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5期-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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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定﹐水从他的发间沿着脸颊流下﹐积聚在锁骨﹐一汪泉似的喷薄了。沿着他胸前赭红的岛﹐沿着脐﹐沿着他男性的丛林。他坚硬起来。这让她些许地不适应。
然而﹐他从沙发上将她抱起来﹐抱进浴室﹐他打开水龙﹐他吻她﹐噬她最敏感之处。他将她湿透的衣服剥裂﹐他的的浪漫与粗暴都让她不知所措﹐她竟然挣扎。她挣扎﹐他用最炽烈的目光喝止她。她醒悟﹐他们没用任何避孕措施。你疯了﹖他对她的提醒充耳不闻﹐他进入她﹐有些歇斯底里。她腹背受敌。
她败下阵来﹐她认真地看他﹐问他﹐你疯了﹖
他用英文答她﹐恍若自语﹕Who cares?
她思量再三﹐将他的反常告诉陆妮。
她问﹐他是不是觉得亏欠了我﹖
陆妮﹐摇头﹐幽长地笑﹐如阅人无数的女巫。
她回忆﹐他的慷慨激昂里确有自绝后路的悲壮。她心下一暖。
陆妮拈出一张盘片给她﹐蔡明亮的新片﹐很有教育意义。记着﹐无非男女。
《天边一朵云》。依然对水念兹在兹。
她其实是﹐喜欢蔡明亮的﹐喜欢他的缄默﹐无知觉地性感。只是﹐她受不了看男人的臀﹐在女人身上机械地耸动。而又是李康生﹐那个叫小康的男孩子﹐一路跟着蔡明亮缄默下来﹐现在成了男人﹐缄默地与女人做爱 。
为什么没缘故地歌舞。姚莉﹑葛兰﹑张露已作故人﹐原本形散神不散﹐因了蔡明亮﹐终于魂飞魄散。
好在影片的末尾﹐还有白光。
白光是块盘石﹐举轻若重﹐The Wayward Wind﹐美国乡村音乐脱胎来的旋律。 “独自守岁月,花开又花谢,他把那光阴费,孤单影不双,虚度好时光,像云样飞,像风轻吹。”本来轻而又浮的东西﹐硬是被白光的一把嗓音压了轴。
白光。她第一次知道白光的名字,是从白先勇的小说里,《东山一把青》。 很想领略一下什么叫做懒妇式的孟浪。 终于找来唱片,听了后,止不住的震惊。 妖冶的外壳下,浸透惨烈的意味。仿佛行将从良的风月女子,令人扼腕的痛定思痛。
思想白光该是个何等风情独具的女人 极偶然的,她在《万象》上看到了一篇专访。 风华正茂的白光,长着一张男性的脸。 95年,年过古稀的白光去了香港,出席香港电台「中文金曲颁奖典礼」。还没开口,台下已是唏嘘一片。
奇女子﹐也总要老过去。她残忍地想﹐不如风风光光地谢幕﹐然后戛然而止。
他们吃饭﹐看电视﹐看书﹐做爱﹐一如既往。
他依然健忘似的﹐他对性事积极起来﹐他对避孕的懈怠态度如挣脱了脚镣的勇士。她不再提醒他﹐心照不宣。
夜半﹐他睁开眼睛。看电视屏幕上那个叫阿部定的年轻女人﹐手里举着情人的器官﹐血淋淋地笑了。
大岛渚是陆妮的新推荐﹐一轮又一轮的欢爱救赎。
她模仿电影中的景象,也是赤裸着﹐头发遮住了脸﹐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她突然用力握着他身体的中段﹐嘴里喀嚓一下。他夸张了自己的惊慌﹐说﹐音像店的女人在荼毒你﹐我要她偿命。
她听他捏着嗓子鬼哭狼嚎﹐她大笑﹐眼中闪着喜悦的幽光。这时候﹐他却真正感到恐怖了。
他说﹐别闹了﹐睡吧。
这天早晨﹐他告诉她﹐董事会决定调他回香港总部任职。
她在做早餐﹐机器里的咖啡豆一阵欢跳﹐沉默下去。
他说﹐现在这里的分公司已上轨道﹐安定团结﹐不再需要他了。这里的总经理是他岳父世交的公子﹐是个容易起贰心的厉害角色。他明里是物流部经理﹐实际却担任了卧底的责任。知道的说他是万众瞩目﹐实际却是总部用来瞩目万众的。
她说﹐你可以早些说的。
她看他手里的叉一凛﹐盘子里的荷包蛋流出了金黄的汁液。
他说﹐我每星期都会回来﹐至少一次。
下一个周一,她睁着眼睛﹐独自一人躺在大片的黑暗里。远处有潮声﹐地板沁凉如水。她自导自演﹐任凭幻觉将自己浮起来。
电话响起﹐她跌落到地面上﹐有疼痛感。她知道是他。他说﹐喂﹐睡了么﹖这时候她听见那头有女人的声音﹐简短昂扬﹐电话挂断。
她躺下﹐继续漂浮。
醒来的时候﹐她看见阳光在地板上斑斑驳驳地跳动。她想,它们在跳,也许是因为很远的地方有一棵树,是树的影子在动。
她走到露台上﹐天还没有亮透。有些光冷冷地在她身上流淌。她远远地望过去﹐知道他已经走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来。
陆妮说﹐你的蜜月结束了。
她其实有些后悔打电话给陆妮﹐这违反她一贯的原则。她认为她和这个女人友谊的产生来自于旗鼓相当﹐她不甘示弱。
这时候﹐她的房间里萦绕着快餐面的防腐剂味道﹐地板上倾倒的酒杯里是隔夜的红酒底子﹐如干涩可疑的血迹。
陆妮手脚利落地为她收拾残局。陆妮的羊绒衫颜色大开大阖﹐在她眼前缭乱。
她站在盛装的陆妮面前﹐支楞着身体﹐眼神空洞﹐像是大号的睡衣芭比。
陆妮啪地打开一瓶GUNIESS﹐递给她。这种黑啤的苦涩﹐有违它麻醉世人的初衷﹐是她领教过的。陆妮将手中的一瓶大口地吞咽下去﹐对她亮一亮﹐瓶底泛起春光似的白色泡沫。
她也一饮而尽﹐说﹐多谢打救。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靠自己。陆妮义正词严﹐一波三折地回答了她。
她终于笑﹐真有你的﹐《国际歌》给念成了三句半﹐欧仁˙鲍狄埃死不瞑目。
陆妮在她的衣橱里一阵乱翻﹐拎出一件枣红色的秋装﹐说﹐走﹐别废话了﹐带你见世面去。
陆妮带她越走越远﹐走出了小区的地界了。
这不是她平日活动的范围了。她们走出了一座牌坊。一剎间﹐四周的景物全都不光鲜了﹐透着些旧和残﹐来不及她反应。好象旧日里过日子的好人家﹐大年下﹐新衣新被。突然﹐撕开了表面﹐里子﹐已经是污糟的。而这﹐才是真实可信的。
这是城中村﹐和她住的高尚小区咫尺相隔﹐却是她陌生的。
路上有些步伐散漫的人﹐眼光浮浪地看他们。陆妮说﹐别小看这里﹐有钱人有的是。这些原住民﹐他们一个村就是一个股份公司﹐赁地给国家﹐每年吃分红﹐少则几万总是有的。
她想﹐即使有钱﹐她对生活在这里的人无法艳羡﹐更加谈不上什么世面。她不明白陆妮带她来的用意。
这时候﹐陆妮却在一处书报摊停住﹐陆妮说﹐来份《马经》。
摊主抬起眼﹐和陆妮笑着寒暄﹐却警惕地看她。陆妮不耐烦了﹐说﹐鸡仔﹐我带来的人你都信不过﹐不阻你生意了。
掉头就要走。摊主却好言拦住﹐说﹐给你留着哪。最近风声紧﹐已经被稽查过一次了。摊主小心翼翼掏出一只纸箱子。
所谓《马经》﹐不过是一叠印刷粗劣的复印品﹐版式混乱﹐却有振聋发聩的名称﹕《黄大仙救世报》、《明报曾女士铁板神数》、《新濠江赌圣》﹑《六合彩马会财经通》。她知道这不过是些非法出版物﹐所以虚张声势。 一个标题﹐大小占去版面的一半﹐言辞俗鄙﹐却大气磅礡 。
陆妮交了钱﹐将一叠纸翻得山响。看她并不感兴趣﹐就开导说﹐这些东西﹐话糙理不糙。都是实践出来的真知。她说﹐陆妮﹐你要干什么呢。
陆妮哈哈一笑﹐我又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当然是带你下火坑。看她有些慌乱﹐陆妮赶紧说﹐赌马罢了﹐不过这里出了香港的地界﹐小小的不合法。
她这才知道﹐这村里赌外围马已经蔚然成风。开始不过满足做生意的港澳客﹐后来村里的有钱人开始自己做庄家﹐投资买马﹐正而八经地在村里设起堵局﹐终于越演越烈﹐有时赌注大到了一局逾百万的程度。她心里一惊﹐这村里的藏污纳垢是她预料了的﹐只是没想到手笔这样大。
陆妮说﹐这样放肆﹐当然政府出来干预。然而有政策就有对策。庄家很有办法﹐将燎原之势化为星星之火﹐养起了一批小庄家﹐现在﹐连村里的肠粉店都可以买马﹐条子们再狠﹐也是野火烧不尽﹐比买福利彩票还方便。
不过多数人还是觉得边赌边看过瘾﹐有现场感﹐咱们凑热闹去。这又是个让她刮目相看的陆妮﹐她终于有些犹豫﹐表明立场似的说﹐这象什么话﹐我还是不去了。陆妮却看出她不过色厉内荏﹐拉住她的袖子﹐快走吧你﹐晚了赶不上七点半那场了。
他们在村里兜兜转转 。陆妮有些懊恼﹐说简直进了桃花阵﹐走一次迷一次。她倒有些宽心﹐想这个女人到底不是万能的。终于陆妮指着远远的一个花哨的广告牌说﹐我说呢﹐原来是个飘柔的广告﹐现在换成了百事可乐﹐找得到才怪。
百事可乐底下是一丬录像厅﹐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放映﹕七剑﹐世界大战。陆妮买了两张票﹐带她进去。门脸儿这样小﹐里面却别有洞天﹐分成了三个厅。这时她听见右手的C厅里传出很喧闹的声音﹐陆妮对她会意一笑﹐没错﹐就是这里了。
迎着她眼睛的﹐是个巨大的背投电视。几匹马正跑得热闹。左上角是本港台的台标。她看这白炽灯光底下的男男女女﹐总知道什么叫做万众一心了。电视里解说员霹雳啪拉扔出一句﹐他们叹息的声音汇成了和声。紧张的时候﹐捏紧了拳头﹐脸上都是嫉恶如仇的表情。
陆妮盯着屏幕﹐忿忿地说﹐可惜跑了半场了﹐早些来下一注﹐赌“大快活”一定没有错。对吧﹐达叔﹖
这个叫达叔的是个小庄家﹐在村里开了三间录像厅﹐申请营业执照的时候﹐说得十分好听。说要支持本地文化事业﹐不遗余力。达叔当然没那么擤o就是这一周两次的跑马﹐就够他财源广进的了。
达叔嘿嘿一笑﹐嘴里说﹕靓女﹐都跑到这会儿了﹐盲公也看得出来。
这时候﹐门口的帘子拉开﹐进来了一个高大的人。这人进来﹐嘴里大喝一声﹐妹妹﹐我来迟了。
这本是越剧里的经典唱白﹐被用广东话别腔别调地念出来﹐自然笑翻了一屋子的人。
达叔用身子挡住电视﹐对这男人说﹐阿德仔﹐估下哪匹会赢。
男人哈地一笑﹐放大声量﹐毋使睇﹐11号大快活。早点来下注﹐稳赚。
达叔闪过身子﹐那匹叫做大快活的棕色马刚刚跑过终点。
一阵欢呼﹐有赢家﹐也有出于对阿德仔的崇拜的。
达叔叹息﹐该你个衰仔不济﹐替人开一辈子货柜车。
阿德又是大笑﹐算啦﹐下注都没本。
她看出来﹐因为这个叫阿德的男人﹐这个地下赌场的气氛顿时欢快起来了。阿德其实很年轻﹐三十岁不到。理着寸头﹐却在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这成熟的一笔是画蛇添足﹐让他给人的印象有些不着调。然而似乎很合他的脾性。宽阔的肩背和胸肌﹐说明这是个惯常干体力活的年轻人。已经秋凉了﹐阿德穿了件短袖子的套头衫﹐白色已经被汗渍得发了黄﹐领子上沾了些机油。她想﹐这是个没人打理的男人。
一个叫阿梅的女孩被簇拥着雀跃起来。她在刚纔的赌局中有了近五千块的收益。阿梅抽出五张一百块﹐大方地说﹐达叔﹐请大家喝啤酒。这时候中场休息﹐电视里有悦耳的音乐传出来﹐阿梅和着音乐舞起来。平心而论﹐舞得不怎样﹐却给她的得意忘形下了好脚注。阿德悄没声息地到这女人身后﹐一把抱住﹐和着音乐的节奏撞击女人扭动的臀部。这肆无忌惮的下流举动自然博得满堂彩。阿梅返身一个耳光抽过来﹐阿德头一偏避过去﹐嘴里笑骂﹐干老母﹐谁叫你这样骚﹖
第二场是八点开始﹐陆妮也扮不出老江湖﹐翻来覆去地看《马经》﹐不知如何下手。这时候﹐她却听到阿德的声音从背后轻轻传过来﹐买七号。她下意识回了头﹐阿德含笑看着她﹐声音却斩钉截铁﹐你买七号﹐八喜盈门。
陆妮如获至宝﹐说﹐买七号﹐听他的﹐一定没错。
她原本并没准备下注﹐这时候﹐也只有掏出一百块来﹐买了七号。
其实﹐踌躇的并不止陆妮一个人。这一局的形势看来是颇费思量的。阿梅不计前嫌﹐伙着一帮女仔﹐围住阿德德哥长德哥短地发嗲。德哥却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言不发。被问急了﹐终于说﹐我估错了﹐害你们老公输光家产﹐倒头来追杀我﹐死了还好﹐残了你们养我下半辈子﹖
阿德说完这句深谋远虑的话﹐第二局开始了。其实没什么悬念。七号从第二圈开始就遥遥领先。
电视上外围马派出38。5元利。达叔抽佣15元,她的100块净赚370元。陆妮买了200元,赚了750元。
第三局开始的时候﹐阿德对她说﹐买5号﹐满天星。
满天星输了。第四局﹐阿德对她说﹐信我﹐买2号﹐把赌注加大。
陆妮有些犹豫﹐她说﹐信他吧。她把手里的钱﹐530块﹐全押上去。陆妮押了1000。
二号大富之家赢了﹐57。4的利。陆妮都喜疯了。
这时候﹐他们背后却有抽泣的声音﹐她回过头﹐是那个叫阿梅的女人。她定定地看﹐已经想不起这就是刚纔那个快活的女人了。这两局﹐阿梅输掉了近两万块。旁人说﹐她男人没了﹐这是她最后的家当了。
她说﹐陆妮﹐我们走吧。
陆妮其实是意犹未尽的。她终于问﹐那个阿德﹐他估得这样准﹐为什么自己不下注。陆妮说﹐他的注是下过天了。开了十年的货柜车﹐好不容易自己攒出了一辆。赌了一年马﹐全输掉了﹐房子也押掉了。老婆也跑了﹐倒头来还是帮别人开车赚辛苦钱。他发誓说不赌了﹐不过每场还会来﹐不下注﹐只是看﹐过过干瘾。
陆妮想想又说﹐阿德还真是个赌圣。你是个生手﹐这样的收获是破天荒了。再接再厉。
她笑了﹐今天世面算是见过了﹐这个地方﹐我是不会来了。
周末的时候﹐他回来。发现她快乐得出乎她的意料。他隐隐觉出﹐她的快乐不是因为他。
她拿出一张条﹐给他看。
他笑了﹐他紧紧地将她抱住。她当然感觉到了他眼中泄露出的柔情。然而﹐她感觉得到他并不是意外的﹐他的笑里有一种得逞的意味。这让她迷惑而紧张﹐也多少地失望﹐忘记了在心中默念的对白。
多久了﹖他问。
两个月。她说。
她跑去洗手间干呕。他从身后环住她的腹部﹐她感到一种温暖的气息在心中流淌。镜中的他和她﹐目光交缠﹐一切幸福﹐仿佛都是无缘由的。他们作出各种笑容﹐当这镜子是三口之家全家福的预演。
他低下头﹐吻她的颈﹐她看到他胸前影影绰绰的一块。
她问﹕你说﹐他的胸前会长出一块岛么。
他笑﹕最好是个半岛﹐岛是孤零零的﹐太寂寞了。
这一个周末﹐他们有了很多的计划。她腹中的胚芽﹐在他们的口中﹐于朝夕之间﹐成长为了参天大树。
然而到了晚上﹐天暗下来。 他们信口搭出的海市蜃楼﹐被夜幕实实地笼罩住了。他们对视﹐笑了﹐可是都感到了对方笑容里的心虚。他们不当这是白日梦﹐哪怕是黄粱一梦﹐他们也要努力地做下去﹐不要醒来。
他们又做爱﹐他小心翼翼的。
他满头大汗﹐脸上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终于说﹐算了