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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悲剧的诞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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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即以前每次演出坐在观众席上的无形歌队的内心世界,移入剧中人物的心灵中。当他为
这些角色寻找新语言和新情调时,他要对他们的要求让步;当他一再被观众舆论否决时,唯
有从他们的话里。他听到对他作品的合情合理的宣判,听到胜利在望的鼓励。
    这两个观众之一,就是欧里庇德斯自己。是思想家欧里庇德斯,而非诗人欧里庇德斯。
我们可以说,欧里庇德斯的非常丰富的批评才能,正如莱森的那样,即使不产生,也会不断
妊育着一种接进创作的艺术冲动。欧里庇德斯就是怀着这样的才能,怀着他光辉而灵敏的批
判思想,坐在剧场,努力去认识他前辈大师的杰作,一点一滴,逐行逐句推敲,如同鉴识一
幅褪色的油画那样。于是,在这里,他体会到一些为洞识埃斯库罗斯悲剧之秘奥的专家们所
能预料的特点,他在埃氏悲剧的字里间看出一些深不可测的东西,表面上是一种似是而非的
浅显。同时在背后是一种神秘的深奥,甚至无限的深奥。即使最浅显的人物形象,也往往带
着慧星的光尾,仿佛暗示着一些飘渺朦胧的意义。同样的朦胧的暮色,笼罩着悲剧的结构,
尤其是在歌队的目的上。况且,道德问题方面的答案还是多么使人疑惑!神说的处理也颇成
问题,泰运与否运又分配等这么不均等!甚至在这些旧悲剧的语言方面,也有许多使他反
感,至少是莫明其妙的东西;尤其是他发现一些简单的关系未免夸张过甚,平凡的角色也用
上过多的比喻和浮夸的词藻。所以,他坐在剧场里,忐忑不安的思索;作为一个观众,他承
认他不能了解他的先辈大师。然而,如果他认为了解乃是欣赏和创作的主要根源,那末他就
要追问,要环顾四周,看看是否别人也象他那样思考,也象他那样感到这种深不可测的奥
妙。然而,许多人,连带最优秀的人们。只用一个不信任的微笑回答他;便是没有一个人能
够对他解释,为甚么大师们总是对的,尽管他抱着怀疑和异议。于是,怀着极其痛苦的心
情,他找到另一个观众了,这个观众不了解悲刚,所以不尊重悲剧。同这观众联合起来,摆
脱了孤立的情况,他就敢于展开反对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艺术作品的残酷斗争;——
他不是以论战者的姿态,而是以悲剧诗人的身份提出他自己的悲剧的概念,来反抗传统的概
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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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星书库||ebook007悲剧的诞生 
一二



    在指出这另一个观众的名字之前,让我们稍停片刻。回忆一下上文讲过的,埃斯库罗斯
悲剧本质中一些不调和与不可测的因素所产生的印象。试想我们自己对悲剧歌队和悲剧英雄
所感的诧异,我们总觉得,这两者同我们的习惯,甚至同传统,都是不调协的,——直到我
们重新发现这种二重性原来是希腊悲剧的根源和本质,是梦神型与酒神型两种彼此交错的艺
术冲动之表现。
    从悲剧中排除这种原始的万能的酒神成份,并且在非醉境的艺术、道德观和世界观上建
立一种新的纯粹的因素:——这就是现在了如指掌地揭露在我们眼前的欧里庇德斯的倾向。
    在晚年时代,欧里庇德斯自己,在一部神话剧中,向他同代人大力提出关于这种倾向的
价值和意义的问题。酒神文化毕竟有没有存在的价值呢?是不是应该用暴力把它从希腊地土
上连根拔除呢?诗人告诉我们:要是可能的话,当然要拔除;但是酒神太顽强了,他的最聪
明的敌手,有如“酒神伴侣”一剧中的潘透斯,在无意中也着了他的迷,后来就在迷惑中奔
赴自己的末运。老先知卡德谟斯(Kadmua)和提列西亚(Tiresia)的判断,也好象是这位
老诗人的判断:即使最聪明的人的考虑,也不能推翻古老的民间传统,以及这种不断传播的
酒神崇拜,其实对这样神奇的力量,最好是采用至少一些外交性的慎重措施,虽则酒神对如
此冷淡的顶礼,往往有可能勃然大怒,结果会把这外交使节化为龙,正象剧中人卡德谟斯所
遭遇的那样。这就是诗人告诉我们的话。他毕生在悠长的岁月里,以英勇的魄力反抗酒神,
而到头来还是颂扬他的敌手,并且以自杀来结束自己的事业之历程,正象一个眼花缭乱的
人,只为了避开可怕的、再也不能忍受的眩晕,反而从高塔上失足堕地那样。这个悲剧“酒
神伴侣”,就是对他的倾向的实行之一种抗议,可是呵,他的倾向业已付诸实行!惊人的事
件发生了:当诗人要收回成命时,他的倾向已经取得胜利。酒神已经被斥逐出悲剧舞台,一
种魔力,借欧里庇德斯为喉舌把他斥退了。因为,甚至欧里庇德斯,在某种意义上,也不过
是一个伪装人物,通过他来发言的那位神,不是酒神,也不是梦神,而是一个崭新的灵物,
名叫苏格拉底。这是一种新的对立。酒神倾向与苏格拉底倾向的对立,希腊悲剧艺术作品就
在这一对立上碰得粉碎了。现在,欧里庇德斯妄想以他的后悔来安慰我们,他没有成功。堂
皇的庙宇已成废墟,破坏者的悲叹对我们有甚么用处呢?即使他承认这间是最华丽的庙宇,
又有甚么用处呢?即使世世代代的艺术批评把欧里庇德斯化为龙,以示惩罚,可是这样可怜
的赔偿能使谁满意呢?
    现在,让我们进一步考察这种苏格拉底倾向。欧里庇德斯就是以它为武器来斗争,而战
胜埃斯库罗斯的悲剧的。
    欧里庇德斯的计划,就其实施的最高理想来说,是把戏曲只放在非酒神倾向的基础上;
那末,我们就要追问,其目的何在呢?试问,如果戏曲不是在酒神祭的神秘暮色时从音乐胎
中诞生,此外还有甚么形式的戏曲呢?只有史诗剧了吧。但是,在史诗的梦境艺术领域里,
悲剧的效果当然是达不到的。因为悲剧效果与史诗事迹的题材是不相配合的。真的,我可以
说,歌德在他筹划的“瑙丝嘉雅”一剧中,就不可能把第五幕末场这牧歌人物的自杀写得富
有悲剧效果。梦境史诗的表现能力,是非常伟大的,它可以凭借假象的快感和假象的救济,
使得最可怕的事物在我们眼前化为幻境。但是史诗剧诗人,正如史诗朗诵者那样,就不能与
诗中情景完全融合了;他始终抱着冷静的、无动于中的静观态度,冷眼旁观面前的景象。同
样,史诗剧的演员归根结蒂还是一个朗诵者;内心梦境的情热尽在他的一切行动上,所以他
并不全是一个演员。
    那么,欧里庇德斯的戏曲对梦境戏曲的理想之关系是怎样呢?正如年青一辈的朗诵者对
旧时代人严肃的朗诵者那样罢了。在柏拉图的“伊安篇”中,一个青年朗诵者讲及自己的心
情:“当我讲到悲哀的事情,我满眶是热泪;当我讲到可惊可怖的事情,我毛骨悚然,心脏
悸动。”在这里,我们再也见不到史诗对假象的神往,也见不到一个真正演员的无动于衷的
冷静,这种演员达到最高演艺时,往往成为一种假象和假象的快感。欧里庇德斯属于那种心
悸发耸的演员:他计划时是苏格拉底式的思想家;他实施时是动情的演员。不论在计划或实
施,他也是一个纯粹艺术家。所以,欧里庇德斯的戏曲是又冷又热的东西,它既能冻结,也
能燃烧;它不能达到梦境史诗的效果,但另一方面它尽可能去除醉境情绪的成份。所以,为
了能够产生效果,它就必须使用一种新的刺激,那是都不在梦神型和酒神型这两种特殊艺术
冲动的范围内的。这些新刺激就是以冷静的奇思代替梦境的静观,以如火的热情代替醉境的
陶醉,况且这些思想和热情都是模仿得极其忠实,绝不是弥漫着艺术气氛的。
    所以,我们既已详细知道,欧里庇德斯想把戏剧只放在梦境因素的基础上而没有成功,
他的非梦境倾向反流为非艺术的自然主义倾向,那末,我们现在要进一步探讨欧里庇德斯的
审美苏格拉底主义的性质:他的最高审美原则是“唯知为美”,这可以媲美苏格拉底的格言
“唯知是德”。欧里庇德斯拿着这个标准在手上,来衡量戏曲的一切成份——语言,性格,
戏曲结构,歌队音乐——而按照这个原则订正它们。我们在习惯上往往认为,欧里庇德斯的
诗比诸索福克勒斯的诗是缺点和退步,而这点多半是他的深入的批判过程和大胆的判断之结
果。欧里庇德斯的序幕,可以作为这种合理主义方法的后果的例证。再没有甚么比欧里庇德
斯的悲剧序幕更违反今日的舞台技巧了。在一剧的开始,总有一个人物登场来自报家门,说
明剧情因由,以前曾发生甚么事情,甚至以后在剧情发展中将会发生甚么事情;现代剧作家
定必认为这种手法是恶意的,不可饶恕的破坏悬宕效果。不错,我们既然知道不久将发生的
一切事情,谁肯耐心等待它实现呢?——何况一个预言的梦总是同后来发生的事实吻合,这
样的因果关系决不会使人兴奋的。然而,欧里庇德斯却完全从另一角度来考虑。他的悲剧效
果绝不是靠史诗的悬宕。靠引起你对现在与未来之事猜疑莫决的兴趣,它倒是靠雄辨和抒情
的重大场面,在这种场面,主角的激情和辩才扬起波澜壮阔的洪潮。一切都是为激情,而不
是为剧情作好准备:凡是不为激情而设的,就被视为不足取。然而,妨碍观众欣赏这种场面
的最大阻力,是作者未曾向观众交代一个关键,或者剧情的前因后果中有一个脱节。既然观
众必须揣摩这个那个人物有何用意,或者这种那种倾向和企图之冲突有何前因,他就不可能
全神灌注在主角的行为和苦难上,也不可能提心吊胆地与剧中人同甘苦共患难。埃斯库罗斯
和索福克勒斯的悲剧,运用最巧妙的艺术手段,在头几场中就把了解剧情所必需的开发线
索,好象是无意中交到观众手上:——这是高明的艺术家所见长的一个特点,它仿佛遮掩了
必不可少的公式,而使之仿佛是偶然流露。然而,欧里庇德斯仍然认为,他看出:观众在头
几场中,尤其焦急要解答剧情的前因后果,那么他就势必忽略了诗的美和情节的激情。所
以,欧里庇德斯在情节面前加上序幕,借用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的口来交代剧情:这人往往是
一位神灵。他仿佛要对观众保证剧中的情节,消除人们对于神话之真实性的一切怀疑,正象
笛卡儿要证明经验世界之真实性,就只能诉诸神之诚实无欺。欧里庇德斯在悲剧收场上也曾
一再使用这种神灵的诚实,以便对观众保证剧中英雄的归宿;这就是声名狼藉的“神机妙
算”(Deuex ma china)的任务①。由此可见,这种戏曲抒情的现在,即“悲剧”本身,是
处在史诗的回顾与史诗的展望之间。
    所以,欧里庇德斯,作为诗人来说,首先是他自己的自觉认识的回声,而正是这点使他
在希腊艺术史占居这样显著地位。就他的批判创作活动而论,他定必常常觉得应该把亚拿萨
哥拉著作开章这句话灵活运用于戏曲上:“泰初万物混淆,然后理性出现,创立秩序。”亚
拿萨哥拉首倡voAua(理性),在哲学家中他有如“众人皆醉我独醒”。欧里庇德斯也许认
为自己对其余悲剧诗人们的关系也是处在这样的情况。只要万物的唯一统治者和安排者“理
性”仍被排斥于艺术活动之外,万物始终是混淆,处于罗始的浑沌状态。所以,欧里庇德斯
必须当机立断,所以,他必须以第一个清醒者的姿态来批判那些醉汉诗人。索福克勒斯曾谓
埃斯库罗斯做了正确的事,虽则是无意为之,但是欧里庇德斯当然不会持此见解。反之,他
却认为,埃斯库罗斯正因为无意为之,所以做了错误的事。同样,英明的柏拉图就多半只用
讽刺的态度谈论诗人的创作能力,因为这是一种不自觉的识力;他把诗人的能力与预言家和
解梦人的天赋才能同列,这就是说,诗人在失去自觉忘掉理性之前,是不会有创作能力的。
欧里庇德斯企图对世人指出这种“不知不觉的”诗人之对立面,正象柏拉图曾经指出那样;
我也曾说过,他的审美原则“唯知为美”,可以媲美苏格拉底的格言“唯知是德”。因此,
我们不妨认为,欧里庇德斯是审美苏格拉底主义的诗人。然而,苏格拉底是第二个观众,他
不了解旧悲剧。因而不尊重它,欧里庇德斯同他联合起来就敢于做一种新艺术的先驱者。既
然一切旧悲剧都在这种新艺术上碰得粉碎,那末审美苏格拉底主义乃是一种毁灭性的原理;
但是,既然这斗争的矛头指向旧悲剧中的醉境因素,那末我们就不妨把苏格拉底看作酒神的
敌手。他是起来反抗酒神的新奥斐斯,虽则他命定要被雅典法庭的酒神侍女们撕死,但是他
也不得不把这位强大的神灵赶走。想当年,酒神受伊多尼王吕库尔戈斯(Lyourgus)迫害而
逃走时,他就藏身在海洋的深处得以幸免,这就是说,他潜入秘仪崇拜的神秘洪流中,后来
这洪流逐渐泛滥全世界。    
  ①欧里庇德斯,往往在剧情的纠纷难以解决的场合,运用舞台机器,吊下一个扮神
仙的角色,来解决困难,正如我国旧戏中的“神仙打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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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苏格拉底同欧里庇德斯的倾向有密切关系,当时古代人也曾注意及此。雅典有个流行传
说,最动人地说明了这种可喜的锐感。据说苏格拉底常常帮助欧里庇德斯作诗。每逢有机会
列举当时的人民鼓动者时,“古风旧德”的拥护者们往往把这两人双提并论,认为当时一种
颇有问题的教化使得体力和智力渐趋退化,昔日有益身心的马拉松精神因此被牺牲,这都归
咎于这两个人的影响。阿里斯托芬的喜剧谈及这两人时,就往往带着半愤怒半轻蔑的调
子:——这会使现代人大为诧异的,今人宁可牺牲了欧里庇德斯,但是看到苏格拉底在阿里
斯托芬喜剧中被说成是第一个主要的诡辩者,是一切诡辩倾向的镜子和总结,必定为之惊讶
无已。因此,今人唯有宣布阿里斯托芬的罪状,称之为诗坛上放荡荒唐的亚尔西巴德,聊以
自慰而已。这里,我并不想替阿里斯托芬的深识灼见辩护,以反驳这种诽谤,我将继续从古
人的观感方面来证明苏格拉底和欧里庇德斯的密切关系。在这一意义上,尤须回忆一下:苏
格拉底因为反对悲剧艺术,所以不看悲剧,只有当欧里庇德斯的新剧上演时,他才到场观
看。然而,狄尔斐的神谕却把这两人双提并论,这种密切关系是有口皆碑的:这神谕就称苏
格拉底为最聪明的人,但同时断定欧里庇德斯在斗智的比赛中应得第二名奖。
    索福克勒斯名列第三,他自诩比诸埃斯库罗斯做了更正确的事,而且正因为他知道甚么
是正确的,所以毅然为之。这三人之所以同样被称为“有识之士”,显然是因为他们有这种
明确的知识罢了。
    关于这种对知识和见识的空前的新估价,苏格拉底曾说过最精辟的话,他发现自己是唯
一自认为无知的人;他怀着批判的心情走遍雅典,拜访过最伟大的政治家,演讲家,诗人,
艺术家,但处处唯见人们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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