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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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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依然又高又蓝,没有一丝云彩,天空的尽头落在了大地之上。激流吞噬着岩石。奇岩怪石和又一派不同的壮阔风景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身处这种风景之中,我们不觉得自己是在战场上,倒像是一次豪华的大陆旅行,一次壮美的浪漫之旅。现实在我们的意识之外。

  碧空无限深邃、广阔,大地无限辽远、广袤。在这雄伟壮观的大自然中,我们的所作所为看上去是多么地无聊与渺小埃人类再伟大的行动,在大自然面前也算不得什么。大自然是个真正的大怀抱,它包容互相争斗的一切民族。与自然的博大胸怀相比,民族之间的血腥争斗显得多么吝啬而渺小埃跑多少天、飞多少天也无法看到尽头的大自然,似乎在嘲笑民族之间的狭隘的争斗。

  各个民族为了仅仅是大自然中很小的一部分争斗而故意进行着流血的惨剧。

  唉,人的行为是多么无聊而渺小埃

  引擎声传来,又消失了。

  约莫跑了两个小时,看见右岸的一问民房里有士兵。一见到士兵,我的思绪一下又飞回到现实里来。他们是三十八联队的士兵。由于右岸的村庄里好像有残敌,他们希望我们留下来进行扫荡。于是,船只马上停靠右岸,开始进行扫荡。

  就像披着甲壳的乌龟一样,对外防御的厚厚的土墙和牢固的没有缝隙的房门,一步也不许人侵入。那些房屋的墙有一两尺厚,没有一扇窗户朝外开,房顶也是用土夯成的。不打破近两寸厚的房门是无法进去的。在我们争论着怎样攻进去的时候,屋里的居民或残敌已从后门逃走了。两个估计已过六十岁的老头被带了过来。翻译讯问了许多问题,有人对他们又是打又是踢。

  他们怕得要死,瘫倒在地上,似乎被杀之前就已经失去了一半知觉。我们笑着望着这两个可怜的老人,就像顽皮的孩童逗弄着两条昆虫一样。他们在恐惧的深渊中颤抖着。

  他们遭此突然且最大最坏的不幸,吓破了胆,茫然不知所措。

  一个下士拔出了军刀……砍下去!

  另一个老头浑身颤抖着伏在地上。与其说伏在地上,不如说趴在地上。他的两只手扒着地面,其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他也绝望了。手枪响了。两个老头儿的血在地上流淌。

  上游传来叫喊声,两个光着身子的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跳进了河里,拼命地游水逃走。背后传来射击的枪声,子弹射在他们身边,激起一阵水花。

  两个青年拼命朝对岸游,一会儿潜入水里一会儿又浮出水面。无数的子弹追逐着他们,但没有一发击中。我也射击了。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射出杀人的子弹。

  但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的意志的确命令我要杀他们,并射出子弹。而就在这样射击的时候,却又浮现出另外的想法,感情又命令我不能杀人。我困惑不解。

  我不知道为什么感情命令我不许杀人。我害怕了吗?可我没有怕外敌。因为敌人的子弹一发也没飞过来,我的四周全是友军,遭到射击的两个敌人在毫不抵抗地逃跑。

  为什么在这种没有危险的状态下,我的感情不许我杀人,而我的意志却能彻底理解应该杀了他们并命令我杀了他们呢?

  难道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要杀人的我,感到了杀死敌人带来的因果循环的命运?我感到了这种无形的恐怖?第一发子弹在这种犹豫之中突然射了出去,就像故意不击中似的。第二发子弹好像是瞄准了。第三、第四发子弹我觉得射得很准确。但是,没有命中,然后我想,在这种犹豫中再怎么射击也不会射中的。于是,我停止了射击。其他士兵射得很凶,但一发也没打中。眼看两个逃跑的年轻人就要到达对岸逃掉了。

  我忘掉了自己的事,微微有些生气。真是一群毫无准头的射手!于是,我再度射击。两个年轻人正好登上对岸时,其中的一个就像石头一样落进了河里。我的子弹准确地夺去了那个青年的命。另外一个青年爬上了对岸。但是,没有一块石头的河对岸全是泥土,好像吸住了他的脚,拒绝让他的脚自由活动,他无法跑起来,在他拼命但很慢地跑动时,不知是谁射出的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把绝望的身体抛在了河岸泥土上,倒了下来。

  船再次出发前进。我们发觉肚子饿了,嚼起了压缩饼干。

  我的前面是大尉军医,大尉也拿出了压缩饼干,我拿出一小把珍贵的砂糖递给了大尉,军医为这意外的美食发出了高兴的笑声,我之所以把仅有的一点珍贵的砂糖特意给军医,是因为我希望我万一负伤,他能早些给我治疗。

  我还没有洗去这种卑鄙的利己之心。这是一种可耻的行为!这种拍马屁行为不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我为这种出自卑鄙心理的行为感到耻辱,把身体扭向了一边。

  暮色降临,队伍要继续前进。军医说:

  “不知道大队长到底打算前进到什么地方。前进的只有单独的一个大队,真勇敢。但是……”军医的话里有恐怖之意。

  ……他大概是想说,要是被敌人包围了,我们会怎样呢!

  我知道军医胆小。

  船终于靠近了一处河岸,帐篷很快在岸边搭好,野外宿营开始了。我搞不懂为什么要架帐篷,如果遇到敌机袭击怎么办?对此我很不解。

  我们不知道我们现在所处位置是在支那的哪里,只能说是支那的某个地方。

  杂草瑟瑟发抖,随着深夜的到来,寒气也越发加重。一无所知的地方,身处敌人的眼前。黑暗的世界。我感到了某种不安。由于禁止野炊,黑暗中不停地响着啃咬压缩饼干的“嘎巴嘎巴”声。没有人说话,也听不见河水流动的声音,只有步哨在草地上走动的脚步声轻轻地爬向枕边。完全是一个沉寂黑暗的世界。

  夜幕被太阳吞噬,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天亮了,世界苏醒过来,我们开始了前进。船已经撤回了桃马头。走在沿河堤岸的斜坡上,以防被敌人发现。我的左脚腕走得很疼,但是,要继续前进。

  每个村庄都长满了夏梅,但是上面命令禁止吃这些东西,所以我们无法满足自己的食欲。

  这时,我们到达了一个村子。一等兵奥山违禁吃了夏梅。

  他是个善良的人,当兵两年了,常常被中队长盯上,认为他是个难以调教的家伙。见他吃夏梅,内山准尉揍了他一顿。

  这个准尉人不坏,他在中队长面前狠狠地训斥了士兵,他是为了在二十五岁的中队长面前表示自己遵守纪律,但我们不这样想。这里是战场,不要说明天,就连今天的命还不知能不能保住呢。除了打人,也还会有其他的方法。当然,卫生情况是必须注意的,可是树上的果实怎么会有危险呢?不可能有浸了毒药的危险,它很新鲜,可以作粮食充填没吃早饭的空肚子。上司的想法太杞人忧天了。

  这是一片多么轻柔、和平的风景。恬静碧绿的沼泽,繁茂的树木,湛蓝的天空,庭院宽阔的民宅,沉静的大地,没有一丝噪音的世界,还有,鸡在快乐地啄食。哪里有什么战事!哪里有可怕的残酷虐杀!

  为什么必须把这个天堂弄成充满悲惨、骚乱的世界?

  “和平之神只能与战争之神同行。”

  是为了保证和平才扰乱和平吗?

  这种平稳是小小的一部分呢,还是只是表面现象呢?

  这时,命令我们赶快在村子里做饭,捉住鸡烧烧就吃了。

  早饭一结束,又开始前进。接近十二点,突然响起枪弹的呼啸声:有敌人!

  攻击立刻开始了。我们第三中队是先头部队,是打头阵的。奇怪的是,敌人的子弹仅飞来几发便突然停了。我在的第三小队一面警戒着堤岸的左侧一面前进。虽说是战斗,但饿着肚子没法打仗,所以就吃起了夏梅。前进了两三百米,见不着敌人的影子,就在堤岸上休息了。

  “第三小队散开前进!”

  我们接到这个命令,空着肚子朝高粱地散开。敌人一看见我们,就向我们射出了无数的子弹。

  听不见射击声,只有子弹划空而过的“唆唆”声在我们耳边飞过。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敌人子弹射击。我们紧紧地伏在地面上。

  散开的士兵稀稀落落地伏在地面上,敌人的子弹带着震耳的声音从头顶上飞过。

  不知怎么回事,我一点也没觉得恐怖,也没有丝毫的不安,而且,心里也没有感到太紧张。我判断出了子弹的高度。

  只要我们伏着身体,就会很安全的,子弹打不着。

  虽然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感到恐怖。

  这是因为尽管知道子弹会夺去人的性命,但由于过去没有任何悲惨的经历,在感情上还没有真正体会到子弹的残忍吗?或者是因为最初碰到的这个场面还不够残酷而悲惨吗?

  有人说:“背包再重,如果有子弹飞来,就会忘记背包的重量。背包在不在背上,不用手触摸几乎感觉不出来。”但我还是感觉到背包沉重,感觉到肚子饿得慌,我的身体很疲惫。我翻个身躺下,遥望蓝天。敌人的子弹依旧在离我三四尺高的地方飞过。

  我点了一支香烟。我的现役战友驹泽慢慢朝我爬过来,伸过手来说:“让我也吸一口。”我突然想,弄得不好,我也许这就没命了,这支烟也许是最后的一支。于是,我又点燃了一支。

  过到哪里就算哪里吧,这种厚颜无耻的想法在我心中盘踞着。

  时间过去了,没能继续前进。我依然一味地躺在那里。

  我拿出怀里的记事本写了起来:

  九月二十二日下午两点十分。

  现在,敌人的子弹正密集地飞过来,我不在乎。一点不觉得怕。背包很重,看来身体要坚持不下去了。

  遭到这样突击,似乎会被敌人杀死的。子弹像一道道闪光一样从我头上飞过,我望着蓝天在书写。任凭子弹横飞,我想就这样休息一阵子。身体已经太疲劳了。

  疲劳比敌人的子弹更难忍受。令人怕然的风吹过我的身体。驹泽问我要香烟,子弹打得又高又远。如果站起身来,大概会被打中——一想到这,我又有些心虚了。由于敌人的密集射击,无法前进。直到重机枪和步兵炮的掩护射击开始之时,我们才又前进。藤原平太郎大哥!如果我死了,请照顾母亲!

  “前进五十米!”敌人射击出现间断之时,上面发出了命令。五十米的前方是山芋地。我拔出腰刀挖了个山芋啃了起来。敌人的子弹根本没过来。于是,大队决定在一百米前方的路上集合。横穿过山芋地,前进到距道路二十米处时,出人意料地又飞来了两三发敌人的子弹。

  “还有敌人!”直觉告诉我们,我们一直伏在地面上,已经上了道路的大队长也条件反射似的跳进了沟里。队伍正在集合,这下又要散开,士兵们却集中在一起趴在地上。几秒钟之后,子弹像暴雨一样从我们头上掠过。子弹打得很激烈,比刚才打得更低,敌人在近距离射击的子弹很准确。我们以为他们逃走了,没想到中了他们的计谋。

  那里是棉花地。我们伏在棉花秆下。子弹冒着烟在身后五六米处落下,所有的人都尽量低地紧贴地面。头盔几乎吃进泥地里。森山中队长也和士兵们一样,不想去侦察一下战况。子弹是从前方的堤岸射来的,敌人可能藏在草丛中,但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我吸起了香烟。荒木伍长用我的火柴也点了支烟。旁边的士兵要我给他吸上一口。我往左后方一看,江岛少尉和新乡中尉单腿拄地,用望远镜看着四周的情况。

  江岛少尉在怒吼:

  “敌人的子弹根本没打中,狠狠地射击!”

  步兵炮发出了吼声。一发、两发……

  江岛少尉了不起。我从,乙里叹服少尉。在站起来肯定会被击中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具备江岛少尉那样的胸怀。

  我们的中队长依然和我们一样趴在地上。

  步兵炮不停地打。我悠然地抽完两支烟的时候,敌人终于退散了。我以为肯定有人被打中了,往四周看看,却没有一人被打死,也没有一人负伤。森山中队长正在间江岛少尉:“喂,江岛!敌人在哪儿?”

  真是个糊涂蛋!作为中队长不去看敌情怎样,却和士兵一样趴在地上,这也是中队长,简直是个不可信任的上司!

  我不得不这么想。我对中队长没有信任感。

  这位二十五岁的中队长很不可以小瞧,他似乎尤为严格,尤为趾高气扬。他的训话让我们觉得自己很惨,一讲就是很长时间,让我们很不好受。因为他缺乏把自己的思想充分诉诸语言的表达能力,说上一句话后要把脸绷上半天,咬着嘴唇深思,然后又急着把话从喉咙里拽出来,很费时间。他每次训话,都要用牙咬着下嘴唇。但是,下嘴唇又起不到像吸了墨水的笔管那样的作用,他还是吐不出什么话来。他的训话太没劲了,让们觉得很无聊,我们不愿听他东拉西扯,只是望着他可怜的下嘴唇。

  他是个气量狭小,一点也不超脱的顽固分子。

  年轻让人觉得靠不住,让人不安。这种认识,通过这次战斗,我感到已经清清楚楚地得到了证明。

  背包似乎有千钧重。一在草丛中前进就碰到沟,架一根独木过了沟继续前进。草丛中跳出一个士兵叫我:“喂!”

  “什么?”

  “给你梨。”真诱人的梨子。

  “是哪儿来的?”

  “就那边树上的。”

  我忘记了战斗,盯上了梨树,对于这会儿的我来说,梨子要比战斗重要。一听说梨子,分队队员比听到分队长的集合号令还快,一起集中过来。所有人都忘记了战斗,想着采摘许多梨子大口大口吃着的情景。

  揣满几乎要撑破口袋的梨子,我们上了防护堤。小队长内山准尉正坐在草丛中看着四周。

  “小队长,来个梨子,怎么样?”

  “嗯,真香埃”他看了看,但没吃。

  他说他吃了枣子。

  该是第三小队前进了。既不知道情况,也不知道中队的位置。正当我们在棉花地里休息、抽支烟等侦察结果的时候,突然飞来了激烈的子弹。那子弹激烈得超过以前任何一次,恐怕连以后也不会有。激烈的程度简直可以用“暴雨”一同来形容。小队长吃惊地叫道:“趴下!”他还没说完,士兵们都已经趴下了。

  今天和土地亲吻了多少次了,这次的接吻持续了一段时间。小队长说也许是友军把我们误认为敌人了。这样,我们必须让对方知道我们是日本军。内山准尉从棉花地里伸出绑在枪上的国旗晃了晃。

  但是,这个方法实在愚蠢透顶。敌人一见到国旗,射出的子弹更多而且更加准确了。有讽刺意味的是,国旗只起到了告诉敌人我们在哪儿,让敌人得以充分射击的作用。小队长慌忙收回国旗。因为不知道敌人呆在哪儿射击,所以我们一发子弹也没射击。只知道敌人在前方。

  轻机枪来到前面。这时,只听“氨的一声,机枪手倒了下去。又换了个机枪手。是大山,差不多和我同年人伍的大山。

  数秒钟后,大山又捂着眼睛倒下了。敌人的子弹命中了机枪,让它发挥不了作用了。我身后两米处有块凹地,野口一个人蹲在里面。这家伙倒会选好地方!我也想躲进那块凹地里,后退了半米左右,由于前后左右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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