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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鄙视世界的天才-歌德与浮士德-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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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熟悉这攘攘人寰,要离尘弃俗决无法办;

  是痴人才眨眼望着上天,幻想那云雾中有自己的同伴;

  人要立定脚跟,向四周环顾!

  这世界对于有为者并非默然无语。

  他何必向那永恒之中驰骛?

  凡是认识到的东西就不妨把握。

  就这样把尘世光阴度过;

  纵有妖魔出现,也不改变道路。

  在前进中他会遇到痛苦和幸福,可是他呀!随时随刻都不满足。

  这是对浮士德精神的总结。不满足现状,不断追求真理,重视现实和实践,这3个方面联系起来,正好构成不断进取、自强不息的浮士德精神。

  然而,浮士德毕竟不是一个超人,浮士德精神的内涵也并非那么崇高和纯粹。因为在浮士德的内心世界中,经常进行着两种观念、两种追求的搏斗。在第一部的第二场,浮士德对他的助手瓦格纳说:“有两个灵魂住在我的胸中,它们总想互相分道扬镳;一个怀着一种强烈的情欲,以它的卷须紧紧攀附着现世;另一个却拼命地要脱离尘俗,高飞到崇高的先辈的居地。”

  两个灵魂的斗争表明,浮士德不外是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有着魔鬼可以利用的弱点;也表明浮士德精神的内部存在着二重性。但实际上浮士德精神却是统一的,因为在展现浮士德的生活经历中,歌德让他笔下的主人公从对尘世享乐的迷恋中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投身于人生理想事业追求的大世界。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当忧愁一口气吹瞎了浮士德的双眼时,浮士德并没有因失去感官享受而烦恼痛苦,相反却觉得“黑夜逼来,好像越来越深沉,可是心中却有光明在照耀”。就这样,浮士德超越了个人的小我,与人类的大我合而为一;而就在这个超越自我的过程中,浮士德精神放射出了夺目的光彩。

  三

  正像爱克曼在《歌德谈话录》中所说的那样,歌德的作品好比是一块晶莹的宝石,从不同的角度去看,都会发现它的奇光异彩。对于《浮士德》以及它所表现的浮士德精神来说,就更是如此了。《浮士德》问世一个多世纪以来,研究《浮士德》的专著、资料浩如烟海,形成了十分显赫的“浮学”。其中对于浮士德精神的探讨,当然是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人们从各自不同的时代、立场和角度,对浮士德精神提出了多种多样的理解,并且至今还在产生新的理解。这种现象生动地说明歌德笔下的浮士德的确具有他独特的精神魅力。

  《浮士德》问世后,得到的并不是众口一词的喝彩声,它首先遭到了宗教界的攻击:浮士德被认为是不可救药的犯罪分子。这当在是浮士德反对教会的精神桎梏、对财富的贪婪掠夺以及他所持的泛神论思想激怒了宗教界的结果,并不值得一提。但下面两种否定浮士德精神的说法,应引起注意。

  1901年,迪尔克在柏林出版了《一种新的浮士德解释》。在这部著作中,迪尔克提出天才的浮士德最后成了一个庸人,因为他抛弃了魔术,从而丧失了天才的超人本质,中止了“浮士德式”的追求:他不再想去掌握整个世界,而只满足于日常的实际事务,成为平凡的企业主、追求利润的冒险家。终于,忧愁对他吹了一口气,使他在精神上也盲目了。

  迪尔克的观点显然带有主观片面性,因为魔术不能与天才划等号。不过有意思的是,迪尔克描述的所谓庸人,好像是正在走向衰落的晚期资产阶级的写照。所以,他并没有全面否定浮士德,而只是否定了他的晚期。

  另一种否定观点是伯姆提出的。他在1933年发表的《非浮士德的浮士德》中说:浮士德身上充满“精神上的巨人主义”,因而是一个“巨人性和感伤性的怪人”。他认为浮士德所谓追求不过是口头说说,他的不知满足并不等于努力追求;他不是人类的象征,而是与魔鬼结盟的冒险家。他甚至认为浮士德的最后获救,完全是出于上帝的怜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道理可言;而歌德塑造浮士德这个人物的目的,是要让人们看清失去理智和不可救药的人的面目,因而《浮士德》应被视为讽刺文学的代表作。

  伯姆的提法也不符合实际情况。他混淆了浮士德与魔鬼的区别,把消极和否定的东西都算在了浮士德的头上。

  与上面两种否定意见相反的是对浮士德精神的夸大和绝对化。比如1871年德意志帝国建立以后,德国资产阶级把浮士德英雄化,夸大他占有外界事物和不断扩张的一面,尼采还借用地灵嘲弄浮士德的“超人”一词,建立他宣扬强力意志的“超人哲学”。后来,希特勒也曾利用浮士德进行法西斯宣传,说浮士德真正代表日尔曼民族的伟大。

  那么,在当代西方,以科学的态度提出关于浮士德精神的阐释的到底有哪些呢?这里择其要者简介如下:

  理想典型说。科布里克在《理解浮士德戏剧的基础和思想》一书中说:浮士德是地道的人,是集中体现了人的积极与消极特征的理想典型;但由于有崇高的追求,他具有巨人的特征,因而成为狂飙突进文学构思的形象。

  双重性质说。里克特在《歌德的浮士德》一书中强调:浮士德精神中有两极对立性;托马斯·曼在《论歌德的浮士德》中指出:浮士德与靡非斯陀是诗人人格的辩证分解;而特龙茨则在为《歌德集》写的编者注中,把浮士德的两极对立人格,看作是世界的两级对立性的反映。

  可能性与设计说。施特布赖尔在《歌德浮士德戏剧的统一性》中指出:浮士德是一种比喻和象征,是超越时空的象征的存在形式;他作为求知者、求爱者、战士、寻美者出现,是角色设计的结果,而这种角角设计,使他具有了某种象征性。

  自我发展人格说。柯尔夫在《歌德时代的精神》中认为:浮士德生活发展的全部曲线是从低级到高级上升的,即从一切自然的到最后道德的满足阶段,浮士德的一生,可以看是自我人格不断发展和完善的过程。

  虔诚的异教徒说。弗利特纳在《晚期作品中的歌德》中认为:浮士德是个虔诚的异教徒,他的生活问题也和一切神秘教徒的生活问题一样,是接近神的经验,而歌德晚年的作品则是宗教和伦理的总表白。

  介于普罗米修斯与卢齐佛之间的特殊人物说。布林克曼在《介于普罗米修斯与卢齐佛之间》中认为,浮士德并不是一般人的代表,他代表的是一种特殊类型的人,即介于盗火的天使与魔鬼之王之间的人,所以他身上存在着献身和占有的尖锐矛盾。

  悲剧性格说。道尔在《浮士德与魔鬼》中指出:浮士德的本性是不想要持久的东西,他渴望占有一切,向前直奔,于是失去安宁、屡犯过错,最后只能在对未来憧憬的一瞬间,与宇宙达到统一;这些都是由他的悲剧性格造成的。

  人类的代表说。卢卡契在《浮士德和浮士图斯》中称浮士德是人类的代表,浮士德的个人命运比一部悲剧包含的内容要多;从戏剧的结尾是乐观主义的这一点看,个人悲剧仅仅是历史过程的一个阶段,所以《浮士德》是“人类发展的缩影”。德国《古曲文学》的作者阿布雷希特、巴斯迪安和米滕次威进一步指出:浮士德的生活历程不仅表现为个人的发展,同时也是整个现代人类史的象征,它的基本原则就是浮士德与靡非斯陀的对立。

  历史哲学的乐观主义的代表说。硕尔茨在一次关于浮士德的谈话中,试图把浮士德的生活历程与人类发展的历史对应起来,认为人类最终要像浮士德那样超越“小世界”到达“大世界”:浮士德无力阻止葛丽卿的悲剧,但却能越过葛丽卿的“小世界”,表明男权代替女权的历史必然性;浮士德想把古希腊的美变成现实努力遭到失败,表明早期市民阶级的历史时期的结束;在下一个阶段,浮士德成为早期资本主义的企业家的典型;最后,浮士德的憧憬预示着一个更高的历史阶段。葛丽卿、海伦和海边的那对老夫妻为了浮士德的完善而牺牲,而浮士德则为人类向更高的阶段迈进献出自己,结尾时浮士德的升往天国意味着人类的继续发展,但这已不是歌德的想象所能及,于是只好就此打住。

  关于浮士德精神的阐释还有很多,这里夫法一一列举。我们只能说,浮士德用他一生的经历,证明了这样一个真理: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长青。浮士德精神就体现在他的生命之中,让我们从歌德的这部杰作中,更从永不枯竭的生活洪流中,去领略浮士德那巨大的精神魅力吧。

  魔鬼、爱情与古典美

  一

  在《浮士德》中,除了主人公浮士德博士以外,花费笔墨最多的恐怕要算魔鬼靡非斯陀了。魔鬼在《天上序幕》中就出现了,直到第二部第五幕才退场,基本上贯穿了全剧的始终。

  正如浮士德的形象是从历史传奇中演变而来的一样,魔鬼的形象也经历了对传统题材中有关素材的改造;不仅如此,正如浮士德的某些方面有歌德自己和赫尔德等人的影子一样,魔鬼的某些性格特征也有其现实生活中的原型。

  青年时代的歌德有两位年长的朋友。一位是他在莱比锡读书时结识的埃内斯特·沃尔夫冈·伯里施。歌德在自传《诗与真》中,对他的外貌进行了生动的描写:“体格瘦长而美好,年纪已有30多岁,鼻子很大,整个脸庞很特别。他从早到晚披着一头假发般的长发,穿着很齐整,没有一回出门不佩着剑和挟着帽子。”这些已足以使我们联想起靡非斯陀那瘦长滑稽的形象了。至于他的性格,更是像靡非斯陀似的喜欢调侃挖苦身边的一切。比如他发现一个人的相貌有点可讥之处,就会滔滔不绝地把那人的滑稽样子描绘出来;他还嘲笑印刷工人东抓一把西抓一把的样子,说这种手艺是文学的一切不幸的根源。他有丰富的学识,手又很巧,曾把歌德的诗篇制作成精美的抄本。歌歌说与他的交往使自己很受教益,“而且他能够抑制我的刚愎躁急的性子,在道德上对我也是一种药石。”

  歌德另一位朋友是比他大8岁的约翰·享里希·默尔克。他的外貌也像伯里施一样,身躯瘦长,突出的尖鼻惹人注目。炯炯四射的淡蓝色或灰色的两眼有点像鹰隼或虎目那样逼人。默尔克智慧过人,他精通会计,对文史造诣极深,还长于诗文创作,文风辛辣豪放;但他的性格中却有玩世不恭、喜欢恶作剧的一面。比如他对基森的大学生怀有一种天生的反感,认为他们粗野胡闹,并兴高采烈地描写学生们的怪状丑态,把歌德逗得大笑;这些自然使人们联想起靡非斯陀在莱比锡地下酒店捉弄大学生们的那些场面。后来,歌德在自传中曾称他为“靡非斯陀似的默尔克。”

  可见,歌德笔下的靡非斯陀一方面是从民间传说中演变而来,另一方面,他的身上也确实有着现实生活中一类人的影子。靡非斯陀不仅是一个富有神秘色彩的魔鬼,而且还是一个尘世中的人:当歌德的 《初稿浮士德》完成并开始在亲友中传诵的时候,赫尔德就曾写信给他与歌德共同的朋友克内贝尔说:“君莫非欲作靡非斯陀乎?”这说明,靡非斯陀同浮士德一样,也是无所不在的;因为他所代表的否定、消极、恶的力量,不仅在浮士德两极对立的精神中形成其中一极,而且也往往构成人的自我的另一面。

  靡非斯陀在全剧中的活动,从与天主打赌开始,继而与浮士德订约,并用感官享受、情欲、权力、金钱引诱浮士德,最后以浮士德升天、打赌失败而告结束。在这个过程中,靡非斯陀基本上是以一个恶魔的面貌出现的,他给人们的印象是消极、否定和恶,他的劣迹也与恶魔的本质相一致:从怂恿浮士德不顾后果地满足自己的情欲,并杀死瓦仑亭,最后造成葛丽卿的悲剧;而对葛丽卿的惨境,他冷酷地说:“倒霉的不是他第一个。”他不听浮士德的叮嘱,带领三勇士驱赶海边不肯搬迁的老夫妇,致使他们惊悸而死,房屋和教堂被焚。对此,浮士德是深恶痛绝的,他在第一部《半夜》一场痛骂靡非斯陀:“伟大的庄严的地灵,承蒙你向我显圣,你了解我的心情和精神,为什么叫我结交上这个幸灾乐祸的无耻小人?我要对你发出最可怕诅咒,咒你几百年!”

  除了代表消极,否定和恶之外,靡非斯陀还是一个典型的虚无主义者和功利主义者,他总试图用虚无主义和功利主义去影响浮士德,引诱他走向堕落。他讥讽浮士德的正直是“神圣的单纯”,他怀疑浮士德的忠诚和爱情,嘲笑浮士德在森林洞窟的自我反省;后来,他又对浮士德的事业追求大放厥词,说一些诗人会将浮士德的荣光传给后人,“以愚蠢之词激发愚蠢”,他劝浮士德要处处为自己着想:“不管是战争、和平,聪明的是努力从中获取自己的利益。要注意留神任何有利的瞬时。”当浮士德倒地身亡后,他又得意地宣称:

  干嘛说过去?

  过去和全无是完全一样的同义语!

  永恒的创造于我们何补!

  被创造的又使它复归于无!

  已经过去了!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它就等于说,本来不曾有过,翻转来又像是说,似变有诸。

  而我却毋宁喜爱永远的虚无。

  一般说来,靡非斯陀是作为浮士德的对立面出现的,他的消极和破坏的本能与浮士德的积级和创造的热情恰恰形成鲜明的对照。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靡非斯陀就纯然是与浮士德毫不相干的存在。在《天上序幕》中,天主之所以同意和靡非斯陀打赌,有一个重要的考虑就是:对于人类贪图安逸的弱点,魔鬼的刺激反而能够起到鼓舞的作用。这一点正好与歌德的观点相同,他于1831年3月2日曾对爱克曼说:“靡非斯陀是个过于否定的本质,而魔性的东西却表现为一种完全积极的活力。”此外,摩非斯陀对于浮士德的引诱,哪一次不是利用浮士德自身的致命弱点?所以,与其说靡非斯陀与浮士德毫不相干,不如说他就是浮士德心中的魔鬼更为确切。请看靡非斯陀在被浮士德痛骂后的自我辩解:

  如今,我们又已到达智力穷尽的地步,而你们人类,就要弄得精神错乱。既然你不能进行到底,为什么跟我们合伙?你想飞,而又怕头晕?是我们强求你,还是你强求我们?

  在第一部的第十四场,靡非斯陀干脆把热恋中的浮士德等同于恶魔:

  又狂热得如火如荼!

  进城去安慰他吧,傻子!

  这样一个小脑袋看不到出路,就要立刻想到寻死。

  勇于进取者永远长生!

  你恶魔化的程度已经不轻。

  在世界上最煞风景的事

  莫过于恶魔自己泄气。

  这段魔鬼的劝诱,难道不是浮士德内心斗争的反映、或者他的自我的另一面吗?

  除了魔鬼的特性以外,靡非斯陀还有他接近人的一面;当然,这是指生活中特殊的一类人。人们虽然冷漠尖刻,但不失清醒透彻,具有非常锐利的批判锋芒。比如第一部第四场,假扮教授的靡非斯陀辛辣地讽刺了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和神学,说对形而上学不管钻得进钻不进头脑,只消抓住它的漂亮名词就行,而神学中含有许多暗藏的毒物,在这种场合最好紧跟一位老师,对他的言词紧紧遵循。然后,他说出一句充满哲理的名言:“理论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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