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掷骰子吗-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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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想占有那一份无上的光荣。不过到了1926年4月份,这种对峙至少在表面上有了缓和,
薛定谔,泡利,约尔当都各自证明了,两种力学在数学上来说是完全等价的!事实上,我
们追寻它们各自的家族史,发现它们都是从经典的哈密顿函数而来,只不过一个是从粒子
的运动方程出发,一个是从波动方程出发罢了。而光学和运动学,早就已经在哈密顿本人
的努力下被联系在了一起,这当真叫做“本是同根生”了。很快人们已经知道,从矩阵出
发,可以推导出波动函数的表达形式来,而反过来,从波函数也可以导出我们的矩阵。19
30年,狄拉克出版了那本经典的量子力学教材,两种力学被完美地统一起来,作为一个理
论的不同表达形式出现在读者面前。
但是,如果谁以为从此就天下太平,万事大吉,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虽然两种体系在形式
上已经归于统一,但从内心深处的意识形态来说,它们之间的分歧却越来越大,很快就形
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数学上的一致并不能阻止人们对它进行不同的诠释,就矩阵方面来
说,它的本意是粒子性和不连续性。而波动方面却始终在谈论波动性和连续性。波粒战争
现在到达了最高潮,双方分别找到了各自可以依赖的政府,并把这场战争再次升级到对整
个物理规律的解释这一层次上去。
“波,只有波才是唯一的实在。”薛定谔肯定地说,“不管是电子也好,光子也好,或者
任何粒子也好,都只是波动表面的泡沫。它们本质上都是波,都可以用波动方程来表达基
本的运动方式。”
“绝对不敢苟同。”海森堡反驳道,“物理世界的基本现象是离散性,或者说不连续性。
大量的实验事实证明了这一点:从原子的光谱,到康普顿的实验,从光电现象,到原子中
电子在能级间的跳跃,都无可辩驳地显示出大自然是不连续的。你那波动方程当然在数学
上是一个可喜的成就,但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不能按照传统的那种方式去认识它——它
不是那个意思。”
“恰恰相反。”薛定谔说,“它就是那个意思。波函数ψ(读作psai)在各个方向上都是
连续的,它可以看成是某种振动。事实上,我们必须把电子想象成一种驻在的本征振动,
所谓电子的“跃迁”,只不过是它振动方式的改变而已。没有什么‘轨道’,也没有什么
‘能级’,只有波。”
“哈哈。”海森堡嘲笑说,“你恐怕对你自己的ψ是个什么东西都没有搞懂吧?它只是在
某个虚拟的空间里虚拟出来的函数,而你硬要把它想象成一种实在的波。事实上,我们绝
不能被日常的形象化的东西所误导,再怎么说,电子作为经典粒子的行为你是不能否认的
。”
“没错。”薛定谔还是不肯示弱,“我不否认它的确展示出类似质点的行为。但是,就像
一个椰子一样,如果你敲开它那粒子的坚硬的外壳,你会发现那里面还是波动的柔软的汁
水。电子无疑是由正弦波组成的,但这种波在各个尺度上伸展都不大,可以看成一个‘波
包’。当这种波包作为一个整体前进时,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粒子。可是,本质上,它还
是波,粒子只不过是波的一种衍生物而已。”
正如大家都已经猜到的那样,两人谁也无法说服对方。1926年7月,薛定谔应邀到慕尼黑
大学讲授他的新力学,海森堡就坐在下面,他站起来激烈地批评薛定谔的解释,结果悲哀
地发现在场的听众都对他持有反对态度。早些时候,玻尔原来的助手克莱默接受了乌特勒
支(Utrecht)大学的聘书而离开哥本哈根,于是海森堡成了这个位置的继任者——现在
他可以如梦想的那样在玻尔的身边工作了。玻尔也对薛定谔那种回归经典传统的理论观感
到不安,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邀请薛定谔到哥本哈根进行一次学术访问,争取在交流中
达成某种一致意见。
9月底,薛定谔抵达哥本哈根,玻尔到火车站去接他。争论从那一刻便已经展开,日日夜
夜,无休无止,一直到薛定谔最终离开哥本哈根为止。海森堡后来在他的《部分与整体》
一书中回忆了这次碰面,他说,虽然平日里玻尔是那样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但一旦他卷入
这种物理争论,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偏执的狂热者,决不肯妥协一步。争论当然是物理上的
问题,但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变成了哲学之争。薛定谔就是不能相信,一种“无法想象”的
理论有什么实际意义。而玻尔则坚持认为,图像化的概念是不可能用在量子过程中的,它
无法用日常语言来描述。他们激烈地从白天吵到晚上,最后薛定谔筋疲力尽,他很快病倒
了,不得不躺到床上,由玻尔的妻子玛格丽特来照顾。即使这样,玻尔仍然不依不饶,他
冲进病房,站在薛定谔的床头继续与之辩论。当然,最后一切都是徒劳,谁也没有被对方
说服。
物理学界的空气业已变得非常火热。经典理论已经倒塌了,现在矩阵力学和波动力学两座
大厦拔地而起,它们之间以某种天桥互相联系,从理论上说要算是一体。可是,这两座大
厦的地基却仍然互不关联,这使得表面上的亲善未免有那么一些口是心非的味道。而且,
波动和微粒,这两个300年来的宿敌还在苦苦交战,不肯从自己的领土上后退一步。双方
都依旧宣称自己对于光、电,还有种种物理现象拥有一切主权,而对手是非法武装势力,
是反政府组织。现在薛定谔加入波动的阵营,他甚至为波动提供了一部完整的宪法,也就
是他的波动方程。在薛定谔看来,波动代表了从惠更斯,杨一直到麦克斯韦的旧日帝国的
光荣,而这种贵族的传统必须在新的国家得到保留和发扬。薛定谔相信,波动这一简明形
象的概念将再次统治物理世界,从而把一切都归结到一个统一的图像里去。
不幸的是,薛定谔猜错了。波动方面很快就要发现,他们的宪法原来有着更为深长的意味
。从字里行间,我们可以读出一些隐藏的意思来,它说,天下为公,哪一方也不能独占,
双方必须和谈,然后组成一个联合政府来进行统治。它还披露了更为惊人的秘密:双方原
来在血缘上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最后,就像阿尔忒弥斯庙里的祭司所作出的神喻,它预
言在这种联合统治下,物理学将会变得极为不同:更为奇妙,更为神秘,更为繁荣。
好一个精彩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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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闲话:薛定谔的女朋友
2001年11月,剧作家Matthew Wells的新作《薛定谔的女朋友》(Schrodinger’s
Girfriend)在旧金山著名的Fort Mason Center首演。这出喜剧以1926年薛定谔在阿罗萨
那位神秘女友的陪伴下创立波动力学这一历史为背景,探讨了爱情、性,还有量子物理的
关系,受到了评论家的普遍好评。今年(2003年)初,这个剧本搬到东岸演出,同样受到
欢迎。近年来形成了一股以科学人物和科学史为题材的话剧创作风气,除了这出《薛定谔
的女朋友》之外,恐怕更有名的就是那个东尼奖得主,Michael Frayn的《哥本哈根》了
。
不过,要数清薛定谔到底有几个女朋友,还当真是一件难事。这位物理大师的道德观显然
和常人有着一定的距离,他的古怪行为一直为人们所排斥。1912年,他差点为了喜欢的一
个女孩而放弃学术,改行经营自己的家庭公司(当时在大学教书不怎么赚钱),到他遇上
安妮玛丽之前,薛定谔总共爱上过4个年轻女孩,而且主要是一种精神上的恋爱关系。对
此,薛定谔的主要传记作者之一,Walter Moore辩解说,不能把它简单地看成一种放纵行
为。
如果以上都还算正常,婚后的薛定谔就有点不拘礼法的狂放味道了。他和安妮的婚姻之路
从来不曾安定和谐,两人终生也没有孩子。而在外沾花惹草的事,薛定谔恐怕没有少做,
他对太太也不隐瞒这一点。安妮,反过来,也和薛定谔最好的朋友之一,赫尔曼•;
威尔(Hermann Weyl)保持着暧昧的关系(威尔自己的老婆却又迷上了另一个人,真是天
昏地暗)。两人讨论过离婚,但安妮的天主教信仰和昂贵的手续费事实上阻止了这件事的
发生。《薛定谔的女朋友》一剧中调笑说:“到底是波…粒子的二象性难一点呢,还是老
婆…情人的二象性更难?”
薛定谔,按照某种流行的说法,属于那种“多情种子”。他邀请别人来做他的助手,其实
却是看上了他的老婆。这个女人(Hilde March)后来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令人惊奇的是
,安妮却十分乐意地照顾这个婴儿。薛定谔和这两个女子公开同居,事实上过着一种一妻
一妾的生活(这个妾还是别人的合法妻子),这过于惊世骇俗,结果在牛津和普林斯顿都
站不住脚,只好走人。他的风流史还可以开出一长串,其中有女学生、演员、OL,留下了
若干私生子。但薛定谔却不是单纯的欲望的发泄,他的内心有着强烈的罗曼蒂克式的冲动
,按照段正淳的说法,和每个女子在一起时,却都是死心塌地,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为之
谱写了大量的情诗。我希望大家不要认为我过于八卦,事实上对情史的分析是薛定谔研究
中的重要内容,它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位科学家极为复杂的内在心理和带有个人色彩的独特
性格。
最最叫人惊讶的是,这样一个薛定谔的婚姻后来却几乎得到了完美的结局。尽管经历了种
种风浪,穿越重重险滩,他和安妮却最终白头到老,真正像在誓言中所说的那样:to
have and to hold;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ill death parts us。在薛定谔生命
的最后时期,两人早已达成了谅解,安妮说:“在过去41年里的喜怒哀乐把我们紧紧结合
在一起,这最后几年我们也不想分开了。”薛定谔临终时,安妮守在他的床前握住他的手
,薛定谔说:“现在我又拥有了你,一切又都好起来了。”
薛定谔死后葬在Alpbach,他的墓地不久就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四年后,安妮玛丽•;
薛定谔也停止了呼吸
三
1926年中,虽然矩阵派和波动派还在内心深处相互不服气,它们至少在表面上被数学所统
一起来了。而且,不出意外地,薛定谔的波动方程以其琅琅上口,简明易学,为大多数物
理学家所欢迎的特色,很快在形式上占得了上风。海森堡和他那诘屈聱牙的方块矩阵虽然
不太乐意,也只好接受现实。事实证明,除了在处理关于自旋的几个问题时矩阵占点优势
,其他时候波动方程抢走了几乎全部的人气。其实吗,物理学家和公众想象的大不一样,
很少有人喜欢那种又难又怪的变态数学,既然两种体系已经被证明在数学上具有同等性,
大家也就乐得选那个看起来简单熟悉的。
甚至在矩阵派内部,波动方程也受到了欢迎。首先是海森堡的老师索末菲,然后是建立矩
阵力学的核心人物之一,海森堡的另一位导师马科斯•;波恩。波恩在薛定谔方程刚
出炉不久后就热情地赞叹了他的成就,称波动方程“是量子规律中最深刻的形式”。据说
,海森堡对波恩的这个“叛变”一度感到十分伤心。
但是,海森堡未免多虑了,波恩对薛定谔方程的赞许并不表明他选择和薛定谔站在同一条
战壕里。因为虽然方程确定了,但怎么去解释它却是一个大大不同的问题。首先人们要问
的就是,薛定谔的那个波函数ψ(再提醒一下,这个希腊字读成psai),它在物理上代表
了什么意义?
我们不妨再回顾一下薛定谔创立波动方程的思路:他是从经典的哈密顿方程出发,构造一
个体系的新函数ψ代入,然后再引用德布罗意关系式和变分法,最后求出了方程及其解答
,这和我们印象中的物理学是迥然不同的。通常我们会以为,先有物理量的定义,然后才
谈得上寻找它们的数学关系。比如我们懂得了力F,加速度a和质量m的概念,之后才会理
解F=ma的意义。但现代物理学的路子往往可能是相反的,比如物理学家很可能会先定义某
个函数F,让F=ma,然后才去寻找F的物理意义,发现它原来是力的量度。薛定谔的ψ,
就是在空间中定义的某种分布函数,只是人们还不知道它的物理意义是什么。
这看起来颇有趣味,因为物理学家也不得不坐下来猜哑谜了。现在让我们放松一下,想象
自己在某个晚会上,主持人安排了一个趣味猜谜节目供大家消遣。“女士们先生们,”他
兴高采烈地宣布,“我们来玩一个猜东西的游戏,谁先猜出这个箱子里藏的是什么,谁就
能得到晚会上的最高荣誉。”大家定睛一看,那个大箱子似乎沉甸甸的,还真像藏着好东
西,箱盖上古色古香写了几个大字:“薛定谔方程”。
“好吧,可是什么都看不见,怎么猜呢?”人们抱怨道。“那当然那当然。”主持人连忙
说,“我们不是学孙悟空玩隔板猜物,再说这里面也决不是破烂溜丢一口钟,那可是货真
价实的关系到整个物理学的宝贝。嗯,是这样的,虽然我们都看不见它,但它的某些性质
却是可以知道的,我会不断地提示大家,看谁先猜出来。”
众人一阵鼓噪,就这样游戏开始了。“这件东西,我们不知其名,强名之曰ψ。”主持人
清了清嗓门说,“我可以告诉大家的是,它代表了原子体系中电子的某个函数。”下面顿
时七嘴八舌起来:“能量?频率?速度?距离?时间?电荷?质量?”主持人不得不提高
嗓门喊道:“安静,安静,我们还刚刚开始呢,不要乱猜啊。从现在开始谁猜错了就失去
参赛资格。”于是瞬间鸦雀无声。
“好。”主持人满意地说,“那么我们继续。第二个条件是这样的:通过我的观察,我发
现,这个ψ是一个连续不断的东西。”这次大家都不敢说话,但各人迅速在心里面做了排
除。既然是连续不断,那么我们已知的那些量子化的条件就都排除了。比如我们都已经知
道电子的能级不是连续的,那ψ看起来不像是这个东西。
“接下来,通过ψ的构造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没有量纲的函数。但它同时和电子的位置有
某些联系,对于每一个电子来说,它都在一个虚拟的三维空间里扩展开去。”话说到这里
好些人已经糊涂了,只有几个思维特别敏捷的还在紧张地思考。
“总而言之,ψ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每一个电子,在它所处的那个位置上如同一团云彩般地
扩散开来。这云彩时而浓厚时而稀薄,但却是按照某种确定的方式演化。而且,我再强调
一遍,这种扩散及其演化都是经典的,连续的,确定的。”于是众人都陷入冥思苦想中,
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的,云彩,这个比喻真妙。”这时候一个面容瘦削,戴着夹鼻眼睛的男人呵呵笑着站
起来说。主持人赶紧介绍:“女士们先生们,这位就是薛定谔先生,也是这口宝箱的发现
者。”大家于是一阵鼓掌,然后屏息凝神地听他要发表什么高见。
“嗯,事情已经很明显了,ψ是一个空间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