一身。 
  青蒿轻轻叹了口气,这男人哪。 
  青蒿无法忍受那酸臭的秽物,便脱下了衫子。黑暗里,青蒿的身子像是一片月光,在草棚里白白地亮着。青蒿又用手上的衫子擦了一把男人的脸,男人的脸热热的,像火样烤着。青蒿接着又擦拭了男人的身子,男人的身子也热热的,像火样烤着。青蒿的手指也跟着热了起来,像火样朝全身燃去,很快整个身子都燃烧了起来。 
  青蒿想,是不是该在男人身边躺下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草棚外突然射进几柱强光来,那光芒立刻罩住了男人和女人。紧接着,那片光芒背后响起了纷沓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在大声嚷嚷着,我晓得这对骚货会扯在一起的。青蒿听见那是柴胡的声音。 
  (选自左岸会馆:eduww/bbs/) 
  责任编辑:杨中标 
   
  网友评论: 
  山寺桃花:这样的小说人物让人有热辣辣的痛,有遗憾,更有同情。喜欢文中细腻含蓄的描写手法,视觉、触觉感都很强。文中人物都用中药材命名,别有一种味道。 
  弦歌:这是一篇色彩艳丽而迷离的小说。女人衫子的红黑,烟丝的金色,刀子的白光,红棕,红裙子,尤其是火焰,这些意象的呈现、场景的描绘、气氛的渲染,使小说色彩感十足,加上作者简洁、极富跳跃性、游刃有余的叙述,使读者很容易便进入、迷醉在小说的情境当中。 
  青青阡陌:这是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简洁而生动的描述,有一种刀刃般的亮光直逼人心,让人感觉炫目。在我们刚刚看到青蒿爱与尊严的意识有了苏醒的可能,小说戛然而止,带给我们切肤之痛,以及更多思考的空间。 
  开心Baby:一个女人和五个男人的故事。揭露出农村政权的阴暗面,权色交易,权物交易,连贯的故事,紧凑的情节,深入浅出地道出了农村改革中的盘根错节。小说的开头很有味道,让人眼前一亮,值得大家一看。 
  欣思:这是一部反映乡村人物生活的原始态的小说,作者不动声色,用冷静嘲讽的笔墨犀利地表现出乡村里复杂的关系,人性本质的野蛮的欲望,以及无可救药的利益杀戮。交易、竞争、欲望,还有粗俗却让人无奈的手段,充斥其中。  
   
  博士点评: 
  短篇小说往往最见作者的叙事功力,青蒿与男人们之间的一段段叙事,看起来着墨不多,然而语言省净灵动,形象血肉丰满,情节曲尽其妙,处处可见作者的用心经营,小说叙事路线随着白茅根的出现发生了突转,我们感到了人性之真的跃动,然而这唯一的亮色也旋即被政治斗争的硝烟所掩埋,可见小说精湛的叙事艺术。从藿香、黄芪、柴胡这些奇特的人物命名中,我们似乎早就预感到了一种透彻的反讽,读罢全篇,我们不由得感叹,究竟哪一剂良方可以医治农村基层政权的病痛? 
  点评人:复旦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 周辛 
  
昨天的农业税《芳草·网络小说月刊》2009年5期姜照辉

  柳明祖坟上冒青烟,招聘到乡政府,当上了“八品乡官”。说是乡官,其实是蹲点驻村的乡丁一个。说是蹲点,其实也就是秋后去征收农业税费。 
  柳明蹲的是迎春沟村。距离乡政府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说它近,也只有二十多里路程,比起六十里的黄花山村近多了。说它远,要翻山越涧,比起坐车到黄花山远多了。 
  迎春沟村不仅不通公路,不通电,连粮食加工还靠的是毛驴拉的石碾石磨。有的村民一辈子没有下过山,自生自灭。年初,乡政府安排工作,迎春沟村成了猪不啃的南瓜,没人要。乡官们尿尿时面都不朝迎春沟。膻不膻是块羊肉,也不能随手扔了。还是胡乡长点子多,分别从一到三十五写了纸条,揉成团装到纸箱里,再摇一摇,让全乡三十五名干部各拈出一个。按照由小到大的数字排列,每人一年轮流到迎春沟蹲点。胡乡长不愿把手指头伸到别人嘴里嚼,自己也得拈。他拈的是个七,也就是说他第七个要到迎春沟蹲点。胡乡长心里先翻腾了一阵儿,后来又觉得也许还轮不到七,自己就调走了呢。 
  轮到七了,胡乡长没调走,却调来了柳明。于是,柳明便顶替了胡乡长到迎春沟蹲点。胡乡长把自己排到了第三十六。心想,还有二十年自己就退休了,还管它什么“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 
  悬崖峭壁上的羊肠小道,把柳明扔过来甩过去。他松了松领带,望望被尘土亲昵的皮鞋。些许后悔,些许心疼。 
  上了几座山,下了几道洼。柳明觉得双脚像浸泡在水里,脚趾不停地在皮鞋里抓泥鳅。 
  柳明追着太阳转过一个山包,看到一片苞谷地。地无三尺平,土少岩石多。苞谷坨子早已收尽,只剩下干枯的秸秆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偶儿也有几只麻雀在其间乱窜,妄想从中找到一粒遗漏的苞谷籽。 
  他听到了狗的叫声,看到了房顶的炊烟。是一个大约四十多户人家的村子。干打垒的瓦房像小孩心不在焉地摆下的几块积木,散落在半坡上,挑不出一点美来。  
  村口是一大片树林,高低参差不齐。树的主干挺且直,粗壮的侧枝平伸开来,又向上呈九十度长出许多枝条。树叶已经落尽,每一个枝头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白点。最大的一棵像一把撑着的没有伞衣子的雨伞。这棵树和另外的三个大树杈,撑起了一间宽大的草房。房上的茅草已经腐朽变色,檐下吊着一绺绺的衰草,并结满了灰蒙蒙的蜘蛛网。 
  连续呼噜噜的声响从草房里传出来。干瘦的毛驴,正慢悠悠地拉着大石磨。一中年妇女紧跟在毛驴后面,右手拿着一根细竹条,左手拿着高粱秆扎成的刷子。细竹条时不时地在驴背上方猛地一抽,发出唧啾一声。虽然没有打在驴背上,但还是催动了一次次停下来的脚步。她头上搭着毛巾,浅蓝色的对襟上衣,好像掉了一颗纽扣。每走一步,略微下垂的乳房就从这里探出个头来。脚下是一双解放鞋,右脚的拇趾露在外面。没有鞋带,鞋后跟被踩在脚下。踢踢踏踏地,跟拖鞋差不多。 
  磨房还比较宽敞。两边用木板作了遮挡。一边是石磨,一边是石碾。中间是进村的通道。 
  柳明问磨房女人,村主任住哪儿?女人把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扭过头,向身后指了指,说:“在这儿,他在屋里。你是乡上轮到我们这儿来要钱的吧?不听说轮到胡乡长了吗?他咋不来呢?”柳明没理她。他知道跟这种长舌女人说不清的。 
  看起来,村主任家的房子还是全村像样的。墙上粉刷了一层淡淡的白灰,门和窗子也好像刷过了油漆。只是一方山墙外多了两根长长的木杆,上端垂下一个铁丝网,网里装着几个大石头。他知道这是用来校正墙体使用的一种土方法,叫地牯牛。 
  村主任家里黑咕隆咚。窗户很高很小,两扇竹篱笆和上面的竹楼被熏得黑糊糊的。透过竹篱笆,里间有些忽明忽暗的亮光。柳明摸索着走进去。有一口土灶,旁边是一个火塘。用破搪瓷盆窑在土里,几个腐朽的树疙瘩在里面发出微弱的火光。上面吊着煤矸石一样的烧水壶。借着火光,他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砧板上用菜刀切着旱烟。 
  男人见有人进来,不冷不热地说了声“稀客”,便继续切他的烟。柳明问:“你是村主任?”“嗯!”“我是乡上安排在这儿征收农业税费的。”“嗯!”“听说你们今年还没动头,加上往年陈欠,一共还有五万多块,是的吧?”“嗯!” 
  村主任卷好喇叭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大一会儿,两股浓烟才从鼻毛深处冒出来,模糊了他黝黑的脸颊。 
  村主任这才把柳明仔细瞧瞧。说:“莫笑,到磨房里坐。” 
  磨房女人蹲在地上筛苞谷糁,屁股一扭一扭地。筛子里旋涡似的团团转。苞谷皮子都聚到了中间。女人把它们小心地捧起来,放在出口处的一个破瓦盆里。毛驴彻底解放,咩咩地叫几声,奔瓦盆而去。 
  他们在碾盘上坐了下来。村主任又冒了两股浓烟,先开了口,“咋搞?” 
  “先开个群众会。讲讲政策,做做思想工作。下午在你这儿交钱。无论如何要把今年的搞清。要不,我也交不了差。” 
  “嗯!” 
  村主任通知开会去了。 
  磨房女人只顾忙着手里的活儿。柳明背靠在碾杠上,想跟磨房女人找个话,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他知道山里的女人,弄不好自己下不了台阶,有一千张脸也掉得完。柳明无聊地四下张望。身后的木板墙上挂着犁耙绳索和一面锣。锣的旁边隐隐约约地有几行字。他凑上前去一看,原来是用黑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一首题为“要钱”的打油诗。 
  乡上干部一大窝,轮流下来搞工作,群众生活他不管,要钱是个好家伙。 
  下面落款是潘驼子。 
  残废了的潘驼子是啄木鸟死在树洞里就剩一张嘴了。 
  那年搞社教。队长姓毕,是个麻子。每天让村主任派人到乡上挑啤酒,村上的公鸡都让他们给吃完了。一天早晨,潘驼子非常吃惊地对毕队长说:“山那边有个八十岁的老奶奶,一年到头不吃饭,光吃花椒。新花椒上市,她一顿能吃一升。”毕队长说:“扯淡,那麻受得了?”潘驼子一嘴接过去,“再麻她自己也不觉得。”说罢连滚带爬地跑开了。毕队长气得脸上的麻子泛红。骂了一句“狗日的驼子”。 
  社教结束,他又做了一首题为“社教”的打油诗。 
  吃吃喝喝搞社教,念念文件读读报,生活报销一大堆,群众困难撂下了。 
  潘驼子成了迎春沟村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大家渐渐地觉得离不开他了。 
  柳明感觉到皮鞋里的脚难受死了,但他说啥也不会在这儿把鞋脱了。忍着吧,回去再说。 
  磨房女人刚拾掇完毕,来听会的人就走进了磨房,尽是些女人。她们手上有的织着毛衣,有的纳着鞋垫,有的用脸盆端着几个正在削皮的土豆。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沿石磨围了一圈。 
  村主任望了望柳明。“都来了,请你说。” 
  柳明站起身,扯了扯衣角,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女人们像遇上了同极磁场,向后退了几步。 
  “乡上派我在这儿蹲点。主要有三大工作。一是农业税费征收;二是计划生育工作;三是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今天我只讲讲税费征收。大家种的是国家和集体的土地,向国家和集体适当地上缴税费,是应尽的义务。养儿当兵,种地交粮。此乃天经地义。在大包干的时候就有这样一句话:大包干大包干,直去直来不拐弯,先国家后集体,剩多剩少给自己。” 
  “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驼子刚想插话,又被村主任的眼色给挡了回去。 
  “皇粮国库是欠不下的,到啥时候还得交清。零碎吃泥巴,打总屙砖头。它难受哇!出钱如同刀割肉,但这一刀总是要割的。怕就怕真要钱。那黄花山村有几户扯皮的,清理小组去了以后,把轧面机、剁猪草机,甚至连老人的棺材都抬走了。我不想看见你们走到这一步,也下不去这个心呐!” 
  “要想身无事,除非尽打光。银子钱硬头货,怕就怕是真没得。”长腿女人小声嘀咕。 
  “只有完成了上面的任务,你们才有精力和时间做自己的事,才能安心地发家致富。钱不交清,总绊着个事儿,利落不起来。” 
  

  “要得安,先了官。三岁的娃儿都晓得。”磨房女人有些不愿意听。 
  “从现在开始,大家都得想办法。哪家没个三朋四友,亲戚六眷?转一转,挪一挪。万一不行,把饭吃稀一些,卖点粮食;少吃两块肉,卖一头猪;少吃几个蛋,卖两只鸡。办法是人想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潘驼子带头嘿嘿一笑,马上传遍了整个会场。 
  柳明莫名其妙。不过农民的素质也就这样。群众群众,乌合之众嘛。心里这样想着,双手向下按了按,笑声渐渐远去。 
  “今天下午开始准备,明儿一天的时间,把钱凑齐了交到村主任那儿。后天结算,看谁是长虫吃擀杖,硬棍一条。” 
  散会后,村主任为柳明安排午饭。 
  “莫往我那儿安排,屋里没得菜。” 
  “不消打我的主意,屋里缺油少盐没细粮。” 
  “看我做啥子?我屋里他也坐不下去。” 
  都走了,留下村主任和柳明。村主任有些无可奈何。柳明觉得无数小虫子在脸上爬。 
  村主任说:“莫嫌弃,到我那儿将就一顿。没得菜的便饭,你槽口放宽些。”柳明也确实饿了。情不自禁地走进了村主任的家。 
  “哎!”村主任朝着走在后面的磨房女人喊了一声。“你给我搬两把凳子过来,中午顺便帮忙做顿饭。” 
  柳明和村主任在火塘边烤火,看着磨房女人在灶前灶后忙乎。 
  女人又穿了件红毛线马夹。刚才凌乱的头发也归了位,在后脑勺紧紧地抱成一团。脚下换了一双黑灯芯绒白底毛边宽口布鞋。动作轻盈,手脚麻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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