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语言技巧-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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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特点。人们不禁要问,毛泽东的语言为什么会具有如此灵活的风趣性特点
呢?第一,因为毛泽东的胸怀和见地高人一等。一个人的胸怀宽阔与否和见
地远大与否,与其语言的风趣性成正比。周谷城曾与毛泽东谈过关于风趣的
问题,周说:“智慧超过需要时,可能有风趣;智慧赶不上需要时,不仅不
能有风趣,可能要丢丑。”(《周谷城传》)。这话带有哲理意味,有一定
科学性。林纾也说,“由见地高,精神完,于文字境界中绰然有余,故能在
不意中涉笔成趣”(《春觉斋论文·风趣》)。林纾的这番话说得就更具体、
明确了。由于毛泽东胸怀、见地(含智慧)过人,他的语言的风趣性自然也
要过人。第二,毛泽东永远自信。必胜的信心和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始终引
导着他。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以前者为主导,后
者为基础。为此,他确实能够做到胜不骄,败不馁。尤其是他的“败不馁”
的精神更为突出。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总是能够看到光明,看到成绩,提高
自己的勇气。在这一点上,他和列宁一样越是遇到困难或失败,却越反倒使
他“精神倍增,鼓舞着自己的信徒去作新的战斗,争取将来的胜利”(斯大
林语,见《论列宁》)。毛泽东的机要秘书高智讲过这样一则故事:解放战
争初期,我军主动撤离延安,与敌人回旋,由于形势紧张,环境恶劣,战士
们在一段时间里,只能天天吃煮黑豆。毛泽东说:
吃黑豆是个暂时的困难。。我们要度过这一关,再过几个月,就不在这
里吃了,到敌人那边吃去!(引权延赤编《领袖泪》)
多么风趣的语言!眼前的困难那样大,却说得那样轻松。如果是一个六神无
主、目光短浅、眼前一片黑暗的人,能够讲出这样风趣性十足的话语吗?又
如,在抗美援朝期间,对手据说是从未打过败仗的世界头号帝国主义,毛泽
东的态度如何呢?他说:“敌人大炮比我们多,但士气低,是铁多气少。”
当讲到具体作战方法时,他说:“办法是钻洞子。。。敌人攻上来,我们就
进地道。有时敌人占领了上面,但下面还是属于我们的。等敌人进入阵地,
我们就反攻,给他极大的杀伤。我们就是用这种土办法捡洋炮。”(《团结
起来,划清敌我界限》)敌人再强大,也是“铁多气少”,最终还会失败;
你占了“上面”,我还有“下面”,用“土办法捡洋炮”,这些语言仍然是
那样轻松幽默。基础是什么?当然还是出于毛泽东的自信。第三,毛泽东语
言的风趣性,在形式上说,完全是出于自然,并非有意为之。从上面众多的
例子中可以看出,毛泽东并不是专门为了风趣而风趣,而都是带有一定的随
机性,不是事前设计好的,因而毫无做作之嫌。也只有这样的风趣性,才能
产生生动的效果。林纾说:“风趣二字,当因题而施,又当见诸无心者为佳。
若在在求有风趣,便走入轻儇一路。”据人介绍,毛泽东讲话时,大多数情
况下,只有一个粗略的草稿。他不习惯于照本宣科。理解得不深刻的事理,
他不讲。他写文章,也总是针对现实具体问题独抒己见,从不落入他人老套。
这样,其风趣性也就随着内容的自然阐述而任意挥洒了。这是毛泽东语言风
趣性形成的又一个原因。
三通俗性的特点及其技巧
如果说传统性和风趣性是侧重于内容方面的特点,那么通俗性则是侧重
于形式方面的特点。
1。通俗化的主张和实践
毛泽东是中国的一位真正为革命、为事业、为人民的利益而奋斗终生的
无产阶级革命家,因此,除了填词写诗是为了自我消遣,少量书信是为了个
人私事以外,他所写的全部文章和全部讲话,基本上都是为了指导革命和工
作实际,读者和听众主要是全国广大的工农兵群众,当然,也包括较高文化
层次的知识分子在内,有时也指敌人和外国人。当时,中国的工农兵群众文
化水平不高,要想有效地指导和推动革命和工作的开展,就要求文章和讲话
以通俗易懂为原则。因此,毛泽东主张写文章和讲话要“大众化”,反对“小
众化”。他既反对旧八股、洋八股,也反对“老鸦声调”式的“党八股”,
反对“半文言半白话的体裁”,反对“尽量简古”。有时,他还特意指点人
们如何才能使某个具体问题解说得通俗易懂。比如,他在一次报告中告诉人
们,怎样解释“机会主义”这个概念,他说:“太慢了不好,太急了也不好,
太慢太急都是机会主义。机会主义有两种,一种是慢机会主义,一种是急机
会主义。这样讲,老百姓比较容易懂。”(《毛泽东选集》第5 卷,第204
页)毛泽东是多么重视通俗化的问题啊!
毛泽东不仅主张语言风格的通俗化,而且始终不渝地实践自己的这一主
张。他的几乎所有的文章和讲话,都可以说是通俗性语言风格的典范。只要
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人,没有人读不懂听不懂的。即使是那些高深的马列主
义哲学道理,即使是那些复杂的政治、经济、军事问题,只要在毛泽东的笔
下写出和口中说出,都会显得格外明晰。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谈他对
毛泽东的印象时说,毛泽东讲活,总是用“苏格拉底式”的,用“自然而漫
不经心的方式谈论重大问题”,“看起来很随便”(引郭思敏编《我眼中的
毛泽东》)。白危在延安时写的《毛泽东印象》中说,“当跟他在一起生活
的时候,会使人感到他像是一个最慈蔼的教师或保姆”,“他能够用最清显
的言辞来解释最深奥的哲学,用大众化的口头语来解释辩证法”。白危还举
例说,毛泽东在延安的一次讲演中如何解释和对待民主:
朱德管八路军,他的马伕管他的马,一个管整个八路军,一个只管一匹
马!朱德还有马骑,可是他的马伕,就只管了这匹马,岂不是一点也不民主
吗?其实不然,朱德不但要骑马,而且要骑一匹好马才算民主。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指挥官,骑了蹩脚马跑不动,误了大事,岂不糟糕?(转引1989
年第5 期《资料卡片》)
读了或听了这样的语言,有谁还能不理解什么是民主、不明确应该怎样对待
民主这样的问题吗?可见基辛格和白危的印象是准确无误的。
当然,最能说明毛泽东语言风格具有通俗化的特点,还是应该由他写的
文章和讲话来证明。我们在后文评述毛泽东运用设问法的内容中提到,他习
惯运用重叠设问法。这也属于通俗化语言的运用。一个同样的问题,为什么
同时用一个抽象一个具体两个设问句的方法提出呢?那就是考虑到了他的读
者或听众文化层次和接受能力不同的缘故。运用设问法一般都能起到增强语
言鲜明性的效果,然而,如果设问中提的问题难懂,其鲜明性也未必都能增
强。毛泽东在这样的细微末节之处都能这样为读者或听众着想,就更知他对
通俗化问题是如何重视了。
应当格外指出的是,毛泽东对实践活动指导性越强的文章和讲话,其通
俗性程度也越强。例如,他写的《实践论》和《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
这两篇文章,都属于哲学论文,内容也都是写实践第一、思想认识对实践依
赖关系的问题。应该说,这两篇文章都是通俗的,一般人都能读懂。但稍作
比较,就可以看出,后者比前者更通俗。这是因为,首先,后者比前者设问
句用得多,后者的标题和开头都是设问句。前者的标题比较文雅,而后者的
标题比较浅近。后者开头使用设问设答引出中心观点(“人的正确思想只能
从实践中来”),开宗明义,而前者仅提出一个问题(人们没有解决正确的
认识依赖于实践的问题),虽然这个问题提得也很明朗,但不如后者提出的
观点更为明确。其次,后者哲学术语比前者用得少。前者包括标题和引文在
内,用的术语有:“实践论”、“社会性”、“变革实践”、“自在的阶级”、
“自为的阶级”、“抽象”、“科学的抽象”、“绝对真理”、“相对真理”、
“知行统一观”,等等。虽然这些术语都属于最基本的概念,但仍然使其内
容显得理论色彩较浓;而后者这一类术语极少出现,本来可以使用术语的地
方也都改换成了口语。如用“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代替了“客
观唯心主义的产物”,用“人的思想是自己头脑里固有的”代替了“主观唯
心主义的产物”,等等。二者为什么在通俗性上要有这样大的差异呢?这是
因为,前者只是为了一般人们学习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目的主要是为了学
习;而后者原是为了直接指导实践活动,在指导1963—1966 年农村社会主义
教育运动的文件《中共中央关于目前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
而写的开头一段文字,就是说,这篇文章是为了武装全中国的农民和到农村
去开展社教运动的各级干部(农村工作队员)们的头脑,以便顺利开展社教
运动。而这些读者对象的文化水平一般都不是很高,这就不能不写得更通俗
一些。
2。通俗性的形式
毛泽东语言风格的通俗性主要有三种形式:一,用浅近的道理阐述深奥
的概念或道理,即深入浅出。二,尽量选用人民群众常用的语言,即俗语。
所谓俗语,接近于某些语法书中所说的“熟语”,但它又与“熟语”不同。
说“接近”,是说俗语也包括“熟语”中的惯用语、谚语、方言、歇后语;
说不同,它不包括“熟语”中所包括的成语,但它包括“熟语”中所不包括
的群众经常使用的一般性的口语。三,尽量多地运用设问的形式,有问有答。
关于设问,我们将在后面的“设问法”一节中详述,下面仅就深入浅出、一
般俗语、惯用语、谚语、歇后语和方言等六种情况加以具体评述。
①深入浅出
毛泽东语言的深入浅出,又有三种具体情况,一是用极浅近的事理阐述
深奥的事理;二是用浅近的语言对抽象的术语和概念加以解释;三是有限制
地使用文言,必要时,要对文言作解释和交代。
首先,毛泽东很善于对某些深奥的事理作极为浅近的阐述。这种做法很
多,其中包括运用比喻、引用等,这些方法,我们将在第四章评述。此外,
他还善于通过生活中尽人皆知的常事常理来阐述复杂的问题。他用鸡蛋能转
化为鸡,而石头不能转化为鸡这个事理说明矛盾转化的根据和条件、内因和
外因(参见《矛盾论》》。读了或听了这样的议论,有谁还能不理解矛盾转
化的道理呢?再如,阐述“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手段”这一问题时,毛泽东
这样说:
古代战争,用矛用盾:矛是进攻的,为了消灭敌人;盾是防御的,为了
保存自己。直到今天的武器,还是这二者的继续。轰炸机、机关枪、远射程
炮、毒气,是矛的发展;防空掩蔽部、铜盔、水泥工事、防毒面具,是盾的
发展。坦克,是矛盾二者结合为一的新式武器。(《论持久战》)
你看,这里用来议论的材料,都并不是什么新东西,而是尽人皆知的常事、
常理,但道理讲得十分透彻的。
有时,在说明某一问题或道理之前,毛泽东往往也用常事、常理把它们
引出来,这样做,十分有利于对该问题或该道理的深入理解。有一次,他在
讲话中批评某些同志哭闹着争评工资级别的现象,但他并不立刻进行批评,
而是先说了这样几句话:
人不是长着两只眼睛吗?两只眼睛里面有水,叫眼泪。评级评得跟他不
对头的时候,就双泪长流。(《坚持艰苦奋斗,密切联系群众》)
人人都长着眼睛,他还要问;眼睛里的水叫眼泪,他也要作解释,岂非多此
二举?不,这是用极浅近的事理引出哭闹着争评工资级别的问题,这样做,
会收到引起读者或听众高度注意、深入思考的效果。
有时,正好相反,他不是先用常事常理引出要阐述的问题或道理,而是
在阐述完那个问题或道理之后,再把它引申到某个常事常理上面。有一次讲
话中,他要求人们注意片面性问题时,说过这样意思的话:我们有很多经验,
搞错事情常常是因为看到了这个侧面,没有看到那个侧面,常常是因为只听
了这一面的话,没听到那一面的话。这个道理已经讲完了,然而他又接着说:
我们为什么要长两个耳朵呢?长一个岂不更好吗?这可以研究一下,世界上
的人为什么要长两个耳朵。我看它们的好处是,这个耳朵听这一面,那个耳
朵听那一面(《时局及其他问题》)。本来是谈片面性问题,却扯到了人为
什么长两只耳朵这个常识上,而且还要人们“研究一下”。表面上似乎没有
什么大的必要,但这样一引申,把片面性问题与这个常识联系起来,确实耐
人深思,从而加深人们对片面性问题的理解。
其次,用极浅近的语言对抽象的术语和概念加以解释。在一般情况下,
毛泽东不用或尽量少用理论层次较高的术语和概念,如果必须使用的时候,
他也都设法使之化难为易。对于那些高难度的术语和概念,如果不作任何说
明,势必造成晦涩难懂的语言现象。毛泽东在1954 年12 月28 日《致李达》
的信中,“建议”李达“在再写文章时”,“对一些哲学的基本概念,利用
适当的场合加以说明,使一般干部能够看懂”(《毛泽东书信选集》)。毛
泽东希望别人这样做,他本人也习惯于这样做。例如,在《论持久战》一文
中,就对战争中的“主动性”、“灵活性”,以及造成敌人的“错觉”、“不
意”,在《关于情况的通报》一文中对“歼灭”、“歼灭性打击”之类的术
语和概念都作了具体的解释。其中对“灵活性”、“歼灭”和“歼灭性打击”
的具体解释是这样的:
灵活性是什么呢?就是具体地实现主动性于作战中的东西,就是灵活地
使用兵力。(《论持久战》)
以旅为单位,全体被消灭,或大部被消灭者,称为被歼灭;一个团以上
被消灭,但其主力未受损失者,称为受歼灭性打击。(《关于情况的通报》)
这些术语和概念,经作者这样一解释,读者对它们自然会有明确的认识,增
进更深一层的理解,这样,对全篇的内容也就不会产生障碍或疑点了。
最后,有限制地使用文言,对难懂的文言词语作必要的解释或交代。从
总体上讲,文言是已经过了时的古代语言,即使是在古代,许多文言也未曾
被人民群众彻底理解和把握,更谈不上全面熟练地运用了。但是,客观地说,
恰当而少量地和有选择地使用一些文言词语,往往也给文章和讲话增加力量
和光彩。因此,毛泽东对文言的态度,是既使用,又限制。本来,他是能够
很熟练地运用文言进行写作的,他特别喜欢“韩愈的文风”,年轻时也曾在
“心理上”“倾向于古文形式”;在延安时,他还曾对斯诺说过,“如果需
要的话,仍然能够写出一篇过得去的古文”(引特里尔《毛泽东传》)。这
一点是事实,从他早年写的和收在《毛泽东选集》中的一些文言体裁的文章,
以及用文言写的一些书信,就是明证。尤其是1936 年9 月12 日《致蔡元培》、
1936 年12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