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道传--五十年来-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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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了。我回到自己的宿舍用心查考圣经,便发现不但圣经里是这样记载着,而且我也曾多次读过这种记载。可是奇怪得很,那么许多年就从没有想到过「圣经里所记的受洗是在水里,为什么现今教会里受洗都是撒一点水在头上?」这一个问题。从有了这一番新的觉悟以后,便感觉到自己应当照圣经上的方式在水里受一次浸。同时我又想起当我十四岁那一年在伦敦会的礼拜堂里受洗的时候还说过一次谎。当我与十几个同学站在礼拜堂的台前要受洗的时候,我们的牧师在我们面前读了一遍使徒信经,然后问我们是否信这些事。我们当然点头说「信」。其实我们根本不明白他所念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他也从来没有为我们讲解过。我一想起那段经过,越使我感觉到虽然按着教会的规矩说,我是已经受了洗;但按神的真理说来,我实在是没有受过洗。我经过了几天的祈祷和查经,决定要在水里受一次浸。我既有了这种觉悟和心志,当然要同学生们谈起。这样一来,便惹起长老会当局的反对。有两位长老在早礼拜的时候讲了许多的话,驳斥我的主张。其中一位说,「圣经固然是我们应当信的,但我们信它的时候必须挑选那些好的去信。有些不好的却不可信。好比我们吃鱼,只能挑它的肉吃,绝不能连骨带刺都吃下去。」他又说,「信道固然要紧,但我们既活在世界上,就应当看世上的事比信道更要紧。人在世界上就不能完全。」另外一位在讲道的时候说,「耶稣受洗确是在约但河里,但那并不是祂全身都下到水里去,乃是耶稣半身站在水中,施洗的约翰用手捧一把水撒在祂的头上。」他又引出证据来证明这件事说。「某处天主教堂有一张古画,画着耶稣立在河里,约翰用手捧水撒在祂的头上。」他们想这样讲可以消除我要受浸的意思。谁想到这种错误的讲解反倒更坚固了我受浸的决心。因为这些讲法不但不能证明受浸是不对的,反倒适足以证明受浸是毫无错误的真理。
几次与我谈道、给我不少属灵的指导的那位同事,因为他的见证,在12月20日被学校驱逐出校,离保定赴北京。我送他到车站登车,心中非常钦佩他那种为道受逼迫不肯屈服的精神。当我与他握别的时候,我告诉他说,「我也准备牺牲」。我也请他替我介绍一个人为我施浸。29日他所介绍的朱鼎臣先生由北京到保定与我见了面。我便准备不久到河里去受浸。
1921年1月2日,我把我要受浸的决心告诉了校中的主任教员王君,又告诉他说有几个学生也要与我一同去受浸。王君劝我千万不要受人的迷惑。我一时软弱,竟疑惑起来,又恐怕失了地位,非常失意的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我去找到三个我最器重的学生,和他们一同祈祷谈话,心志又坚定起来。那天晚间十点钟,校长与王君来我的屋子里与我谈话,告诉我说,如果我受浸,便请我立时离校,愿意受浸的学生也必须退学。校长又告诉我说,学校实在不舍得我走。他劝我再好好考虑两天,然后决定。如果我能回心转意,不去受浸,他们十分欢迎我继续在校中教读。但如果我坚持要去受浸,那便只有立时离校了。我们三个人谈话直到夜间十二点钟。次日我在日记中写着说:
「甚矣此试炼之不易受也!既信又疑。意既决,又趋趄不前。愿牺牲,又顾惜地位,且惧前途之难行。继又思之,诸事托父,余又何虑。且背十字架而从主,又为理之所当。若手扶犁而后顾,又焉能入神之国,转思去后声名则狼籍,前途又不堪,入学之望亦归泡影,生计亦将不可问。又思凡事皆在父之手中,旧人既与基督同死,新人将在主而生,又何庸顾虑自己之前途哉?且基督明言为义受迫者有福,为人诬毁又何虑哉?凡余所行果皆合於父旨者,则行可矣,复何疑为?父乎,祈尔助仆顺服至终,仆愿以一己完全奉献。」(1921年1月3日日记。)
那时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照着所看见的真理毅然决定的去受浸。这样一作,立时就要遭遇三种困难:第一是当时就失业;第二是名誉受损失,我向来是顾脸面,爱名誉的,如今在一个学期的中间被人辞退,真是一件耻辱的事;第三是前途要遭遇毁坏。我已经得到母校校长的允诺由伦敦会资助我入大学,入神学。校长又对我说,如果他能作得到,还希望将来送我到英国去留学。但如果我受了浸,在伦敦会那方面看,我便成了一个叛徒,当然他们不会再资助我读书。以我家庭中的情形来说,如果自费读书,连一年也办不到,更不用说十年八年了。这三个困难一个比一个严重。我实在不敢再往下想我受了浸以后的前途是多么黑暗,多么可怕了!
第二条路就好走极了。只要打消受浸的意思,这三种困难立时便可以完全消失。我可以照常留在校中教书,将来又可以照着我所希望的,由伦敦会资助我入大学,入神学,还可能到英国去深造。不过我已经明白了受浸的真理,若不照着去行,便是不顺服神。我那时刚刚在神面前认过罪,并且应许神要完全奉献,完全顺服。现在这一条命令摆在面前,正是要试验我肯不肯顺服,能不能顺服。我如何能因为有那几种顾虑便退缩不前呢?在这进退两难的情形中,我正像蚂蚁在热锅上一样,真不知道如何走才好。
忽然一个意思来到我的心中说,「受浸既是合乎圣经,当然要去作。不过时间不妨延缓几年。等到我从英国留学回来,在教会中任了要职,那时有了地位,有了权柄,有了声望,再要受浸又有谁能拦阻我。那时不但我自己可以受浸,还可以领许多人受浸,岂不是两全其美么?」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得了短时间的平安。可是不多时以后,另外一个思想又来到心中,说,『神所要的就是顺命。「听命胜於献祭,顺从胜於公羊的脂油。」如今我既知道受浸是圣经中的真理,却因为逃避困难不敢去作,便是悖逆神。一个悖逆神的人还谈什么读神学?还谈什么为神作工?这样一件摆在面前的本分,都因为逃避苦难不敢去作,如何能希望被神使用?』一想到这里心中又不安起来,觉得还是必须立时受浸,绝不可迟延。这两个意思在我心中交战,就如同两个人角力一般。最后我觉得仍是必须顺服神的命令,不能再计较自己的利害、损益、安危、荣辱。三日、四日这两天度过了一次大战争的生活。
1月4日下午日头将落的时候,校长到我的屋子里来,讯问我到底如何决定。我述说了我的心志。他拿出一包钱,送给我作返京的路费,请我当时出校。我告诉他当时不能出校。因为保定到北京每日的三次火车都已经开过去了,就是我迁到客栈里去住,这样短的时间,我也来不及清理我的东西并交代校中的事务。我告诉他说当晚出校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最后他允许我次日出校,但请我应许他那天晚间不要让学生们到我的屋子里来。他的意思是怕我鼓动学生也去受浸,我对他说我可以应许他不招请学生来,但如果他们要来看我,同我话别,我却不能阻拦他们、不许他们进来。 那日晚间,学生们已经听见校长逐我出校的消息,他们踵趾相接的到我的屋子里来。我同他们讲道,勉励他们。那时我觉得我充满了能力。几日间的惧怕忧虑完全消失。我同他们读圣经上的话:「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心丧掉生命,凡为我丧掉生命的必得着生命。」(太十六25 )我对他们说,「学生们,我今日为主耶稣舍弃的不过是少许的好处,我的主必要补还我许多倍。」我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祂要补还我什么,也不知道祂要怎样补还我。感谢神,祂竟使那天的话成为预言并且完全应验了。那天晚间我把前两三日从茶食店里买来的云片糕取了出来,分给学生们吃,作为临别的纪念。延到子夜一时方才就寝。
次日早晨在早礼拜的时间,校长报告说,校方因为王明道先生要受浸,已经请他离校,如果学生中间也有要去受浸的人,就可以立时退学。当时有五个学生声明退学。其中四个决定受浸,另外一个学生并没有想受浸,不过他觉得和我一年多的时间同心走天路,现在我被驱逐出校,他如果还留在那里,似乎对不住我。他为安慰我、对我表同情的缘故,便自动退了学。这个学生就是与我相交二十九年之久,现在仍然与我一同事奉神的石天民先生。
对於长老会驱逐我出校的事,我一点不怪责他们。他们为他们自己的教会打算实在不能不使我去职。除了为受浸以外,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些信心会的传道人和信徒曾有一度在长老会乡间的几处教会中惹起过扰乱和纠纷,使那里的教会受了许多损害。保定长老会因为要为我施浸的那位朱先生正是信心会的传道人,当然怀了极大的戒心。这也是他们不能不逐我出校的一个原因。 我们六个人在5日下午二时二十分携带行李离了学校进到城里,住在西街天和客栈。那时候我的心中又起了疑惑和惧怕的意念,忐忑不安,痛苦万状。次日下午一时与朱鼎臣先生偕同五个学生一同出了保定西门,要找一块有水的地方受浸。及至出到城外,我们便遭遇困难了。因为那天正是小寒,而且在五六天以前下了两天大雪。(12月30日降雪约半尺厚,31日又降雪。)遍地都是皎洁的白雪,河里都结了极厚的冰。我们无法找到小许的水。可是我们不失望。我们信神必给我们预备适宜的水可以受浸。我们便沿着护城河向南走。果然不久看见河上有一座桥,桥的下面有一道水闸,上面的水从闸上流到闸下,像一个小瀑布的形状。下面的水因为不断受到冲激,不能凝结成冰,便成为一个小水池子的样式。当时我们便停在那个水池旁,站在雪地上祷告,以后朱先生下到水里去,我和四个学生也脱下棉衣,穿着单衣下到水里去。那个不想受浸、不过因为同我共患难而退学的学生石天民,一看见我们下到水里,忽然也决定受浸,同我们五个人一齐下到水中。我还记得我从水中一上来,我的长发立时变为冰棍,我身上的单衣服才一脱下,就变成像薄板一样坚硬。那天我有一篇祷告文记在日记中:
「天父钦,仆今遵父之旨,效吾主基督之范,受浸归入吾主之死;亦愿偕吾主而复生。仆更诚信仆之旧人已完全没於此水中,仆罪得赦,仆心获安,仆之身体灵魂已为吾主宝血所买赎;仆之身心一切非复己有,乃全归於天父。今后惟当顺服至死。愿天父之恩旨成於仆身。仆心诚愿。 」(1921年1月6日日记。)
在我们受完浸回到天和客栈以后,朱先生便带领着我们求圣灵了。这求圣灵的道理是五旬节派最注重的。五旬节派在中国境内的教会以前有五旬节会、使徒信心会、神的教会、上帝教会。今日大部分都改称为神召会。他们认为说方言是信徒受圣灵惟一的凭据,凡没有说过方言的就没有得着圣灵。朱先生是在北京城内一个很小约五旬节派的教会里面工作。他本来是一位小煤商,以后因为热心主工,便丢弃了商业,作传道的工作。他是一个诚实敬虔的圣徒,很熟悉圣经,但是不很明白圣经中整个的真理,也极缺乏普通的常识。他认为一个信徒必须在祷告的时候从口中发出一些人所不明白的声音来,才算得着了圣灵。他称这种声音为方言。至於这种声音或多或少都没有关系,纵使只有很少的几声,也足可证明是领受了圣灵。我们受浸约次日(7日),他在上午十时就到客栈里来,为我们求圣灵。祷告了许久总得不着。他忽然想起来未曾给我们详细讲解十条诫命。於是便逐条为我们讲解,并劝我们遵守。(这种教训与加拉太书三章2节的真理完全相反。但我那时一点也不明白,只是听人讲什么,便接受什么。)以后又领着我们祷告。他教我们都一同出声音祷告,他教我们不住的喊叫「哈利路亚」,并且催我们紧紧接连着喊「哈利路亚」。直到一个人的嘴唇所发的声音混乱得不能分辨字音,他便说那是说了方言。那天下午三点多钟五个学生都说了「方言」,(?)只丢下了我一个人没有说。8日恳切祈祷了一天,仍是没有说。到9日的下午三时,我们几个人又跪在客栈的小屋内祷告,我的舌头发了一些不能分辨的声音,朱先生便说我是说了方言,得了圣灵。那时我也认为我是说了方言,得了圣灵。但实际上我那时在心灵中并没有得着任何变化,任何感觉。我真实有特别的变化、特别的能力,还是在我11月21日认罪以后到被逐出校那一个时期中。如果说我是在那天舌头发出不能分辨的声音的时候是被圣灵充满,倒不如说我是在彻底认罪、完全顺服、舍弃一切、甘心遵从神的命令的时候被圣灵充满了更适宜些。我再回想朱先生同我们祷告的时候教我们只喊「哈利路亚」,而且接连不断的喊这几个字,简直是用人工制造方言。当然以朱先生那样诚实敬虔的一个人绝不是存心欺骗我们,不过他自己也是被愚弄的一个,他那样缺乏常识也是他吃亏的一个缘故。大约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那几个学生在受浸约次日,祷告不久便说了「方言」,(?)但我却延迟到两天以后才发了极少的几声不明白的声音。
我们师生六人既都发出了不明白的声音,朱先生便认为我们都得了圣灵,我们自己也认为「大功告成」,便在10日晨各返家乡。8日早晨,北上的两个学生已经起行返里。10日上午,三个南下的学生也登程回家。我在上午十时十分乘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北上。最后同我分手的仍是那位因为要同我共患难而自动退学的学生石天民。那日天色阴晦,树枝上、电线上都挂了极厚的白霜,气候寒冷得很。汽笛一鸣,我便与这旅居一年有半的保定作别了。
当我在归途中的时候,满心以为我这样为道牺牲,回到家中一定会得母亲和姐姐的夸奖嘉许。不料我所揣想的竟完全错误。母亲一听我述说我离校受浸的经过,竟大大的责备我,怪罪我不该因为受浸舍弃了一切。姐姐从学校回来听说我的经历,也大大的失望惊诧。不多几月以后,风声传了出去,一切认识我的人都开始误会我,有人说我患了精神病,有人说我受了迷惑。其实大家所注重的那一点还不是受浸不受浸,乃是说我不应当牺牲了地位和前途。有好几个人说,「别人为求教会资助读书而受洗,为求在教会中谋职业而信主;你本来有职业,而且教会还允诺将来资助你入学,如今都因为信仰牺牲了这一切。这不是颠狂是什么呢?」我告诉他们说,「古时有许多信徒为信仰舍去家产,舍去性命,都不退缩,以我与他们相比,这还是最小的牺牲呢。」他们说,「那些人都是迷信,现代的世界不当再有这种迷信的人了。」我一听这些话,才开始明白这些人虽然在名义上是基督徒,实际他们却不真信基督。这时我的眼睛开始明亮,会分辨真基督徒和假基督徒了。
从离保定回到家中以后,试炼一日比一日重。母亲和姐姐都不了解我。认识我的人也都讥议讪笑我。关心我的人为我叹息。除了我离开保定的经过引起他们的惊奇以外,我那时候的态度言谈也特别使他们诧异。因为我的心热烈异常,我属灵的知识却十分缺乏,所以言谈举止都多有偏激的地方。我承认我那时所受的逼迫和误会一面是因为我的信仰和我跟随主的缘故,还有一面是因为我那 些幼稚偏激的态度所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