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_周书-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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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成元年六月,以霖雨经时,诏百官上封事。逊陈时宜一十四条,其五条切于政要。
其一,崇治方,曰:窃惟今之在官者,多求清身克济,不至惠民爱物。何者?比来守令年期既促,岁责有成。盖谓猛济为贤,未甚优养。此政既代,后者复然。夫政之于民,过急则刻薄,伤缓则弛慢。是以周失舒缓,秦败急酷。民非赤子,当以赤子遇之。宜在舒疾得衷,不使劳扰。顷承魏之衰政,人习逋违。先王朝宪备行,民咸识法。但可宣风正俗,纳民轨训而已。自非军旅之中,何用过为迫切。至于兴邦致治,事由德教,渐以成之,非在仓卒。窃谓姬周盛德,治兴文、武,政穆成、康。自斯厥后,不能无事。昔申侯将奔,楚子诲之曰「无适小国」。言以政狭法峻,将不汝容。敬仲入齐,称曰「幸若获宥,及于宽政」。然关东诸州,沦陷日久,人在涂炭,当慕息肩。若不布政优优,闻诸境外,将何以使彼劳民,归就乐土。
其二,省造作,曰:顷者魏都洛阳,一时殷盛,贵势之家,各营第宅,车服器玩,皆尚奢靡。世逐浮竞,人习浇薄,终使祸乱交兴,天下丧败。比来朝贡,器服稍华,百工造作,务尽奇巧。臣诚恐物逐好移,有损政俗。如此等事,颇宜禁省。记言「无作淫巧,以荡上心」。传称「宫室崇侈,民力雕弊」。汉景有云:「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功者也。」以二者为饥寒之本源矣。然国家非为军戎器用、时事要须而造者,皆徒费功力,损国害民。未如广劝农桑,以衣食为务,使国储丰积,大功易举。
其三,明选举,曰:选曹赏录勋贤,补拟官爵,必宜与众共之,有明扬之授。使人得尽心,如睹白日。其材有升降,其功有厚薄,禄秩所加,无容不审。即如州郡选置,犹集乡闾,况天下选曹,不取物〔望。若方〕州〔列〕郡,自可内除。此外付曹铨者,既非机事,何足可密。人生处世,以荣禄为重,修身履行,以纂身为名。然逢时既难,失时为易。其选置之日,宜令众心明白,然后呈奏。使功勤见知,品物称悦。
其四,重战伐,曰:魏祚告终,天睠在德。而高洋称僭,先迷未败,拥逼山东,事切肘腋。譬犹棋劫相持,争行先后。若一行非当,或成彼利。诚应舍小营大,先保封域,不宜贪利在边,轻为兴动。捷则劳兵分守,败则所损已多。国家虽强,洋不受弱。诗云:「德则不竞,何惮于病!」唯德可以庇民,非恃强也。夫力均势敌,则进德者胜。君子道长,则小人道消。故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彼行暴戾,我则宽仁。彼为刻薄,我必惠化。使德泽旁流,人思有道。然后观衅而作,可以集事。
其五,禁奢侈,曰:按礼,人有贵贱,物有等差,使用之有节,品类之有度。马后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所以率下也。季孙相三君矣,家无衣帛之妾,所以励俗也。比来富贵之家,为意稍广,无不资装婢隶,作车后容仪,服饰华美,暎ш捉轴椤H允剐姓哧∽悖啡饲愀恰B燮涫淞遥慈艚閮僦浚蝗黄渥苡派停咱u攻战之人。纵令不惜功费,岂不有亏厥德。必有储蓄之余,孰与务恤军士。鲁庄公有云:「衣食所安,不敢爱也,必以分人。」诗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皆所以取人力也。
又陈事上议之徒,亦应不少,当有上彻天听者。未闻是非。陛下虽念存物议,欲尽天下之情,而天下之情犹为未尽。何者?取人受言,贵在显用。若纳而不显,是而不用,则言之者或寡矣。
保定二年,以训导有方,频加赏赐。迁遂伯中大夫,授骠骑将军、大都督。四年,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五年,诏鲁公赟、毕公贤等,俱以束修之礼,同受业焉。天和元年,岐州刺史、陈公纯举逊为贤良。五年,逊以年在悬车,上表致仕,优诏不许。于是赐以粟帛及钱等,授湖州刺史,封安邑县子,邑四百户。民多蛮左,未习儒风。逊劝励生徒,加以课试,数年之间,化洽州境。蛮俗生子,长大多与父母别居。逊每加劝导,多革前弊。在任数载,频被褒锡。秩满还朝,拜皇太子谏议,复在露门教授皇子,增邑一百户。宣政元年,进位上仪同大将军。大象初,进爵崇业郡公,增邑通前二千户,又为露门博士。二年,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大将军,出为汾阴郡守。逊以老病固辞,诏许之。乃改授东扬州刺史,仍赐安车、衣服及奴婢等。又于本郡赐田十顷。儒者以为荣。隋开皇元年,卒于家,年八十二。赠本官,加蒲、陕二州刺史。逊性柔谨,寡于交游。立身以忠信为本,不自矜尚。每在众中,言论未尝为人之先。学者以此称之。所着孝经、论语、毛诗、左氏春秋序论十余篇。又着春秋序义,通贾、服说,发杜氏违,辞理并可观。
史臣曰:前世通六艺之士,莫不兼达政术,故云拾青紫如地芥。近代守一经之儒,多暗于时务,故有贫且贱之耻。虽通塞有命,而大抵皆然。
尝论之曰:夫金之质也至刚,铸之可以成器;水之性也柔弱,壅之可以坏山。况乎肖天地之貌,含五常之德,朱蓝易染,熏莸可变,固以随邹俗而好长缨,化齐风而贵紫服。若乃进趣矜尚,中庸之常情;高秩厚礼,上智之所欲。是以两汉之朝,重经术而轻律令。其聪明特达者,咸励精于专门。以通贤之质,挟黼藻之美,大则必至公卿,小则不失守令。近代之政,先法令而后经术。其沉默孤微者,亦笃志于章句,以先王之道,饰腐儒之姿,达则不过侍讲训冑,穷则终于弊衣箪食。由斯言之,非两汉栋梁之所育,近代薪樗之所产哉,盖好尚之道殊,遭遇之时异也。
史臣每闻故老,称沉重所学,非止六经而已。至于天官、律历、阴阳、纬候,流略所载,释老之典,靡不博综,穷其幽赜。故能驰声海内,为一代儒宗。虽前世徐广、何承天之俦,不足过也。
周书卷四十六 列传第三十八
孝义李棠柳桧杜叔毗荆可秦族皇甫遐张元
夫塞天地而横四海者,其唯孝乎;奉大功而立显名者,其唯义乎。何则?孝始事亲,惟后资于致治;义在合宜,惟人赖以成德。上智禀自然之性,中庸有企及之美。其大也,则隆家光国,盛烈与河海争流;授命灭亲,峻节与竹(帛)〔柏〕俱茂。其小也,则温枕扇席,无替于晨昏;损己利物,有助于名教。是以尧舜汤武居帝王之位,垂至德以敦其风;孔墨荀孟禀圣贤之资,弘正道以励其俗。观其所由,在此而已矣。
然而淳源既往,浇风愈扇。礼义不树,廉让莫修。若乃绾银黄,列钟鼎,立于朝廷之间,非一族也,其出忠入孝,轻生蹈节者,则盖寡焉。积龟贝,实仓廪,居于闾巷之内,非一家也,其悦礼敦诗,守死善道者,则又鲜焉。斯固仁人君子所以兴叹,哲后贤宰所宜属心。如令明教化以救其弊,优爵赏以劝其善,布恳诚以诱其进,积岁月以求其终,则今之所谓少者可以为多矣,古之所谓为难者可以为易矣。故博采异闻,网罗遗逸,录其可以垂范方来者,为孝义篇云。
李棠字长卿,勃海蓨人也。祖伯贵,魏宣武时官至鲁郡守。有孝行,居父丧,哀戚过礼,遂以毁卒。宣武嘉之,赠勃海相。父元冑,员外散骑侍郎。
棠幼孤,好学,有志操。年十七,属尔朱之乱,与司空高干兄弟,举兵信都。魏中兴初,辟卫军府功曹参军。太昌中,以军功除征虏将军,行东莱郡事。魏孝武西迁,棠时在凹北,遂仕东魏。
及高仲密为北豫州刺史,请棠为掾。先是,仲密与吏部郎中崔暹有隙。暹时被齐文襄委任,仲密恐其构己,每不自安,将图来附。时东魏又遣镇城奚寿兴典兵事,仲密但知民务而已。既至州,遂与棠谋执寿兴以成其计。仲密乃置酒延寿兴,阴伏壮士,欲因此执之。寿兴辞而不赴。棠遂往见之曰:「君与高公,义符昆季。今日之席,以公为首。岂有宾客总萃,而公无事不行?将恐远近闻之,窃有疑怪。」寿兴遂与俱赴,便发伏执之。乃帅其士众据城,遣棠诣阙归款。太祖嘉之,拜棠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封广宗县公,邑一千户。棠固辞曰:「臣世荷朝恩,义当奉国。而往者见拘逆命,不获陪驾西巡。今日之来,免罪为幸,何敢以此微庸,冒受天爵。」如此者再三,优诏不许。俄迁给事黄门侍郎,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散骑常侍。魏废帝二年,从魏安公尉迟迥伐蜀。蜀人未即降,棠乃应募,先使谕之。既入成都,萧撝问迥军中委曲,棠不对。撝乃苦笞辱之,冀获其实。棠曰:「尔亡国余烬,不识安危。奉命谕尔,反见踬顿。我王者忠臣,有死而已,义不为尔移志也。」撝不能得其要指,遂害之。子敞嗣。
柳桧字季华,秘书监虬之次弟也。性刚简任气,少文,善骑射,果于断决。年十八,起家奉朝请。居父丧,毁瘠骨立。服阕,除阳城郡丞、防城都督。大统四年,从太祖战于河桥,先登有功。授都督,镇鄯州。八年,拜湟河郡守,仍典军事。寻加平东将军、太中大夫。吐谷浑入寇郡境,时桧兵少,人怀忧惧。桧抚而勉之,众心乃安。因率数十人先击之,溃乱,余众乘之,遂大败而走。以功封万年县子,邑三百户。时吐谷浑强盛,数侵疆埸。自桧镇鄯州,屡战必破之。数年之后,不敢为寇。十四年,迁河州别驾,转帅都督。俄拜使持节、抚军将军、大都督。居三载,征还京师。
时桧兄虬为秘书丞,弟庆为尚书左丞。桧尝谓兄弟曰:「兄则职典简牍,褒贬人伦;弟则管辖群司,股肱朝廷。可谓荣宠矣。然而四方未静,车书不一,桧唯当蒙矢石,履危难,以报国恩耳。」顷之,太祖谓桧曰:「卿昔在鄯州,忠勇显著。今西境肃清,无劳经略。九曲,国之东鄙,当劳君守之。」遂令桧镇九曲。寻从大将军王雄讨上津、魏兴,平之,即除魏兴、华阳二郡守。安康人黄众宝谋反,连结党与,攻围州城。乃相谓曰:「尝闻柳府君勇悍,其锋不可当。今既在外,方为吾徒腹心之疾也,不如先击之。」遂围桧郡。郡城卑下,士众寡弱,又无守御之备。连战积十余日,士卒仅有存者,于是力屈城陷,身被十数创,遂为贼所获。既而众宝等进围东梁州,乃缚桧置城下,欲令桧诱说城中。桧乃大呼曰:「群贼乌合,粮食已罄,行即退散,各宜勉之!」众宝大怒,乃临桧以兵曰:「速更汝辞!不尔,便就戮矣。」桧守节不变。遂害之,弃尸水中。城中人皆为之流涕。众宝解围之后,桧兄子止戈方收桧尸还长安。赠东梁州刺史。子斌嗣。斌字伯达。年十七,齐公宪召为记室。早卒。斌弟雄亮,字信诚。幼有志节,好学不倦。年十二,遭父艰,几至灭性。终丧之后,志在复雠。柱国、蔡国公广钦其名行,引为记室参军。年始弱冠,府中文笔,颇亦委之。后竟手刃众宝于京城。朝野咸重其志节,高祖特恕之。由是知名。大象末,位至宾部下大夫。
杜叔毗字子弼。其先,京兆杜陵人也,徙居襄阳。祖干光,齐司徒右长史。父渐,梁边城太守。
叔毗早岁而孤,事母以孝闻。性慷慨有志节。励精好学,尤善左氏春秋。仕梁,为宜丰侯萧循府中直兵参军。大统十七年,太祖令大将军达奚武经略汉州。明年,武围循于南郑。循令叔毗诣阙请和。太祖见而礼之。使未反,而循中直兵参军曹策、参军刘晓谋以城降武。时叔毗兄君锡为循中记室参军,从子映录事参军,映弟晰中直兵参军,并有文武材略,各领部曲数百人。策等忌之,惧不同己,遂诬以谋叛,擅加害焉。循寻讨策等,擒之,斩晓而免策。及循降,策至长安。叔毗朝夕号泣,具申冤状。朝议以事在归附之前,不可追罪。叔毗内怀愤惋,志在复雠。然恐违朝宪,坐及其母,遂沉吟积时。母知其意,谓叔毗曰:「汝兄横罹祸酷,痛切骨髓。若曹策朝死,吾以夕殁,亦所甘心。汝何疑焉。」叔毗拜受母言,愈更感励。后遂白日手刃策于京城,断首刳腹,解其肢体。然后面缚,请就戮焉。太祖嘉其志气,特命赦之。
寻拜都督、辅国将军、中散大夫。遭母忧,哀毁骨立,殆不胜丧。服阕,晋公护辟为中外府乐曹参军,加授大都督,迁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行义归郡守。自君锡及宗室等为曹策所害,犹殡梁州,至是表请迎丧归葬。高祖许之,葬事所须,诏令官给。在梁旧田宅经外配者,并追还之,仍赐田二百顷。寻除硖州刺史。
天和二年,从卫国公直南讨,军败,为陈人所擒。陈人将降之,叔毗辞色不挠,遂被害。子廉卿。
荆可,河东猗氏人也。性质朴,容止有异于人。能苦身勤力,供养其母,随时甘旨,终无匮乏。及母丧,水浆不入口三日。悲号擗踊,绝而复苏者数四。葬母之后,遂庐于墓侧。昼夜悲哭,负土成坟。蓬发不栉沐,菜食饮水而已。然可家旧墓,茔域极大,榛芜至深,去家十余里。而可独宿其中,与禽兽杂处。哀感远近,邑里称之。
大统中,乡人以可孝行之至,足以劝励风俗,乃上言焉。太祖令州县表异之。及服终之后,犹若居丧。大冢宰、晋公护闻可孝行,特引见焉。与可言论,时有会于护意。而护亦至孝,其母阎氏没于敌境,不测存亡。每见可,自伤久乖膝下。重可至性。及可卒之后,护犹思其纯孝,收可妻子于京城,恒给其衣食。秦族,上郡洛川人也。祖白、父雚,并有至性,闻于闾里。魏太和中,板白颍州刺史。大统中,板雚鄜城郡守。
族性至孝,事亲竭力,为乡里所称。及其父丧,哀毁过礼,每一痛哭,酸感行路。既以母在,恒抑割哀情,以慰其母意。四时珍羞,未尝匮乏。与弟荣先,复相友爱,闺门之中,怡怡如也。寻而其母又没,哭泣无时,唯饮水食菜而已。终丧之后,犹蔬食,不入房室二十许年。乡里咸叹异之。其邑人王元达等七十余人上其状,有诏表其门闾。
荣先亦至孝。遭母丧,哀慕不已,遂以毁卒。邑里化其孝行。世宗嘉之,乃下诏曰:「孝为政本,德乃化先,既表天经,又明地义。荣先居丧致疾,至感过人,穷号不反,迄乎灭性。行标当世,理镜幽明。此而不显,道将何述。可赠沧州刺史,以旌厥异。」
皇甫遐字永览,河东汾阴人也。累世寒微,而乡里称其和睦。遐性纯至,少丧父,事母以孝闻。保定末,又遭母丧,乃庐于墓侧,负土为坟。后于墓南作一禅窟,阴雨则穿窟,晴霁则营墓,晓夕勤力,未尝暂停。积以岁年,坟高数丈,周回五十余步。禅窟重台两匝,总成十有二室,中间行道,可容百人。遐食粥枕块,栉风沐雨,形容枯悴,家人不识。当其营墓之初,乃有鸱乌各一,徘徊悲鸣,不离墓侧,若助遐者,经月余日乃去。远近闻其至孝,竞以米面遗之。遐皆受而不食,悉以营佛斋焉。郡县表上其状,有诏旌异之。
张元字孝始,河北芮城人也。祖成,假平阳郡守。父延隽,仕州郡,累为功曹、主簿。并以纯至,为乡里所推。
元性谦谨,有孝行。微涉经史,然精修释典。年六岁,其祖以夏中热甚,欲将元就井浴。元固不肯从。祖谓其贪戏,乃以杖击其头曰:「汝何为不肯洗浴?」元对曰:「衣以盖形,为覆其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