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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收获 2009年第2期.-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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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时间排练节目,我母亲不是领舞就是领唱,她走出氮肥厂的大门,蓝色工作服上散发着氨水的气味,但敞开的衣领里有一个鲜艳动人的舞台世界。我父亲那时候还在林场锻炼,他去氮肥厂采购化肥的时候遇见了母亲。第一次见到母亲,他吃惊地发现她工作服里的酱红色的丝绸小袄,原来是跳红绸舞的舞台服装,他不知如何评价她的穿着打扮,更不知如何总结这姑娘身上奇特的魅力。我父亲第二次与母亲见面,是熟人撮合的约会,地点在化肥厂外的排污渠边,父亲看见母亲从后门口袅袅婷婷地走出来,身上打扮仍然鲜艳夺目,这次她的内衣是水绿色的,也很眼熟,他想起来那是跳采茶舞的服装。这次他斟酌过了,第一句话就奉承了母亲,也打动了母亲,他说,小乔同志,你的身上,散发着革命浪漫主义的气息呀。 
  我父母的恋爱,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发现,是一次互相发现,父亲发现了母亲的美貌和才华,母亲发现了父亲的血统和前途。父亲的身高比母亲矮半个头,他们的婚姻,从前看来就不匹配,不匹配,却有结合的理由,直到那年九月父亲的问题东窗事发。母亲不知从哪儿听说我父亲勾引妇女惯用的第一句话,某某某同志,你的身上,散发着革命浪漫主义的气息呀。母亲说她的肺气炸了。 
  愤怒和伤痛使母亲再度发现父亲,牛粪乔装成花园,欺骗了鲜花,她一朵鲜花终究还是插到了牛粪上。那年冬天母亲对这个家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母亲开始把洗好的秋装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一只樟木箱里,而她以前那些珍贵的舞台服装,都装进了一只皮箱。那皮箱也珍贵,是我母亲辉煌的文艺生涯的凭证,箱盖子上印了一圈红字,丰收氮肥厂,奖给群众文艺演出积极分子。 
  我们一家三口最后的家庭生活凄凉不堪,甚至吃喝拉撒都充满了冰冷的条文和纪律。母亲把家务分成了三份,一份归她自己,主要负责我和她的午餐晚餐,另一份归我,主要是扫地抹灰倒垃圾,第三份家务繁重得多,早晨为一家人准备早餐,每天两次打扫厕所,包括我父亲自己的所有日常生活料理,他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由自己负责。母亲在分配这些工作时明确表示,我这是为你们好,我不会给你们做一辈子老妈子,锻炼锻炼,对你们自己有好处。 
  也就是那年冬天,我发现了父亲和母亲之间最后的秘密。我母亲仿照了工作组的模式,将他们的卧室l临时开辟成一个隔离室,对父亲执行了最后的审查。只不过审查者是我母亲,主题便稍有局限,可以想象,主要内容都集中在父亲的生活作风问题上。母亲的审查通常在夜里七点过后,有线广播里《社员都是向阳花》的音乐响起来,母亲就进了卧室,她打开上锁的梳妆台抽屉,拿出她的圆珠笔和工作手册,对着外面喊,库文轩,你进来!我父亲有一次赖在茅房里不肯进卧室,母亲让我去敲厕所的门,你去,快去把他拉出来!我不肯去,她自己去了,拿了把扫帚,用扫帚柄捅厕所的门,捅了好久,父亲终于被她捅出来了,打开门,弯着腰从扫帚下穿过,他大叫一声我受不了啦,准备朝院门外逃跑,我母亲在后面发出一声尖利的冷笑,看着他跑,父亲跑到门边站住了,回头看着母亲,我什么都说了,没什么可交待的了。我要出去散散心!母亲用扫帚指着他,严厉地说,你开门,你出去散心呀,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一看,看看油坊镇上还有没有你散心的地盘! 
  母亲击中了要害,父亲果然没有勇气出去了,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终于驯顺地跟着母亲走进了卧室。卧室门窗紧闭,拉上了红色的窗帘,父母的身影一高一矮,都泛出一种猩红色的光晕,在灯光下晃动。大家心照不宣,这个生活作风问题,应该是关门审理的,他们采取了严密的措施提防我,他们越是提防我,我偷听的热情就越是高涨。事关人的下半身,好多事是难以启齿的,父亲做那些事很大胆,说这些事却很害羞,问深了,问细了,他招架不住,开始躲避,他尝试用闪烁其词避重就轻的方法回答母亲的问题,这都被母亲看做消极对抗,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把家里的卧室当成了公审大会的现场,有一次我清楚地听见母亲高亢愤怒的声音传到了窗外,余音袅袅,飘荡在夜空中,库文轩,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其实他们越是吵闹,我越是不在乎,他们越是安静,我越是害怕。那天夜里房间里突然一片死寂,我什么也听不见了,那片死寂让我恐惧。我爬上了院子里的大枣树,视线轻易地穿过了房间的气窗。我看见灯光下的父亲和母亲,母亲拿着她的工作手册,坐在梳妆台边,满面是泪,而我的父亲,正像一条狗似的跪在母亲的脚下,他在褪他的裤子,他又在褪裤子了。他撅着屁股,向我母亲展示着光荣的鱼形胎记,我看见父亲苍白的干瘪的臀部,在暗红的灯光下闪烁着尖锐的光,母亲扭过脸去,她在哭,她哭得喘不过气来了。父亲很固执,裤子一直褪到膝盖下,他开始在地上爬,母亲的脸转到哪里,他就往哪里爬,突然,他一把抓住了母亲的脚,嘴里吼叫起来,快看我呀,你以前喜欢看的,现在为什么不能再看一眼?看我的胎记,我是邓少香的儿子,是真的!看啊,看清楚,一条鱼呀!我是邓少香的儿子,你别急着跟我决裂,决裂也别离婚,离了婚,你以后会后悔的! 
  一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的眼泪,说不清楚是为父亲而流,还是为母亲而流。我说不清楚,我的眼泪是对他们的怜悯之泪,还是恐惧之泪,是伤心过度,还是惊吓过度。我从大枣树上下来,看了看我的家,看了看头顶上暗蓝色的夜空,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天空就止住了眼泪,我抹干了眼泪,对着天空,恶狠狠地说,离婚就离婚,反正都是空屁! 
  他们的离婚算是顺利的。一天早晨我开门出去,看见我家门上贴了一张大红喜报,不知道是什么人张贴的,热烈欢迎库文轩同志到向阳船队安家落户。落款是向阳船队全体船民。早晨来了喜报,下午我父母亲就离婚了。我是他们唯一的问题。跟父亲就去向阳船队,跟母亲就留在油坊镇上。我又想去船上。又怕离开岸上。我对父亲说,我半年在船上跟你,半年在岸上跟她,行吗?我父亲说,我这儿行,去问你妈妈,她那里恐怕不行。我去问我母亲,母亲恼怒地对我喊道。不行,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这种人教育过的孩子。让我怎么教育? 
  不选不行,两堆不幸的礼物摆在我面前,一堆是父亲和船,一堆是母亲和岸。我只能选一样,我必须选一样。我选择了父亲。 
  是腊月里的事,街上天寒地冻,空气里提前飘荡着为春节熬猪油的香气,油坊镇上家家户户忙着准备过年,我们家不过年。我在油坊镇上的家要消失了,怎么过年呢?我们去船上。母亲也要搬家。我不知道母亲搬家为什么那么仓促,就像急于离开坟墓一样。她手忙脚乱,不停地催促她请来的两个码头工人,快点,请你们快点。结果她把一只花布包扔在我的床上了,我随手一翻,从花布包里翻出了那本工作手册。母亲用画报纸为工作手册制作了一个封套。乍一看,工作手册就像一本隆重出版的书籍,封面是《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大半个红润的脸,封底可见李铁梅的一只手,举了一盏完整的红灯。母亲搬家的时候父亲躲在茅房里,我只有很短的时间思考。怎么处置这个特殊的本子,结果我做了一个最大胆的决定,不上交父亲,也不归还母亲,我把那本工作手册藏在了我的被褥下面。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是由于母亲的疏忽,还是故意的,也许离婚终结了一切恩怨,她想把父亲的罪证交给他自己处理吧?我不清楚,也不敢问。我不知道我是为谁隐藏这个本子,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母亲,也许是为我自己?这个不可声张的秘密,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我对母亲的记录倒背如流,或者说我对父亲的罪状倒背如流。我记得工作手册上的每一个字,即使是怀着愤恨,母亲的字迹仍然工整,娟秀,平心而论,手册上的主题内容并没有超越我的想象,生活作风就那么回事,母亲记录了我父亲对她的背叛,数量,时间,地点,偶尔地她在空白处留下了一些愤怒的批注,无耻,下流,气死我了。还有一些红墨水画的感叹号,看上去血淋淋的。最让我吃惊的是一些姑娘媳妇的名字,竟然有那么多女人与父亲有染,我同学李胜利的母亲名字也在上面,还有赵春堂的妹妹赵春美,废品收购站的孙阿姨,综合大楼的小葛阿姨小傅阿姨,她们平时多么端庄啊,多么正派啊,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的名字都在上面? 
   
  河流 
  那年冬天我告别岸上的生活,随父亲奔向船与河流,我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次永远的放逐,上船容易下船难,如今我在船队已经十三年了,再也没有回到岸上。 
  人们都说,我是被父亲困在船上了。有时候我赞同这样的说法,这说法给我乏味苦闷的生活找到了一个借口,但是对于我父亲来说,这借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闪着寒光,时刻对准着他的良心。有时候我对父亲的不满无可抑制,会用这把匕首对着他,控诉他,伤害他,甚至羞辱他,更多的时候,我不忍心如此对待父亲。在船队航行的日子里,我低头看见舷下的河水,会觉得自己被千年流水困住了,我看见岸上的河堤房屋和农田,会觉得自己被河岸困住了,我看见岸上熟人的面孔和陌生人的身影,看见船队的其他船民,我觉得是那些人把我困在船上了。只有在船队夜航的时候,河流暗下来,整个世界暗下来了,我点亮船头的桅灯,看见昏黄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投射在船头,那么小那么脆弱的一摊黑影,像一摊水渍,水在宽阔的河床中流淌,而我的生命在一条船上流淌,黑暗中的河流给我启示,我发现了我生命的奥秘,我,是被自己的影子困在船上了。 
  金雀河两岸的城镇乡村曾经遍布邓少香烈士的足迹。刚到船队的那一年,我父亲对他的血统还很乐观,他坚持认为那个烈士遗孤鉴定小组来路不正,对他充满了敌意和偏见,所谓的鉴定结果,不过是借刀杀人,是一次疯狂的迫害。在我父亲的信念里,他随船队沿河漂流,是在烈士母亲邓少香的怀抱里漂流,因此他感受到了一种虚幻而巨大的安宁。船过凤凰镇,父亲指着镇上高低错落的木屋告诉我。你看见了吗?那个祠堂,黑瓦白墙的房子,原来做过你奶奶藏枪的秘密仓库。我在船上眺望凤凰镇。小镇上空烟雾缭绕,我只看见化肥厂的烟囱和水泥厂的窑塔,怎么也看不清那间黑瓦白墙的祠堂,我对祠堂不感兴趣,向父亲打听凤凰镇的棺材铺在什么方位。我父亲怒声道,什么棺材铺?没有什么棺材铺,你别提听别人污蔑你奶奶,她不是什么棺材小姐,她用棺材运送枪支弹药,是革命需要!他固执地用手指着一个方向,让我仔细看那祠堂的遗址,就在那排木屋的后面啊,你怎么看不见?我怎么也看不见祠堂,我说,没有棺材铺,也没有祠堂,我没看见祠堂!我父亲火了,他打了我一个巴掌,罚我跪在船头,面向凤凰镇,是你奶奶战斗过的地方呀。你敢看不见?他说,不怪你眼睛不好,是你的心里没有烈士,给我跪着,什么时候看见了,什么时候站起来! 
  我父亲对邓少香漫长的凭吊转移到了河上。每年的清明和九月二十七日,父亲会在我们的驳船上打出标语——邓少香烈士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春天一次,秋天一次,邓少香烈士在金雀河上复活两次。我分别听见两个季节的风吹打红色布幔,给我带来了不同的幻觉,秋风吹打父亲的横幅,船体会变得很沉重,令人觉得女烈士的英魂正在河上哭泣,她伸出长满苔藓的手来,拖拽着我们的船锚,别走,别走,停下来,陪着我。秋风放大了船锚敲打船壁的声音,那是女烈士留给我们父子的密语,她的英魂在秋风中显得脆弱而感伤。我喜欢女烈士在春天复活,春风就是春风,它从河上吹来,松软的,小心翼翼的,带着草木的清香,邓少香的名字在水上苏醒过来,我会感觉到女烈士的幽魂频频造访我们的驳船,她黎明出水,沐浴着春风,美丽而轻盈,从船尾处袅袅地爬上来,坐在船尾,坐在一盏桅灯下面。从后舱的舷窗里,我多次看见过一个淡蓝色的湿润的身影,端坐不动,充满温情。那些四月的早晨,我一醒来就去船尾察看女烈士留下的痕迹,她留下了一摊摊晶莹的碎珠似的水迹,还有一次,桅灯下竟然出现了一朵神奇的湿漉漉的红莲花。 
  我很迷惘。秋天的时候,我相信别人的说法,我父亲不是邓少香的儿子。可是到了春天,我相信父亲了,在我的眼里,他仍然是邓少香的儿子。 
   
  天堂 
  关于向阳船队的来历,如今已经没有几个人说得清了。 
  先说那艘乳白色的拖轮。拖轮属于船运公司,是烧柴油的,双舵,马力很大。七八个船员,其实是工人编制,一次运输算一个班次,一个班次结束,他们就下班回家了。他们的家都在岸上,他们其实都是岸上的人。船员们都爱好喝酒,年轻的几个,越喝脾气越暴躁,好好的谈着什么话题,突然就出手打起来了。上船第二天我亲眼看见一个年轻的船员,胸口被人插了一只白酒瓶子,跳到河里,一边骂娘一边向岸边的医院游去。那几个年纪稍长的,平时眉眼温和一些,喝多了耍酒疯也耍得温和一些。有一个络腮胡子喝多了,就把他的宝贝收音机放在肚子上,平躺在甲板上呼呼大睡,另一个猴脸喜欢在后甲板上冲凉水澡。冲澡就冲澡吧,他总是一丝不挂满身皂沫,这里抓抓,那里挠挠,一边向驳船上的姑娘媳妇挤眉弄眼,我对这些船员,没有什么好印象。 
  我对谁都没有好印象。向阳船队一共十一条驳船,十一条驳船上是十一个家庭,家家来历不明,历史都不清白。金雀河边的人们对这支船队普遍没有好感,他们认为向阳船队的船民低人一等,好好的人家,谁会把家搬到河上去呢?很难说这是不是歧视,由于父亲的出身成了悬案,我们也成了来历不明的人,父亲需要赎罪,他带我到向阳船队,也许不是下放,不是贬逐,是被归类了。 
  船民们自称祖籍在河上游的梅山,梅山已经从金雀河地区的地图上消失了,在一次水库建设中,梅山的一镇十三村都被沉到了水底。金雀河地区地图的边缘,标示了一块蓝色水域,从前确实是梅山,现在是胜利水库了。我从来不相信他们来自梅山,鬼才相信他们是乡亲,听他们的口音南腔北调,南腔北调中又有自己的方言,很简洁,也很莫名其妙,比如船往马桥镇方向去,应该是往上游去,他们却叫做“下去”,他们一律称吃饭为“点”,称解手为“断”,对于岸上的人们不轻易谈论的性爱之事,他们毫不忌讳,他们把这个事情称为“敲”。男人们在一起,总是满脸诡秘地说敲,敲,敲,为什么要说成敲呢?一件复杂的值得研究的事情,让他们敷衍成了敲敲打打的事。 

  我对他们的生活习俗也没有好印象。船民们大多衣冠不整,天气冷的时候是穿得太多,红绿黄蓝一起套在身上,脖子下有好几个领子层层叠叠,夏秋之际穿得太少,或者干脆不穿,男人们打赤脚,光着膀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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