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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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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蹲在里面。这家伙倒会选好地方!我也想躲进那块凹地里,后退了半米左右,由于前后左右落下的子弹,我最终无法做到这一点。就连这仅仅一米的距离都无法后退。没办法,又趴着慢慢朝前移,把身体藏在棉花地里。我已彻底绝望了。一切只能看运气了。太阳慢慢沉入大地,夜晚快要降临之时,敌人的射击缓和下来了。小队长叫道:“后退五十米!”

  我们一哄而散地往后跑,再度往后退,到达了第四中队所在的位置。

  田里四处飞动着像龙卷风一样的成群的蚊子。就像为了要掩盖丑恶的东西一样,黑暗遮住了一切。

  为了寻找自己中队的位置,我们离开了第四中队。弄不清中队的位置,我们越来越感到不安,后来不得不在一个农家宽敞的院子里集中。小队长去和大队本部联系了。由于过度的疲劳和饥饿,我们东倒西歪地躺了下来,相互谈论起白天的战斗。夜九点,机枪声疯狂地响了起来,无数的子弹打在了背后的墙上,发出震耳的声音,我们像有弹箐装置般地蹦跳了起来,但中队长、小队长都不在,没有人指挥。第一分队在前,第二分队在右,第三分队在后,大家商量好这样来防备敌人袭击。

  “也许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不知谁叫道。

  三十三联队和三十八联队在桃马头村子自相攻击的惨状深深地刻在我们脑子里了。

  “吹喇叭试试!”

  “对!吹喇叭。”

  “号手!号手!”号手不在,他和中队长在一起。

  “没办法。唱军歌吧!”

  “好主意!”有人刚叫出口,就有人唱了起来。

  “……这里是你家乡……”五六个人吼叫似的唱了起来,但是,激烈的枪声压住了歌声。

  我们有心决一死战。我们早已不需要指挥官了。面临共同的危险,拥有共同的目的的我们,没有任何意见冲突,商量完人员配置后,我们等着敌人来袭击。

  “要充分警惕后面的敌人啊!”

  “机枪装好子弹了吗?”

  “投弹手,准备!”

  “大家都上好刺刀了吗?”

  相互劝戒的喊声在枪声中穿梭往来。我们伏在狭窄的房屋之间等待着机会。子弹飞得很高。

  不间断的枪弹声中不时地射来暴雨般的激烈子弹。野口悄悄地藏进了屋子。

  混蛋!实在是混蛋!

  西原少尉过来了,他靠着房屋右侧的墙壁,在黑暗中凝视着。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响起喊声。

  “袭击!”我们握紧手里的枪。

  “真狂妄,敢来夜袭!”

  “他妈的,打他五六发掷弹筒,怎么样?”

  “要是误伤友军可就麻烦了。”

  “哪能呢?友军部在房子里。”

  “好!那我打了。”

  “咚——咚——”掷弹筒在黑暗中爆炸。

  我们在黑暗中寻找了一阵,想要发现敌人的踪影,但没有发现。只有激烈的子弹声震耳欲聋,一个劲地刺激着我们的神经。过了一阵,既唤不起勇气又感觉不到精神振奋的唢呐似的喇叭声响了起来,是敌人的喇叭。这让我觉得有种滑稽感。枪声、喊声和喇叭声在黑暗中相互吞噬着。估计有五六个敌人的大声说话声从黑暗中传了过来。

  “喂!是敌军!小心点哟。”

  我端着枪站在左边墙角处。一个敌人从前面过去了。在我这个位置用刀就能刺着他,但我心里确实害怕。这是我一生当中第一次用刀刺人。我不禁蔑视起自己的胆怯,想刺出去。这时,西原少尉说:“别刺!”我幸好没刺,停下了手。敌兵提着枪,左手拿着夺来的日本防毒面具,说着话从这里过去。

  尽管提醒过了,但还是有人把防毒面具和背包放在了路边。那只防毒面具现在在敌人的手上,而且,防毒面具成了秘密武器。敌兵从西原少尉面前经过的时候,少尉用白天捡来的青龙刀砍了过去。但是,刀没有碰到敌人的身体。敌兵机灵地转了个身,用自动步枪乱射一通。我立刻开枪射击。轻机枪手也端起轻机枪扫射一气。一发也没打中,敌人在黑暗中逃跑了。

  这时的我似乎处于一种勇敢与恐惧、英雄主义与虚荣心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情感状态之中。所谓虚荣心,就是向战友示威。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更大胆一些。在这场合,虽然我杀过一个敌兵,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重要而且有价值的是要具有敢于杀人的勇气和无悔的心情。毫不卑怯的回忆!

  过了几天,听说西原少尉曾这样对中队长说:“东(指东史郎。)怕那个敌人,没用刀刺他。我用青龙刀砍他,距离太远没砍着。终于让他带着防毒面具逃掉了。”

  我背地里抗辩说:“少尉打算自己砍,命令我别刺。他竟然这样卑鄙地为自己辩解。”

  少尉和我都是贼。

  有人提醒说,敌人的夜袭一般在夜里九点和凌晨三点。

  夜里九点的袭击已经结束了,还得等待凌晨三点的。我们拼命地挖战壕,在房屋厚厚的墙上开了枪眼,架好枪支严阵以待。

  过了约一个小时,后方传来敌兵的嘈杂声。我们异常紧张起来,但敌人没那么照直过来。我们的神经为敌人即将再次进行的袭击绷得紧紧的。

  黑暗的寂静中包含着某些殊死的决心。漫长的静谧在持续,草虫开始鸣叫出今人可怜的声音,那是些没被军靴踩死的虫子。它们不懂民族间的杀戮,在唱着它们和平的歌,对于我们来说,耳朵才是惟一可以依靠的东西。我们不发出一点声响,也不放过任何一点声音。

  我们的命运由我们的耳朵掌握着。

  这时听到这样的低语声:

  “我们的中队长放着我们这些部下的危险不管,自己躲在某个安全的地方了吧。这怎么可以呢?小队长出去了还没回来。大概两个人都很安全吧。”

  果然,凌晨三点,不知在哪里的友军的机枪声突然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死一般的黑夜苏醒了,再次成了死一般争斗的世界。一犬吠百犬应,轻重机枪一个接一个地吼叫起来,好像某处的中队受到了敌人袭击。敌人没朝我们这边过来。

  三十分钟后,又回到了令人窒息的寂静的黑暗中。但是,敌人夜袭,瘤犹未足。他们就像对夜袭很感兴趣似的,又像用许多棋子反复进攻被逼进角落的老将一样,约四点,敌人又来袭击了。

  但是,他们闹闹哄哄的袭击没给我军带来任何伤亡,只不过是徒然消耗弹药。只是有一个士兵上厕所时,突然听到许多枪声,他跳进竖着刺刀枪的战壕里,被自己人的刺刀刺伤了大腿。但他在战况报告中说是交战中被敌人刺伤的。

  拂晓,西原少尉、野口和本山三人走了出来。

  东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我们舒了一口气。对,舒了一口气。我们从漫长的不能有丝毫松懈的紧张之中解放了。我们从狭小黑暗的盒子里来到了宽敞明亮的地方,饿狼一样的肚子好像一下子被填满了,窘困的心情突然变得舒但而悠闲起来。我们从战壕中收拾起沾满被夜露浸湿的满是泥土的枪支,给枪擦上油,准备应付接下来的又一次战斗。

  早晨七点,出了一件怪事。

  这是个意想不到的事态。狭窄的道路上一开始是一点点像蛇一样弯弯曲曲的水,后来越流越多,混浊起来了。我们判断不出是什么水,水从道路上往田里流,不,同时也往道路上流,满满一片,越流越大。我们望着越流越大的浊水,苦于不知怎么办是好。没有人下命令。我们不知道该去哪里。眼看着水就要把地面全部给淹没了。我们选了个稍高的地方集合,我们的四周是一片混浊的汪洋。水淹的面积越来越大,水也越来越深。不一会儿,我们大概就无法动弹了。我们没有地图,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反正是不该呆在这里。这里危险!

  我们不能不为中队长的不负责任感到悲伤。这个不可信赖的中队长!

  我们遭到了水攻。侦察队军官传达了敌人破堤的经过,接着说我们应该上大堤避难。我们立刻背起背包,每两人一组,相互搭着肩膀行动起来。水淹到膝盖处。在田边,我们的脚很难迈出,脚尖神经质般地探着落脚点,一点一点地移动。

  到处都是可以放得下一头猪大小的坑穴,我们对此必须极度地警惕。挖的不是猪圈,而是猪坑。我们在浊水中艰难地行走着。这时,中队长正漠然地站在一座房屋的角落,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一种没有履行好责任的耻辱使他的身影显得很凄惨,神经质一样的小人脸更让人觉得他很可怜。

  可怜的胆小鬼!卑鄙的东西!我们带着这种鄙视的心理从茫然呆立在那里的中队长面前走过去。他浑身上下都受到了我们每一个人严厉目光的责难。

  他完全失去了我们的尊敬。

  没有尊敬哪会有真正的统率力呢?

  只依赖于权力的统率不是真正的统率。

  大堤上集合了一个大队的人马。这个大堤相当宽阔。

  敌人的子弹打了过来,我们在另一侧的斜坡挖起了战壕。

  搭起帐篷,潜入洞穴里,我摸了摸还空着的肚子。从昨天早上起,一点东西还没进去呢。水壶也空了,一滴水也没有。

  我努力过滤了一些泥水,但还是白费劲。遵照命令,我们开始了危险的摘梨子行动。敌人的子弹不断地从远处朝化作一片汪洋的田里飞来。如果不能幸运地通过那里,我们就无法走到梨树跟前。

  生命的粮食在死亡之地的对面。

  各分队分别派出两名士兵,他们背起帐篷跳进了水里。

  毫无意义地严禁采摘树上果实的中队长,此刻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大队长这项摘梨命令的呢?没有一个人不在心里蔑视这个胆小又顽固的年轻的中队长。

  只穿着一条裤衩的摘梨队队员很勇敢,一会儿潜入水里,一会儿浮出水面,不停地朝梨树游去。我们有大米,只是没有时间来做饭。现在由于泥水和没有柴火的原因,我们无法把米做成饭。因泥水而不能做饭,这是因为我们尚未从思想上完全成为野战士兵。对火线上的士兵来说,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没有毒都可以吃。必须改变对美和清洁的观念。

  吃,是最大的幸福,是最大的喜悦。

  炮声在远处轰隆隆地响着。

  雨开始下了起来,暮色出现了,低低地笼罩在河面上,笼罩在梨树枝上,笼罩在大堤的草丛上。惟有河堤在一片大水中笔直地伸向远处。

  黑沉沉的夜只在地上留下轰隆隆的炮声,把世界上的一切都覆盖起来了。

  黑暗一降临,士兵们像田鼠似的从各处战壕里跳出来,开始方便起来。

  黑夜使敌人的子弹变成了瞎子。

  我们一边在狭窄的战壕中忍受着蚊子的袭击,一边膝对膝地挤在一起说着话。雨水从帐篷的缝隙中无声地滴落到我们的膝上。首先,我们不能不从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谈起。

  位置的不明确使我们感到不安。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又是雨天的黑夜,还没有吃的,这种状况多少让我们觉得心中没底。谈父亲,谈母亲,谈兄弟,谈故乡的风土人情;想念父亲,想念母亲,想念兄弟,想念故乡的山河;蚊子不断地来袭击:搅得我们睡不着。

  不知是谁在帐篷里唱起了流行歌,歌声爬过河堤流进了战壕里。这种时候的歌,不管是什么样的歌,都是带着一种巨大的哀愁!

  炮声不停地继续响着。

  河对面,争斗在雨中持续着,我们贪恋着仅有的一点点睡眠,突然,随着机枪声,河对岸响起了“万岁”的喊声……喊声击打着我们的耳膜。

  “喂!起来,起来!那是胜利的呼声!”

  祝福友军的胜利,我们每一个人都点上了一支香烟。

  “为了他们的胜利,干一杯!”

  各人高高地举起夹在手指间的一点星火,祝福他们的胜利。

  哗哗流淌的河水在黑暗中奔走。

  胜利的欢呼一结束,寂寞的沉默又来临了。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只有这汹涌的流水声。

  迟起的太阳在雨中发出白色的光辉,我们短暂的人生中的一天过去了,人生中所剩不多的一天又来临了。昨天,两名士兵穿着裤衩被派往后方司令部联络,报告现状,所以,这会儿装甲艇来了。中午十一点,下达了前进命令,五名伤员用联络船送往后方,我们急忙背上背包整装待发。乘工兵的船渡过河堤断口处后,继续前进。敌人自前天以来在河堤上挖了战壕,而且挖得很精巧,巧得简直是我们做不出来的。

  我们在那种内地常见的树木茂盛的风景中,一面吃着梨子一面前进。正行军的时候,天又黑了下来。可以看见远处燃烧的火,在黑暗中走着的我们,既搞不清方向也不知战况怎样,只是一味地朝前走。

  在一个不知叫仗么名字的地方开始宿营了。第二天凌晨四点,我所在的分队负责侦察,出发去搜查一个村庄。我们这些侦察人员到达村庄时,天已大亮了。

  村民们拿着日本国旗,集合有二三十人。

  “支那兵,有?没有?”

  用生硬的支那话问了他们,但一点也没弄清楚。我向一个农民要了一支香烟。

  秋风瑟瑟地吹过,吹得河堤上的柳树很可怜。看上去又有什么地方的河堤被破坏了,两边充满了混浊的河水。照我们的看法,处于这种状态的农田,今后恐怕两三年都会颗粒无收。

  善良的农民大可怜了。

  于是,凶神恶煞的敌人为善良的农民所憎恨。柳树阴下浮着两只木船,上面坐着难民,他们在向我们说着什么。前进了一阵儿,看见难民两男两女带着孩子坐在草丛中,正煮着黏黏糊糊的稀粥似的东西。

  我们虽然空着肚子,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但脏兮兮的锅里的粥一点也勾不起我们的食欲。河堤上堆放着花生,我们就把带着青酸味的生花生撂进了嘴里,勉强填饱了肚子。

  这些饥饿、疲劳、疾病等,一切都被“前进”的命令击得粉碎,必须咬紧牙关,奔赴战场!

  杨柳的枝叶在秋风中悠然摇曳。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清澈的碧空!清纯的无边无际的深遂的苍天!无限辽阔的覆盖大地的天空!

  我们一面从这个纯粹的世界上采摘能使血液充满活力的新鲜的食物,一面迈步前进。

  我们又碰到了被破坏的河堤,停留了约三个小时,光着上身,头顶装备,渡过了有五十米宽的水流很急的大河。我们到了河堤断口处,不一会儿又看见了一个河堤断口。多么执拗的断口!

  就像敌人执拗地断开河堤一样,我们执拗地要割断他们的血管。他们给予我们的痛苦,他们要连本带息地予以偿还。

  我们就这样到达了念祖桥镇。念祖桥也遭到了破坏,交通瘫痪,不得不等待工兵的抢修。工兵们光着上身急匆匆地在架桥。

  他们的神速就意味着胜利的神速。

  我在阴凉地的石头上坐着,让沉重的身体获得休息。在这里,我得到了忘记疲劳、忘记饥饿的喜悦。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看到了横山淳君的身影,他用强壮的肩膀精神抖擞地扛着用来架桥的木材。

  出征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位亲爱的朋友。

  他是个努力干活的人,为人诚实憨厚,有朝气。他是伍长。我拍着他宽阔的肩膀,我们相互望着对方精神的模样,抽着烟说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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