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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芳草·网络2009.5-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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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B?怎么写的?”张杰说,“我真的不记得那‘bi’是个什么样子了。”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窃窃的笑声。 
  “连‘bi’都不知道写,你没有看过?你妈是怎么生你的?”刘泽说。 
  “你妈的bi,你小子骂人,看老子揍死你个狗日的!”张杰嬉笑着回骂道。 
  这两个家伙的声音实在太刺激了,教室里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彭小娟又羞又恼,就气呼呼地走过去甩了一耳光…… 
  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弄清楚了,德育处办公室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一直铁板着脸孔的张杰他爸也忍不住笑骂道:“这鬼家伙,他妈的臭bi!”气氛趋向活跃。于是,人们又胡扯了一通,眼看快要偏题了,坐在窗户边的那个一直没有言笑的老者就咳嗽了一声,说:“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三字经》上说‘人之初,性本善’,子女四五岁就进了学堂,就交给老师管理了。学生这样不知礼仪,实在令人心痛呵!‘苟不教,性乃迁,教不严,师之惰。’古人又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成才。’但是不能下重手,不能当着阶级敌人斗。人之子女,己之子女,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伤了、残了,这话就不好说了……” 
  这老头的话音 一落,彭小娟就觉得无话可说了,尽管她能和外国佬流利地对话。现在,她脑子里储藏着的七八千个汉字和五六千个英语单词没有一个用得上的。沉默就等于理屈。 
  “陈校长,事实摆在那里,你说怎么办?”家长说。 
  “好吧,先治疗孩子,到镇医院检查检查,这是大事。没有什么大碍,我们坐下来再谈。其实,老师和家长的心情是一样的,唯愿子弟成才。”陈兵站起来,躬着身子一个劲儿地分烟,脸上堆着十二分的笑,但笑得有些勉强。近来,这样的麻烦事儿接连不断,他几乎每周都在这儿向家长陪小心、陪笑脸、陪骂。他自嘲是“三陪校长”。 
  镇医院给张杰作检查的是一个叫万标的中年医生 ,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人很胖矮,眼睛眯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听说是老师打伤了学生,便来了精神,觉得这病就好治了。处理此类问题的基本原则是这样的:让家长出口气,高兴点;让老师出点血,倒霉点。这就差不多了,点到为止。这年头,医院里的生意很不景气,工资都发不出,技术稍好一点的就在外面搞私诊、走穴。他左瞅瞅,右看看 ,望闻问切,又拿出听诊器按在张杰的胸部上折腾了一翻。张杰一个劲儿地喊痛,头痛,耳痛,全身什么都有点痛,捂着耳朵说听不得声音,声音就像小虫虫往耳朵里钻。张杰他爸的脸色当场就垮下来了,非常难看。最后,万标医生说:“可能是因外力突然打击,耳膜受了损伤,影响到了听觉。另外,脑部也受到了一定的震荡。” 
  

  陈校长也慌了,看来问题确实严重。彭小娟却感到十分纳闷,她反复回忆,那天她的手指仅仅只碰着了张杰的耳廓,根本没下几分力气,那家伙的耳朵咋这么不中用呢?难道是面粉捏做的?电视里搞表演的,那耳朵能拖动一辆汽车呢。 
  万医生又仔细地询问和检查了一遍,说还好,还好,没什么大碍。要打三天吊针消消炎,到这里打可以,拿药回去打也行。一共是365块钱。 
  彭小娟看着那单子自言自语地说:“要这么多钱呵?” 
  万医生有点不高兴地说:“这还多?人家的耳朵聋了咋办?”然后,他耐心地用语言加手势解释了耳膜是怎么回事:“瞧,就是这么一层薄薄的东西,容易破裂,若是穿了孔就麻烦大了。它就像女人的处女膜一样,这东西很重要,也容易破裂。现在做个处女膜修补手术要一万块呢,三百多块钱你还嫌多。”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把彭小娟弄了个大红脸。 
   
  二 
  彭小娟体罚学生打伤耳朵的事儿不胫而走,并且愈传愈奇。先是说老师打破了学生的耳朵,慢慢地又演变成了打破了脑壳。先是说这个行凶者只有一个女老师,慢慢地传闻成了把学生跪在办公室,十来个老师轮流抽他一个耳光,于是就把耳朵打破了,脑袋也打肿了,现正在医院急救…… 
  快放学时,学校大门口已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不可开交。住在校门口兼保卫和守门的陈铁牛老师正在小商店和几个家属打“斗地主”,听到叫骂声,三步两脚就钻了出来。一看,是两个妇女在叫骂。 
  “我的乖乖儿呀,可怜呀,送到学校来挨打呀,打破了耳朵打破了头呀,狼心狗肺的妖精婆呀——”骂得很押韵,一唱三叹。这个妇女是张杰的娘,叫刘瑛子,刚从广东打工回来。 
  另一个是张杰的姑妈,在六合镇上开超市,很有钱,财大便气粗。她挥着肥嘟嘟、白胖胖的胳膊嚷道:“哪个是彭小娟这婊子,叫她出来!出来!!看我不撕烂她那张臭bi!出来,出来呀——”她向教学楼坚强有力地挥着巨手,仿佛这样一挥手,就能具有某种魔力把彭小娟从某个房间里拉出来似的。唾沫星子白白亮亮,硕大肥壮,在夕阳里闪着灿灿的光芒。 
  彭小娟刚准备横过马路到食堂去就餐,食堂在学校对面。她已经有两餐没有吃饭了,心情刚开朗一点,有了点食欲,见那里高声叫骂着彭小娟,又羞又怕。这个女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慌忙向后撤退,躲到房间里把门死死地闩着。 
  看热闹是人的本性。一热闹,制造热闹者便兴趣更高、劲头更足、创造性更大。小镇上的人专程跑到学校来看热闹,马路上的行人都停了脚步,连那辆还有30公里路程的班车也停了下来,满足车上人的愿望。又刚好碰上学生放学,上千人围观,场面壮阔无比。那两个妇女便骂得更有劲了,语言也更具杀伤力。 
  校长陈兵无计可施,只好怒目圆睁地驱赶着围观的学生:“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孩子们笑笑,并不多大理会,这边散去了一个缺口,那边又潮水般地涌过来填充。陈铁牛挥舞着一根短短的木棍子,大声地吆喝着,矮矮胖胖的身材,转动起来很不方便,显得笨拙可爱。同学们暗地里称他为“黑猫警长”。除了学校领导外,其他老师大都怕惹火烧身,远远地避开了,或者躲到窗口里去眺望。后来,教导处李主任在食堂里找来了两个教师家属,一个和刘瑛子同村,另一个是张杰姑妈的牌友,曾一同做过生意,有些交情。这样才好说歹说拉拉扯扯地将她们劝开。 
  陆陆续续地,便有些老师走了过来,一起叹叹气,一起苦笑几声。 
  “陈校长,这是学校呢。不能叫人这样糟蹋,得想个法子治治。” 
  “你说有什么法子?现在学生是上帝,家长自然就是上帝的爷。上面也怕闹事,只讲稳定,出了事也不会给你撑腰担担的,稳定是政治。” 
  李黑三老师说,那两女的我认识,还带点亲。哎,都是有来路的人呢。张杰的姑妈在镇上是出了名的人物,绰号“惹不起”。她有个什么哥在县里当组织部长,于是扯着虎尾巴发威,在这个小镇上见官大三级。至于张杰的娘,13岁就跑广州,长年在外打工,也不晓得搞么子事,反正蛮有钱。 
  正说话间,陈兵腰间里的手机唱起了国歌。一接听,是六合镇教育组方组长打来的,说是知道这件事儿了,事态比较严重,要学校尽快采取有力的措施,安抚好家长情绪,消除不良影响。陈兵说,您放心,我们正在处理中。刚把手机别进腰里,铃声又响起来了。这回是镇里毛书记和刘镇长,脾气很大:“怎么搞的嘛,出了事情要积极处理,争取主动权。让家长到学校里来吵,影响多坏,你们知道吗!赶快到镇里来,把这个事儿汇报汇报。” 
  天渐渐黑了下来。学校请了个车准备上门去做家长的工作,彭小娟老师登门道歉。彭小娟哭丧着脸说:“今天上午不是在医院里赔了医药费,把事情处理了吗?”陈兵说:“哎,情况有变呀,你没看见放学时的场面?只怕这个问题闹复杂了。还是争取主动吧。体罚了学生,这事儿就违了法,再不主动点,就是错上加错了。忍辱负重一回吧。” 
  彭小娟抹了抹眼泪,犹豫了一阵,还是上了车。陈校长带队,同行的还有教导处张主任、张杰的班主任丁国保老师及李黑三老师,镇里也派了一个副镇长同去。大树村离学校大约有二十来里,盘山公路,坑坑洼洼,车轮子就像彭小娟老师的心一样蹦蹦跳跳忐忑不安。跑了个把钟头才到。 
  月光淡淡,屋场也不大,狗却很凶恶,冷不丁地从黑暗里冲出,咬住你的裤管,但不下口,汪汪汪地吠得人毛骨悚然。彭小娟像被人绑架着一般走进了张杰同学的家。彭小娟紧挨着陈校长坐在一个光线很暗的墙角里,把脸埋着。李黑三老师转进转出打招呼,显得很熟络,嘴也甜,表姑妈、大婶子一个劲儿地问候。副镇长先是从今年的农业税减免谈起,讲党中央如何关注三农问题,然后就问了他们一家的经济收入状况。张杰同学躺在病床上,似乎已经睡觉了,床边还挂着吊瓶,白色的液体正一点一点令人心焦地进入他的静脉。他的奶奶一直坐在床沿上,每隔几分钟就给张杰掖一下被角,看看那一张无辜受害的小脸,无限慈祥、心痛。 
  班主任丁国保先是介绍了张杰的学习情况,当然是在挖空心思总结成绩。“这孩子嘛,聪明活泼,智力好,人缘好,作业做得工整。只是嘛,嗯,学习上还不太主动,有些贪玩。十来岁的小娃娃,哪个不贪玩?您说是不是?再努点力,明年考个县一中是不成问题的。你们村不是有8个孩子在我们学校里吗?就数他最好。”这么一说,连丁国保自己都感到有点肉麻了,他没有奉承过领导,也没有奉承过老婆,今天却不得不奉承学生。但话一说过头,疑问就来了:这么好的学生,还体罚成这样子,那你们老师是怎么搞的?那些不听话、调皮捣蛋的孩子你们还不是天天在打在罚在骂在搞法西斯专政! 
  表扬完毕后,丁老师便上前关爱地摸了摸张杰智慧的脑袋,替他抻了抻被子,然后递上慰问礼品——红富士、香蕉、水梨罐头、脑白金。张杰的奶奶把东西一 一收了,眼泪便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我可怜的乖孙孙呵,你们咋这么狠心呵!” 
  老奶奶一开哭腔,气氛便紧张起来了。站在门外、窗外的人陆陆续续地进房落坐。张杰的堂叔和五表哥打电话来说车子还有半小时就到,他们是从市里打的士回来的。接下来,彭小娟便被众人训斥得昏头转向体无完肤,仿佛剥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示众一般。 
  “她像个什么老师,这么毒心,将来谁敢要她,贩千家万家的贱货。” 
  “我们调查过了她的底细,读初中时就和老师谈恋爱,在高中还堕过胎……” 
  这些语言像是“小李飞刀”,百发百中,刀刀命中要喉。从出生到现在,彭小娟从未当众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恨不得一头碰死算了。眼泪冰凉冰凉的,没有生机。渐渐地,灵魂都有些麻木了,才使得那些话语对她丧失了杀伤力。 
  陈校长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说:“同志们呃,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饭可以乱吃话还是不能乱说,要讲点分寸,要文明一点嘛。” 
  

  站在窗户边上的一个妇女当即就反驳:“怎么啦?我们是没文化的农民,不知道讲文明。你们是老师,你们是怎么文明的?就是野蛮地打人吗?把人家的孩子打成这样了,还不允许人家说。如今言论自由呢。” 
  副镇长慌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气也发了,火也该消了。但那些话都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今天,我和学校领导及彭老师来,一是彭老师登门道歉,二是慰问张杰同学,三是和家长协商解决矛盾。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只能向前看,争取圆满地把问题了结。” 
  然后,各方派出代表在另一个房间里举行谈判,副镇长和李黑三老师以中间人身份从中斡旋。最后达成共识:一切从孩子的健康出发,从让家长放心的角度出发,明天再到市一医院作CT检查。 
  第二天,双方便带着张杰去了市一医院,检查结果是左耳耳膜穿孔1。1毫米。既然耳朵有这么大的问题,脑袋及别的地方有没有问题?接下来是全身检查,尤其是头部,从正面、侧面、后面、顶部分别做CT彩超。陈校长这下也慌了,彭小娟则整个人木偶似的,想不到惹了这么大的祸。她留在这儿反而增添了家长们的仇恨,陈兵便悄悄地打发她先搭车回学校去了。 
  刘瑛子搞不懂耳膜穿孔1。1毫米究竟有多严重,搂着张杰在医务室大哭起来。张得时冷着脸向陈兵提出住院治疗。陈兵有些为难,便用眼睛询问主治医生的意见。医生慢条斯理地说:“耳膜愈合是要几天时间,好好地照看一下,打点点滴,消消炎。这孩子的耳朵正在愈合中。可住院也可不住院。” 
  陈兵把张得时拉到一边去打背面商量:“住在医院里也不好过,吵吵嚷嚷不利于休息。再说费用也高。不如把这住院的钱给张杰买点补品,过几天再来检查检查。咱们都是农村人,挣个钱儿也不易。” 
  “怕用钱?当初就不要打人嘛!老师体罚学生是犯法呢,你们知不知道?那好,三哥,这住院的钱我出。孩子的问题是大事,你们乡下医学条件又差,误了事可别怪我没说!”说话的是张得时一个在市里帮某个单位开车的老表,叫张再望。他的户籍还在大树村,不过在外面混了七八年,见的世面宽阔了些,村里人在市犯了事儿或是遇了什么麻烦,经常请他“了难”。 
  陈兵也生气了,心想:你又不是家长,在市里帮人家开了个鸟车就神气活现了?出来才几年,城里的普通话还没念到位呢。 
  “这位老兄,你是……” 
  “我是张杰他表叔。交通局的。” 
  “哦,也是国家工作人员嘛。我们主要和学生家长解决问题,不要把事情搅得那样复杂。” 
  “什么?”张再望听出了弦外之音,眼一瞪,火气便扶摇直上天门穴。“既然你们学校是这个态度,那好!好!好!我去找你们教育局的李局长。”他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一拉张得时的衣袖嚷着说,“三哥,这事不要他们管了,不要他们管了,直接把杰杰带到教育局去,找他们的李局长!就这样办!” 
  这两天,陈兵也实在受够了窝囊气。估计彭小娟也上了车,风头是避过了的。他若不再强硬一点,拿点脾气出来,这窟窿恐怕会越来越大。于是,也上了火气说:“吓唬谁呀!你爱找谁就去找谁,找教育部长都行。人应该知进退,别老拿自己当大爷耍。”说罢,掉头就走。 
  张得时看看张再望,张再望看看刘瑛子,刘瑛子就明白了,跟过去,低了声说:“陈校长,莫听他的,他就是这么个毛剌剌的性格儿。我们做家长的不是没说什么吗?” 
  陈兵也见好就收,顺坡下驴。真的告到教育局去,又要被骂得狗血淋头。这两年,李局长上任,事故接连不断,这局长也做得很不顺心,提心吊胆。先是南湖乡中心校学生集体中毒事件被教育部通报了,接着是牛段中学体罚案闹得全国沸沸扬扬,再是毛洞中学乱收费差点搬上了“焦点访谈”…… 
  陈兵说:“你们不放心就到这里住两天院再看吧。”说完,便去交费处开了票,180块钱一天。医院生意实在太好,床铺都满了,没办法,便在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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